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笑,接着道:“所以,你若遇见了一个会说谎的女人,最好的法子,是故意装作完全相信她,否则你就是在自找苦吃。”
阿飞凝注着李寻欢,良久良久。
李寻欢道:“你是不是还有话要说?”
阿飞突也笑了笑,道:“就算有,也不必说了,因为我要说的你都已知道。”
望着阿飞的背影,李寻欢心里忽然觉得说不出的愉快。
这倔强的少年毕竟没有倒下去。
而且,这一次,他说了很多话,居然全没有提起林仙儿。
爱情,毕竟不能占有一个男子汉的全部生命。
阿飞毕竟是个男子汉!
男子汉若是觉得自己活着已是件羞辱时,他就宁可永不再见他所爱的女人,宁可去天涯流浪,死!
因为他觉得已无颜见她。
但阿飞真能胜得了吕凤先么?
这次他若又败了,吕凤先纵不杀他,他还能再活得下去么?
李寻欢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又咳出了血。
吕凤先还在那里等着,没有说过一句话。
这人的确很沉得住气。
只有能沉得住气的敌人,才是可怕的对手。
阿飞突然一把扯下了衣衫,用那只已被鲜血染红了的手在身上揉着。
酒杯的碎片又刺人他肉里。
血,即使在如此凄迷的夜雾中,看来还是鲜红的!
只有鲜血才能激发人原始的兽性——情感和仇恨,别的东西或许也能,但却绝没有鲜血如此直接。
阿飞仿佛又回到了原野中。
“你若要生存,就得要你的敌人死!”
吕凤先望着他渐渐走近,突然觉得一种无法形容的压力。
他忽然觉得走过来的简直不是个人,而是只野兽。
负了伤的野兽!
“仇敌与朋友间的区别,就正如生与死之间的区别。”
“若有人想要你死,你就得要他死,这其间绝无选择的余地!”
这是原野上的法则,也是生存的法则。
“宽恕”这两个字,在某些地方是完全不实际的。
血在流,不停地流。
阿飞身上的每根肌肉都已因痛苦而颤抖,但他的手,却越来越坚定。
他的目光也越来越冷酷。
吕凤先永远无法了解这少年怎会在忽然间变了。
但他却很了解阿飞的剑法。
阿飞剑法的可怕之处并不在…“快”与“狠”,而是“稳”与“准”。
他一出手就要置人于死地,至少也得有七成把握,他才会出手。
所以他必须“等”!
等对方露出破绽,露出弱点,等对方给他机会——他比世上大多数人都能等得更久。
但现在,吕凤先似已决心不给他这机会。
吕凤先看来虽然只是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全身上下每一处看来仿佛都是空门,阿飞的剑仿佛可以随便刺人他身上任何部位。
但空门太多,反而变成了没有空门。
他整个人似已变成了一片空灵。
这“空灵”二字,也正是武学中最高的境界。
李寻欢远远地瞧着,目中充满了忧虑。
吕凤先的确值得自傲。
李寻欢实未想到他的武功竟如此高,也看不出阿飞有任何希望能胜得了他——因为阿飞简直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夜更深。
荒坟间忽然有碧光闪动,是鬼火!
吹的是西风,吕凤先的脸,正是朝西的。
有风吹过,一点鬼火随风飘到了吕凤先面前。
吕凤先镇静的眼神突然眨了眨,左手也动了动,像是要拂去这点鬼火,却又立刻忍住。
在生死决斗中,任何不必要的动作,都可能带来致命的危险。
只不过他的手虽没有动,但左臂由肩的肌肉已因这“要动的念头”
而紧张起来,已不能再保持那种“空灵”的境界。
这当然不能算是个好机会,但再坏的机会,也比没有机会好。
只要有机会,阿飞就绝不会错过。
他的剑已出手!
这一剑的关系实在太大。
阿飞今后一生的命运,都将因这一剑的得失而改变。
这一剑若得手,阿飞就会从此振作,洗清上一次失败的羞辱。
这一剑若失手,他势必从此消沉,甚至堕落,那么他就算还能活着,也会变得如吕凤先说的那样——生不如死。
这一剑实在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
但这一剑真能得手么?
剑光一闪,停顿!
“呛”,剑已折!
阿飞后退,手里已只剩下的半柄断剑。
另半柄剑被夹在吕凤先的手指里,但剑尖却已刺人了他肩头。
他虽然夹住了阿飞的剑,但出手显然还是慢了些。
鲜血正从他肩头流落。
这一剑毕竟得手了!
阿飞脸上仿佛突然露出了一种奇异的光辉——胜利的光辉!
吕凤先脸上却连一丝表情也没有,只是冷冷地瞧着阿飞,断剑犹在他肩头,他也没有拔出来。
阿飞也只是静静地站着,并没有再出手的意思。
他的积郁和苦闷已因这一剑而发泄。
他要的只是“胜利”,并不是别人的“生命”。
吕凤先似乎还在等着他出手,等了很久,突然道:“好,很好!”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能从他这种人嘴里听到这句话,就已是令人觉得振奋,觉得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