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双眉毛全都皱了起来。
“我看不出那件事有什么特别的,”费尔德-傅立敏夫人总算说出话来。
“看不出来?”丹蒙小姐说,“如果说德勒梅小姐矢口否认她有打电话给班迪克斯先生呢?”
五双眉毛松解开来。
“哦!”费尔德-傅立敏夫人说。
“这当然是我首先查证的事,”丹蒙小姐冷冷地说。
区特威克先生叹了口气。没错,这样的行为才是真正的侦探。
“这么说来,你的凶手有个共犯喽,丹蒙小姐?”查尔斯爵士表示。
“他有两个,”丹蒙小姐纠正他,“而且两个都不够机灵。”
“啊,是的,你指的是班迪克斯,以及那个打电话的女人?”
“好吧!”丹蒙小姐冷静地看着在场每一张脸孔,“这还不够明显吗?”
显然事情还不够明显。
“为什么以德勒梅小姐之名来打电话,原因至少相当明显吧?因为班迪克斯先生几乎不太认识她,当然也就无法辨认她在电话里面的声音。至于这个真正打电话的人……是的,没错!”丹蒙小姐看着她眼前一脸茫然的听众。
“班迪克斯夫人!”费尔德-傅立敏夫人叫了出来,她又发现另一个三角关系。
“想当然耳,就是班迪克斯夫人,某人跟她说了些关于她丈夫在外头的不当行为。”
“而那个某人,当然就是凶手了,”费尔德-傅立敏夫人点点头,“如此说来,此人就是班迪克斯夫人的朋友喽?至少,”想到真正的朋友是不会彼此谋害的,费尔德-傅立敏夫人有些困惑地改口说道,“她把他视为一个朋友。我的天呀,爱丽夏,这可是越来越有趣了。”
丹蒙小姐回了一个淡淡的讥讽笑容。
“是的,原来这整个谋杀的背后,只是一桩小小的风流韵事。布雷迪先生,事实上,这是一桩极端封闭型的谋杀案。
“我讲得有一些快了。我最好先将薛灵汉先生的理论完全推翻之后,再来提出我的。”
罗杰无力地哼了一声,然后抬头张望冷硬的白色天花板。但此举又让他想到丹蒙小姐,所以他再度低下头来。
“说正经的,薛灵汉先生,你太高估人性了,你知道的,”丹蒙小姐毫不同情地嘲笑他,“不管谁选择什么来告诉你,你都照单全收地相信。你似乎觉得没必要查证证人的说词。我相信如果有人跑到你家,跟你说他看见伊朗国王将硝化苯注入巧克力,你也会毫不犹豫地相信他。”
“你是在暗示说,有人没告诉我实话吗?”罗杰不高兴地说。
“我不只是在暗示,我还可以证明这一件事。昨晚当你告诉我们说,在打字机商行的店员明确指认出班迪克斯先生就是购买四号汉弥顿二手打字机的人时,我当场楞住了,所以我才要了商家的地址。今早第一件事,我去了那儿,我婉转地责问他为什么要对你说谎,他笑笑地承认了。
“他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你想要一台好的四号汉弥顿打字机,而他刚好有一台要出售。让你以为你的朋友就是从他那儿买到一部好的打字机,他不觉得这什么不对,因为他觉得自己卖的打字机品质不会比别家差。而且如果指认出照片里的人,会让你放心的话——那么,”丹蒙小姐无情地说,“不管你问他几次照片的事,他都会顺你的意把他指认出来的。”
“我明白了。”罗杰说道,心思停留在他的八英镑上面,他把它交给富有同情心、头脑悠闲的销售员,而换来的却是一台他根本不想要的四号汉弥顿打字机。
“至于韦柏印刷行的女孩,”丹蒙小姐继续毫不留情地继续说,“她几乎马上就承认了,她说她可能误认昨天来询问信笺那位先生的朋友了。不过,那位先生一副焦虑的样子,仿佛让他失望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诸如此类吧。况且就算这么做,她也看不出会有什么不安。”
丹蒙小姐模仿韦柏女店员讲话的样子真是好笑,但罗杰无心发笑.
“抱歉,薛灵汉先生,我似乎触怒了你。”丹蒙小姐说。
“一点也不会,”罗杰说。
“你知道的,对我的推论而言,这是很重要的关键。”
“是的,我看得出来,”罗杰说。
“那么,此证据就到此为止了。我想,你应该没有其他证据了吧,对吗?”
“我想没有了,”罗杰说。
“你们会发现,”丹蒙小姐踩过罗杰的残骸继续说道,“我也依循前规,暂不公开凶手的名字。轮到我来发言时,我知道自己是占了便宜;但是相对的,我也不禁害怕在我揭露结果之前,你们已经心里有答案了。至少对我而言,这凶手的身分似乎明显到非常荒谬的地步。然而,在我正式掀开底牌之前,我想要提出一些其他要点,说明它们在薛灵汉先生的推论中并非真实证据。
“薛灵汉先生建构了一个非常巧妙的案子。其巧妙的程度,导致他必须一再强调计划的完整性,以及凶手了不起的智慧。可惜我不同意,”丹蒙小姐清楚地说道,“我的推论简单多了。它是个狡猾但不完美的计划。它所依赖的几乎是纯粹的运气;也就是说,是建立在一件仍未被发现的关键证据上。而且,牵涉其中的凶手心智一点也不伟大。不过呢,这个面对状况时会不按牌理出牌的心智,其实是靠模仿而来的。
“这让我想到布雷迪先生的观点。某种程度上,我同意他提出凶手熟知犯罪史的假设,但关于具备一颗创造性的心灵,这我就不予苟同了。在我看来,此案的主要特点,就是凶手盲目地抄袭过去的前例。由此可知,事实上这凶手一点也没有原创精神,反而是相当保守的,因为他没有足够的智慧去认清递变的过程,他的心智是顽固、武断、实际,并且完全缺乏形而上的价值观。我因本事件里的丑恶气息难过受罪,但也从中感受到自身所持的相反立场。”
众人皆是一副为之动容的样子。在这样的气氛下,面对接下来的细节推演,区特威克先生只能轻轻叹了口气。
“薛灵汉先生的另一个论点我也是同意的——巧克力会做为毒药的媒介,是因为它要送到女人手上。而且我要补充一点,我确信凶手没有想要伤害班迪克斯先生的意思。我们知道班迪克斯先生不喜欢巧克力,假设凶手也知情,这假设应该是合情合理的——所以他没预料到班迪克斯先生自己也吃下巧克力。
“奇怪的是,为什么薛灵汉先生总是将矛头指向那细微之处,而忽略了主要的部分。他提列那张信笺是从韦柏印刷行的样本簿抽走的。我得承认,关于信笺是如何取得的,这实在是教我相当困扰,我一点头绪也没有。后来薛灵汉先生详细解说了他的理论,我才得以在今天利用这一点摧毁他的推论,并纳入我自己的推论中。那位出于好心假装认出薛灵汉先生拿出之照片的店员,却能够热心地认出我取出之照片里面的人。她不只是认出来而已,”丹蒙小姐首度露出满意的神情,“而且是马上叫出那人的名字。”
“啊!”费尔德-傅立敏夫人相当兴奋地点点头。
“薛灵汉先生还提出一些其他的小论点,我觉得今天看来都显得相当薄弱,”丹蒙小姐回复到惯有的平静腔调,“因为班迪克斯先生插手的那几个小公司,大部分都经营得不怎么顺当,薛灵汉先生因而推断班迪克斯先生不仅是个不高明的生意人;这一点我同意——而且还说他急需资金。再一次地,薛灵汉先生未能证实自己的推论,所以他再次要为此大错付出惨痛代价!
“从一些再基本不过的管道,薛灵汉先生就可以查到,其实班迪克斯先生在这些生意上的投资,仅占他所有财产的一小部分而已,说穿了,那些公司只是一个有钱人的玩具罢了。他大部分的财产,是他父亲去世时所遗留下来的资产,像是政府公债以及一些无风险的工业股份,这些皆是班迪克斯先生根本别想能坐上董事席位的大型企业。而且就我对他的了解,班迪克靳先生其实是个相当有自知之明的人,他知道自己不像他老爸精明能干、有生意头脑,所以不可能在玩具上面投入过度的金额。对于他妻子的死,薛灵汉先生安在他头上的动机,当然就完全不成立了。”
罗杰低下头。他觉得在座诸位名副其实的犯罪学家们,将因为他未能证实自己推论,而永远轻视他。喔,未来叫他如何抬头挺胸做人!
“至于次要的动机,我认为这比较不重要,但整体来说,我是同意薛灵汉先生的看法。我想,班迪克斯夫人一定让她丈夫觉得厌烦透顶,他毕竟也只是个普通男人,有着一般男人的感受和价值观。我可以这么认为,其实是她一手将她丈夫往那些女演员怀里推去的,好让他找到些微的慰藉。我不是在说他娶她的时候没有深爱着她:他当时无疑是深爱她的,而且还对她有一股深厚的尊敬之情。
“然而,这是一桩不幸的婚姻,”爱嘲讽人的丹蒙小姐说,“在婚姻里头,尊敬这玩意一无是处。在婚姻之床上,男人需要的是一丝人性温暖,而非一股深沉的尊敬之情。但我还是得说,班迪克斯先生若早就对他太太感到厌倦的话,他倒是够绅士风范地没有表现出来。他们的婚姻被人视为最佳典范。”
丹蒙小姐停顿了一会儿,轻啜了她面前玻璃杯里的水。
“最后,薛灵汉先生提到信及包装纸之所以没被湮灭,是因为凶手认为不仅无害于他,反而还有帮助。这一点我也同意。但是由此来推演之后,我和薛灵汉先生所得的结论却不一样。我应该说这与我的理论不谋而合,因为这件谋杀案只是一个二流人才的作品,一个一流的心智,绝不会让一件有机会被销毁的证据存留下来,即使是可能有所帮助,因为他应该知道这样一件故意误导警方的物件,最后常会成了证明凶手无罪的线索。此外,我也推断出另一个次要的结论:那包装纸及信并未被预期能真的有所帮助,但它们其中却含有可以造成误导的讯息。我想,我知道那些讯息是什么。对于薛灵汉先生的推论,以上就是我所做的说明。”
罗杰抬起他低垂的脑袋,而丹蒙小姐再次喝了口水。
“关于班迪克斯先生尊敬他太大这件事,”区特威克先生冒险一问,“是不是有点矛盾呢,丹蒙小姐?因为你在一开始从打赌衍生的推论中说过,班迪克斯夫人其实不像大家想像的那么值得尊敬。如此一来,是否有点前后不一致呢?”
“不会的,区特威克先生,这一点也不矛盾。”
“男人不怀疑时,就会肃然起敬。”费尔德-傅立敏夫人在爱丽夏动念之前立即接口。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哈,好一个虚伪的诚实正直,”布雷迪先生论道。即使是出于名剧作家的口中,他也不信有这种事存在,“现在我们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丹蒙小姐,你心中有答案了吗?”
“有的,”丹蒙小姐不带情绪地同意道,“正如你所说的,布雷迪先生,答案是该揭晓了。”
“哦!”区特威克先生从他椅子上跳了起来,“如果那张信及包装纸原本有机会让凶手湮灭掉……而班迪克斯先生却不是凶手……我想那位服务生是不用列入考虑……啊,我知道了!”
“我正在纳闷,是该有人理出头绪了吧,”丹蒙小姐说。
第十六章
“一开始来看这个案子,”丹蒙小姐不慌不忙地接着说,“我就认定凶手不自觉留下的最大线索,无疑是他所显露的个人特质。我搜集发现到的事实,而不像薛灵汉先生用自己的解读方式来做出凶手有超乎常人心智的其他推断——”她挑衅地看着薛灵汉先生。
“我提出了什么自己没法证明的论据吗?”罗杰被迫回应她的目光。
“没错。例如说,你假设那台打字机现在已经躺在泰晤士河底了。事实上错了,我将再次提出我的解释说明。把我所有发现的事实统筹起来,就可以毫无困难地将我已为各位简单叙述的凶手轮廓勾勒出来。但我很小心地避免对号入座,并且提醒自己切勿针对此人来架构我的推论。也就是说,为了比对任何似乎有可疑之处的人,我只是将这个人的形象挂在自己心里。
“如今,在澄清了班迪克斯先生为何比平常早到俱乐部的疑点之后,我所能想到的疑点只剩下一个。它显然不太重要,似乎也没人注意到。我是说,尤斯特爵士原本当天中午和人有约,后来一定是取消了。我不知道布雷迪先生是如何发现此事的,但我正准备向各位说明我是如何知情的。那位提供费尔德-傅立敏夫人非常有趣讯息的侍仆,也对我同样有所帮助。
“我必须承认,在关于尤斯特爵士方面的调查事项上,我是比各位多占了些便宜,原因是我不但对尤斯特爵士认识甚深,而且我也认识他的管家;所以各位就不难想像,如果说一点区区小钱就让费尔德-傅立敏夫人从他口中挖出那么多的事情,那么我本人除了付出一笔酬劳之外,再加上先前与他的交情,自然能够得到更多的讯息了。总之,花不了多少时间,那个管家就无意间提到,在命案发生的四天前,尤斯特爵士要他打电话到泽明街的大众饭店,帮他预定午餐时段的私人房间,日期是订在后来发生命案的那一天。
“这一点听来很可疑,我觉得有必要再弄清楚些。尤斯特爵士那天是要和谁共进午餐?显然是个女人,不过是他的哪一个女人呢?这点管家就不知道了。就他所知,那一阵子爵士没有其他追求对象,一心一意只想将怀德曼小姐(查尔斯爵士,请见谅)的人和财产追上手。如此说来,午餐之约的对象,就是怀德曼小姐喽?我很快就证实并非如此。
“你们是否有联想到,案发当天也有另一个被取消的午餐之约?我虽然没有很久才联想到,但也花了一些时间。班迪克斯夫人当天也有个午餐之约,只不过前天下午不知为何取消了。”
“班迪克斯夫人!”费尔德-傅立敏夫人喘了一口气。这真是个有趣的三角关系啊。
丹蒙小姐微微一笑。
“是的,我不打算再让你如坐针毡了,梅宝。从查尔斯爵士的说词,我得知班迪克斯夫人和尤斯特爵士并非全然不认识,而最后我终于把他们俩联想在一起。班迪克斯夫人原本是要和尤斯特爵士在一间私人房间里共进午餐的,而且那个房间是在声名狼藉的大众饭店里头。”
“当然了,他们是去讨论她丈夫的缺点吧?”费尔德-傅立敏夫人的口吻比预设的还更仁慈。
“大概会谈到吧,”丹蒙小姐冷淡地说,“但主要的原因只有一个,因为她是他的情妇。”口气低调的丹蒙小姐,犹如抛下炸弹般语惊四座,仿佛她说的是班迪克斯夫人穿着绿色丝绸内衣去赴约似地。
“你能……你能证明这个说词吗?”第一个回过神的查尔斯爵士问道。
丹蒙小姐只是扬起她纤细的眉毛:“当然可以。我不会说出我无法证实的事。班迪克斯夫人一个星期至少和尤斯特爵士共享午餐两次,有时候也会一起吃晚餐,地点通常是在大众饭店,而且是在同一个房间里。他们行事非常小心,多半是分开抵达约会地点,不只是进到饭店,连进房间也是个别单独进入。在房间之外,他们从未被人看见走在一起。但服侍他们的服务生(总是同一个人)签了一份声明给我,说他从报上刊出的受害者照片上认出了班迪克斯夫人,而这位夫人,就是经常和尤斯特·班尼斐勒男爵一起到饭店来的女人。”
“他签了一份声明书给你?”布雷迪先生感慨地说,“丹蒙小姐,你一定也发现侦探真是一项昂贵的嗜好啊。”
“有些人是可以负担得起昂贵的嗜好,布雷迪先生。”
“但是,只因为她和他一起午餐……”费尔德-傅立敏夫人再一次用宽容的口吻说道,“我是说,这不表示她就是他的情妇,对吧?当然了,不是说我认为她不可能啦。”一想起正式的社交礼仪,她急促地补充说道。
“他们共进午餐的房间其实是间寝室,”丹蒙小姐用一种沙哑的口吻回答,“那个服务生告诉我,每次他们离去之后,他都发现床单被动过,整张床显示出刚被使用过的迹象。我想,那应该足以做为通奸的确切证据吧,查尔斯爵士?”
“喔,没错,没错。”相当受窘的查尔斯爵士低沉地说道。
凡是在非公务时间,由一个女人口中说出“通奸”、“性欲反常”,甚至是“情妇”这类字眼时,查尔斯爵士总觉得很糗。他真是一个无可救药的老古板。
“想当然耳,”丹蒙小姐无动于衷地继续说道,“尤斯特爵士根本不怕国王诉讼代理人。”
当大家试着要适应眼前急转直下的情况时,丹蒙小姐又喝了一口水。
丹蒙小姐从她的心灵绽放出强光,继续为他们照亮未来之路。
“这两人在一起还真是不登对呀。他们的价值观南辕北辙,但也是这样的矛盾,才把他们相互吸引在一块,虽然说他们的心灵可能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交集。我要你们尽可能地仔细检视这种心理状态,因为凶手就是这样被我揪出的。
“班迪克斯夫人如何变成了尤斯特爵士的情妇,一开始的诱因为何我并不清楚,但我不会搬出陈腔滥调来说我无法想像,因为我可以想像出各种可能情况。好奇心会诱使一个善良但愚笨的女人,掉入一个坏男人的邪恶怀抱。如果就像大部分良善的女人一样,她心底那个自许为改造者的部分被触动的话,那她为了拯救他,便会立刻陷入徒劳无功的渴望。在这种情况下,十之七八的人所采取的第一步,就是让自己降格到跟他一样的水准。
“这并非说她一开始就决定要纡尊绛贵;一个好女人会为自己的圣洁受到玷污而感到迷惑,甚至无可避免地痛苦很久。她也许可以和他同睡一张人神唾弃的床,因为她知道唯有透过她的身体,才有可能改变他,直到经由身体和他的灵魂建立了共识,就可以将他引导至较好的方向,起码先改掉白天上床的习惯:不过,想要拥有他的念头,并非未曾出现在她纯洁的心灵里。这种现象虽然常见,但我还是要说:善良女人的自我欺骗能力,通常最叫人瞠目结舌。
“我的确认为班迪克斯夫人是个好女人,不过那是在她遇见尤斯特爵士以前。她的麻烦在于她把自己美化得太好,套用薛灵汉先生的说法,她老是将荣誉、正经等字眼挂在嘴边,这刚好可以说明了她被自己的美德所迷惑。不过,当然了,尤斯特爵士也是一样,他大概从未享受过一个真正好女人的温柔吧。诱惑她(想必是相当困难的)一定很教他觉得过瘾。他一定得听她说上好几小时的荣誉、洗心革面、高尚灵性等训话,而在耐心的等待后,他就可以展开绝妙的反攻。这早就在他的计划之中。头两三次在大众饭店的相见,一定让他乐不可支。
“但后来就逐渐变得无趣了。班迪克斯夫人可能也发现了,她所引以为傲的美德,并不如她想像的那样坚定不栘。她的自责开始让他感到厌烦,而且是烦到极点。他之所以继续和她在饭店碰面,一来因为她是个女人,对他而言,女人就是女人,二来因为她让他别无选择。我可以想像到什么样的事情势必会发生。班迪克斯夫人开始对自己的败德不安起来,她完全忘记当初要改变他人的初衷。
“他们继续使用那张床,原因是那儿正巧有一张床,不用就太可惜了,但她让两人都倒足了胃口。她喊着说必须面对自己的良心,而唯一方法是马上和尤斯特爵士私奔,或者更可行的法子是告诉她丈夫实情,以便办理离婚(因为理所当然,他是永远不会原谅她,永远不会的),然后两人的离婚各自办好后,就尽快结成连理。虽然现在她已经对他非常反感了,但是无论如何,除了两人彼此厮守余生之外,也已经别无选择了。我对这种心态是再清楚不过了。
“想当然耳,对尤斯特爵士而言,他正积极藉着一桩与财富结合的婚姻来重建他的未来,而班迪克斯夫人的想法,显然其中的诱因太微不足道。他开始埋怨自己干嘛去招惹这个鬼女人,而教他更怨恨不平的是这个女人竟接受他的诱惑。她给的压力愈大,他就愈恨她。然后班迪克斯夫人把事情搞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她听说了怀德曼小姐的韵事。这件事一定得马上终止,她跟尤斯特爵士说,如果他自己不取消婚约的话,她会帮他这么做的。这么一来,尤斯特爵士可以想见自己出席二等离婚法庭上的情况,并且眼睁睁看着怀德曼小姐和她的财富永远与他诀别。一定要做些什么努力才行。但是能做什么呢?除了谋杀一途,没有别的方法可以叫那女人闭嘴。
“好了,如果要杀她的话,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了。现在我不敢说是罪证确凿,但我觉得应该已经有足够的证据来支持这个结论:尤斯特爵士决定要一劳永逸地除去她。他彻底地想过了,还看了一摞犯罪学的书,读了好几个案例,并确认每个案子是在哪些小地方露出马脚的。综合这些案例,避免犯下那些小疏失,再加上他和班迪克斯夫人的关系不曝光(他相当有把握绝不会曝光的),事情就不会有水落石出的一日。以上的推测似乎过于大胆,但我可是有真凭实据的。
“那段我在研究尤斯特爵士的期间,我给他每个机会来对我献殷勤。他的伎俩之一,就是对女人感兴趣的事物表现出浓厚兴趣。因此自然而然地,从那时候起,他也对犯罪学产生渊博的兴趣。他跟我借了好几本书,而且真的读了它们。他借走的书里头,其中一本是关于美国毒杀案件。在我们的讨论会中,每个会员所提出的类似案例,每一件都在那本书中有所记载(当然除了‘玛莉·拉法叶’以及‘克丽思汀·爱德蒙’案件之外)。
“大约六个星期前,有一晚我回家时,我的女仆告诉我尤斯特爵士来过了——那时他大概有个把月没来过我家了——他在客厅等了一会儿就走了。这件命案发生后不久,我想到此案和一两桩美国案例是如此相象,便到客厅的书架上查阅。但那本书却不在那儿,而且,布雷迪先生,我那本泰勒的书也不见了。然而,和他管家长谈的那天下午,我却在尤斯特爵士的房间里看到这两本书。”
丹蒙小姐停下来等待回应。
布雷迪先生应声附和。
“种什么样的因,得什么样的果,”他懒洋洋地说。
“我就说过,这桩谋杀案不是出自一个高智慧之人的手笔,”丹蒙小姐说。
“好啦,现在呢,来把我的理论整个说完。尤斯特爵士决定为自己除掉障碍物,而且他要以自认最完美、安全的方式来执行。让布雷迪先生相当伤脑筋的硝化苯,似乎对我是再简单不过了。尤斯特爵士决定以巧克力为媒介,而且是含有酒精的巧克力。我可以这么说,梅森氏的巧克力酒糖,是尤斯特爵士的最爱。重要的是,这一阵子他就买了好几盒一磅装的巧克力,然后为了混在酒糖里面,他在一些毒药当中得找出某种适当口味。他一定是很快想到苦杏仁油,那玩意确实被使用在糕饼业中,接着他就想到了硝化苯,那东西较普遍,也更容易取得,而且根本无法追查。这显然是个可行之道。
“他计划和班迪克斯夫人在午餐时分见面,目的是要将那天早上从邮局收到的巧克力当作礼物送给她,这举动再自然不过了。他是如何收到它们,这已经有俱乐部的服务生可以为他的无辜作证。但是在最后关头,他发现了一个大漏洞。如果他是亲自将巧克力交给班迪克斯夫人,尤其是在大众饭店共进午餐的时候,那他们的亲密关系一定会曝光。他赶紧绞尽脑汁,想出一个更好的计划。先稳住班迪克斯夫人,接着告诉她一些关于她丈夫和薇拉·德勒梅的绯闻。
“因为个性上的关系,班迪克斯夫人一听到关于丈夫的风流韵事,就变得毫无主见,马上便掉入尤斯特爵士的陷阱,听从他的建议拨电话给班迪克斯先生,并佯装是薇拉·德勒梅的声音,然后就可以亲自证实,她老公是否会对于隔天有机会来个亲密的小午餐而雀跃不己。
“‘你要跟他说,你会在隔天早上十点半到十一点之间打电话到彩虹俱乐部找他,’”尤斯特爵士悠然地叮咛,“‘如果他去了俱乐部,你就能够知道他的确整天都和她在鬼混。’于是她就这么做了。如此一来,班迪克斯隔天早上会在十点半抵达俱乐部的事就搞定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当尤斯特爵士收到包裹之时,班迪克斯刚好来到彩虹俱乐部,世上的人一定会说这太巧了吧?
“至于那个让巧克力转送出去的赌注,我不相信那纯粹是尤斯特爵士的飞来好运。那运气似乎好的太假。总之,虽然我无意证实尤斯特爵士是如何办到的(纯然只是我的猜测),但我确信那个赌注是他事先安排好的。若果真如此,真相便符合了我的推论,那就是班迪克斯夫人并不如她所表现出来的那么诚实正直。然而,不管是不是事先安排好的,事实就是摆在眼前:和别人打一个你已经知道答案的赌,这就是不诚实的行为。
“最后,如果要我也比照前例,列举出一个类似个案的话,那我会毫不迟疑地举出‘约翰·特威尔’一案。特威尔对他情妇感到厌倦时,就赏了她一罐下了氢酸的啤酒。”
全体会员以崇敬的眼神看着她。看来,他们似乎已来到此案的谜底了。
查尔斯爵士说出大家的心声。
“如果你已掌握任何实质证据来支持这个论点的话,丹蒙小姐……”他暗示着倘若如此这般,只不过等于将绞绳套在尤斯特爵士那粗厚的红颈子上面罢了。
“你是说,我提出来的证据仍不够具有法定效力?”丹蒙小姐冷静地问。
“心——心理学上的推演,对陪审团起不了太大的作用。”查尔斯爵士赶紧拿陪审团当挡箭牌。
“我已找出尤斯持爵士和梅森氏信笺之间的关联。”丹蒙小姐指出。
“恐怕就这一点来说,尤斯特爵士可以提出对他有利的质疑。”查尔斯爵士显然认为,他的陪审团不会接受心理层面上的矛盾。
“我提出强而有力的动机,而且也发现他和一本记载类似案件的书、一本关于毒药的书都有所关联。”
“是的。噢,是那样没错。但我说的是,你有没有任何真正的证据,可以将尤斯特爵士和那封信、巧克力以及包装纸确切地连结起来呢?”
“他有一枝欧尼斯牌的钢笔,而且他放在图书室里头的墨水瓶中,装的就是哈费尔德牌墨水,”丹蒙小姐笑道,“我心中仍然笃定。在下手的前一晚,他应该是整晚都待在彩虹俱乐部,但我已经证实九点到九点半之间有半小时空档没有人看到他。他九点离开餐厅,九点半的时候一位侍者端了一杯威士忌苏打到大厅给他,期间没人知道他在哪里。他没在大厅。那他人在哪儿呢?门口的脚夫发誓没看见他走出去,但也没见到他走进来。不过那儿有个后门,如果不想被人注意到的话,倒是可以派上用场,就像他的作法一样。我以开玩笑的方式问他,他的回答是晚饭后他去图书室查阅一本和打猎有关的书。当时还有谁也在那图书室里面吗?他说没有其他人了,半个也没有,自从加入俱乐部以来,他从未看过有谁待在图书室里头,我向他道谢,然后挂下电话。
“换句话说,他说他待在图书室,是因为他知道没有会员能证明他不在那儿。那半小时里他到底做了什么?想当然耳,他从后门偷溜出去,快步跑到滨河大道区去寄包裹(就像薛灵汉先生也见到班迪克斯先生匆匆忙忙的模样),再偷溜进去,跑回到图书室确认没有任何人在里面,然后才走到大厅点了一杯威士忌苏打,藉此证明自己一直在那儿待到很晚。这样不是比你那班迪克斯先生的版本来得更合理吗,薛灵汉先生?”
“我必须承认你是对的。”罗杰只有同意一途。
“那么,你就是没有任何实质的证据喽?”查尔斯爵士悲叹道,“没有任何可以让陪审团信服的东西?”
“不,我有,”丹蒙小姐平静地回答,“我将它保留到最后,是因为我不想靠它来证明我的推论(我自认已经办到了)。这是最关键、最有决定性的证据。请各位检视一下这些东西。”
丹蒙小姐从提袋里拿出一个牛皮纸包裹。她打开它,取出一张照片和一张看似打字用的四开纸。
“这张照片,”她解释道,“是前几天我从莫司比总探长那儿拿到的,但我没告诉他我的用意。照片拍的是那张伪造信,完全相同的尺寸,我希望大家拿它和这张真正打字的信纸做比较。薛灵汉先生,您是不是先来看看呢?看完请将它们传下去。也请特别留意那小写s的勾勾,以及大写H的缺口。”
一片静寂声中,罗杰注视着这两样东西。他检视了足足两分钟,但在其他人看来,却好像两小时那么久,然后他才传给他右手边的查尔斯爵士。
“无庸置疑地,这两张是用同一台机器打出来的,”他严肃地说。
丹蒙小姐依旧不动声色。她的声音仍是一贯的不带情绪,仿佛只是在宣称找到两件可以搭配穿着的衣裙似地。从她说话的语调听来,绝对让人想不到她口中吐出的字句,其实就像是一条绞绳,正往某个男人的颈项上缠绕。
“在尤斯特爵士的房间里,你可以找到那台机器。”她说道。
连布雷迪先生也被打动了。
“我就说嘛,他是自做自受,”他的口气懒洋洋,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甚至像是要打出哈欠来了,“老天啊,好一个露出马脚的笨蛋!”
查尔斯爵士将证据传下去。
“丹蒙小姐,”他深受感动地说道,“你为社会做了一件大事,我恭喜你。”
“谢谢你,查尔斯爵士,”丹蒙小姐一副当仁不让的模样,“不过,这是薛灵汉先生给我的灵感,你知道的。”
“薛灵汉先生,”查尔斯爵士加强语调说道,“掌握到的讯息比他自己的认知还多。”
原本希望藉着解开此谜案、好在自己的功绩簿上再添一笔成就的罗杰,此时只有苦笑不已。
费尔德-傅立敏夫人为这个窘境解了围。
“我们已经创造了历史,”她以恰如其分的庄重口吻说道,“当全国警力都放弃的时候,是一个女人解开了这桩邪恶悬案。爱丽夏,这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不只是为你,不只是为这个研究学会,而且也是为了所有的女人。”
“谢谢,梅宝,”丹蒙小姐回答,“听到你这么说真好。”
证据缓慢地传了一圈,然后回到丹蒙小姐手上。她把它交给罗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