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摇了摇头,微微叹了口气,道:“可如果,你有血海深仇在身呢?”
白玉衾自来行什教派,便从未有人同他说过他的身世,他只当自己的父母是普通的山民,不小心跌落山崖,才致死的。
“师父,你到底知道些什么?”白玉衾有些激动,无法自抑地问道。
“你本就不属于这里,你身上背负的仇恨,或许会伤害到月月,你明白吗?”
师父将当初他母亲留在他襁褓中的那封信,交给了白玉衾。
白玉衾念完,手便一松,信纸就这样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再之后,他就离开了行什鬼月,离开了这片将他养大的地方。
她原本什么都不会,他也就依着她,将她宠得很好。可在他决定要离开后,他忽然觉得,他不能再保护她,她只能靠自己。
从此,他与她练剑时,再不会刻意让着她,甚至都是毙命的狠招。他逼着她下厨做饭,他想要看到,她有能力将自己照顾得很好。
这样,他才能安心地离开。
行什鬼月不懂这样变化的因由,直到一日,她终于因为炒煳了一盘青菜,而被白玉衾痛骂了一顿后,她扬起那张脸,问他:“阿衾,你这样是厌倦我了吗?”
怎么会呢?明明是,即使看一辈子都看不够的人,怎么会厌倦呢?
可是…
他抿了抿唇,微微合了合眼。
没有等到白玉衾的回答,行什鬼月便接着说道:“我以为你喜欢我,所以也会喜欢照顾我。”她咬了一口那青菜,鼻头红红的,却仍旧是忍着没有哭出来,她抬头,声音飘在风中,道,“不要紧,以后我会做得很好很好,做到你想要的样子。所以,你不要不要我,好吗?”
她那样倔强的人,即使被数十位高手围攻,也不曾露出半分畏惧。眼下,却为了白玉衾放低姿态,去恳求他,求他允许,求他给她时间,去把自己变成他希望的那样。
这或许就是爱情的可怕之处,在不知不觉中,磨光你身上所有的棱角,将你变成一个截然不同的人。哪怕卑微,哪怕痛楚。
“你永远,都不可能变得那么好的,师姐。”白玉衾拂袖离去,丢下这样一句话来。他怕如果自己的离开不够坚决,就会因为行什鬼月掉落的眼泪而不自觉地心软。
她好不好,又有多好,都有什么关系呢?
他喜欢她,喜欢她的一切,好的、不好的。只是,他不能再陪伴着她。
从我和宋景逸同行什鬼月相处的那一日,足以看出,行什鬼月在白玉衾走后,过得并不完满。她的武艺越来越高强,内心就越来越空白。她始终学不会怎样好好照顾自己,只是因为,曾经的那个人,已经断绝了所有的可能性。她做得再多,也不可能做到像他那样好了。
行什鬼月这一生,宛若昙花一现,所有美好的回忆,都是同白玉衾一起度过。即便是那些不好的事情,有了白玉衾,也都显得完满起来。
她没有了他,便什么都不是了。
我没有问白玉衾,究竟是怎样的深仇大恨,足以让他放下行什鬼月。只是,我明白,那段仇恨之中,恐怕又埋下了更深的怨恨了。
可恨我那时候还不知道,白玉衾的那段血海深仇,却与我休戚相关。
确信白玉衾还有活下去的必要,我也不再担忧他会寻短见。嘱咐了他几句后,再度启程去了玉京。
刚一出山谷,就看见韩远在站在风口,像一座雕像一般岿然不动。
“韩侍卫长?”我叫了他一声。
他赶忙朝我这边走来,俊俏的小脸,经被风吹得快要偏瘫。
“你怎么在这儿?”我好奇地问了声,朝他身旁的小泥招了招手,小泥扭着马屁股就朝我过来了。
韩远在出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道:“爷让我留下来,看着沈小姐。”
“看着我?”我一愣。
“嗯。”韩远在点头。
我心中莫名有一股暖流奔腾而过,我低头笑了笑,抬头,恢复平静的面容,问:“为什么呢?”
宋景逸关心我啊,他这分明就是关心我啊!韩远在,说出来吧!不要隐瞒你主子的真实意图了!
“大概是怕你不认识路,耽误了去九皇子那儿的日程吧。”韩远在淡定地回答我。
我:“…”
我失手掐了小泥马腿一下,小泥吃痛,抬起马蹄子就给韩远在一下。
我看着韩远在明明痛得快要灰飞烟灭,还要强忍着,硬憋出硬伤的模样。当真是,太解恨了!
同韩远在基本没有什么话题,他常年不是冷着一张脸,就是口放利箭将我伤得体无完肤。将一个侍卫长的角色扮演得极为到位。于是,我同他,一路无话地赶到了玉京。
小泥刚一踏进玉京的地界,我就被诸位皇子围了个遍,像是有多年光景未见我一般,纷纷争先恐后地向我表达了他们的想念之情。
我觉得自己已经被挤得快要变形,诸位皇子还不住地拿手钏往我手上套、发簪往我发髻上插…以作为送我的礼物。
就在这危难的时刻,有一个穿着碧色襦裙的女子挺胸而出,将皇子们都推开,用自己强壮的身躯为我杀出了一条没有血腥味儿的血路来。
我很感恩。
其实,这种阵仗我见得次数挺多,一直以来都有打算招几个打手来保护我的安危,将我同皇子们给隔开。可后来,我想了想,全大周恐怕除了阿碧这个傻袍子,没哪个敢顶着被杀头的危险,去阻止皇子们追姑娘。于是,也就作罢了。
此刻,我看着阿碧奋力拼搏,口中道:“诸位皇子,我家小姐舟车劳顿,需要多休息,各位还是请回吧!”
之后,我就能听见一帮皇子在那里叽叽喳喳:
“我就是音音可以安睡的港湾…”
“我可以给音音心灵的慰藉,让她不再疲惫…”
…
真是,再也听不下去了!
好不容易甩开一干皇子,我骑着小泥,一路驰骋到了自家在玉京的别院。
阿碧早前来打点过,所以院落中也不至于太过萧条,来来往往的家丁婢女都同我见了礼,我正欲房里走时,宋景盛横空出现了。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一愣,问道。
“阿碧叫我来的。”宋景盛坦然答道,朝我身后望了望,又接着问,“她不在吗?”
“估计还堵在路上呢!”我答道。
想要拦住那帮皇子,可绝对是力气活,没点体力的人还真干不了。
宋景盛皱了皱眉,有些失落,道:“唉,我刚研发了一种新的糕点,想和她探讨来着,可她居然不在…”
他无视了我这个光芒万丈的未来太子妃的存在,有些抑郁地走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默默觉得,这人最近怎么画风有点奇怪,不再和那群缠着我的皇子们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了。
我发现,宋景盛这货现在见阿碧比见我积极多了,对她的想念程度明显上升。
难不成,这俩人有什么了?
我抖了抖身子,不敢想象,他俩交配以后诞下的孩子那得多缺心眼。
宋景盛走后不久,阿碧终于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了。
我沐浴过后,坐在房里,审视的眼光看着阿碧,问:“你叫九皇子过来了?”
阿碧眼中微光一闪,望着我嘿然一笑。
我呷了口茶,问:“你怎么什么事儿都能想着他?好歹我们俩也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这么久,就不能为我考虑考虑?”
阿碧哑了一会儿,才回答我,道:“我觉得九皇子是个好人,特别特别好的那种,小姐你跟他绝对不会吃亏。所以,我才一直这么努力想要撮合你们。我想得真的挺简单的,我就想小姐你能好。”
阿碧平日里说话就以直抒胸臆见长,可眼下,她这番话却说的情真意切,叫我心下感动,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没有看错人,于是,张了张口,唤了她一声:“阿碧…”
感动的话刚到嗓子眼儿,就被阿碧一声叹息打断,“唉——”她尾音拖得老长。难道她有什么难处?正寻思着让她大胆说出来,她就自顾自地说道:“唉,可惜,小姐你配不上九皇子啊!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身份的话,所以…”
我一卡,问:“所以什么?”
“要好好珍惜和把握啊!小姐!”阿碧鼓励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觉得一沉,是心和肩膀一起沉的那种。我定了定心神,对着她道:“你出去吧…”
我不想见到你!!!
阿碧慢吞吞地往外边退,我补了一句,道:“最好能用滚的!!!”
转眼间,阿碧就消失得没了影儿,似乎还留下了绝尘而去的尘土气息。
我时间算得很紧,隔天就是宋景盛的生辰,不必担心送礼什么的,阿碧肯定会买最贵最好的东西送给他。
嗯,用我的钱。
这大约就是传说中的,儿大不由娘…咦?为什么感觉有点怪怪的。
去赴宋景盛的生辰宴时,阿碧给我准备了一套穿法极其烦琐的新衣裳。我觉得麻烦,只想弄件随便的衣裳糊弄过去就好。
阿碧只说了一句:“听闻叶小姐会穿得很漂亮呢!”
我立马就麻溜地把新衣裳穿上了,完毕之后,我照了照镜子,对着镜中人妩媚一笑,感叹道:“你比从前更美了。”
阿碧急忙露出头来,对着我道:“多谢小姐对阿碧的肯定!”
我望天,翻了个白眼,我怎么就这么不爱搭理她呢?
急匆匆地赶到宴会时,高台上已经有几个穿得极少的舞女在大跳艳舞了。能混进宋景盛生辰宴这样的场子的舞女,自然不是凡品。
谁不想趁着这个机会多吸引几个皇子的注意?于是,也不顾这瑟瑟秋风往身上吹着有多寒凉了。我觉得冷,抱了抱自己的胳膊。
也是将将到的宋景逸站在一旁,看着我的样子,转头问了问身边的叶倾城,道:“倾城,你冷吗?”
叶倾城一双眼含着一波春水,纯纯地将宋景逸望着,道:“只要你身边,心无论何时都是热的。”
宋景逸心下一个感动,激动地握住叶倾城的手,眼神荡漾起来。
看着此情此景,一阵寒风刮过,我觉得周身更凉了。
瞧瞧这文不对题的回答。废话,心冷了,你就死了好吗!
我无意再看这二人秀恩爱,转身找了个座坐下了。
甫一坐下,便觉得原本尚且亮堂堂的天,骤然就暗了下来。
哦,是那帮皇子全都围过来了呢!
算了,能挡挡烈日,也是不错的,就把他们当作人工华盖好了。
人每年都会过一次生辰,不晓得为什么有人总是觉得很隆重,宋景盛很奢侈地从岭南运了不少荔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