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踏进殿里的时候,她的步子停顿了下。
“好些时日未带大皇子去乾清宫了。你让人准备下,明个清早,本宫带他过去探望一番。”
沉香微惊,面上不敢显,只低头应下。
圣上在宋贵妃离开后,让人出宫去右相府上传话,说是想要再见右相一面。
传话的人没有去右相府,而是先去了护国公府上回话。
宋毅沉吟片刻,便挥手道:“传去罢。”
他心里清楚,圣上大限将至,此番想见右相,大概是想甥舅再见个最后一面罢。
右相大人病体沉疴,听了来人传话,就挣扎着打起精神,让人抬着入宫。
甥舅见面,难免悲从中来,抱头痛哭。
圣上悲声:“悔不该不听舅父之言——”
右相见他半头华发,不由老泪纵横:“圣上安心养伤,莫要多想。”
圣上摇头苦笑,屈身直咳数声,好一会才稍微缓过来。他知他已时日无多了。
“舅父,朕不怕死,就怕死后这姒家江山随了他姓。”圣上脸色枯败,嗫嚅:“若真如此,叫朕死后如何面对皇考?他那般信赖朕,托付了整个江山于朕手中,朕,却白白给辜负了……”
说着,两行泪自他眼角淌下。
右相安慰他:“圣上莫忧,有宋贵妃在,念及兄妹之情,他宋毅也得顾忌几分。”
“但愿吧。”圣上气息沉沉道:“能指望的其实还是大皇子。朕临去之前,定将他好生嘱咐,断不能再走朕的错路。”
右相出宫回府的这一路,老泪不知抹了几回。
想了又想,他到底招来管家,对他嘱咐了一番。
苏倾看到巫府的管家拦在车前,不免怔忡。
就在她发怔的这会功夫,车上的府兵一股脑的跳下了车,一概挡在车前,戒备森森。
“让开吧。”苏倾下了车,平静道:“相府与我有旧,容我稍叙一番。”
府兵们让开道来。
右相府上管家上前行了礼,道:“相爷令奴才过来传个话,说是若您哪日得了空,还望能过府一叙。”
苏倾面色一怔,而后便问:“相爷如今何在?”
管家忙道:“相爷此刻正在府中。”
府兵们顿时紧张起来,不由小声提醒着:“夫人,大人还在府上等您。不若先回了大人再说?”
苏倾恍若未闻,只看向管家问:“若此刻前去,可是方便?”
管家忙朝外让开身体,恭谨的请她上马车。
苏倾遂跟随着管家上了相府马车,往右相府邸的方向而去。府兵们见她态度坚决,哪敢硬拦,只得分出一人急急回府报信,其他众人紧紧随在相府马车之后。
到了相府,一干府兵们自是被拦在门外。他们还要硬闯,却被苏倾给劝住。
“你们且在这候着吧,我叙完自会出来。”
右相候在正屋厅堂,垂垂老矣,枯瘦如柴,整个呈现出一副行将就木的枯败之色。
苏倾见了,心里有些难过。
右相强撑病体在座上,虚抬了下手:“过来坐吧。”
苏倾来到他的对面落了座。
“您竟病的这般严重。”苏倾见他枯瘦的面上尽是青灰之色,目露不忍:“相爷需保重身体,宽心养病,切忌太过操劳,好生休养身体是正经。”
右相眸光放缓,摇了摇头道:“你不必替我担心。老夫这把岁数了,活至今日已足矣,没什么好惋惜的。”
说到这,他又叹气苦笑:“若能赶在前头去了,倒也是恩赐。免得让我这把老骨头,再次白发人送那黑发人。”
苏倾知道,这所谓的前头,是指圣上之前了。
一时间心里百味杂陈,既是心酸,也是面对生命流逝的无力。
说了这会话,右相便有些无力支撑,缓了好些时候,方勉强撑了精神,再次看向苏倾。
“老夫想求你一事。若你肯应,老夫来世当衔草结环以报之!”
国公府上,宋毅闻讯,生生掰断了手上朱笔。
“你们死的不成?她要去,就不知道拦?”
那回信的府兵嗫嚅:“夫人硬是要去,属下们怕冒犯,也不敢硬拦……”
宋毅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黑沉了下来。
福禄在旁忙给那府兵打眼色,令他闭嘴。
猛推开案上公务,宋毅起身,抬腿大步朝外走去,边走边喝:“备马!”
苏倾没料到右相提出的请求是这个,一时间有些怔忡。
“老夫知道是有些为难了你。”右相叹声:“可宋毅此僚心性冷硬如刀,除你之外,老夫实在找不出另外的人能影响到他。”
苏倾回过神来,忍不住道:“可是我……再微末不过的人,与皇权大业相比,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又如何能影响到他称帝与否?我倒不是推脱,只是怕辜负了相爷的嘱托。”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右相看向她,语气深重:“你只需待在他身旁。将来你的儿子,你要保证他绝不会南面称孤!这般承诺,你可是能应下?”
宋毅那是何等心思深沉诡谲之人,这些年来,处事简直滴水不漏,却唯独失智了两回。
一次是为宋贵妃,率兵围在宫门要人。
再一次便是为了她,竟不惜与他撕破了脸,甚至要割舍些利益也要将她交换。
宋毅那厮看似风流实则薄情。
他早该想到的,那般薄情之徒却唯独对她几番失智,其实已早就说明了原因。
望着右相殷切的眼神,到口的话就没说出来。她其实想告诉他,她此生不会再有子嗣了。
可她知道,若她此话一出,老者必定失望。
她又如何能残忍打破老者最后的期盼?
遂点了点头,低声道:“若是相爷所盼……苏倾便就应下。”
右相大喜过望。
苏倾临去前,右相又叫住她:“可曾怨过老夫那一年多来,再从未去看望过你?愿你能理解,身为一个父亲,我……”
“相爷。”苏倾回头看他,笑道:“苏倾始终感念您。谢谢您在我危难时候伸出援手,救我出牢笼,给了我一方自在安静之地。这份大恩大德,苏倾常感到无以为报,只会感念,又岂会生怨?”
苏倾离开后,右相老泪纵横。
原来,她一直都知道他的芥蒂。
刚出了院子,苏倾便见一人怒发冲冠的打马前来,再瞧他身后,两方人马对峙,想来他这是硬闯而来。
宋毅在她面前几步处勒了马。沉着脸将她由上至下迅速扫过,而后猛一伸手就将她掳上了马,握着缰绳一转马头,继而风驰电掣的往府外而去。
“最后一次了苏倾。”他附在她耳畔咬牙切齿:“别再有下次了,否则……”
风疾,马蹄声大,他后面说的什么她也没听清。
她也不去探究,脑中只是反复回荡着相爷的嘱托,心里,很乱。
第126章 他有数
夜间,苏倾梳洗过后坐在床沿。
不多时,主事婆子便端了碗药进来,放下托盘后就拿着汤匙搅了搅,大概凉了些就端于苏倾面前。
苏倾的目光忍不住落那药汁上。
这是前个月宋毅找来御医给她开的药,早晚间各一碗煎服,说是给她调理宫寒之症。
宋毅掀帘打外间进来的时候,正好瞧见她盯着药汁发呆的模样,不由挑眉问:“怎么不喝?”
苏倾便接过药,面色如常的喝下一口,道:“这药喝过好些时日了,也不知还要喝上多久。”微顿,又道:“是药三分毒,要不就停了吧。”
宋毅刚在外间沐浴完,此刻身上尚有些湿漉,正拿着毛巾在胸膛腹间擦抹着,闻言,动作一顿。只须臾,又开始不紧不慢的擦拭。
“且先再吃些时日。”他道,“待去了症,再停了不迟。也省的你小日子时候,总是遭罪。”
苏倾听他说的肯定,而她小日子的症状的确有所缓解,便不再多虑,端了药一概喝下。
宋毅看她一眼,然后拿了毛巾擦过面部和脖间。
旋暖熏炉温斗帐。窗灯焰已昏,映照出那绣帐内渐浓春意,红浪翻飞,还有那鸳鸯绣被下的颠鸾倒凤,迤逦相偎傍。
事毕,苏倾强打精神,挣扎的要推开身上之人。
宋毅余韵未歇,正厮磨于她唇齿间几番回味,见此,便不得不从她身上抽离。俯身看着她,低哑着嗓音询问:“怎么了?”
苏倾回道:“我想沐浴。”
宋毅便看着她笑道:“安置前不是沐浴过了?御医不是说了,夜间沐浴此数不可频繁,省的积攒湿寒之气。一会擦身便是了。”
两刻钟后,苏倾裹了外裳打屏风后出来,主事婆子吩咐下人将那浴桶给仔细抬了出去。
身子擦干后,她再次换了睡衣,上了床榻。越过床榻外侧的人,于里侧背对而卧。
宋毅不动声色的靠过去,揽了她腰身,与她脊背紧紧相贴。
“差点忘了,有件事需与你说下。” 他灼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语气倒似平常,只是说话间他的唇若有似无的擦过她的耳垂:“王凤鸾秋后便要问斩。可临终之愿,却是想要与巫昌邑合葬。本来此事与爷也不相干,可她偏托了人央求到爷这,爷碍于人情,却也不好不应。只是此事,总归要先问问你。”
说着,他突然含过她耳垂,含糊道:“你如何看待?”
苏倾很是不适他的这般亲昵,想要躲,却被他箍的紧无处可躲,遂就罢了。
脑中反应着他这番话,怎么听怎么觉得奇怪。巫昌邑不是原身的夫君?如何又与那叫王凤鸾的女子有牵扯?
她不知前因后果,自是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遂沉默了些时候,方问:“王凤鸾,是何人?”她觉得这名字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
宋毅在她耳垂上不轻不重的咬了一下,才缓声解释道:“她是左相嫡女,匈奴王庭的阏氏,本名王鸾,昔年被赐和亲后,圣上特赐一凤字。”
说着他轻笑了一声:“你大概不知,昔年巫昌邑与她是情投意合,二人郎才女貌,极是般配。可惜后来王凤鸾和亲匈奴,他们便劳燕分飞。后来巫昌邑弃了官职远走他乡,也都是因此女缘故。你看,到底是少年情谊,非比寻常。”
苏倾对此半信半疑。她怎么隐约记得,昔年柳妈与她讲,那左相家的小姐是与他宋毅有过婚约的,这如何到了他口中,却是与巫昌邑情投意合?
抿了唇,她自是不会将心中疑问道出,只略一沉默,便道:“此事你不必问我,应去问右相大人。”
宋毅听她话语中情绪不带波动,便半阖了眸,掩下了个中思量。
苏倾听得身后没了动静,便闭了眸要睡去,不成想刚要入睡,腿间却被人的膝盖给抵开。
察觉他的意图,她不免一惊,便要拧身闪躲,却被他强制按住,贴了身来。
“别……”
制止的话消弭于他的力度间。
苏倾话不成声,只得屈从于他的禁锢与力道间,随他的节奏一同沉沦起伏。
这回过后,苏倾累极,沉沉睡去。
宋毅在她身上滞留许久,方抽了身来,让人打了热水给她擦过。
简单批了外裳出了房门,他让人去将福禄给唤过来。
福禄被从睡梦中叫醒,也不知出了何事,只草草将里外衣裳套上,来不及捯饬那乱蓬蓬的头发,便火急火燎的过来。
进了殿,便一眼瞅见那坐在八仙桌前的大人,半敞着怀在那兀自喝着茶,微沉着眸貌似神色不渝的模样。
福禄进来,小声道:“大人。”
宋毅搁下了茶碗,侧眸不着痕迹的看了下里间,方沉眸低声道:“一会你去帮爷办件事。”
福禄忙靠近了些,附耳过去。待听完他们大人吩咐,却不由暗惊,只觉得那右相大人听了这般话后,只怕会当场气的魂归天外。
宋毅冷笑:“你这会就去相府等着。左右离天亮也剩不了几个时辰,务必等那相府门一开,你便第一时间过去给传个话罢。”
当他宋毅是泥捏的不成?敢挑唆他的人,便洗干净了脖子,等着好好吃他一敬。
宋毅脸色沉郁。她今晚诸多反常,定是因那右相与她说过些什么,而其中内容想来必涉及子嗣。
如若不然,也不会那般小心避讳了。
这就是触他逆鳞了。
他心中大恨。既然令他不好过,那他又岂会手下留情,令其瞑目?
福禄领命刚要离去,却突然又被叫住。
“等等。”宋毅沉声:“还有一事。”
福禄出去后,火速召集暗卫,下达指令——不遗余力,追杀魏期!
田氏微微掀了窗牖,透过那浅显的缝隙,偷偷往那护国公府上打量。
果真如人口中那般,这护国公府当真是气派。不提旁的,光这面积就能足足占了大半条街。再且瞧那朱红色大门,门上有金漆兽面锡环,门前雕刻了两个大石麒麟,威严又气派。
偌大的朱门上又钉有铜钉,她这般仔细数来,竟是足足七十二颗,只比那皇家宫门少了九颗而已,当真是富贵非比寻常!
车夫谨慎看了看周围,空荡荡的没有人经过,他们这马车停在此处甚是起眼,不免有些提心吊胆道:“二夫人,再过些时辰怕是大爷就要下朝了,您看这……”
田氏听得下朝二字,下意识的就要缩回身来,可忽的反应过来,心里头又难免升起些难言的羞耻来。
她是正经的宋家人,来自己家门前又有何见不得人的?偏的他们尚未住进这威严气派的护国公府,却有那些个妖妖调调的垆子倒是先进来享清福了。
想起市井传闻,田氏脸色几经变换,最终坐直了身,清清嗓子道:“回府吧。”
回了宋宅,田氏就去了老太太屋,欲言又止的将市井里穿的些闲言碎语说给她听。
老太太如何肯信?当即狠狠训斥了她一番,又要将那林管家招进来,道是定要将那些个,在市井里胡说八道的泼皮无赖给逮起来,抓到府衙大狱去。
田氏委屈道:“倒不是儿媳碎嘴传这瞎话,只是听得人人都这般说,这不信也是被说信了三分。他们言之凿凿,私下说的有鼻子眼的仿佛亲眼所见,儿媳就寻思着,这传言是如何起的?总不会是空穴来风吧?”
老太太沉着脸好一会,让人将林管家给叫了进来。
“你去护国公府后门那,悄悄叫一个人出来,问她几句话。”
林管家匆匆去了,待再次回来,带回了老太太想要知道的信儿。
“那丫头说,府里后罩楼处的确住了人。不是什么垆子,是个剃了头的女人,名好像是叫苏倾。说是大爷宠的跟个什么似的,夜夜都宿那,一应药饵饮食什么的都十分精心,饮馔铺设之物甚为操劳。”说到这,林管家又道:“那丫头还说了,府里那些管事对他们这些下人也盯得紧,所以日后最好莫轻易找她。”
不等老太太沉了脸,王婆子就横眉怒眼:“她算个什么东西,还敢跟主子吆五喝六的提要求?主子能用上她,那是她几世修来的福分!”
老太太紧攥着拐杖,目色阴霾。
田氏在旁拿着帕子轻揩了揩唇角,没说话。
好半会,老太太方沉沉撩了眼皮,问:“那个女人此刻可还在那府上待着?”
林管家垂了头:“听说是每日里都会出去,赶了牛车,貌似是走街串巷的拉活计……”
话未尽,老太太已抬起拐杖重重触地:“都是些什么不着调的女人!”
田氏忙起身至她身后帮忙抚着背。
老太太怒意未消,呼哧喘着气:“去,去将她给我叫过来!老身倒要见见,究竟是何方神圣!”
苏倾看见拦在车前的人,大概想了片刻,便记起来他是哪位了。昔日她在宋府做工时曾见过几回,他是宋府的管家,应是姓林。
林管家却是看着她惊疑不定,怎么这般眼熟!
因着老太太的吩咐,却也容不得他耽搁时间细想,遂直接道明来意:“可是苏姑娘?我们宋府老太太有请,您请吧。”
苏倾却不为所动,只道:“抱歉,我今日有事,便不方便前去了。”
林管家大概没料到她会拒绝,听了她的话后,一时间愣住了。
苏倾握了缰绳就要赶车绕过他,林管家这会反应过来,忙招呼身后的护卫将其团团围住。
府兵们坐在车后身体僵硬。却也不知所措,因为他们自然认得这宋府管家,是老太太的人,他们又如何敢拦。
林管家强硬道:“苏姑娘请吧。您若反抗的话,那下人们动粗伤着您了,可就不好看了。”
有府兵对那林管家抱拳道:“林管家,此事尚未通知大人,不若等大人下朝后,咱们派人去禀了大人,再行商议?”
林管家不软不硬的回过去:“你这话要不还是到老太太跟前说去?”
那府兵就闭了嘴。
苏倾就被押着上了马车,往那宋宅而去。
府兵们面面相觑,皆看出了对方眼中的不安。
依旧是一人回府禀告,其他人则不远不近的跟在那宋府的马车后面。
老太太一行人已在院子里等着。见那马车入府,不由都打起精神来,老太太更是双目含煞,犹如要冒出实质的怒焰来。
马车帘子一掀,苏倾便被推搡了下来,就这般突兀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大概她这身打扮太过惊世骇俗,见到她的那刻,众人皆窒了片刻。
田氏将人从头至尾打量了几个来回,而后抬了帕子掩了口鼻,皱眉道:“这什么人呐这是?”
老太太脸沉的骇人。简直无法想象,她那英明果决的长子,看上的竟是这般不伦不类的女子。
若不是还存留几分理智在,老太太几乎要按捺不住,让人拖出去打死了去。
老太太强压胸口怒火,正要出口责问,却冷不丁被身旁王婆子的话给止了住。
“老太太……”王婆子欲言又止,小声问:“您看着人,是不是有些面熟呐?”
老太太眯眼望过去,眉眼,口鼻,脸庞,一一扫过。还别说,似乎是有那么丝熟悉。
王婆子咽了口唾沫,又小声提醒:“您看她像不像那……那个荷香?”
乍然听着名字,老太太没反应过来,直到王婆子又接着提醒是昔日那个伙房丫头,后被提拔给大爷做通房那个,她才恍然大悟。
再抬眼一瞧,那鼻子眼,可不就是昔日荷香的模样?
老太太脸色大变,当即骇的连退两步,颤手指着她:“她……她不是死了吗!”
王婆子的心也噗通乱跳,当日她也听说这荷香死了,如今见她又突然出现在眼前,好生也吓了她一跳。
他们不问,苏倾也不出声,一言不发的垂眸站那,任由他们打量着,惊疑着。
直待他们回过神来,又惊又怕的问她可是荷香,苏倾方开口道:“我现在是苏倾。”
众人见她说话好似不是那鬼森森的,再瞧那地上也有影,这方勉强安了魂,却也后退了些,离她远了些距离。
老太太拄着拐杖,由人搀着勉强站着,由上至下的又将她打量,问:“当日听说你人没了,倒也没想今个还能再见着你。其间究竟是怎么回事?既然人没事,当日又何必故弄玄虚?”
苏倾道:“当日的事说来话长,我便不赘述了,大人却是最清楚不过。老太太若想知道,问大人便是。”
老太太以为这是拿她大儿来压她,脸上便有几分不善,遂盯着她冷声道:“别以为讨了你们大爷欢心,便自高一等目中无人了,需知这蚂蚱跳得高了,也不见着是好事。日后少闹些妖妖调调的,安分的在府上待着,自有少不了你的好处。或许将来,念着些从前的情分,给你个名分倒也无妨。”
苏倾待她说完,便上前半步施过一礼:“老太太若无他事,苏倾便要离开了。”
老太太怒睁了眼。
田氏嘀咕:“瞧瞧那狂样子,就是仗着大伯宠她。”
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尤其是新仇旧恨加在一起,简直是烧的老太太肺火翻绞。
“王婆子你去!”老太太切齿:“寻些物来让她跪。”说着便由田氏搀着,转身进了屋。
王婆子闻弦知意,不多时就端了些瓷片来,整齐的铺陈在地面上,之后便给那些个下人打了个眼色。
下人们压着苏倾强令她跪下。
宋毅破门而入的时候,恰见苏倾被强压下跪的场景,当即脑门一突,差点掀了天灵盖。
两个下人正一左一右用力下按她的肩,冷不丁听得轰的一声门响,下一刻腰腹却猛地一痛,接着就栽倒一旁。却是被人给狠力踹了出去。
老太太忙出来查看,正见来人挟风带火的大步至那女人身旁,俯下了身来将人一把抱起,却犹似不放心般又将人仔细打量了每处,一副煞是珍视的模样。
握拳锤了锤胸口。老太太觉得她这胸间仿佛堵了什么似的,简直要闷她透不过气来。
田氏见状有些吃惊,忙攥了帕子垂了眼去,暗下却有几分思量。
宋毅从她身上收回目光,然后慢慢抬眼看向老太太他们所在方向,超前走过半步,停住。
老太太他们不知为何,皆有片刻心慌。
宋毅笑道:“苏倾是我府上贵客,老太太莫再弄错了。”不等人说话,又道:“对了老太太,儿子有件事需要请示您,想借调那林管家片刻功夫,不知您老人家可允?”
林管家惊慌的看了老太太一眼。
老太太耷拉着眼皮,嘴角线条下拉,不言不语。
宋毅道:“那儿子就当老太太同意了。儿子还有些公务要处置,便不再多打搅了,老太太歇着吧。”
说罢,行了礼就抱着人离开。
福禄笑呵呵的来到林管家跟前,做出请的动作。
林管家一步一回头,却也只能胆颤心惊的遂那福禄离开。
人一离开,老太太就连连抚胸,手都有些哆嗦。
田氏不敢多说,只是一味帮她抚胸。
老太太颤声:“瞧见没,瞧见没,我说过什么,就怕那些妖妖调调的,将爷们给弄的五迷三道的!都怪我,要是早些时候强逼他娶了亲,何至于到今日这境地?”
田氏安抚:“大伯心中有数的,老太太莫忧,不过一时的玩意罢了,能有几时好?”
“他有数?”老太太冷嗤:“人打他跟前一晃,他两眼就盯得跟个黧鸡似的,这还有数?”
田氏听了有些尴尬。
王婆子等下人忙垂低了脑袋,只做听不见。
第127章 塑金身
宋毅将人抱进了屋,不顾她反对,硬是将她衣物褪下,果不其然见她肩背处一片青紫,赫然醒目。
他的脸色当即难看了寸许。
让人拿了活血化瘀的药来,他倒在掌心推开,然后覆上她肩背,力道适中的按揉着。
“不用了。”苏倾不适他这般温柔小意,拧身躲过,抬手就要拉衣服,“不是什么打紧伤,三两日就消了,不必上药了。”
宋毅强势将她拉回按住,叱令她别动。
这般又推过两回药给她按揉过,方允她重新穿戴了衣物。
“今个这事是爷疏忽了。”他道,目光定定看着她:“爷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宋毅出了房门,来到殿外。
林管家此刻正被按压在长凳上打着板子,痛的涕泪肆流,哀嚎不绝,模样甚是凄惨。
宋毅皱眉,沉声道:“停罢。”
施刑的人瞬间收了板子,安静立于一旁。
林管家精神一振,还当是要放他一马,可未等他感激涕零的谢恩,却又听到那人凉薄的吩咐了声,当即将他的期待击的粉碎。
“拖远些打。”他淡声道,“待打足了三十杖,让人送回宋府去。”
待林管家被捂了嘴拖远了去,院子里剩下的那些府兵们便开始局促不安。
府兵头领忐忑的近前:“大人。”
宋毅沉声问:“你们是爷身边的奴才,还是老太太身边的。想好了再回爷。”
府兵头领冷汗都滴下,却未曾迟疑的当即回道:“自是大人的奴才。”
宋毅冷睥他一眼:“那就记好了,日后可莫再忘了。”
收了目光,他淡声道:“带他们下去各领三十杖。你领五十。”
那府兵头领暗自松口气。应过后,就带着人悄声退下。
这五十杖的惩戒不算轻,却也是大人手下留情了。
这时福禄带着管事婆子过来,后头还跟着两个婆子,拧了个丫鬟一道过来。
“大人。”福禄侧身让开了些,指着后头那被押来的丫鬟:“人找到了,是她朝外透露的信。”
宋毅沉眸扫过,冷笑:“又一个不怕死的,大概是爷素日里太过慈善了些罢。”
那丫鬟早吓得面无人色,双腿一软就要跪下求饶,却被左右婆子眼疾手快的给堵了嘴。
“拖出去杖打二十,发卖。”宋毅拂袖回殿,话却清晰的传入每个人耳中:“让所有奴才都去观刑。下次再敢有多嘴嚼舌的,仔细爷拔了他舌头!”
被打个半死的林管家回了宋府后,众人如何面色各异自是不必多说。老太太坐在厅内半晌未语,手紧攥着拐杖,面色变幻不定,不知是郁怒多些,还是失意多些。
田氏担忧的唤了声:“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