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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时,我特意让阿碧准备了宋景桓喜欢的糕点,他虽然年纪小,但在他母妃跟前耳濡目染,他多少也知道些我的重要性。
“我想,我是不会娶你的。”宋景桓鼓着腮帮子同我说道,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到阿碧端着的一大碟子甜点上,他吞咽了一下,道,“但是,我觉得,咱们可以培养培养感情。”
我被他那副傻乎乎的样子逗笑,拿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你要怎么培养呢?”
他眼珠子转了转,指着阿碧道:“让这个姐姐每天都来给我送糕点吧,如果糕点每天都这么好吃,我们的感情一定会进展得非常顺利的。”
我的天,我终于见到了对待吃这件事情比我更流氓的人了!我甘愿拜师!
回沈国公府的路上,阿碧有些担忧,问我:“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摆了一个你追求多年的八皇子不要,却去同那个十一皇子培养感情。”她一惊一乍的样子,惊呼道,“小姐,你该不会是想玩儿养成吧?”
我:“…”
这死丫头平日里读的都是什么不健康的书籍,思想还能不能单纯一点了!
撇了阿碧,我肚子一人晃悠到我同宋景逸常去的那家面馆。我理了理袖子落座,老板娘笑盈盈地过来,问:“姑娘,今天怎么一个人来的?”
我心中苦涩,往后,怕都是一个人来了吧?
我仰头,望着老板娘,道:“一碗牛肉面,多加一份牛肉。”
老板娘见我兴致不高,也就讪讪笑了忙活去了。
热气腾腾的牛肉面端了上来,我夹了两筷子,只觉得这味儿半点不同先前了。我心中只觉得无趣,吃了两口恍然觉得肚子有些不舒服,便离开了座位一会儿。
等我再回来的时候,却发现我还没吃完的面已经被人端走了。那张桌子已经擦得干干净净,坐上新的客人了。
眼泪一瞬就憋不住地掉了下来,从前都有宋景逸在那儿帮我守着,即便我在鄞都东逛西晃一整天,回来也能看见自己的位置好好地、半点不变地在那儿。
可现在,没有了宋景逸,就连碗牛肉面我都保护不了。
我当真是太没有用了。
我郁郁寡欢地在明德大街上走着,人来人往,人声鼎沸,可我却半点感同身受的兴奋感都没有。
百无聊赖间,忽然听见宋景逸一声呼喊,穿越拥挤人潮,抵达我耳畔,他叫:“音音?”
我脚步一顿,难过的情绪像是洪水猛兽一般席卷而来。我缓缓转过身去,便看见宋景逸一身玄色长袍立在明朗日光下,手中常捏着的那把扇子也不见了踪影。他望着我微微一笑,穿过人群,走到我的面前,伸手想要抚我鬓角的发,却被我抬手挡了。
他手一滞,悬在半空中,面色神色颇有些尴尬。稍过了一会儿,他将手收了回去,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道:“刚刚瞅见你耳边有只虫子,想帮你摘了。”
我只望着他,心中早已难忍这些天见不到他的想念,可脸上却还要装出一副冷漠不在意来,道:“那现在呢?”
“飞走了。”他局促道。
我点了点头,道:“那就好。”转身就走。
他忽然隔着衣袖拉住我的手腕,道:“音音,别走。”
我手用力扭了扭,想要挣脱开来,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明明那样熟悉的感觉,那样想念的人,就在面前,却半个喜欢的字眼也不能够说出来。
我想,这就是上苍对我过往十几年骗来的无忧无虑的日子的惩罚吧?
实在是,太残忍了。
我极力克制住自己,转过头来,一脸严肃地问宋景逸,道:“宋景逸,你干什么?”
他一愣,抬手捏住我的脸颊道:“这几天怎么了?忽然闹脾气一般不肯见我,你看,你不见我,都瘦了。”
我一狠心,咬牙,拍落他的手,道:“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摸我这么如花似玉的脸?”
宋景逸忍不住笑道:“我是…往后要娶你的人。”
复又上手想来捏捏我脸颊上的肉,却被我躲开。
“你想太多了,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我已经看上你家小十一了,等他弱冠,我就会嫁给他做太子妃。”
宋景逸不信,一笑道:“小十一还是个孩子,有这么帅的我在,你哪里会看得上他?”
我冷笑一声,道:“人不是都会变的吗?从前你不是也很喜欢叶倾城,转了个身就能喜欢上我,我要变心,也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宋景逸微微叹了口气,道:“你还在为这件事情懊恼?简直就是大周小醋王。好了,过去是我不好。以后,我一定会加一百零八倍对你好的!”
“可我却不觉得,你对我的好有什么意义。宋景逸。叶倾城是你心头的白月光,不会说散就散。而我呢?”我心仿若滴血一般,一字一句,道,“我不再喜欢你了,现在不喜欢,以后也不会喜欢了。你忘了我吧。”
宋景逸指尖一颤,道:“沈音音,你这样,真的怪没意思的。”
我勉力一笑,道:“抱歉,不能事事都如你所愿。”
话毕,我将身子狠狠地转过去,任凭心如刀绞,也不敢回过头去奔入那个温暖的怀抱。
现在都已经这样难了,等到我向天下人坦白我其实并非真正的沈家人,那时再离别,恐怕就更加艰难了吧?
我坚持着脚步极快地向前走,直到一个角落里,才停下步子,躲在一栋牌坊后,悄悄去看宋景逸。
他依旧站在原地,寒风刺骨,将他的袍袖吹得鼓了起来,可他半点反应也没有。只定定地立在那里,眼睛直直地看着我离开的方向。
我靠着墙壁,无力地滑坐下去,用手捂住嘴,将呜咽声尽数吞了回去。
为什么,老天曾经给予我那么多,现在又要一点一点全部都收回去呢?
我在牌坊那儿待了很久,直到风将我眼角的泪都吹干,我才慢慢站起身子,连看一眼宋景逸是否还在原地都不敢。
回来后,又去见了宋景桓,我望着蹲在我面前玩泥巴的宋景桓,想象着他以后的人生。做一位王爷,闲散无忧的过一生,又或者揣着某些不甘的心思,觊觎着高高在上的王座。
有些人的一生,一望就能望到头。
从前的我也是这样,一出生就注定了往后的荣宠于身,往后的母仪天下。
那时候我觉得无趣,觉得没有希望。此时此刻,我才真实确切地明了,当我的人生跌宕起伏、波折重重的时候,我是多么怀念那段无忧无虑的岁月时光。
可有太多的事情,逃避是永远也没有办法去解决的。
我跪在爷爷的门前,周遭突然下起了大雨。老天爷有的时候真的很奇怪,你心情愉悦的时候,他陪你万里无云,晴光潋滟;你心情糟糕透顶的时候,他也陪着你撒雨落泪。
脚边一片泥泞,我将头一下一下地磕在地上,额头粘了一大片泥土。
磕了足足一百下,我才抖着膝盖站了起来。刚起身,一把雨伞罩在我的头顶,遮了漫天雨幕。
我全身凉透,也不敢转眼去看身边的人。他是谁,我自然知道。可我害怕,我好不容易狠下心来斩断一切去守护我虚无的亲情,我再也不敢去看,那个我深爱着的人。
他,会动摇我的一切。
“沈音音。”他声音哽了一哽,道,“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去了,从此我们只能是陌路。”
那些可以让我幸福和快乐的结局,不是不想,是不能而已。
“我知道。”我一字一句,双手握拳,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颤抖,“可是有些事情,总归要有一个说法。”
身边的人默着没有说话,雨声越来越大,密集的雨线砸在地上又跃起来老高。
良久,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嗓音低哑,轻轻道:“依你。”
他果然是懂我的,知道我断不会就这样让沈家蒙冤,所以,连劝一劝我这样的事情也不会去做。
于他而言,即便开口,也是很难的吧?
我咬着唇,准备一往无前地迈出步子。他突然执起我的手,将伞柄塞在我的手中,直到手背的温度渐渐淡去,他在我耳边说道:“去吧!”
这世间有太多无法言明的悲哀,不仅仅是爱情的得失。
我从不想做一个多圣明的人,却无奈遭遇这样肮脏不堪的事实。
我甚至不敢抬头看他,我在害怕。冷雨打湿衣衫贴在身上,肌肤一片冰凉。
他的左眼里淌出一滴泪来,顺着脸颊滚落,滴到地上,混在雨水里。
我从来没有见他哭过,好像他这一生,痛的时候会张牙舞爪大叫,也会眉头紧锁暗自隐忍。唯一没有的,就是如今这副样子。
好好一个皇子,不短吃喝,不过几天未见,怎么能就瘦成那样了呢?
我到底是…叫他有多难受?
他的眼里浮起难掩的痛色,像是蓄了一整个冬日缠绵纷扬的白雪。
一种难以言明的痛在心底一点点地滋长,漫过我的胸口,将我整个人都淹没。
此去一别,此生我与宋景逸全部的缘分,也就至此彻底尽了。
我其实是个很胆小的人,面对宋景逸时尤其如此。
我一步一步艰难地向皇宫的方向行进,风雨之势愈盛,仿佛是在阻挡我的前路。
若是从前的我,遇上这样的情形,定是会抱着被子在家里好好躲上一日。可如今,我却再不能退却。
前路艰难,我怕一旦松懈,那些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摒弃血浓于水之亲情的想法,就此彻底崩塌。
仿若用了一世那样久的时光,我才从沈国公府走到皇宫。
面圣后,同皇帝说明了一切,叶倾城不过是个替罪羊,明月楼真正的幕后主使乃是叶熙。沈家沈炼、沈夫人沈云裳同沈易之死都是叶熙一手所为。未免皇帝不信,我还交出了叶倾城留给我的信物。
皇帝望了我良久,才揉了揉额角,道:“音音,将自己的生父逼到如此境地,你不后悔吗?”
我惨然一笑,道:“他确实是我的亲生父亲,这是我选不了的。可沈家的人难道就不是人了吗?他们没有做错任何事,却平白无故蒙受这样的灾难。我大概不是一个好女儿,我自认为的孝道,不是不分是非地去隐瞒肮脏的事实。所以,我会陪着叶熙一起上断头台。”
皇帝沉默半晌,道:“朕会依你的心意去办,只是,逸儿要怎么办呢?”
我勉强撑出一个笑来,道:“八皇子身份尊贵,锦衣玉食,日后必定福泽绵延,一世安康。”
皇帝摆了摆手,不再多言,命人将我带入死牢。
死牢里阴暗潮湿,我的手脚都带着沉重的镣铐,不多久,叶熙也被人带来关入了牢中。
他一张脸愤怒的已经变了形,即便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也仍是能够看出,他年少时的英俊模样。
“你知不知道你究竟做了什么?你这是弑父!”叶熙面露狰狞,手死死地抓住牢门,额角上的青筋一根根得瘆人。
我无奈一笑,心却难过到了极点。眼前的这个人,是我血脉相连的父亲,可却从未有一刻给予过我一个父亲应有的关怀。即便愿意承认我是他的女儿,也不过是为了活命罢了。
而我呢?我却亲手将他逼上死路。
为什么,天下间有那么多父慈子孝的故事,我却没有那个好命能够碰上呢?
“父亲。”这是我第一次这样叫他,怕也是最后一次,“您已经逼死了自己的大女儿了,事到如今,不论如何,您的小女儿会陪着您一起去死,黄泉路上,您不孤单。”
叶熙大约是被我提到的字眼刺激到,整个人怒不可遏,道:“你这个孽种,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叶家?!世家要想长长久久地存活下去,就必须手段毒辣,纵使我不愿意,别人也会逼我!”
我只觉得这样的说法真是荒谬,明明是无法抵挡那些权势地位的诱惑,却偏偏要把自己形容得如此可怜。我冷笑,道:“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被人逼到这个地步的。可是,你自己睁大眼睛看看,你现在所有的权势地位,可你在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终日挥金如土,这些,难道不是你自己想要的吗?为什么?为什么已经懦弱到,连承认自己的龌龊卑鄙都办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