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想起今日那人的喜形于色,心下难免也泛了些酸,忍不住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

为何呢,那女子竟能有这般好命,又凭什么能得到国舅爷那般珍藏密敛的。

“娘娘,事未到头,谁又说得清呢。”沉香垂下眼:“或许,是个丫头,也说不定。”

宋太后失神的望了眼殿外,叹道:“但愿吧。”

宣化四年大年初一。

除夕夜刚过,苏倾就发动了。

虽说提前了半月有余,可稳婆奶娘早前两三个月便备好了,如今接生起来也有条不紊,并不算太过慌乱。

从黑夜至破晓,好些时候还是没生下来,宋毅在外头听着里头隐忍的哭声,只觉得脑门突突的跳。

护国公府大年初一的早膳也甭想吃安生了,包括老太太田氏等人在内,没人有这个心思吃,无不殷切的望着殿外方向,等着那些下人来回传的信。

从前大年初一都是由百官之首携领群臣入宫拜年。自打那宋国舅废除了相制,那百官之首便心照不宣的落在宋国舅身上。

众臣们匆匆吃完早膳皆到这护国公府上候着,还等着那宋国舅带着他们一道入宫面圣拜年,没成想没等来宋国舅,却等来了福禄带的口信,倒是府内突发急事,让几位尚书大人带着大家一道入宫去罢。

众臣面面相觑,却也只能依言行事。

巳时一刻,响亮的啼哭声于后罩楼内响起。

众人皆是一震。生了!

第130章 起名字

宋毅在外间来回踱步,突然听得里头一声欣喜的‘生了’,与此同时响起孩子嘹亮的哭声,顿时后背一僵,之后猛地回身转向里屋方向,不自主的朝前跨了两步。

同样在外间候着的福禄和管事婆子等人不免精神一提,皆面露激动与欢喜。

宋毅隔着房门急切发问:“如何?可都平安?”

里头稳婆的声音即刻传来:“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夫人和千金,母女皆安。”

外间候着的一干人皆是一怔。

竟是个千金。

宋毅先回过神来,道:“快抱出来给爷看看!”

不多时,稳婆抱着孩子出来,小小的孩子裹在厚实的大红襁褓中,正蹬腿挥手的哭的响亮,小肉手攥着瞧着忒有劲。

初为人父,与自己孩儿第一次见面,宋毅难免激动紧张的有些呼吸不畅。

稳婆见他模样,倒与平常人家的慈父无甚两样,便冲淡了些面见国舅爷的畏惧之感,遂笑着就捡上好话说着:“国舅大人的千金生的好啊,赶上了这大年初一的,这就是大富大贵的命呢!俗话都说初一的娘娘十五的官,您家千金,可就是有大福的!”

一旁的主事婆子笑道:“那是自然。咱家的小主子可不就是福泽深厚?不提旁的,光是这生辰,就比旁人占了先!”

宋毅只顾看着那襁褓中的孩子,看她生的模样,看她一举一动一哭一闹,当真是满腔欢喜如何看都看不够,只觉得他孩子怎能生的这般好,就如那仙童似的。

稳婆见那国舅爷那张冷硬的脸上,此刻难得的漾起了笑来,又忙建议道:“大人不妨抱下?”

宋毅便小心的抱过孩子,僵硬着胳膊,十分生疏的左右摇晃。

福禄及管事婆子等人见他僵直着身体,双臂托着孩子僵硬着轻微摇晃,动作甚是滑稽,不免都忍俊不禁,却是想笑也不敢笑。

宋毅瞧孩子仍在哭个不停,连脸儿都哭的红通通的,便有些惊忧,忙问:“怎么还一直哭?再哭下去,怕是要哭哑了嗓子。”

稳婆赶紧解释道:“大人莫要担忧,小孩子都这般,初临人世,总要以哭声来宣示一番。一会就会慢慢消停了。”

宋毅方安心。这会他胳膊总算不那么僵硬,也察觉出小妮子重量来,不免惊叹:“哟,还挺沉。”

提到这,稳婆不免真心实意的夸到:“大人您这千金可真了不得。奴婢给人接生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这般瓷实健壮的闺女呢……”说到这,她猛地察觉到失言,又忙止了前头话茬改口道:“您家的千金玉雪可爱,将来定是个大美人。”

宋毅也不在意。他倒是乐见他闺女胖乎些,健康些。

托着孩子往福禄等人的方向移过些,他问:“像爷吗?”

福禄等人抻着脖子仔细看了看孩子,再往他们大人面上飞速瞄了眼,齐齐用力点头:“像!”

护国公府挂了红灯彩绳,点了烟花炮仗,又大开了府门派发红鸡蛋、喜馍馍、红纸包的铜钱等物。又有管家出门告知,府上喜得千金,洗三之后将于这条街上摆流水席整整七日,届时京城百姓无论贫富贵贱,皆可过来吃口席面。

百姓奔走相告,不足半日功夫,全紫禁城的百姓都知那护国公府的宋国舅喜得贵女。

达官贵胄家的大门纷纷大开,一车一车的贺礼都往那护国公府而去。宫中的贺礼也随之而来,足足有五十多箱,那长长的礼单上,件件都是世间罕见的珍品。

林管家低头进了正殿,询问:“老太太,各家来道贺的人送的这些贺礼,皆已统计完了,搁在何处?”

老太太耷拉着脸,没个好气:“一概都搬去他的后罩楼去罢。反正素日里府上但凡有好物,他都狗颠儿似的亲捧到那楼里去,也不差这一回了。”

说到这,颇为郁卒的深吸口气,又沉着嘴角道:“天天作耗,还当是会生个什么凤凰蛋来。”

王婆子慑于他们大爷凶威,实不敢胡乱挑拨,也不敢顺这话说,只敢捡了其他好话来劝:“先女后子,凑个好字,也不错的。”

那林管家也趁机道:“是啊老太太,是个千金也是顶好的。况且咱府上千金那是大年初一的,那可是娘娘命,日后那是贵不可言呐。”

老太太听在耳中,面色稍霁。

因这胎孕期反应大,偏胎儿又大了些,苏倾生产着实受了些罪,一连两三日都卧榻昏沉着。

虽说宫里御医都来把脉过,只道是产后体虚,仔细养着便没事,可宋毅还是不大放心,见她躺在榻上闭着眼苍白着脸,有时候还长时间都一动不动的模样,只觉得心慌难安。

遂不顾众人反对,硬是又搬来一方榻来于里间。每至夜半的时候,他会忍不住的起身转到屏风后,俯身侧耳于她枕畔间,直待听得她浅浅而平稳的呼吸着,方觉心安。

孩子洗三过后,苏倾的精神也好了些,也能偶尔被扶起来倚靠着床头坐会。

宋毅遂心情大好。忙令人将孩子抱到里间来。

这几日她精神不济,卧榻休养着,他也不让人轻易打搅到她,就让奶娘将孩子带到耳房喂养。如今她精神好些了,如何能不让她再仔细看上一看?

苏倾额头带着攒珠抹额,拥衾倚枕的靠在床头,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奶娘怀里的襁褓上。

从身怀六甲至她呱呱落地,九个月的时间里,她们同呼吸,同悲欢,那种属于命运的深深羁绊与牵扯,是为人母方懂的那份悸动。

宋毅见她眸光复杂,神态也悲喜难测,心里也没底她是个如何想法。想到当初到底是他逼迫的手段不光彩,他的心不免提起了几分,真怕她恨屋及乌,迁怒了这孩子。

他将孩子抱过来,以目示意那奶娘先出去,而后将孩子仔细往她的方向凑了凑。

“也是怪了,小妮子每回爷去瞧她都在哭,偏见了亲娘就安生了。看来,再小的孩子也是认娘的。”他坐在床沿上看她,试探问:“你抱抱?”

苏倾目光怔怔的望向那孩子,小小的人,崭新的生命,是从她身上剥离出来的一部分,是她于这个世间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

宋毅见她总算伸出手来,便赶忙将孩子递过去,怕她没多少力气,也未松手且一直帮忙托着。

她看着孩子,他看着她。

“你瞧这孩子眉眼生的,与你是极为相像的。再大些,便与你像是一个模子里刻的般。”他笑道。

苏倾的目光就忍不住的往孩子的眉眼处打量。在那眉形,还有那狭长的眸上看过几番后,她不着痕迹的迅速抬头往他剑眉狭眸上看过,而后又垂了眸看孩子,抿抿唇,未说话。

他遂又补充道:“脸庞也像的。”

苏倾只看孩子,未应他,片刻后方低声道:“待下乳了,我喂养她一阵吧。”她犹记得前世听过人说,母亲初乳对孩子是极好不过的。

宋毅呼吸一窒,而后放轻了声音道:“好。不过你也莫要太累着,大部分时间还是由奶娘来喂养吧。”

他不动声色的打她面上移开目光,寸寸上移至那发顶。近一年的光景,那发已长了三寸见长,和顺的贴服着。

她开始蓄发了。

是不是意味着,此后,他也可以期许些旁的?

直待孩子满月之后,宋毅才从繁杂的各种典籍中抽出身来。

福禄见他们大人面带轻松和喜色,便知应是孩子的名字有了着落。之前只当会生个小公子,遂几乎翻烂了那《易经》方终于得了几个中意的名字,没成想事与愿违,最终却是生个千金。

那这名字便要另取了。

大人遂又翻阅《诗经》,左翻又看的,却又始终找不出个能合心意的名字,这不又开始翻阅其他典籍,翻来覆去的看,找,想,足足一月功夫,可算是寻到个勉强满意的了。

苏倾正舀着丝瓜鲢鱼汤喝着,外间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抬眼看过去,就正见那门帘打外头一掀,宋毅微弯身进来。

“没歇晌呢?”见她抬眸往他方向看过,他不免挑眉一笑。

“不急。”苏倾转过脸去,继续舀汤喝着。

宋毅几步至她床榻前,撩了衣摆坐在沿上,给她朝上拉了下薄毯,笑道:“孩子的名字,爷可算是给起好了。你猜猜看,看能否猜中。”

苏倾脑中瞬间略过一连串的名字——紫萱,梓涵,雨彤,梦琪,可欣,欣蕊,子悦……她天马行空的乱想着,喝起汤来就开始心不在焉起来。

宋毅瞧她模样,就抚掌笑道:“猜不中罢?爷便就告诉你好了,咱闺女既然生在大年初一,那名字里少不得要应时,遂叫元春!”

苏倾一口汤当即喷了出来。

宋毅见她呛咳的满脸通红,手里汤碗也随之震颤,汤汁溅了四处,不免被唬了下,赶紧接过那汤碗,同时俯身过去给她拍过背。

令人过来给她换过被褥,他抚过她背给她顺气,不免诧异问:“这是怎么了?可是这名字有何不妥,何故这般大反应?”

一提名字,苏倾登的坐直了身体,无意识的推他胳膊,边咳边道:“不成……不许叫这名字!”

宋毅难得见她这副模样。仿佛被蜂蛰了似的,又惊又躲。瞧着,整个人比之从前多了些活气。

“那……”他不着痕迹低眸看了眼紧握在他小臂上的手,便缓声道:“成,你若不喜欢,那便不用这名字。元朝,岁之朝,月之朝,日之朝。宋元朝,这名字总成了吧?”

苏倾这会顺过气来,便开始垂眸琢磨这个名字。

开始没觉不妥,可不过片刻功夫她就反应过来,朝是个多音字,元朝,岂不是元朝?

“这……”苏倾迟疑:“还是再换个吧。”

宋毅挑眉:“再就只能是元朔了。”

苏倾诧异:“这哪像女孩子名字?可有软些的?”

“那还就元春还成。”他道。

最后孩子的名字定下来,名唤宋元朝。

“孩子未过三周岁,且先不唤她正名,只以序齿来叫。”宋毅解释道:“咱闺女排行为五,遂且先唤她五姐儿。”

出了月子之后,苏倾便开始亲自带孩子了。

宋毅见她人前虽未过多表现出些什么,可人后对孩子却是诸多疼爱,总是一直提着的心开始慢慢落回实处。

他不止一回见她独自哄孩子的场景。

她坐在摇篮旁,轻摇着竹篮,口中哼唱着莫名的曲调。那是他从前未曾见过的模样,温暖又柔和,宛若初春的暖阳,照的人骨子里都仿佛能淌出暖意来。

有时候孩子睡了,她会这般一直坐在那,安静的看着孩子的睡颜好些时候。然后会轻轻的将头枕过竹篮边缘,蠕动着唇瓣,轻声喃喃。

她声音很轻,他却听得清。

她在说:“我是妈妈……”

每每此时,他都觉得她话中仿佛夹杂着他所不懂的莫名情感。让他触动,偏又令他莫名的酸涩。

每当此时,他便不肯再近前半步,唯恐打搅了她的清净,也唯恐打搅了里面的母女温馨。他就这般立在外间,隔着帘子看着,听着,感受着,只愿时光垂怜,望能走的再慢些。

晚间时,他覆于她身上,几多痴缠。

“别将爷落下。”他碰着她的唇,低声呢喃。

苏倾,且走慢些罢,且也不妨回头看看他。

孩子三周岁的时候,可算能唤正名了,这般的大日子,宋毅自少不得要大操大办一番。

苏倾给孩子穿上大红袄子,又仔细给她披上绣金线的撒花斗篷,戴上兜帽,系好。

宋毅便将孩子抱起,要去前头会客的厅殿里走个过场。今日宾客满堂,高朋满座,且再待过一会的功夫,太后跟圣上也会过来庆祝,少不得要带孩子过去见见人的。

“等下。”在他踏出门之际,苏倾又忙叫住,紧走了几步上前给元朝两只小胳膊塞回了斗篷中,嘱咐她不许乱动,又看向宋毅嘱咐道:“元朝早晨刚吃过了长寿面,莫再喂她吃旁的肉食什么的,免得不克化。”

说起长寿面,宋毅就不免想起这三年来,每至年初一,她便会亲自下厨做面。长长的一根面落入碗中,劲道又爽滑,也就每每此时,他方能蹭上这么一碗吃上。

按下心中不爽,他挑眉道:“不放心,你倒是跟着一道过去。”

此话一出,苏倾便默然不语了。

宋毅就正了颜色,道:“放心好了,爷看着她,断不容她胡吃海塞的。”

话刚落,元朝又伸出了小手,使劲抓着她爹肩膀,伸着脖子大喊:“元朝要吃!”

宋毅滋了下嘴:“这小手还贼有劲。”

苏倾瞪那元朝一眼令她老实点,又将她手给塞了回去:“这么能吃,能没劲?否则不白长了这身肉。”

宋毅颠了颠元朝,嗯,又沉了。

第131章 小日常

宋毅抱着元朝一进殿,殿内众宾客忙起身拜见,拱手道贺。

“坐,都且入座!”他抬手示意,大笑道:“诸位能特意入府道贺,是小女的荣幸,切不可再多礼。皆自在些便是,权当是家宴,开怀畅饮,务必尽兴!”

众人自是齐齐应过。

殿内的地龙烧的甚是暖和,进来不一会的功夫,便觉得这融融暖气不间断的往人身上扑。

宋毅遂给元朝解了外头斗篷,递给那管事婆子且拿着。

众人见此皆交换了眼神。国舅爷家的千金,其受宠程度,可见一斑呐。

宋毅抱着元朝在几桌宾客跟前走过一遭,收获了诸多恭维之语,直听得他面上笑意不断,心情大好。

有官员奉承道:“纵观历朝历代,除了一代贤后孝德皇后外,还从未听说哪家千金有这般福气,恰生在这三朝日里,当真是大福气!”

宋毅按住元朝那双拼命想要往餐桌上抓肉的手,后退了半步远离了那桌案,笑道:“是赶巧了。不过也不得不说,这小妮子也的确有大福,顶好的日子偏让她给抢了先。不提旁的,就说这日后管他哪个过生辰,任谁也休想先越过她去。”

“是的是的,自是的!”那官员趋附着,又笑着说道:“国舅爷您可不知,贵府千金诞生那会,有百姓见到您府上这边似有青色的云气环绕半空,圜如车盖。当时还纳闷呢,后来得知是您府上千金出世,他们无不冲着护国公府方向倒头就拜,直道是仙童投胎转世呢。”

“哦?还有这事?”宋毅扬眉笑问。

“有,当然有!”唯恐这宋国舅不信,那官员忙向众人问:“诸公也都听说了此事不是?”

众人暗唾他马屁精,却都异口同声表示,真有其事,贵府女公子怕就是那仙童转世。

宋毅听罢,不免心花怒放,眉欢眼笑的模样让人看了都大为称奇。

男客这边走完了过场,少不得要让那元朝去女眷那边亮亮相。

宋毅遂将元朝递给那管事婆子抱着,嘱咐了几句,就让她抱着孩子绕过屏风去了女眷那。

老太太一见那梳双髻穿红袄的胖娃娃过来,浑浊的老眼亮了亮,不等管事婆子抱着孩子近前,就乐呵呵伸手招呼着:“哟,元朝来了,快到祖母这里。”

元朝两只眼睛噌的亮了,伸着胖胳膊冲着老太太的方向清亮的喊道:“祖母!”

与老太太同桌的端国公李夫人惊奇道:“哎哟,老太太您家千金真了不得,这才多大,说起话来就这般中气十足,跟个小大人似的。”

老太太笑道:“她生来这身子骨就比旁的孩子强些,也是娘胎里养得好。”

旁边卫尚书夫人道:“到底还是护国公府上的风水养人。京城里那么多富贵人家,也不乏娘胎里头金尊玉贵养着的,可又瞧见哪家的孩子,这般大小的时候就能如咱家五姐儿般口齿伶俐,说话字正腔圆的?”

这话简直说到老太太心坎里,顿时笑的连脸上的褶皱似乎都舒展了几分。

元朝这时已被抱着近了老太太跟前。不等老太太伸手抱过,她就迫不及待的扑腾着想要往老太太的膝上爬。

李夫人羡慕道:“哎哟,到底是亲祖孙俩,瞧五姐对您还真亲。”

老太太犹爱听这话。

若说对那女人,她自是万般不喜的,可对于元朝,她却是满腔的喜欢。

不提元朝这胖娃娃瞧着就如年画般的喜庆,就单说元朝模样生的简直跟她长子小时候一模一样,又如何能令她狠下心来不待见?

昔年她生长子那会,老太爷还在,那可是一家子的权威,说一不二的主。还没等她那长子过两周岁生辰,就硬是将孩子抱走,说是要亲自抚养。

就这般,她那长子就一直养在他祖父膝下,直到他十二岁时候祖父病逝,方重新回到她院里养着。可那时长子已大,母子之间也多少有些生疏,论起来这情分,又如何比的在自个膝下一手养大的?

如今见了这元朝,祖孙俩和和美美的说着话,老太太就觉得,她心中这遗憾似乎被弥补了些。

元朝坐在老太太大腿上,嗖的扭头,两眼盯着案面上的那盘东坡肉:“祖母,元朝饿!”

老太太遂心疼道:“瞧给孩子饿的,王婆子你快给五姐儿端来些她爱吃的菜来。”

主事婆子忙小声劝道:“老太太,小主子今早刚吃了整一小碗的长寿面,大人说了莫再让她吃旁的了,省的不克化。”

老太太不太高兴,碍着众人在场面上便没表现,心下嗤道,什么大人说的,只怕是那女人嘱咐的罢。

主事婆子将元朝抱出来的时候,宋毅打眼一瞧,好家伙,嘴上脸上油刮刮的不说,两只小胖手还紧攥着半截肉饼子,眼儿也直勾勾的盯着里头肉馅,十分垂涎的模样。

主事婆子尴尬的近前解释:“小主子非说饿,老太太心疼,也不听奴婢解释……”

元朝趁着他们说话空隙,低下脑袋,捧上肉饼狠咬上一口。

宋毅瞪了眼:“还吃!”说着就躲过她手心里攥着的肉饼子,丢给后边的福禄。

拿过帕子给元朝擦脸擦手,他问:“刚里头是谁家孩子在哭?”

主事婆子低声解释:“是晗哥。见着小主子吃肉食,他也想吃,可二夫人不许,晗哥就哭闹起来。老太太有些生气,就让二夫人带着晗哥且先回房了。”

晗哥是二房嫡次子。就是昔年差点过继给二房那个孩子。因早产体弱,生病吃药便是家常便饭,大概也是因此,二房对晗哥便诸多娇惯,平日里都哄得跟祖宗似的,说不得骂不得的。

这回二夫人当众逆了他的意了,这少爷脾气一上来就不管不顾的闹起来,让二夫人好一个没脸。

宋毅皱眉,遂往他二弟的方向看了眼。

此刻那宋轩正在招待来宾,推杯换盏谈笑风生的,好不惬意。

收了目光,宋毅暗道,待宴席过后得好生与他说道,晗哥年纪渐大,容不得再这般娇惯的。

通往宫外的金鞍龙辇上,圣上玉冠束发端坐着,宋太后看着他,九岁的年纪已不见幼时的天真稚嫩,脸庞棱角稍稍分明了些,略有些小少年的样子。这般瞧来,隐约是有几分他父皇的模样了。

终是烦闷的叹口气,撩了半角窗屉软帘,望向外头的风雪。

圣上转头看向他母后:“母后何故叹气?”

宋太后摇头未语,倒是一旁沉香低声道:“大年初一从来都是百官入宫朝拜的时候,如今倒是改了祖宗家法,转而都去拜那护国公府上了。”

圣上垂了眸,片刻方道:“今个是喜庆日子,这般话就莫要再提了。”

沉香咬了咬唇,道了声是。

圣上跟太后驾临护国公府后,府内又是一番热闹不提。

晚些时候带元朝回来时,宋毅进了正殿没瞧见人,一问方知原来是她刚包好了饺子,这会功夫正在膳房里下着呢。

遂抱着元朝转而到了膳房。

膳房内白色蒸汽腾腾,沸腾的热水翻滚着,一个个鲜肉馅的饺子整齐的在锅里翻着白肚,白胖胖的煞是可爱。苏倾正系着围裙立在锅前,一边指挥下人摆盘,一边持漏勺捞着饺子,晾了水后盛在盘中。

一小盘一中盘一大盘。

锅里还剩不少,苏倾回头对那些下人道:“剩下的你们自个盛了吃罢。”

说着,提了食盒,转身往膳房外走去。不期这么一抬头,恰见那厢正抱了孩子,杵在门口直勾勾的往她这边看。

苏倾冷不丁被唬了下,差点没后退两步。

“小心。”宋毅上前伸出一臂揽过她肩背,低头看她道:“让下人做就是,何必亲力亲为。”

“没事,一年就过那么一回生辰,也累不着什么。走吧,吃饭去,饺子凉了味道可就要差了。”

宋毅便随她一道往殿里走去。心里不是滋味的想着,谁道这生辰只那么一回。

八仙桌上摆上了三盘饺子,又摆上了几道小菜,热凉皆有,不奢华,却温馨。

小盘的饺子统共也没几个,素来饭量大的元朝竟没吃的完,惹得苏倾连连看她几眼,又冷扫了宋毅好几眼。

宋毅不与她目光对视。夹了元朝碟里剩下的饺子于自个盘中,便默不作声的吃起来。

饭后,下人们将碗碟都拾掇下去,又上了各色点心和果品。

元朝伸着胖手就要去抓那大苹果,被苏倾给按了住:“饭后不可立即吃这些。待会再给你吃。”

宋毅净了手,边拿毛巾擦着,边笑着说道:“你可不知,今个元朝可是闹了大笑话了。”

苏倾看他。

他道:“今个圣上过来,她就来精神了,非要缠着圣上与她说话。这倒罢了,她还变本加厉的让圣上抱着她,圣上没法只得依了,却没料没过上一会,便被这小胖墩坐的腿麻了。”

说到这他自个先笑了:“还非要喂圣上吃肉。问她缘由,她便道圣上瘦瘦的,要吃的跟她一样白胖胖的才好。”

苏倾听了,不免失笑:“她见圣上不过寥寥几回罢了,竟也还记得?”

宋毅挑眉,忍不住抬手轻揪了揪元朝的双髻,笑道:“记得什么。她那是觉得圣上生的好看,这才非要缠着人家。小小年纪,这就懂得美丑了。”

苏倾听了,也只当是笑话听罢便过。

三月草长莺飞,天气一日暖过一日。

元朝天性好动,不似旁的女孩子文静,压根就是个闲不住的。这不天儿一暖和,苏倾就不太能拘住她了,非要跳着高的要往外头窜,说要寻哥哥弟弟姐姐妹妹的耍完去。

苏倾被她闹的没法,又想着小孩子天性,总拘着也不好,遂应允她每日可在外头玩两个时辰。宋毅也拨了一队府兵随身看护,由那府兵头领亲自带队。

苏倾这时候便会抽出时间去府外走走,多半时间会去茶楼听听戏。

从前听戏是一个滋味,现在听又是一个滋味。

偶尔会遇到月娥,两人就点壶茶相对而坐,吃着茶讨论着戏曲,说着各自的见解。

元朝一出了她娘的管束范围,就如脱缰的野马般,蹦跶个没边了。她若饿了,就到正殿寻祖母去,吃饱喝足了就去偏殿寻兄弟姐妹玩。

明哥学业重,且多半时间在国子监,自是陪不了她玩。慧姐也大了,成日里多半是在深闺绣花缝衣,或作诗作词,也自是与她玩不到一块。唯有那虚长她一岁的晗哥,两人年纪相仿,趣味相投,是能玩到一块的好玩伴。

每日里,只要元朝一过来,晗哥就欢呼的跳脚出去,两人就风风火火的相携而出,然后就开始了抓鱼,抓鸟,抓□□,爬树,抽陀螺,打弹弓等等玩耍项目。

待玩够了,两人就拍拍手,由各家的奴仆带着各自归家。

田氏就恼火的发现,她家晗哥每日里回来,或一身的湿,或一身的泥,或揣着个癞□□,或捧着个沾了鸭屎的蛋。更令她无法忍受的是,有几次竟发现晗哥哭着跑回来,脸上还有淤青,一问才知竟是被那宋元朝给打的!

田氏的火腾腾的起,这不是欺负人吗!

她想要去找大房算账,可又惧于大房威压,遂只能待他相公入京时期期艾艾的哭诉一番。却怎料她家爷却说晗哥这么大的小子却跟妹妹打架,偏还打不过,丢人。

当即是气的她眼前阵阵发黑。

遂只能对晗哥耳提面命,日后断不要再与那元朝来往。晗哥每每应下,可第二日那宋元朝一来,他便立马好了伤疤忘了疼,噌的下就往外头窜,拉都拉不住。

二房的火气苏倾这边自是感受不到。

因为元朝每次回来都是干净清爽的模样,而主事婆子受了他们大人嘱咐自然不会多嘴,遂苏倾也只当那元朝去寻兄弟姐妹说话罢了,也没怎么当回事。

元朝越大越调皮。苏倾渐渐就察觉出不妥来,她调皮倒也罢了,怎么这性子竟也十分霸道,颇有些唯我独尊说一不二的小霸主模样。

最令苏倾直观感受的是某日饭时,元朝嫌弃饭菜不合她口味,推碗甩脸子的,嘴里一个劲的嚷嚷着不吃这个不吃那个的。

旁边的下人好生哄着,又问她想吃些什么,他们这就令膳房去做。

苏倾哪里能瞧得元朝这霸道祖宗模样,遂语气就严厉了些,令她不许挑三拣四,拾了筷子继续吃饭。

大概是从未见她娘这般严厉模样,元朝又是伤心又是生气,转而迁怒旁边的下人,又是吼着让他们走开又是要抬手打的,看的苏倾眼内都要冒火。

宋毅在旁瞧着苏倾似要动火气,遂搁了筷子,看向元朝板着脸道:“元朝,你听话,乖乖吃饭。”

宋元朝惊呆了。往日里她爹爹最疼宠她不过,样样都是顺着她的,如今竟为何也不与她站在一边!简直太委屈了!

于是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这位小祖宗就气呼呼的跳下了椅子,然后往地上一趟,来回打着滚。

边蹬腿滚着,边扯着嗓子干嚎着,她不吃她不吃。

别说苏倾了,宋毅脑门上的青筋也是噌噌的跳。

“跟谁学的这是!”

主事婆子声如蚊蚋的回道:“晗哥在家里头也是这般做派……”

宋毅黑了脸。

苏倾提前体会了把什么是心肌梗塞。挽了袖子起身,咬牙:“今个谁都别拦我。”

宋毅瞧这架势不对,忙拉过她胳膊:“孩子还小,说两句就算了。”

苏倾甩开他,几步来到那蹬腿翻滚的人跟前,居高临下的盯着她,厉声:“宋元朝,我数三个数,你要不起来,信不信我揍你。”

宋元朝硬气的蹬腿哭嚎:“我不起!我不起!”

“一。”元朝依旧我行我素。

“二。”元朝干嚎的声音大了。

“三!”元朝心里有点怕,却还是硬气的不肯起。

三数一过,苏倾就蹲下了身,伸手使劲将她小胖身子给提起。因那元朝可劲的扑腾,劲也足,苏倾按不住就让旁边的主事婆子帮忙给按在她膝盖上,然后对着她屁股就揍起来。

“还敢不敢有下次了?”

元朝大哭:“我不痛!我一点也不痛!”

苏倾气的哟,又暗恨自己管的太晚了些,导致如今这元朝养成了霸王性子倒也罢了,就只差养成个又赖又混的女纨绔。

晚间的时候,苏倾辗转反侧的睡不着觉。

宋毅将她从身后抱过,问:“还在想元朝的事?小孩子调皮些不算什么,等大些知事了,便会令人省心的。”

苏倾在前世时见多了家长无原则宠溺孩子,最终导致孩子长歪的例子,再想如今元朝,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个中弊端已初见端倪,心下便有几分愁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