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车,苏倾问好了病房号之后,就令魏子豪在这里等着,而她独自3号病房楼。
魏子豪看着那远去的单薄身影,久久没有回神。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苏倾的身影才出现在视线中。
她走的很快,可步子却很坚定,没过多长时间就走出了医院大门,然后伸手摘下了口罩。
魏子豪见她面色平静,只是眼睛红红的。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的在旁将她揽过。
“子豪,我想回趟家。”
“好。”
家,与印象中的一无二致,连家中的摆设,都几乎不差分毫。
进了家门之后,苏倾就贪婪的看着家里的每一处,她没舍得走快,迈着极小极慢的步子,一点一点的在家里的每一处踱步,用脚步丈量着。
她的家很大,处于这一带的独栋别墅,三层,四百五十平米,曾经的她嫌上楼下楼的麻烦,如今的她却觉得她的家怎么这般小,还没走过多少时间,就已经走过了家里的每一处地方。
之后,苏倾回到了自己曾经的卧室,墙上挂的全家福赫然在目,可如今再看只觉物是人非。
苏倾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很长时间。
魏子豪守在房门口,一次又一次的摩挲着口袋里的烟。
再之后,苏倾就跟魏子豪上了飞机,离开了她的老家。
在接下来近一个月的时间里,苏倾让魏子豪陪着她去各个城市旅游,去吃遍南北菜系,去酒吧喝酒喝的烂醉,去迪厅蹦迪蹦到吐,明明怕高的她还去坐了摩天轮,过山车,甚至还尝试了蹦极,冲浪,高台跳水……在这个世界剩下的短暂时间里,她只想让自己愈发肆意猖狂的活一次。
直到,她的身体到了极限的这一日。
是真的到了极限了。
前天,她竟然昏迷了整整一日。
而现在的她走几步都要喘好几口,更别说蹦迪了。
苏倾无比的清楚,她在这个世界的时间,开始倒计时了。
可能不是论天算,大概是论小时,甚至论分钟……若点背了,就是论秒了。
苏倾终于松了口,让魏子豪带她去河里。
魏子豪当即抱起她,疯了似的往那景区的河里冲去。
景区内还有不少游人在此地游玩,突然见到一个男人发疯般的抱了个女人就往河里跳,不免大吃一惊。
有那些个热心肠的人就密切的关注的他们这里,大概是想着若是一有不对,能第一时间过来帮忙。
此时此刻,对于旁人的目光,魏子豪和苏倾都全然不顾了。
苏倾抬手指指项链的坠子,虚弱的笑笑:“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吧。魏子豪,这一世,我们,后会无期。”
坠子上的小箭,已然有了裂纹。
魏子豪红着眼,却也笑了:“是啊,后会无期了……只是不知道,我可以有幸许你来世吗?”
苏倾想了会,然后摇了摇头:“不了,还是不要来世了。做人,一辈子就足够了。”
魏子豪煞有其事的点点头:“你说得对。那等下辈子投胎前,你提前给我捎个话,好歹咱们投一个物种。否则,我觉得跨物种恋爱还是有些心理障碍的。”
苏倾笑了,魏子豪也笑了。
继而又沉默了下来。
苏倾又低头看了看周围毫无波动的河水,低声道:“若是穿不回去的话……”
“不会的!”魏子豪赫然打断她:“别担心,一定能。”
苏倾依旧接着道:“到时候你就悄悄的在我老家给我买块墓地,埋了我。别舍不得那点钱,一定要让我落叶归根。也别告诉我爸妈,我回来过。时间,总会冲淡一切的。”
魏子豪咬着牙偏过头,忍着不让泪留下。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一个小时,可能两个小时,久到那些游客都觉得他们太不对劲,忍不住要过来询问……
正在此时,苏倾觉得河水有些不一样了。
她猛地抬头看向魏子豪:“你会跟‘她’结婚吗?”
魏子豪曾向苏倾求过婚,如果没有这场意外,他们早就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魏子豪看着她坚定道:“不会。苏苏,我爱的只是你,而不是一具没有你灵魂的躯体。我会将她当做亲妹妹,想办法治好她的病,让她在这个世界好好生活,再牵着她的手将她交到另外一个男人手里。”
苏倾含泪笑了:“魏子豪,你可以爱上任何人,但唯独不可以爱上她。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苛求。后会无期了……还有,忘了我吧。”
当水流激荡的时候,苏倾闭眼昏了过去,而魏子豪抱着人浑身都在颤栗。
苏苏,这一世,我们后会无期。
第62章 雁复归
深秋时分的河水,带着些沁骨的凉意。
福禄这边刚指挥了人架好了竹筏,就见他们大人抱着人大步走来,便赶忙垂首躬身让了条路出来。
宋毅将怀里人抱到了竹筏上,然后草草挽了袖口,用力将竹筏推下了水。
福禄忙对其他下人挥了挥手,带着他们走远了些。
宋毅推着竹筏,脚下蹚着河水朝着河中央一步一步走去,目光却始终不离竹筏上的女人。见她瞪着双眼很是惊恐的环顾周围河水,然后脸色迅速发青,扭曲,狰狞,嘴里开始念念有词,隐约又有发癫狂之态,宋毅的目光沉了沉,不由加快了蹚水的速度。
她,很不对劲。宋毅敛眸沉思。
他甚至有几分怀疑,她并非是在此河中失了魂,而是完完全全的换了个芯子。
这个怀疑不是毫无根据。自那日她清醒过来后,他就隐约察觉到了些异样,因为无论从她的眼眸中,还是言行中,完全找不到一丝一毫他所熟悉的模样。
刚开始那些时日,他只当她因之前的那番厮杀而受了惊吓的缘故,并未细想,只当经过些时日的调理自会慢慢康复。
可时间越久,她不但没有康复的迹象,反而是发疯的迹象越来越严重,更重要的是他越瞧她越觉得与之前判若两人,这就令他心里的怀疑越来越重。
他的目光不由犀利的扫向她那因胡乱挣扎而隐约渗血的伤口,若不是当日他全程都追着她过来,亲眼见她掉下了水,又亲自将她打捞上来,自始至终没离开过他的眼,那他真的会以为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竹筏上的人眼见着离河中央越来越近,瞪圆了双眼犹如铜铃,又开始抑制不住的疯狂摇晃脑袋,嘴里犹惊犹恐的念念有词:“不不,送错了,错了……不是那个阎王殿……那个阎王殿是错的……不去,我不去,快放开我……夫君还在别的阎王殿里等我,我要去找他!”
宋毅冷冷看她。
这半个月来,他没少从她口中听到‘阎王殿’三字,以及……‘夫君’二字!也没少见她张牙舞爪的扯着头发,又哭又笑的喊着要去给夫君陪葬的模样。
虽她神志不清说话也颠三倒四的,让他套不出些具体的消息来,可她那十分笃定的模样,以及哪怕失了心智都忘不了所谓的‘夫君’,他就敢断定,她的夫君是真的有其人。
一想到这,他的脑门就突突的有如锤子敲般,敲的他又烦又躁,莫名的就蹿出股腾腾的暗火来。
怪不得之前拧着劲的不肯从他,原来根由在这。
宋毅强令自己不去想她那所谓‘夫君’是圆是扁,只告诉自己一切待她清醒后再说,这方堪堪压了心底暗火。
竹筏到了河中央处停下。
宋毅见她又要失控的抓扯头发,便一把抓过她的手,强制将那木簪塞到她掌心里,然后将她的手放进河水里。
女人脸上迅速浮现骇怖之色。然后就要疯魔的挣扎,嘴里凄厉的大喊着:“夫君……”
“闭嘴!”宋毅沉声厉喝:“再敢喊一句,爷就扔了你进河里喂鱼。”
声音戛然而止。竹筏上的她浑身觳觫,脸色青白哆嗦成一团,牙齿咬得咯嘣作响,见他如见妖魔鬼怪。
“杀人的鬼……”她声音哆嗦的小声喃喃。
不知为何,她怕极了他,自打从昏迷中醒来后见他的第一眼起,她看见他就如见了魔物的恐惧,嘴里也不断念念叨叨的喊着他是杀人的鬼。
当然,之前的她也有怕的时候,可在他印象中,饶是恐惧,她至多也不过是轻微的颤了目光,抖了身子,就是怕也是隐忍的,倔强的,脊梁骨也是不肯弯的,仿佛内心深处有股大无畏在……倒是与这个她,大相径庭了。
宋毅盯了她一会,然后转过目光,郁卒的吐了口浊气。
苏州府城里知名的大夫过来看了个遍,又说是受刺激过度才举动失常,需要长时间调养,也有说是得了失魂症,需要常来河里招招魂,更有些离谱的,说是被水中魔物上了身,竟建议他去庙里找个高僧过来超度一番……
魔物吗?宋毅忍不住又看向那个神神叨叨,又开始念念有词的女人。
然后他的目光又慢慢转向那木簪上。
虽谈不及魔物不魔物的,可他心里是真有几分狐疑,之前的她有多么迫不及待的要赶来这条河中,那么之后的她对来此地就有多么的避如蛇蝎。
太奇怪了。
他脑中不免想起之前她三番几次握着那吊坠入河的情形,虽觉得荒唐,可脑中却也抑制不住的产生过几些猜测来。
究竟是不是他所猜测的那般……那就等着看吧,总有他能弄清楚的一日。
河水一如既往的平静。
亦如近半月来的风平浪静。
宋毅饶是习惯了此间毫无异动,可内心终究有些失望。
大概是因着有些事情他弄不清楚,着实不甘心的缘故罢。
看着周围平静无波的河水,再看那清澈河水中她掌心里那入目清晰的木簪,以及她那依旧恐惧入魔的模样,宋毅正迟疑着是要再待一会还是待明日再来时,这一刻,河水突然动了。
宋毅的眸光陡然一震。
河中里的异动让他倒抽了口凉气。
几乎是瞬间,他眸光一狠,想也没想的探手猛一把将竹筏上的人拉下了水,然后死死按住她,目光紧盯那成漩涡状不断徘徊的河水,任那激荡的水流将他们二人湮没……
苏倾再睁开眼时,对上的就是一双震惊的,满不可思议却又隐约带了些松快情绪的眸子。
心里早有预设,因而此刻见到此人,她也没多大反应,只冷冷扫他一眼,然后就将目光别了过去。
因刚抱着人在铺天盖地的水浪中沉浮了好些个时候,此刻的宋毅气息未平,可待见了面前之人模样,他来不及稍加平复,忍不住抬手一把钳住了她下巴,然后强行转过她的脸,一寸寸的逡巡审视着她面部一丝一毫的表情。
苏倾面无表情的任他审视。
片刻后,宋毅猛地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河水,闭眸仰脸长吐口浊气后,然后骤然睁眼,俯身从水中一把捞过她双腿,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这次,真的让他赌对了!
岸边等候的福禄等人,之前听见河水传来铺天盖地的水浪声,还心下发惊,正担心着他们大人安危的时候,听得水浪声渐渐了下来。隐约听得大人那厢应该是没有什么危险,这方将心稍稍安了下来。
大概又等了会。
那厢安静了些许后,传来了哗啦哗啦蹚水的声音。
与此同时,自那河中骤然传来他们大人畅快无比的大笑声。
“爷的心肝,回来了!”
宋毅大笑着说着,无限畅意却又有些咬牙切齿。
抱着人,他脚步不停的往河岸上走去,待上了岸,脸上的笑意皆一寸寸的收敛了去。
“福禄,填河!”
福禄一惊,下意识抬头望去,却只见到他们大人抱着人冲着马车疾步而去的身影。
大概知道他们大人此话并非玩笑,福禄不敢将此令轻而视之,匆匆吩咐那些个护院赶紧去村里找人,找工具来填平此河等等事宜,然后就匆匆朝着马车方向小步追赶了上去。
“回府。”宋毅沉声吩咐。
“是,大人。”
福禄赶忙应了,跳上车辕,握了缰绳,然后熟练的养了马鞭。
“驾!”一声令下,马车悠悠的朝着苏州府城的方向而去。
宋毅死死将人搁置膝上,揽抱在怀里,从在河中确认的那刻,直到此刻抱她于马车中,他的目光始终未离她的面上分毫。
她没有看他,饶是被迫与他面对着,也尽量别开眼不与他对视,脸上也是副凉冰冰的模样,仿佛多看他一眼多给他半个表情都欠奉。
偏的,他觉得这小模样真的是顺眼极了。至少这冷静自持的模样,比这些日子来,那或张牙舞爪或觳觫瑟缩,或寻死觅活,或疯疯癫癫唠唠叨叨的鬼模样,顺眼的多。
哪怕她都这般给他冷脸子,他竟丝毫提不起恼意,反而越看越得劲起来。
宋毅咬牙笑了声。大概,这些日子里,他这厢也是染了些疯病罢。
目光不经意划过她紧攥的掌心时,他的眸光眯了起来,然后就伸手要去掰她的掌心。
苏倾咬着牙不松手。
宋毅沉着脸手上用了几分力。
苏倾心下一狠,猛一用尽全力挣脱了他,然后抬手冲着他的面上用力掷了过去。
“给你。”
啪嗒。碎裂成两半的小箭正中他面门,然后顺着他阴沉的脸庞,缓缓落下。
宋毅猛的深吸口气。
他死死盯着她,他觉得此刻他应该是恼怒的,应该是怒不可遏,应该是怒火中烧,更应该是要大发雷霆的……可见了那清凌凌盯着他看的小模样,他竟觉得还是这副模样得劲。
宋毅僵硬的别过眼,长吐口浊气。大概他这厢还真是得了几些疯病罢。
俯身将那断成两截的小箭拿到手里,宋毅眸中迅速划过震惊、狐疑、些许了然等各种复杂情绪。片刻后,又恢复平静。
他盯着她又好生看了会,忽的冷笑了下。
不急,他的有是时间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弄清楚。
无论她是妖也好,魔也罢,既然入了他的帐,就别再想逃开。
即便她会飞天遁地……宋毅又是一声冷笑。他亦有法子拧了她的翅。
第63章 不疯了
当熟悉的马蹄声在小院外响起时,院内迅速沉寂了下来,然后所有的奴仆迅速放下手中的活,轻手轻脚的到院子里候着,无不屏气凝神,连丝声响都不敢发出。
自打他们姑娘出事以来,他们院里的气氛就一日赛过一日的压抑。尤其是姑娘醒后,大人过来见了她那些个异常举止,大发了雷霆之怒,那之后每每大人过来,院里上下奴仆愈发不敢发出半点动静,气氛也愈发沉寂。
而每日的这个时辰,则是他们最为提心吊胆的时候。因为近半个月来,每次大人抱着姑娘从外头走进时,饶是隔得老远,他们都能明显感知到大人周身那沉肃阴晦的气息,令人惶恐犹甚。
宋毅将人抱下了马车。
此刻两扇院门早已朝里大开,里头安安静静的,落地可闻针声。
宋毅抱着人快步往院里走去,今日的步伐不复往日的沉闷,反而带了些松快。
彩玉彩霞正敛声屏气的在屋门口处候着,冷不丁瞧见他们大人身形在她们跟前停住,一颗心不由蹭的下就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几乎停住了。
“热水可有准备妥当?”
听到大人的沉声问话,两人只微怔了会,就赶忙回道:“妥当了,大人。”
“汤药呢?可有煎好?”
“回大人的话,药已经煎好了。”
宋毅抱着人进了屋:“药一并端上来罢。”
两人应了声,就匆匆下去准备了。心下暗道,貌似今个大人的心情,还不错?
进了屋后,宋毅抱着人径直转过了屏风。
梨花木雕的八扇屏风后面搁置了一个木质浴桶,此时里面已被倒满了热水,慢慢氤氲升腾起一片朦胧的水汽。
宋毅将她放了下来,然后一臂环过她腰身将她半搂抱着,而另一手则开始解她的衣带。
苏倾的身体本就伤势未愈,经过之前的一番折腾,又浸了段时间凉水,此刻身上忽冷忽热,伤口发痛全身也乏力的打紧。此刻见那宋毅又搂又抱的解她衣裳,她也并未多做无畏的反抗,甚至连看都未曾多看他半眼,只别开脸盯着一旁的八扇屏风。
宋毅气笑了:“放心,饶是你这会想要了,爷也绝不会动你。一切待你伤养好之后再说,到那时你要如何,爷都尽数满足你。”
说着褪尽她身上最后一件衣裳,然后俯身将她打横抱起,放在了浴桶中。
外头彩玉彩霞端了汤药和补品在屏风另一侧候着。宋毅见了,便令她们端进来。
“喂你们姑娘吃下。”宋毅淡声吩咐。
两人小心的移步过去,正苦恼着如何哄着发疯的姑娘乖乖吃药,却冷不丁从水中探出一只莹润如玉的素手来,然后就结果了她们盘里的汤药碗。
二人惊了下。下意识的认为她们姑娘这是要将汤药打翻了去,正惊恐的要抬手去阻止,下一刻却惊见她们姑娘持着药碗,垂着眸大概吹了吹,然后微皱了眉将里面满满一碗汤药给喝了下去。
她们姑娘……不疯了?!
好一阵惊震过后又是好一阵惊喜,却也不敢将情绪太过外露,垂低着头掩饰性的整理着手上托盘,然后又似反应过来般忙去接姑娘手里的碗,又将那碗补品递了上去。
心绪慌乱间,她们二人竟齐齐都忘了将那小蝶中的蜜饯给她们姑娘吃下。
宋毅的目光在苏倾那张没甚反应的面上流连了会,然后在那偌大的汤药空碗中看了看。他不免想起了她之前发疯的那段时日,每每吃药时都要又哭又闹的发一番疯,便是强制给她吃上一口,也是又呕又吐的,仿佛是吃的是世间奇苦难耐的毒物。与她这风轻云淡模样,着实相差甚远。
待那补品吃完,宋毅就令她们又拿了些干净衣物以及伤药过来,然后就将她从水中抱了出来。
毕竟伤口未愈,唯恐那伤处进了水,沐浴时间不宜过久。
彩玉彩霞赶忙给她们姑娘擦了身,抹了药,然后穿戴了衣物。
拾掇妥当后,宋毅将她抱到了里屋榻间。
苏倾泡了热水,又吃过汤药,这会觉得身体舒服了些,甫一沾了枕头,就忍不住阖了眼,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宋毅就坐在榻边看着她。目光反复在那清润的眉眼间流连了会,然后他敛眸回想着这段时日发生的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想了会,不由的就又掏出了那两截小箭,在掌心里反复把玩。
这是个什么呢?法器?妖物?
活了这么些年,他是从来不信神鬼之道的,可眼前真实发生的事,却又令人无法解释。
定了定神,宋毅缓缓将掌心敛起。
最后看了眼那床榻间睡得昏沉的人,他起身出了房门。
外间的彩玉彩霞正轻手轻脚的收拾着,见他们大人出来,赶忙上前行礼。
宋毅看向她们:“将人看住了。稍有不对,立刻遣人来禀,可曾听清楚?”
“是,大人。”
宋毅抬步而去。
直到人走远了,彩玉彩霞才仓皇的对视一眼,她们自然明白大人所言的不对是指什么。难道,她们姑娘还是有可能发疯?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她们倒是稍有些放心的发现,姑娘倒是没有再发疯,反而很配合的养着伤,药吃的痛快,膳食也吃的利落,竟是比不发疯之前还要好伺候。
但她们还是隐约觉得,姑娘好像与之前又有很大的不同。之前的姑娘多半是沉闷的,心事重重的,每天除了坐在窗前发呆,仿佛对任何事物都提不起劲来。而现在的姑娘仿佛整个人活了过来般,每日大部分时间不再是沉闷的发呆,而是要么拉着他们院里上下的奴仆说话,要么在院子里走着逛着,要不是怕伤口开裂,怕是恨不得一圈又一圈的走到天黑去。
还有一点就是姑娘待大人的态度。
每日里,大人也都会抽空过来看望姑娘,询问伤势。从前姑娘见着大人,要么是沉默抵抗,要么是惊颤发抖,总之大抵是副避如蛇蝎的模样。可如今瞧着,姑娘待大人倒是不避如蛇蝎了,可见着大人也大概没什么好脸色的,要么凉凉的看大人一眼,要么瞪一眼,要么冷笑,要么讽笑,甚至还有几回竟出言顶撞他们大人两句……最令她们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大人竟然没发怒?
虽然姑娘的行为与之前大不相同,可她们觉得,除了顶撞大人那条,其他的大都还好。
苏倾这些时日积极吃药上药,三餐补品也皆按时吃,因而伤口较之前也好的大概快些。
这日膳食过后,苏倾歇了小半个时辰就让彩玉扶着,在院里慢慢走着,而心里则慢慢拼凑着,近些时日得来的这些个零零散散的信息。
虽说他们大部分人都是大字不识几个,也没多少见识,可也毕竟是在这个朝代土生土长的人,从他们口中,苏倾也多少的能拼凑些有用的信息来。
现在,她大概知道了,这个朝代为大渊朝,皇室人员姓姒,历经三代,现今在位的皇帝年事已高,可却是个好皇帝,他在位期间,国富民安,开创了一代盛世。
据说这个时代政通人和,鲜少有犯上作乱的贼子,好些年都没打过仗了。盗贼也少,歹人也少,总之处处是歌舞升平和平景象。
对此,苏倾还是持有保留态度的,不说别的,就她胸口这伤,难得是凭空来的?况且,她之前好像也听人说,西北那福王前些年不是反了吗?
这些信息她且记下,也暗暗琢磨着,如何将督府内,以及苏州府城的相干信息也给套明白了。
围着院子慢慢走着,不知不觉已经走了三圈,苏倾呼了口气,停了下来缓了缓,然后又接着走。
现在她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可还是不够,她要身体养好,锻炼好,然后……她想出去看看这个世界。
前世,她已经不再去想了。
她从来不是自怨自艾之人,既然断了,便真的是断了。
可便是活在这个世界里,她的归宿也绝不会是这里。
毕竟世界这么大。
如此广袤的世界,她就不信找不到一处安身之所。
总会的,她想。机会,会有的;时间,她等得起。
督府议事厅。
宋毅翻看着案上密件,然后视线盯着豫州二字,神色越来越冷。
出事的十来个顺云镖局的镖师,他们的尸首出现在豫州境内的一处山谷处。与此同时还有那伙贼子没来得及烧毁的军服令牌等物,皆出自西北福王的军队。
那伙贼子的身份便确凿无疑了。
宋毅脸上神色愈寒。
恰好在胡马庸在苏州府城的时候动手,也的确是费劲了心机。只可惜了那伙贼子的仇恨全在他一人身上,否则那厢此行还真的得了逞。
一旦胡马庸死在他的地盘……九皇子那厢饶不饶的了他不提,只怕一些个莫须有的罪名就要铺天盖地的往他身上扑了。
豫州……看来是有人是等不及了。
福禄小声道:“豫州知府,知州皆在苏州府衙里候着,说恳请见大人一面。”
宋毅迅速将密件内容一概扫过,然后慢慢合上。
“去回了他们,本官近来诸事繁忙,实在无空相见。若有冤情,便等十日后押送贼子上京时,一并去京都到九殿下跟前说去罢。”
福禄忙垂低了头。
当日福王叛乱,是九殿下自动请缨,全权负责镇压和调度。如今反贼卷土重来,虽只是十来号人,却也足矣打九殿下的脸面了。
想九殿下那阴晴不定的性子……豫州官员便自求多福罢。
此间事总体来说波及不到他,更何况他这里还活捉了头目,便是不予他一纸嘉奖文书,也断不会送他一令指责过来。
便扔了密件,搁置了一旁。
“对了,让你寻的高僧可有下落?”
第64章 不挑食
“回大人的话,净安禅师来去无踪,派出去的人至今尚无寻到禅师的踪迹,只是打听到去年初春的时候,曾有人见到过他出现在凉州境地,再之后就又没了所踪。”
凉州。
宋毅摩挲着掌心里的小箭,兀自琢磨了会。
西北凉州去年初冬的时候刚结束战乱,那高僧素来行踪不定的,偏在那个时候去凉州做什么?超度?
宋毅又忍不住低头反复翻看手里的小箭,想着她大概也是春日的时候从北地逃到了苏州,不免觉得着实有些凑巧了些。
小箭背面的一行纹路也让他心里又浮过些猜测。是纹路,咒语,小字,还是其他?
宋毅盯着看细小纹路也没看出个究竟,索性放弃了,暂且将小箭搁置一旁,铺了宣纸,令福禄研磨。
“十日后你随梁知府和刘指挥使,一同押解反贼入京。途中若有任何异样,两江之内可使用爷的令牌调动官兵,若出了两江,便带着爷的印信,第一时间去找当地官府。”提笔蘸墨,宋毅边下笔疾书,边沉声道:“千万给爷看好了,此间事断不容出任何岔子。”
福禄郑重的应下。
“还有,待事情妥当后,你去一趟京城皇觉寺,多找几个禅师问问,看看他们当中可有识得这小箭的。”
福禄怔了下,下意识的就往岸上搁着的两截小箭上扫了下,虽心下奇怪,可还是赶紧应下。
宋毅最后一笔收了势,然后抬腕搁笔于笔架上。
“另外去信国公府上走一遭。爷记得李善长那有个叫什么千里眼的西洋物件,你去借用一下,照清楚这上面的纹路,然后给爷画仔细了。”
这日,宋毅过来的时候,苏倾正在用午膳。
因今个起得早,早膳也吃的早些,院里走了些时候后,她就有些饿了,所以今个午膳便提前了半个时辰。不成想却正赶上了宋毅过来。
苏倾仿佛未见来人,低头咬了口糖蒸酥酪,然后又舀了勺莲叶羹吃下。
宋毅也不恼,只淡声吩咐了下人给他添置副碗筷,然后就走到苏倾身侧,拉了椅子坐下。
福禄见大人要在此间用膳,就另外派小厮去嘱咐膳房格外备些大人喜欢吃的几样菜过来,再端几壶好酒上来。
不多时,下人们便添置了碗筷上来,接着又陆陆续续的端上来些酒菜。待妥当后,宋毅挥手,令下人们都退了下去。
房间里,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宋毅持筷夹了几些乳鸽肉,卤子鹅等荤菜于她碟中,然后又挽了袖给她舀了碗西湖银鱼羹,道:“若想早些的养好身子,就别尽食些甜食,各色菜肴皆食些方是正经。”
苏倾看着搁在她案前的这碗银鱼羹,想着他刚替她布菜的举动,心里不由掠过些诧异,下意识的就抬头朝他的方向看了眼。
宋毅见她目光看来,便也抬眼回看过去,却恰与她探来的眸光相触,持筷的动作不免就顿了下。
苏倾迅速的转了目光,然后低头舀了勺银鱼羹,慢慢吃着。既然他愿意心平气和的说话,那她又何必去惹恼他,左右不过些吃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