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人,请自重。”

自重。宋毅唇齿间含着这两字,慢慢咀嚼。

然后他就琢磨透了,这是要与他彻底划清界限啊。

苏倾感觉手腕一宽时,还暗松口气,以为宋毅终于审完了她,肯给她松绑放她回去。

她抬手便要去解眼前的黑布,可没想到她刚一动作,手腕却骤然一紧。尚没等她回过神来,双手已被反剪于身后,再次被绳子牢牢绑了住。

苏倾怒目圆睁,继而挣扎怒问:“大人要作何?”

宋毅伸手强搂过她挣扎不休的身子,而后猛一俯身,抄过她腿弯将人打横抱起。

“既然你不肯说,那本官便亲自检验。”沉声说完,宋毅便抱着人三步并作两步至炭火上方置的鼎中,不由分说的将她给抛了进去。

苏倾冷不防被抛入其中,连呛了几口温水。

却原来鼎中尽数是水,此刻已被下方炭火烧的温热。

反应过来在何处的苏倾猛地按住鼎壁起身,边疾咳边急声解释:“没有!我与他什么都没有!”

苏倾大悔!宋毅他从来鲜廉寡耻,她悔不该按捺不住出口驳斥,从而给了他作恶的借口。

耳畔听见哗啦的踏水声,苏倾下意识的便向后缩了身子躲避,直待后背猛地撞到坚硬的鼎壁,方知她已然退无可退。

“我说!我说!沈子期与我从来是君子之交,我们二人谨守君子之礼,从来清清白白,未曾有半分越矩!”

我们。二人。

狱墙上跳动的光火打在宋毅的脸上,落下晦暗不明的光。这一刻,他眸里平添了几分狞色,升起种想要将那沈子期剁成肉酱的念头。

大概她不知,沈子期三字从她口中吐出,是那般欲语还休。

“晚了。”宋毅边沉声说着,边伸手解着朝服朝她步步欺近,直至将她逼到退无可退的逼仄鼎壁边角。

感受牢牢堵在身前的那灼烫逼人的体温,苏倾的身子反射性的微颤,强自镇定的试图劝说:“我与那沈子期真的是……”

宋毅再也听不得那三字。朝鼎外掷了朝服后,便抬手一把撕裂了她那濡湿的囚衣。

苏倾骇然吸气,黑布下的双眸顿时睁大。

“宋毅你作什么!”

感到他灼烫的掌心开始向下游移,苏倾的身子猛一个颤栗,而后水下的双腿胡乱的踢向他,同时惊怒道:“身为朝中一品重臣,宋大人,你的德行与操守何在!纵使我身为囚徒,也自会有国家律法判我罪行,你又有何权利在此私设刑堂,对我肆意妄为!你……你走开!”

指责的话语未尽,她出口的话已是惊颤。

宋毅抓住水下那乱蹬的细弱双腿缠在他腰腹间,充耳不闻她的怒叱声,到底按照自己的心意下沉身子将她用力抵在了鼎壁上。

黑暗的刑室里,激荡的水声,喘/息声,拍打声,哭骂声夹杂成一片,许久未歇。

“宋毅……你就是衣冠楚楚的……狗官!”

出口的怒叱换来一记重抵,苏倾当即被激的身子后仰,急促喘息。

宋毅半眯着眸盯着身前的这具纤弱的身子,动作间,目光始终紧紧缠着不肯移开半寸,隐约带着几分迷离之态。

而后他猛地惊觉,貌似他竟如此放不开眼前的美色。

大概……他宋毅真的是个狗官罢。

暂停了动作,他捏了捏眉心深喘口气,而后伏在她耳畔压抑的问道:“最后一问题,三年前你为何要从府上逃离?”

第97章 哪里对

蛮横的力道一歇,苏倾的手脚当即有瞬间的发软,无力朝后倚靠在鼎壁上喘息平复。

好一会,宋毅都未听到她的答话。

不由抬眸盯着她。但见她侧过细汗遍布的脸庞,歪斜脑袋抵着鼎壁兀自喘息,一副对他的问话恍若未闻的模样,宋毅不由沉了眼,暗恨咬牙。

就知道她这硬茬子不会轻易妥协。

抬手箍住她濡湿的下巴迫她面向他,宋毅俯身逼近她,目光灼灼逼视。

“别给本官装聋作哑。”他暗恨道,随即欺了身子,压沉了几分嗓音带着暗示性的威吓道:“你若明智几分,便知道这个时候激怒我,可没你什么好果子吃。”

苏倾身子不可自抑的一颤,喘息声就急促了起来。

“说不说。”宋毅恐吓威胁。

苏倾抿紧了唇。可下一刻不知想到什么,却突然绽唇轻笑了起来。

宋毅眯眸:“你笑什么?”

苏倾慢慢收了笑。她使劲仰过脸,饶是眼前一片黑暗亦努力睁大双眼,直直对着眼前的那团黑影,一字一句道。

“我为什么要逃?宋毅宋大人,你是真的不知,还是装作糊涂?亦或,我表现的还不够明显?”苏倾的声音陡然扬起,带了些锋利:“不够明显吗大人?我苏倾堂堂正正为人,自食其力谋生,不想做任何人的附庸,更不想成为哪个男人手里的玩物!我就想遵从自己心意,坦坦荡荡的活于这世上,不伤天不害理,有错吗?宋大人,我想做个人,难道有错吗!”

字字铿锵,句句有力。话语掷地有声。

宋毅怔住。面对她的质问,他有些难以置信,她费尽心机也要从他身边逃离,竟是这般原因?

“这是唬我的罢。”想到之前她对他满口谎言,宋毅难免就多疑起来,出口的话便带了几些质问:“你做我的女人,锦衣玉食不好吗,要什么自食其力?只有无能的男人才会让女人抛头露面的讨生活。何况当年不也答应许你名分?本官堂堂朝中二品重臣,做本官的妾室,便是那些个官眷日后见了你都要礼让三分,哪个又能看轻你,哪个又能不将你当人?简直一派胡言!”

说到这,宋毅眸里便腾起了丝火气:“之所以逃,怕是你另外存了什么额外的心思罢?”

当日那九皇子说什么投奔小白脸的话,不期然又浮现在宋毅脑中。联想他压在书架最底层的那个匣子,想起里面所盛之物,宋毅的脸色顿时阴沉的能淌出墨汁来。

苏倾听了,简直要笑出泪来。

她笑自己,真是在多费唇舌。

见她一副夏虫不可语冰不愿与君再多言半句的模样,宋毅反而更气了。

“难道我说的不对?”

苏倾慢声道:“大人说得对。”

这敷衍的态度看的宋毅怒火高炽:“哪里对?”

空气中默了会,而后传来苏倾又浅又淡的声音。

“可能亦如大人所说的罢,我这是存了别的心思。大概……是我看不上大人?不屑做大人的侍妾?”苏倾笑道:“鱼水之欢要讲究个两厢情愿,我既然看不上大人,可不就是要费尽心思的逃?”

宋毅当场就炸了。

刑室内透出短促的一声尖叫,而后被人生生堵了去。

宋毅出地牢时,日头已西沉,初显夜色凉薄。

本在外监打着哈欠的卫平见了,赶忙裣衽起身,几步上前迎了上去。

宋大人之前发话,有机密要单独审讯囚犯,因而他们一干人便只能在外监候着,仅那宋大人一人入了地牢内监。

卫平在目光触及宋大人那身染湿的略显凌乱的朝服时,不免惊诧了一瞬间,却也不敢细看,忙垂过眼问道:“大人,贼首您可是已提审完毕?不知还有何要事吩咐?”

宋毅整了整衣襟,闻言似随口道:“那贼首是紧要人物,切勿妥当看管。待会着人另外备些被褥过去,近来天寒,若是冻伤了恐耽误审讯。另外膳食也莫要太马虎,便是格外有些优待也无妨。”

卫平虽觉得这要求有些奇怪,可转而一想这毕竟是右相大人要保的人,宋大人这般嘱咐也无可厚非。

便痛快的应下。

“还有关键一条。”宋毅转过脸看他,神色格外沉肃,出口的话不容置疑:“此贼首涉及重要机密,从此刻起,除了本官之外,不需任何人前来探望,更不许旁的什么人靠近她。与她说话更是不允许。卫寺卿,此条至关重要,你可千万记下了。”

卫平神色一凛,忙保证此间事交给他,断不会有失。

宋毅侧脸,拿余光朝后面内监的方向迅速扫过,而后沉了目,抬腿出了大理寺狱。

待宋毅离开,卫平着人去办宋毅交待下来的事情。而后他略一沉吟,便举步去了内监,到了刑室看了一下。

刑室里狼藉一片。

他惊疑的瞧着周围地面的水渍,再看向那青铜鼎时,不免心下一惊。

难道,宋大人对囚犯用上了汤镬之刑?

他目光不由投向鼎下的炭火,见炭火几近熄灭,而其中隐约未烧尽的,仿佛是件囚服?

想着那宋大人进刑室前特意让人准备了身衣物和崭新囚服,卫平左思右想也想不到关键,却是总觉得那些地方隐约有些不对。

福禄见他们大人出了大理寺,在目光不经意扫过他们大人面上时,心里猛一跳。

他看出了大人哪里不妥了。

随即若无其事的低下头,等他们大人上了马车后,也随之跳上车辕坐好,熟练的赶着马车下山。

迎面扫来的冷风让福禄慌乱的心神定了定。

跟了大人这么久,大人的一些习性他虽不说了如指掌,却也能摸透个七八分。

刚刚大人甫一出来,他便惊异的发现,大人的眉梢眼角略带春意。虽淡,可他却不会看错。因为以前往往纾解后餍足时,他们大人面上便会隐约浮现这般神情。

再联想大人身上那染脏的朝服……

福禄心里不免就有些惊疑不定起来。

翌日下了早朝后,当宋毅着令他驾车往大理寺方向驶去时,福禄暗暗倒抽口凉气。

他觉得,自己好像猜到了些什么。

一连数日,卫平都见那宋大人犹如点卯一般,日日按时来他这大理寺狱这,单独提审那假福王世子。

往往一提审就是大半晌功夫,有几次都待到天擦黑了,宋大人方不紧不慢的出了地牢。

他不知有何重要机密要连日提审,甚至每次都要审讯的一身朝服凌乱,身上濡湿。看起来像似对囚犯亲自动手用刑所至,可再看,又隐约觉得不像。

卫平心里诧异极了,有心想出口相问,却又怕触及忌讳,便也只能按捺疑惑闭口不提。

待第五日,见那宋大人举步前来时,卫平见礼过后便赶忙吩咐人打开了地牢黑色大门,待人进去后又忙令人将大门阖上。颇有些默契。

苏倾一听那越来越近的沉稳脚步声,身体反射性的轻颤起来。呼吸继而也控制不住的急促。

刑室的门被打开,然后再被阖上。

之后便响起窸窣的衣物摩擦声。

片刻之后脚步声再起,朝着她所在的木架方向,步步逼近。

这一次,对方没有如前几日般将她置于鼎内,却是脱了她的囚服,当场将她抵在身后的木架上作弄起来。

苏倾颤着身喘的厉害。

宋毅掌心覆在那新旧指痕遍布的腰身上,边起伏动作,边沉声喝问:“再问你一遍,巫相与你究竟是何种关系!”

“你便是问上百遍,千遍……你口中所说的人,与我……没有干系!!”

苏倾近乎是咬牙吼出了声。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疯了,这两日反复磋磨她,就是为了逼问她知不知道所谓的什么巫相。她都说了她不认识,可他偏偏不信。

宋毅就是不相信。

明日江夏城南麓书院的夫子学子便会进京,届时人证一全,她便能脱了罪。

右相这两日已频繁的在暗示他,此事切莫又失。右相待她如此上心,这让他不得不怀疑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

更令他尤为顾虑的一点是,只怕她这厢一经出了大理寺狱,右相那边就会将她纳入羽翼之中。

这是他着实不能容忍的。

他的女人,由不得旁人伸手半分。

“苏倾……”宋毅唇齿间含糊了声,似怜似叹。

闭眸深吸口气。他再睁开双眼时,寒光乍现,掌心抚了抚那细滑的腿儿,下一刻朝前用力抵过。

“你可知,我既能让你脱罪重见天日,却也能让你在这地牢永不见天日!便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如实告诉我,巫相与你到底是何种关系!”

他出口叱道。声音又狠又厉。

苏倾一记深喘后,饶是周身颤栗不止,却也咬着牙用尽全力叱骂:“宋毅!你若要欲加之罪,我成全便是!签字……画押……我一概配合你!可是……哪怕我与全世上的人都有干系,唯独你,是我这辈子,下辈子,甚至生生世世都不想与你牵扯丝毫半分!!”

宋毅嘴里有股血腥子味。他都不知自己是如何强忍着将这些诛心的话听完。

更不知自己是如何强忍着,才能没有当场一掌劈死她!

宋毅闭眼死咬牙槽强压胸臆间翻滚不息的情绪。

他自诩忍性克情,便是容易冲动的少年时期,也大多不会被任何人左右心绪。唯独此女!唯独此女偏能轻而易举的激怒于他,令他心绪不定,方寸大乱!

这般想着,胸臆间的翻滚不仅没有平歇,反而愈发高炽。

宋毅怒急猛地睁眼,双眸霍霍犹如磷火幢幢,更似某种恶兽仿佛被瞬间解开了禁咒,再也毫无顾忌的要出闸逞凶。

逼仄昏暗的刑室间陡然传出一声尖叫。之后,却又悉数化作支离破碎的哭骂声……

第98章 算什么

直到回了宋宅,宋毅的脸色都依旧是黑沉的。

福禄亦步亦趋的跟着,大气儿都不敢喘半声。

进了宅院后,有下人来报,说是老太太请大人回来后务必到她那去一趟,有要事相商。

宋毅面沉似水的往前走,疾风刮着他的衣角猎猎作响。

那下人眼见着他们脚步不停,去的方向却也不是老太太院子所在处,便也拿捏不准大人是不是刚没听清。

福禄惊见那没眼见的下人抖抖索索抬着小步便要追赶上来,当即吓了一跳,忙扭头拼了命的给他使眼色。

偏那下人嘴巴快过脑子,还没等小步跟上,嘴里已经快上一步说了起来:“大人,老太太在院里等您过去一趟,说是三日后议亲之事……”

“滚!”宋毅暴喝,戾气横生。

那下人当即颤了手脚,浑身觳觫。

福禄小心看了眼前面拂袖疾走的大人,悄悄朝后头退了几步,抬脚冲着那下人便是狠踹了脚。而后提着他耳朵,迅速小声嘱咐了番,冲他剜了一眼后,这才抬步紧促的朝前方跟了上去。

那下人回过神后打了个冷颤,而后忙忑忐不安的去回了老太太,说是大人有紧要公务要处理,暂来不了她这。

老太太听罢难免有些不大高兴。

成天见的早出晚归,忙的连个人影都难见着,便是回来也是公务公务的要紧,竟是连议亲这么大的事也都顾不上。

书房内灯火通明。

宋毅沉肃坐在偌大的书案前,展开公文批阅。

福禄在旁候着,仿佛未察觉都好半晌了,那案上的公文都未曾被翻阅一页,还有那笔搁上饱蘸浓墨的狼毫,都滴了案上好几滴墨汁。他只垂眉低眼的候着,一动未动的犹如壁画般。

直到室内骤然响起一记拍案声,福禄方神色一震。

“你去替爷办件事。”

拍案声后,响起的是他们大人略沉的令声。语气隐约有些不稳,仿佛是挟裹了丝想要确认些什么的急迫。

福禄微微躬身,恭谨待命。

宋毅捏了捏眉心平复了些情绪,方又出口道:“你去传书给那云雀,问问他可知道当年凉州福王爷府上的巫昌邑?”

福禄领命,正要赶紧去办此时,这时宋毅又出口制止。

“不对,他当时应该是改名换姓了。你即刻去找个画师来。”宋毅沉声道:“之后便连同画像,一道寄予他。但凡他所知道的,事无巨细,一概回禀。”

顿了会,宋毅双目盯着高几上的烛火,神色多了几分晦暗:“另外还有福王府上的小郡主。就是姒晋的胞妹。她的相干信息,爷也要一并知晓。”

或许之前他是真的想岔了。

她应该是没有撒谎,巫相与她大概是没甚干系的。

因为,真正有干系的,或许是那巫相独子,巫昌邑。

宋毅眸光陡然发沉。

直到刚刚他才猛地忆起一事,犹记得当年似乎听人提过,昔日福王妃诞下龙凤双胎时,恰逢天边霞光闪耀,迟迟未消,轰动京城一时,百姓皆认为是祥瑞之兆。

似乎也正因如此,当年福王这才下定决心铤而走险,方有了凉州之祸。

龙凤双胎……应该长相相似罢。

宋毅猛地握拳抵在案桌。这似乎就能解释的通,缘何凉州旧部会执着的认为她是福王世子。

这个猜测令他瞬间有些心神大乱。

猝然起身在书房内负手来回踱步,直待乱如麻的情绪被强制压了几分,他方能稍微冷静些,去回忆当年他带兵入凉州时,最后一次见那巫昌邑的情形。

当年福王收买了不少朝中官员,就连先皇也难辨忠奸,唯恐失策便索性提拔他这文官为主将。

而三十万讨贼大军亦是各路兵马齐聚,鱼龙混杂,大小武官也是各怀心思。这种情形之下,他便要事事顾虑周全,更要谨慎提防,以防个别怀有异心者从中坏事。

可到底他还是失算了一回。

当日破凉州城时,福王战死,世子自刎城墙,见大局已定,他便松懈了几分。

就因为他这短暂的疏忽,方令他部下一参将钻了空子,趁他不备,悄悄带了兵往某处追去。

待他察觉不对即刻点兵追去时,到底为时已晚,等他赶到,那巫昌邑已死于乱军之中。

之后他便深陷此事的漩涡中几乎难以抽身,又哪里腾得出手来去顾忌其他?如今再仔细回忆从前,一些之前被他忽略的细枝末节便不断涌上他心头。

譬如,当年巫昌邑逃出城时,怀里好像还抱着一个女子。

也有人怀疑这女子的身份,好像当时朝堂上有人以此攻讦右相,说是此女子为福王郡主,弹劾他通敌之罪。

不过皆被先皇驳了回去,道是谣言不可轻信。

之后此事便被强压下,没人敢再提。

空穴来风其实未必无因……

宋毅骤然变了脸色,面罩寒霜。

若他的猜测成真……若真相真的是这般!宋毅猛吸口气,胸臆间各种情绪沸腾不止。

他怕是无法坦然接受这般真相!

一切待那云雀回信再说罢。

翌日大理寺内,前来听审的官员有见到宋毅眼底黑沉的模样,不免关切问道:“宋大人身体可安好?可是夜里未歇息妥当?”

宋毅眼皮未抬,不咸不淡道:“无甚大事。”语罢,面无表情的抬步进了正堂。

隐约觉得今个的制宪大人貌似气不顺,那官员不由闭嘴噤声。

依旧是三堂会审。

大理寺卿一拍惊堂木:“带嫌犯,苏青!”

不说姒晋,只说苏青,旁听的几些官员隐约就听出了些意味来。

苏倾依旧是披枷带锁的进来。

宋毅沉眸盯向她,见她身形单薄,脸色苍白,明明一副摇摇欲坠之态偏兀自倔强的咬牙强忍着,颤着身一步步艰难的走向堂中央。

目光打她纤弱的身子上扫过。便是不用上前掀开囚衣,他也知那囚衣下的身子必定是指痕交错,新旧叠加。

宋毅胸间莫名有些堵意。似乎有些暗悔昨个折腾她太过。

可待余光瞥见身旁那右相那关切的神色,不免又硬了心肠。

若她真的是那巫昌邑的……那他又算什么?

第99章 传证人

南麓书院的人证已候在大堂之外,只待传唤。

明宇看着肃穆森严的大理寺,再小心抬过眼飞快瞥了眼正堂方向那些端坐满堂的,气度威严端肃的官老爷们,不免有些紧张的咽了咽唾沫。

他拿胳膊悄悄拐了拐身旁人,小声问道:“沈子期,你紧张不?”

从堂口的间隙里,沈子期看到了跪于堂中央的单薄身影,袖口下的手悄悄攥了成拳。

当日他下山后本欲先寻个地方躲过典夷的纠缠,不想却意外得知了净安禅师的踪迹。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暗中打听净安禅师的行踪,却始终未果,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些线索,哪里又肯放弃?

想着没他在这,那典夷一干人怕一时半会的起不了事,便先去追那净安禅师去了,却又哪里想到典夷竟阴差阳错的寻到郡主。

等他得知此事日夜兼程的朝江夏城赶回时,却为时已晚,那时他们败局已定,一干人等悉数被押往京城。

大理寺狱守卫森严,层层把守,一旦犯人入内,必定插翅难飞。而他要混进去,更是难上加难。

他都本打算孤注一掷欲等着劫法场了,不想却峰回路转,昨个竟让他偶遇了来到京城的夫子等人。

明宇见那沈子期抿直了唇线,动也不动的在那垂眼站着也不知想些什么,不由又拐了拐他,道:“你是不是也在紧张?不过你也够义气了,家中有事去也风尘仆仆的赶来,也不枉大师昔日救命你一命。”

旁边的夫子见那明宇不停的嘀嘀咕咕,便皱了眉低声制止:“噤声。衙门重地,不要随意喧哗。”

明宇遂闭了嘴。

这时,正堂上的官老爷拍了惊堂木:“传唤南麓书院一干人等入堂!”

夫子带着他五位学生进了大堂,绕过堂下跪地之人,略前两步处停住,施礼拜见官老爷。

“在下江夏城南麓书院的夫子裕鸿,携书院五位学子,拜见几位大人。”夫子是举人出身,入堂不必行跪礼,躬身施了半礼。

其他学子皆过了秋闱成了生员,亦不必下跪,皆同夫子一道拱手施礼。

对于读书人,饶是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亦是有几分礼让。叫起之后,大理寺卿的目光一一从他们身上,堂下几人身上的浩然正气令他忍不住点了点头。

“那堂下跪地之人,你们可认识?”

听到官老爷问话,夫子几人便朝后看过那堂中央垂首跪地之人,之后由夫子开口,郑重回道:“回大人,此人我们皆认得的,他是我们书院山下的一赶车人……”

夫子将他所知的一切娓娓道来。正堂上的三位负责此案官员仔细倾听,不时颔首,旁边幕僚飞快记录。

宋毅的目光打夫子几人的身上随意扫过。在扫过最边上那一穿着单薄寒碜的学子身上时,隐约觉得这学子周身气质有些违和,却也并未多想,在其身上略顿片刻后,便将全部注意力放在那堂下跪地之人身上。

偏的那人目不斜视的垂眼盯着地面一处,饶是能感知他投来的灼灼目光,却也是视若无睹般,面上依旧是副清凌凌的淡漠模样,便是连眼尾余光都未曾冲他所在的方向扫过一回。

宋毅便觉得胸口仿佛被什么拧着又搅过般,一团糟的让他烦乱不已,偏又无处发泄。

可能是他的目光太过专注灼热,对面有几些探究的目光便若有似无的投来。宋毅敏锐察觉到后不免沉了沉目,暂按下心神,接着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转向那夫子几人。

“……这几年来从来都见他安分守己的做赶车活计,他赶车的车技不算最好,可为人却正直纯善,从来不做欺客之事,因而书院的学子们每每旬休时也皆爱去他那坐车……他做事勤勤勉勉,又安贫乐道,这些不止我们几人,便是周围的邻里都是有目共睹的……多年来从未见他生活清贫简单,从未见他与什么旁的人有过什么密谋之举……大人,若真说他是那福王世子,我们皆是不信的,想那世子从来都是鲜衣美食惯了的,又哪里吃的得这等苦头……”

这些话徐徐入耳,宋毅脑中忍不住勾勒这些年她赶车谋生的画面。一个柔软女子在外独自谋生,既要掩饰女子身份,又要自谋生计,想必是辛苦,艰辛,又劳累的罢。

放着锦衣华服的日子不过,却要拼死拼命的挣脱开富贵窝,背井离乡的讨生活……为的什么?

还是真如她所讲,她只想过自在,坦荡的日子,不想……附庸任何人?

宋毅有些失神。

“他为人也颇为仗义,昔日我书院一学子夜半发病,若不是他连夜冒着风雪送往医馆,只怕我这学生性命堪忧……”夫子说着便朝最侧边抬手指过:“就是我这位学生,沈子期。”

这三个字犹如滚雷轰过,刚一落音,宋毅就猛地凶戾的抬了眼。

本欲是要往那夫子所指之处射去,可他双目寒光反倒是不受控制的首先冲那堂下跪地之人而去,目光似天网将她密不透风的罩住,不放过她面上一丝一毫的情绪。

苏倾自是没想到昔日已与她告别的沈子期也在其列。

面上浮过瞬间怔忡模样,刚反射性的抬了抬眼,却突然感知侧边投射来的寒厉眸光,她心下一凛便迅速反应过来,迅速垂过眼面色恢复如常。

宋毅目光何其锐利。那一丝一毫的情绪自然逃不过他的双目。

当即心口仿佛忽而被浸了冷水拧过,又仿佛忽而架上焰火燎过,又冷又热。

还信誓旦旦说她与那魏期毫无干系……若真毫无干系,那魏期又岂会冒死前来?

三年……到底是处出了些情谊罢。

这个认知让他大怒,却又有些不可否认的嫉恨。

目光一寸寸打她悲喜不显的面上收回。下一刻他双眸寒光乍现,陡然射向那个孤傲清矍而立的青年,杀意腾腾。

沈子期。魏期。

谁给他的狗胆,竟敢单枪匹马的前来!

第100章 心下冷

人证物证俱全,苏倾的案子几乎可以下定结论了。

三堂会审至此可以告一段落。

不过会审结果依旧要上达圣听,凉州旧部以及被无辜卷入此案的苏倾究竟要如何判决,最终要由圣上来裁夺。

圣旨当日便下达大理寺。

江夏城叛乱事件定案。一切皆以三堂会审的结论为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