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脚在椅子的木腿上一踢,把屁股下的椅子往后踢开,在沈寂之面前蹲了下来。
沈寂之的眼睫不经意颤了下,总觉得简欢要吻他。
结果,简欢看着他,再看着他,然后伸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沈寂之:“……?”
简欢义正言辞道:“沈寂之,我警告你,你不要再说话了。”
哪怕被她捂着嘴,沈寂之依旧在努力发声,只是声音听着嗡嗡的:“为何?”
简欢盖住他嘴巴的手再用了点劲,凑过去,亲了亲他那双很会说话的眼睛,声音越说越小:“你现在,说话有点太好听……”
好听到,想到书中他的结局,简欢的一颗心就像泡在黄连水里,又苦又涩。
她松开捂着他嘴巴的手,张开双臂,扑入沈寂之宽阔的胸怀,紧紧抱住他,喊他:“沈寂之。”
沈寂之收紧揽住简欢的双手,头埋在她的颈窝:“嗯?”
“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太短了。”简欢瓮声瓮气,吸了吸鼻子,“我还有好多事情,没和你一起做……”
沈寂之:“比如?”
“比如……”简欢仔细想了想,想起现代刷到的什么情侣必做一百件小事,改了改,说给他听,“一起去看戏,一起穿最昂贵的同样式衣裳去看元宵灯节……”
“你等一下。”沈寂之松开简欢,让她坐在他一只腿上,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从芥子囊里拿出一本账本和一支笔。
简欢定睛一看,那账本赫然就是原先记着退婚那十万灵石的账本。
简欢:“你这也要记啊?”
“嗯。”沈寂之单手翻开账本,就着半蹲的姿势,一笔笔写上简欢刚刚说的那些事。
“那也行吧。”简欢伸手,将他额前的碎发绕到脑后,不停地加,“……还有半夜起床爬山去看日出,不能御剑的那种!”
沈寂之一边刷刷写着,一边仔细询问:“你自己走,还是我背?”
简欢理所当然道:“当然你背。”
沈寂之颔首:“行。”
他再问:“还有吗?”
“有……”简欢盯着书页上墨还没干的字迹,唇轻轻抿了下,抬眸看他一眼,又垂下眼,眼观鼻鼻观心,有些赧然地轻轻吐出两个字,“成婚。”
沈寂之握着笔的手一顿,墨水堆积在笔头。
啪嗒一声,一滴墨像屋檐上掉落的雨滴般滑落,在纸上晕染开一个小圆圈。
他侧过头,看向简欢。
简欢也不避。
两人静静对视着,都能在对方眸里的那片镜湖中,找到自己。
半晌,简欢笑了,眉眼弯成月牙。
她推了他一下:“干嘛,这两个字,你不会写呀?”
“会。”沈寂之心腔震动着,连带着声音都有些颤。
他低下头,提笔,在微黄的纸张上,一笔一划,像刚学会写字的孩童,端端正正写下‘成婚’两个字。
魔宴的前一夜,简欢和沈寂之没做什么。
他们只是将早已结清的账本,往下续写了几页,让它停留在[成婚]那,接了个缱绻的长吻,相拥片刻,然后各自忙碌准备。
在第二日血月升起时,从容且了无遗憾地,并肩朝魔殿走去。
第124章
魔城并非四面环墙,而是依暗渊而建。
九州大陆之所以将魔族所在地称为暗渊,便是源于此。
暗渊之于魔族,就如同海洋之于人类。
不过不同的是,暗渊之中没有水,只有不断往上蒸腾缭绕的魔气。
魔族人自己都不知暗渊之下是什么,有多深。也有魔族人下去查探过,但之后再也没有回来。
暗渊下方对魔族人自己也很危险,但暗渊的魔气,对魔功大有裨益。
因此,魔殿便坐落于城中最深处,背靠暗渊,占据一大片地。
远远看去,像是斜卧着一只巨大的黑色魔兽。
今晚的魔宴在主宫殿举办。
宫殿偏门,来参加魔宴的魔被分成了男女两堆。
简欢和沈寂之、尹遇声就这么被分开了。
虽有些猝不及防,但也在常理之中。
江巍知道进来的是她和沈寂之,也知道将谷山和羽青当众烹饪的消息一放出去,他们定然会混进来。
在一开始就将两人分开,对魔族来说,自然是最好的安排。
简欢一边想着,一边混在女魔群里,也没空去关心现下沈寂之和尹遇声在何处,而是冷静地查探周遭,眼观四处,耳听八方。
女魔群里,各人身份不同。
有些三三两两混在一起,有些和简欢一样落单。
其中有两个女魔,一老一少,年轻的那个女魔,搀扶着步履蹒跚,上了年纪的老太太,立在一旁。
老太太双手合十,对着血月拜了拜,黑色干枯的脸上,笑容诡异阴森,一直在自言自语:“化神期修士的肉汤,化神期修士的肉汤,滋补啊,滋补……”
年轻女魔听见,不屑地仰了仰下巴:“化神期修士的肉汤怎么了?一千魔晶,连块肉都吃不上,就只能喝汤,也不知奶奶你为何偏要来,一千魔晶买把魔剑多好……”
老太太怒目,当即就狠狠捶了年轻女魔一拳。
女魔疼得嗷了声:“奶奶,你做什么!”
老太太抖着手指:“不孝女啊!不孝女!你知道什么!那可是化神期修士!”
女魔被打,很生气:“化神期修士怎么了?”
“化神期修士的肉汤,喝一口,你的魔功就能更上一层!老太婆我,也能再多活个几年!”说到这,老太太又诡异地笑了起来,“没想到,老太婆我还能有如此造化!神君庇护啊!神君庇护!不枉你爷爷当年在魔使大人手下侍奉!”
“又来了。”年轻女魔瘪瘪嘴,“那都多少年了,奶奶你别老提以前……”
魔殿的女婢御着一团黑气飘了过来,冷冷地扫了吵闹的人群一眼,扬声:“魔殿之地,岂容尔等大声喧哗!安静!”
此言一出,魔群中话声一停,本欲教训孙女的老太太也不敢再说,驼着背低着头,朝那女婢拜了拜。
简欢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低下头,想了想,朝老太太和孙女两人走近。
反正她已经落单了,跟在这看起来似乎知道不少的老太太后头,说不定还能打听到些什么。
魔殿女婢站在前头,继续吩咐:“魔宴即将开席,你们一个个排好队,女魔走右边甬道,男魔走左边甬道,不要走混了,走混者——杀无赦!”
最后三个字,杀气弥漫。
众魔心中一跳,忙听魔殿女婢的安排,一个接着一个迈入宫殿门。
来参加的女魔比男魔要少,队伍也短。
沈寂之和尹遇声还在等前队走时,简欢已经跟着奶奶孙女两人,即将跨入宫门。
前方的屋宇城墙,皆由黑砖所筑,飞起的檐角,在血月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夜晚的风刮过,带着令人颤栗的凉意。
简欢抬脚迈进门槛时,下意识回头,隔着中间把守的魔兵们,望向对面的魔群。
沈寂之静静站在尹遇声后头,垂着眸,余光一直落在那头的简欢身上。
察觉到她的动作,他缓缓抬起头来,目光穿梭过熙熙攘攘的魔群,与简欢对上视线。
简欢微愣,眉就是一弯,朝他露齿一笑。
她右手轻甩,将宽大的黑色袖摆甩上了一些,露出纤细的五指。
女孩拇指和食指轻巧地捏在一起,然后一划。
他知道这个手势。
刚刚来魔殿的路上,她和他说过的。
这是……喜欢的意思。
沈寂之那双因为易魔丹的缘故,变得一团漆黑的瞳孔晃了晃,晃出细细碎碎的笑。
设宴的宴厅,似乎平日并不是宴厅,而是临时搭建出来的。
这是简欢顺着队伍,踏进门看到眼前一切时,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
宴厅在平日,应是魔族万臣拜见魔尊的金銮殿。
殿中极其宽敞,分左右两边。此时摆满了十人一桌的圆桌。
在厅堂居中处,有一条往上走的石阶。
石阶的尽头,是二层空台,空台上有一张黑玉龙椅。
龙椅后的墙壁上,画着一整面的黑石龙雕壁画,与前几日简欢在暗渊大牢门口看见的一模一样。
眼下,黑玉龙椅上无人坐着。
但在龙椅前的空地正上方,用黑魔索吊着两个人。
……是谷前辈和羽长老。
简欢脚步不由顿了下,唇紧紧抿着,忍着不适认真仔细地打量两人。
他们给谷山前辈喂下了地果丹,地果丹能褪去魔族给谷山前辈植入的魔气。
但怕褪去的效果太明显,被魔族察觉,适得其反。
尹遇声在地果丹里混入了易魔丹,导致此刻谷山的外貌和魔族人差不多。
谷山闭着双目,在空中像一个风铃,有风时,人晃一晃,无风时,便静止不动。
看起来似乎被带进魔殿后,又被魔族喂了什么下去,人昏迷着。
而羽青长老,状况更差了些。
两人下方,是一口黑色铁锅。
铁锅下架着猩红色的幽冷火苗,锅里的鲜红色血液正咕噜咕噜,不住沸腾着。
整个殿厅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怪味。
但这对魔人来说,却无异于仙露。
“好香啊——”孙女扶着奶奶在位置上坐下,鼻子嗅了嗅,不由吞了口口水,“奶奶,好香的血!”
“是啊,都是上好的新鲜人血。”老太太高高仰着头,看看那口铁锅,又看看铁锅上吊着的两个人,推推孙女,“你把魔眼拿来我看看!”
“哦哦,好的。”孙女擦了把口水,手在怀里摸索了下,拿出一对眼睛模样的法器,递给老太太。
老太太接过,戴在双目前,盯着昏迷不醒的两人,看了几眼,然后啪的一声,气愤地将魔眼拍在桌子上。
莫名的响声,让一桌的魔都惊了下,纷纷朝老太太看去。
有魔刚想张嘴骂。
孙女忙站起来道:“各位,实在对不住!我奶奶今年快两百岁了,神智不太清,你们别和她计较!”
“老不死的!”其中一位中年女魔呸了声,“神志不清还来参加魔宴做什么?”
“行了行了。”同伴拉住她,朝身后的女婢们看了看,道,“我们在魔殿里呢,别生事,别生事……”
简欢安静地坐在老太太另一边,目光从桌上扫过,然后对着孙女笑笑:“这是你奶奶呀?”
孙女面色不郁,看着骂她奶奶老不死的魔,有些憋屈地点点头。
“我奶奶早两年就没了。”简欢叹气,“她活着的时候,也有些神志不清,总是自言自语的,和小孩子一样,可难照顾了,还动不动就骂我……”
孙女转过头来,看向简欢,一副深有同感的模样:“是啊,就是这样!”
简欢又和孙女闲聊了几句,最终问道:“我能和你奶奶聊聊天吗?我奶奶没了后,我就很想她。看见你奶奶,总感觉看见了我奶奶。”
疲于照顾奶奶的孙女一喜,正中怀下:“当然可以!”
闻言,简欢便凑到老太太那,好声好气地和她小声说话:“奶奶,你刚刚为何这么生气,可是哪里不对?”
“可惜了,可惜了……”一直不断重复这三个字的老太太闻言,抬起头来,看了看简欢,指指谷山和羽青,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摆摆手,“……他们,不能吃了!”
简欢一惊:“为什么?我还花了一千魔晶呢!”
“不能吃了,不能吃了……”老太太咕哝道,“好好的化神和元婴,怎么就给他们下了虫王魔粉……”
“虫王魔粉?”简欢眸光微闪,拖着椅子更凑近了些,手伸上去,帮着老太太揉肩,撒着娇,“奶奶,这是什么,我都没听过呢,奶奶你给我说说嘛,说说嘛……”
“虫王魔粉啊……”老太太似乎对这一套很受用,乐呵呵道,“你爷爷当年告诉我的。虫王魔粉能把九州人变成魔哩,不管他们自己愿不愿意,只要用了虫王魔粉,就会变成魔!变成魔后,和我们一样,便不能吃了,不能吃……”
人是人,魔是魔,人魔殊途。
一般情况下,人是不会轻易变成魔的。
在如今九州的认知中,人只有失了道心,走火入魔,才会成魔。
否则只要道心够坚,哪怕在魔渊,和魔接触,也不会有碍。
当然,若人和魔生下孩子,孩子定然入魔。
魔族血脉,向来极其霸道。
正是如此。
当年一手炼制菩提塔的余长老、冉慕儿和尹遇声的家族、还有数不清的各门各派修士,才会被江巍陷害。
而江巍,反倒凭着‘剿魔人’的身份,一跃成为江家家主,主管九州剿魔之事。
简欢轻叹一声,刚想继续再问些什么。
忽而,接二连三砰得几声响,整座殿厅的门悉数被阖上。
原先嘈杂的厅内,像是所有人和魔的舌头都被割了般,瞬间安静了下来。
第125章
此时,距沈寂之跨入殿中不过五步。
在他后面,还跟着不少男魔。
因为门突然间被关,男魔队伍因此中断,最后一个进来的男魔愣了下,立刻回头,伸手大力拍门,疑惑又焦急:“门怎么突然间关上了?我胞弟还没进来啊!”
可任凭他如何拍打,也无济于事。
魔殿殿门分外厚重,用上好的千年魔树所制,在表层还辅以一层魔兽的玄黑鳞皮,再以魔族阵法加固。
任何术法落在门上,都如泥牛入海,连一丝裂纹都不会留下。
静了片刻后,殿中或站或坐的参宴宾客都感到些许不安,场面渐渐躁动了起来。
“这是发生啥了?门是坏了吗?”
“不可能罢!这可是魔殿的门,怎么会坏!”
“各位婢女大人,敢问这是怎么回事?”
“是啊,我父亲哥哥他们还没进来呢!他们也交了魔晶的……”
“……”
殿中被宾客们拉着问这问那的婢女仆役们也一脸茫然。
显然,他们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站在男宾和女宾筵席中间,负责魔宴安排的女官见此,稍稍一顿。
她皱着眉扫了吵闹的魔群一眼,一边大声呵斥:“安静!都安静!全都给我在位置上坐好……”一边作势迈步,朝殿门行去,想看看门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可就在魔殿女官刚迈开一步时,她脚下的地面倏而猛烈震颤了起来!
一时之间,殿中地动桌摇。
精致的杯盏碗碟噼里啪啦碎了满地。
宾客如刚学会走路的婴童,被颠晃得东歪西倒,身子敲到桌椅上、墙上,疼得哀嚎声漫天。
在止不住的惊惶中,夹杂着几声可怖的地裂异响。
咔嚓。
咔嚓。
殿厅正中间,左右交界处的地面,以一条螺旋的'S'形曲线往两边迅速裂开。
一条条如蛇般粗壮的黑色魔枝从裂纹中飞快窜出来,离裂纹最近的女官甚至来不及反应,腰便被魔枝卷上。
魔枝往女官血肉中绞紧,她甚至来不及呼痛,砰得一声,女官的一身血肉炸开,纷飞的黑血、残肢扑簌簌往裂纹下掉落。
厅中瞬间变得一片混乱,魔群四处逃窜。
“这是什么鬼东西,救命——救命啊!”
“让我们出去,我们明明是来参宴的,我们交了魔晶的,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快开门,快开门——啊!!”
尖锐的喊叫声戛然而止,短短几息之间,数不清的魔族人被魔枝绞成一团团血雾,像是除夕之夜,空中爆开的黑色烟火。
魔枝被血肉刺激得愈发兴奋,枝头乱舞,荤素不忌般,不断往宴厅中的人与魔探去!
沈寂之隐在魔群中。
乔装过的妆容,也遮不住他的一脸冰冷。
他能感觉到。
在暗处,有一双眼睛,兴奋而贪婪盯着他——
体内的魔原石。
才刚进来,他就被盯上了。
少年薄唇紧抿,心下飞快思索间,一双静沉的眼,隔着中间裂口愈来愈大的‘S’形地缝往对面一扫。
一众女子中,简欢右脚在布满陶瓷碎片的地面上向右后方滑了小半圈,身子顺势往后一仰,避开朝她飞去的魔枝。
铮的一声,简欢利剑出鞘,如霜的银光一闪,将长长的魔枝切成无数断。
噼里啪啦,指头大小的树枝往地面砸去,像是下起了冰雹。
观望间,一条魔枝朝沈寂之卷来。
他垂在身侧的指一动,施了个漂亮的剑诀,凛然的剑气一闪,将袭来的魔枝劈得粉碎。
尹遇声拿着采药的镰刀,砍掉魔枝,快步贴近沈寂之,道:“沈兄,师妹在那!”
似乎察觉到两人的视线,对面的简欢忽而回过头来,精准地落在沈寂之和尹遇声的方向。
她也来不及与他们眉来眼去。
简欢方才借着躲避魔枝,一步步往二楼楼台的方向贴近。
这紧闭的殿门,裂开的地缝,突然间出现的魔枝,都极为不寻常。
像是……献祭。
这让简欢预感极为不好。
但不管如何,当务之急,他们得先把两位前辈救下。
简欢食指往二楼空台上吊着的谷山和羽青一指,待看见沈寂之点头后,也不耽搁,脚在地面上一点,人如流星般,嗖地朝上方的师父们飞去!
尹遇声见状,对沈寂之道:“沈兄,我们也去……”
“你去帮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体内的五色石此刻疯狂跳动着,沈寂之眸光晃了晃,强忍不适,当机立断抓上尹遇声的一只胳膊,拎起尹遇声就朝二楼楼台远远掷去。
“沈兄!”尹遇声一惊,忙稳住空中身形,下意识回头。
他看了一眼,握紧镰刀,明白了沈寂之的意思,急促地往谷山那行去。
半空中,简欢正踩着银剑,马不停蹄地在捆着谷山和羽青的黑魔索上贴雷电符。
有人过来时,简欢斜扫了眼,黑眸微顿,但手上不停:“他呢?”
尹遇声来到谷山那,指尖属于医修的灵力涌动,朝昏厥的谷山体内渡去,便闭眼感应谷山体内伤情,回:“他在下方给我们掩护。”
简欢闻言,低头看了眼。
凌乱狼藉、哀鸿遍野的宫殿里,在一处处不停炸开的黑色血雾中,身姿挺拔的黑衣少年,执剑直直朝地裂上方飞去。
他剑光所落之地,刚从地裂下伸出,想朝她飞来的魔枝,被悉数斩断!
简欢纤长的睫毛颤了颤,不再说什么,手上贴符的动作在极度的紧迫中,更快了几分。
忽而,简欢收手,往下方避开,同时大喊:“尹师兄,退!”
尹遇声手中灵力一断,人就往下方空殿一扑。
见他退开,简欢沾上黑血的指朝黑魔索一点。
黑气弥漫的黑魔索上,一沓沓贴得格外凌乱的澄黄色符纸忽而轰得一声爆开。
无数紫光色的雷电虚影不住在殿中轰鸣,黑魔索被炸开。
高温之下,绳索碎片被融得成了一团团浓稠的黑水,朝下方煮着鲜血的铁锅中滴落。
没了绳索吊着,谷山和羽青直直往下坠。
两道身影快速追过来,简欢拉住羽青,尹遇声打横抱住谷山。
简欢的手中,一向温文尔雅,干净清隽的男子,乌黑的长发已被劈焦,还有灰色的烟屑落了满面。
可她也无心顾及,带着羽长老,半飘在空中,目光在整个宫殿中不住逡巡,脑海中飞快闪现这些年学过的阵法符书。
此处殿门皆成门阵,阵法坚不可摧,无法出入。
但阵法中一定会有最薄弱之处。
下方沈寂之正在为她和尹遇声劈开数不尽的魔枝。
如今江巍这些魔族高层都不在,他们必然藏在四处,像看猴戏一样静观这里的一切。
现下没出手,怕是在等什么。
等万魔的血肉被魔枝吸收,等地裂之下的什么东西清醒,甚至可能是,什么献祭阵法的完成。
从殿门关上到现在,不过数一百颗灵石的功夫,殿中万魔已死了大半。
留给他们三人的时间不多了。
倏然,简欢眸光一停,剑指东南方向的一扇门,大声道:“我们去那!”
她一马当先,黑红渐变的裙摆在空中迎风招展,像是一面鲜明的旗帜。
尹遇声抱着谷山,跟在她后头。
简欢落地,拿出空间碗在墙角处一丢,转头向后,催促道:“尹师兄,快!你先带着谷前辈和羽长老进去!务必唤醒谷前辈!”
尹遇声空出一手,接着羽青,答了声好,脚上一动,就踏入了空间碗。
进入的刹那,殿中一切动静悉数消失,只剩无边的安静。
尹遇声往后看了看,深吸一口气,将两位前辈放置于地面,沉下心来查看。
羽长老虽被雷电符劈出了些皮肉伤,但到底是元婴期修士的身子,没什么大事。
如今羽长老身上最要紧的,还是体内虫王魔粉的毒性。
此毒不解,羽青长老早晚堕魔,理智皆失,脑中只剩杀戮。
但眼下,最后一个地果还在玉清派的小山坡上等待成熟,一时半会也没有多余的解药。
尹遇声给羽青喂下一些养伤的丹药,想了想,喂了条活死虫下去,将羽青放入芥子囊中存放。
这样,就算今日,他们都无法逃出这座暗殿。
但日后,若外头的九州众人能闯入,兴许羽长老也能有一线生机。
处理完羽青,尹遇声便开始全心为谷山疗伤。
谷山前辈的虫王魔粉毒性已被地果丹化解,但他有很严重的内伤,浑身经脉断了不少,得抓紧时间。
就算不能完全康复,至少也要让谷山醒来。
护着尹遇声三人进入空间碗,简欢轻吐一口气,刚想回头看看沈寂之过来没。
一条小臂粗的魔枝破空朝她抽来,她秀眉一拧,不避反进,指尖捏着张符纸,就要缠上魔枝的枝头。
然而不等她用上雷电符,在空中灵活窜动的魔枝一滞,像从脖子上滚落的头颅,直直往下坠。
简欢微顿,乌黑的眸刷地朝远处看去。
长长的魔枝那一端,沈寂之手握雪剑,悬空立在那,眸微垂,额前碎发随着剑风不住舞动。
她眸中浮现笑意,下巴一仰,手握拳在胸前砸了两下,扬声:“谢了兄弟!”
沈寂之:“……”
沈寂之微微无奈,对她的口出惊人,也习惯了。
她在床上时,不喊他兄弟就行。
简欢没特意笑,但看着他,唇便不自主地轻翘起来,露出白皙的两排小牙,朝他招手:“你离我那么远干嘛?你快过来。”
少年站在十步开外望着她,眼风不动,挥落一切朝她而去的魔枝,云淡风轻地回:“这个位置比较有利。”
简欢看了看,发现他所处之地确实退可攻近可守,便没再说什么。
时间不等人,因着他的掩护,她得以空出双手,面对眼前十人高的殿门,一手环腰,一手揉着太阳穴,不住地回溯过往的记忆。
有了!
简欢眼微亮,五指向上一伸,厚重如三本牛津词典的《高阶阵法》出现在她手心。
阵法书一共有三本,分别为低阶、中阶、高阶。
《高阶阵法》是简欢离开玉清时,特地在藏书阁借好带出来的。
三本书简欢都从头到尾看过,低阶中阶相对比较简单,她已差不多了然于心。
但《高阶阵法》更多是元婴期修士的内容,简欢对这本书里很多阵符都看不明白。
她低头,灵活的指节哗啦啦将书翻开,根据记忆,翻到讲[破阵之法]的章节。
[破阵之法]里,有一个据说能破大多数门阵的[钥匙符]。
但这符完全超过她的能力,是属于元婴期修士才能画的。
金丹期的她每次看都会头晕,更何况是记住。
但没关系,依照阵法书,依葫芦画瓢就行。
简欢把这书借来,就是当百度用的。
她翻到那一页,直接用力撕了下来,将厚重的书扔回芥子囊,拿起轻轻的那张纸,脚上银剑悬起。
简欢磕了瓶回灵丹,指尖灵力涌现,眼闭了闭,就打算朝有些泛黄的纸看去。
虽无法肯定这[钥匙符]对这个魔族门阵有没有用,但死马当活马医,试试再说。
可眼还没睁开,她的心不可抑制地狂跳了下,一阵慌乱如冰水般溢满四肢百骸,让她拿着书页的手颤了下。
这种生死之间的危机感,让简欢刹那间想起前世她过马路,那辆闯红灯的土方车拐弯朝她撞过来时的感觉。
两者如出一辙。
她当即踢开脚下银剑,人朝后翻了个跟斗,忙不迭远远避开。
几乎就在简欢离开的刹那,一团魔气闪现在她方才所站的位置。
魔气轻飘飘的,软软的一团,像云朵一般,却带着惊人的杀意,气团散开时,让整座空殿不由地一震。
魔气的余波扫到简欢,让简欢闷哼一声,喉间便涌上一股血腥味。
这是……相当于大乘期大能的魔出手了。
沈寂之眸光一凛,脚上踌躇着,始终没朝简欢走去。
他绕着她飞行,为她劈落魔枝,出声问:“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