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个张喆的话,估计也就是戏言而已。张喆对林紫苏这般刻薄,她说两句戏言也是出出气,至于动辄叫对方一个教训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在林紫苏的身上的。
他微微摇头,抬头见史军还在就皱眉道:“你怎么还在?”
“少爷还没说让我走呢。”史军无奈,眼前这人脸色一会儿喜一会儿忧的,连他这么大个人站在跟前都忘记了。实在是,没出息!
萧祁瞥了他一眼,道:“滚吧。”
人在屋檐下,史军不得不滚了出去。
一出去就见林紫苏带着面纱在斜对面的房中出来,见是他就顿了一下脚步点头示意他先行。
史军过去,在门前停了一下,实在是耐不住好奇又后退了一步看着林紫苏道:“林姑娘,我能问句话吗?”
林紫苏与他也算认识许久了,此时笑着点头道:“你问。”
“林姑娘,你准备怎么治张喆的不服?”
林紫苏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史军这是在说之前在门口时,她与玉尧说的笑话。她双眼微微弯了弯,道:“在医术之上压倒他,就足够了。”
“医术上,是说这次医考的成绩吗?”史军一愣,正想说话就听到驿站前院又是一阵热闹。他连忙前行几步,凭栏往前看去,听到身后脚步声就直接道:“是衢州那边的人也到了。大家倒是默契,同一天到了颍州。”
林紫苏跟过去,恰巧就看到了陈苏被他家那位陈管事扶着进来,似乎是察觉了她的目光,此时抬头看过来,迎着烛光眯了眯眼睛,然后露出笑容。
“林姑娘。”陈苏在下方微微拱手,然后才看向史军,“你家大人可歇息了?”
“未曾。”史军盯着陈苏,想起他之前看向林紫苏时的笑容,脸绷得更紧了,道:“陈大人有事?”
“也算是异地逢故人,既然还未曾歇息,寻他吃酒说话,不知道他可有空。”陈苏笑着应了,林紫苏此时听到身后开门关门之声,回头就见萧祁走了出来,在栏杆后面居高临下看着陈苏道:“吃酒就罢了,我怕你病倒了赖在我身上,说话倒是有空。”
陈苏笑了笑,又掩唇咳嗽了两声,这才被扶着上了楼。几人在楼道上相遇,陈苏对着萧祁拱手,然后看着林紫苏又拱手。
“林姑娘。”
林紫苏微微笑着,道:“从我知道衢州考生也要来颍州之后,我就知道定然会遇上陈大人的。”
当日她给了陈苏选择,陈苏也做了选择,如今再次见他,看着陈苏又消瘦了不少,衣服明明合身,然而看着就如同挂在他身上一样。脸色苍白中透着青,双唇无色,实在是病入膏肓。
陈苏笑了笑,道:“虽然有林姑娘当初开的方子,可是这衢州的冬日实在不好熬啊!”
林紫苏笑了笑,还未说话就听到一旁萧祁咳了两声,道:“还是进屋说话吧。”
她转头看过去,见萧祁在前面带路,略微想了想就跟了上去。陈苏倒是微微摇头,他与萧祁属于不同的派系,他这般态度已经算是好的了。
三人一起进了萧祁暂住的屋子中,里面的东西史军早已经收拾干净,这会儿送来的热茶,道:“路上一切从简,简慢了陈大人,还请大人见谅。”
陈苏摆摆手,不多话。
林紫苏倒是捧着茶杯喝了一口,她对茶水没有什么研究,只要不是太差都能入口。史军很快去而复返,拿来了林紫苏的药箱。林紫苏净手,取出腕枕给陈苏把脉。
屋中一片寂静,片刻之后林紫苏收手,陈苏这才开口问道:“如何?”
“比之前又差了三分。”林紫苏淡淡道,把腕枕放入药箱,这才转头看向陈苏,“衢州虽然是富庶之地,然而以陈大人的家世,只怕也不差这么一些银钱才对。让你来衢州的人,怕是跟你有仇吧?”
衢州虽然是人人争抢的好地方,然而对陈苏的病躯却是一点好处都没有。他自己也应当知道这个夏日湿闷燥热、冬日潮湿阴冷之地不适合养病才对,加上他父亲陈凛玄是东山刺史。因此,衢州绝对不会是陈苏主动想来的。
林紫苏才说让他来衢州的人,跟他有仇。
陈苏笑了笑,眼神中带着无奈和了然,道:“林姑娘,虽然你我相交不久,但怎么也算是过命的交情。容我提醒你一句,自古以来都是祸从口出。”
“陈大人不是听不进去真话的人吧?”林紫苏笑了笑,“你这病,若不是遇上我,只怕就算身边有着御医调养,也熬不过衢州三年。”
本朝一任官员三年,除非大罪被贬被撤被杀,不然总归是要满三年的。这得是多大的仇啊,才会让他在这衢州富庶之地慢慢熬死。
陈苏脸色不变,甚至还又笑了笑,这才道:“那有林姑娘在,不知道我可活多久?”
“若说我活着就保你不死,那是假话。”林紫苏道,看了一眼一旁不出声喝茶的萧祁,淡淡道:“但是,最起码我能保证,只要你不作死,就不会死。陈大人,你应当知道,这世上不少人都是自己把自己给作死的。”
“我知道。”陈苏点了点头,起身拱手道:“多谢林姑娘了。等林姑娘过了医考,我再寻林姑娘求医。”
他说着又对萧祁点了点头,这就起身离去。
林紫苏把玩着茶杯,半响才看向萧祁道:“他打探得倒是清楚。”连她如今借口未过医考,不能给人看病的事情也知道得清清楚楚,就根本没开口让她现在就开放治病。
萧祁这才看过去,沉声道:“我说过,不要小看陈苏。”
“我没有小看他。不对,我不曾‘看’他,这样说才对。”林紫苏放下杯子起身,“就如同我没有‘看’靖王,‘看’睿王、‘看’太子一样。我也没有‘看’陈苏。这些其实都与我无关,只不过我如今身陷其中,或者说,是他们觉得我深陷其中。”
“是,你说得没错。”萧祁点头,跟着起身,“不过,你不‘看’可以,我却不能。”
林紫苏顿了顿,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男子,唇角微动,半响才道:“晚了,我回去休息。”
萧祁点头,“我送你。”说着上前开门,林紫苏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才低声道:“多谢。”萧祁不能不“看”,自然不是忌惮陈家,又或者是睿王。宁安侯府安然屹立在立安城百年,虽然不是顶尖门阀,却也不会让人小瞧了。他去“看”,主要还是为了她。
是的,为了她,只为了她而不是因为靖王才帮她看的。这点,她依然想明白了,也看明白了,再清楚不过。
萧祁这才笑了,低声嘱咐:“早些休息。”
两人错开,林紫苏回屋,萧祁这才关上门。
第二日,一起身艳阳高照,玉尧泼了洗漱的水,回头对着林紫苏道:“姑娘还说今天有雨呢,我真当姑娘无师自通会看天了!”她嘻嘻笑着,回头帮林紫苏绾发,收拾停当之后才带上面纱。
这面纱倒不是非要带,只是一路上尘土飞扬,纵然是在马车中林紫苏都有种呼吸不畅的感觉,这才带上了面纱防尘。
这么想着,倒是走水路舒服些。
一行人重新上路,这一次又多了衢州的三个参加医考的人,张喆与这三人倒是投契,听他们谈及治好李老爷家独子怪病的女神医,自然是愤愤不平地说起了自己心中的杏林楷模。
我蕲州也是有神医的,年轻、貌美、医术不凡,仁心仁术。
几个人这般讨论起来,半响衢州的一个考生道:“等等,我怎么觉得咱们说的是同一个人?”他说着看向同伴,“你还记得那位给李家看病的女医姓什么吗?”
“好像是姓林,我记得她第二次给李家看诊的时候,身边跟着隔房的堂兄弟,听说其中格外纨绔,青楼里面也有留名的。”那人微微皱眉,仔细想了想道:“我记得,那人好像叫林壑。”
林壑?
张喆猛然抬头,看过去道:“你确定叫林壑?!”
那人点头,“是,没错了,却是叫林壑。”他讪讪笑了下,当时他也在楼中,亲耳听到有人这般叫的,然后好奇地看了一眼见这人身边跟着李家的管事,这才又缩了回去。
“竟然真是…”张喆有些心神不守,半响才道:“我说的那位林姑娘,确实有位隔房不成器的堂兄叫做林壑…不!现在应当只能说是同族了,林大夫一家已经与林壑一家断绝了关系了。”
学院斗殴的事情,当时也闹得沸沸扬扬。毕竟,伤了、病了、残了都是蕲州城内有头有脸的人家。更别提林壑死而复生的事情了,说起这个,张喆又兴致勃勃,把林紫苏的事迹用夸张的语气讲了一遍,引得同车几人都不停赞叹。
而车外,史军听着张喆为林紫苏歌功颂德,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后面林家的马车,不由觉得肝疼。
这林姑娘说她专治不服,果然是专治不服啊!
第076章 死脉
一路吵吵闹闹,二十里的路程也不算远,一早出发,一个多时辰就进了颍州城内。
考点既然设在颍州,颍州这边自然是设立了安顿考生的地方,同时也是给一路同行的官员安顿的地方。这并不算是什么特别难办的差事,然而今年偏偏就出了差错。
蕲州来了个轻车都尉的武馆就不说了,衢州来的竟然是知府大人?!这让迎接的人心中几乎要疯掉,连忙让人去通知知府大人,然后又是客气又是道歉,看着那简陋的环境,最后咬牙承认道:“实在是没有想到是两位大人来,怠慢了怠慢了。”
“不过是一趟公务,不用介怀。”陈苏淡淡道:“我也是初来乍到,听人说颍州水漂亮,想着趁机过来看看。”
“李知府多年前曾经教导过我开蒙,我此次来是来给老师见礼的。”萧祁道,他的话倒是让陈苏愣了一下,没有想到萧祁竟然与颍州知府是这般关系。“因此,就不劳动老师过来了,我这边洗漱一番再过去请安才是正理。”
“我们是晚辈,自然应当上门拜见的。”陈苏连忙道,看了一眼萧祁,“萧大人不介意我同行吧?”
“自然。”萧祁说,至于是自然介意,还是自然不介意,就两说了。陈苏笑了笑,不以为意,笑着起身也去洗漱,半响出门意外发现萧祁的身边除了那个叫史军的护卫之外,还有两人。
林紫苏和她的丫鬟。
“陈大人,我同行,你不介意吧?”这话简直就是之前陈苏话的翻版,陈苏笑了笑,道:“我不过是跟萧大人同行之人,可不敢多说什么。”
林紫苏笑了笑,三人前行,身后跟着一个护卫一个管事一个丫鬟,引得一路上不少人看热闹。
而驿馆之内,张喆看着林紫苏的背影,冷笑一声。
“玩弄权势!”
虽然是相邻两州,然而颍州与蕲州和衢州都不同,此处更像林紫苏记忆中的江南风光,小桥流水人家,轻车漫步,一路走下来有种处处是景的感觉。
府衙距离安顿他们的地方并不算远,萧祁和陈苏报了姓名,送了拜帖进去,很快就被迎了进去。
李知府如今六十有三,是被扶着出来的,见了萧祁先是笑了笑,道:“你怎么来了?”又对着陈苏拱手道:“没有想到陈知府前来,倒是我失礼了。”
他说话缓慢,很有种平和的感觉,等看到林紫苏才道:“小姑娘多大了?”
林紫苏笑了起来,朗声道:“十六了。”过年前过了十五岁生日,对外说虚岁就是十六了。
李知府点了点头,道:“那你怎么跟着他们两个人来了?”
“我来参加医考。”林紫苏认真道,“萧大人说您是他老师,特意带我来见见您,免得考试时我心里慌写错了字。”
她落落大方把攀关系说得光明正大,惹得李知府哈哈笑了起来,摆手道:“都别站着,坐下说话。来人,上茶。”
众人这才坐下,萧祁让人把准备的礼送上,又问了李知府身体可还安好。李知府闻言笑着看向林紫苏,“小姑娘不是来参加医考的吗?这望闻问切可是基础,不如你来与我看看?”
林紫苏一愣,笑着起身道:“那我就冒犯了。”
落落大方,不推不辞。一旁丫鬟见状连忙送上了热水给她净手,然后她才一手托着李知府的手腕,一手落在上面给他诊脉。
李知府呵呵笑着,转头又与陈苏说话,问了他一些学问上的事情,赞了一番青年才俊,等到林紫苏收了手这才问道:“老夫身体如何?”
“李大人可是入春以来,每夜入睡之时喉咙发痒,每每即将睡着时都被会咳嗽惊醒?后半夜又多梦,不到天亮就会醒,醒来就再也睡不着。白日里面口齿干涩,每日里都是茶水不离?”
她说着看了一眼李知府手边已经下去了一半茶水的杯子,笑着道:“李大人可是年前冬日里风寒入体,病了一场?”
“哦,小姑娘不错,这都能看出来?”李知府这才起了兴致,点头道:“你说的都没错,只是这病症不知道该用何药呢?”
“我不开方。”林紫苏笑着说,一旁萧祁心说果然如此,陈苏更是失笑摇头。
李知府扬眉,好奇地看着面前的林紫苏,道:“为什么?”
“我还未过医考,不能与人开方治病。”林紫苏认真道,一旁萧祁和陈苏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萧祁更是看向林紫苏,对着她微微眨眼——你还真是拿这个当借口当习惯了呢!
林紫苏笑了笑,起身道:“还请李大人见谅。”
李知府也愣了一下,半响才笑着道:“这样很好,很好。你既有本事,又知礼数,很好。”
能得李知府这三声很好,此行就不算是白走了。虽然,李知府不是医考的考官,然而毕竟是这颍州一方水土的父母官,他的话自然是有用的。
最起码,他说了好的,旁人也不敢下绊子了不是?
林紫苏脆生生应了,没有客套,李知府更是喜欢,道:“等你医考过来,再来与我把脉,给我开方。”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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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考在五日之后,这五日里面,前来的考生每一个都在尽自己的办法走门路,打探考官是谁。而林紫苏除了那日见李知府之外,只让玉尧替她往外送了几封信。
说是替她送信,实际上信却是秦鸣的。加上她的口信,说未免徒增意外,医考之后她在去拜访。
收信的人有满意的,有不满的,然而这都不能改变林紫苏整日里面在驿馆之中看书的事实。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个人也在驿馆一角,没有四下奔走,沉着一颗不安的心看书。
若是今年考不中,那就明年再来。
张喆放下看了一半的书,来回走动着平复心中的不安。不知道怎么的就看到了林紫苏身边那个俏丽的丫鬟,端着一盘子新鲜的果子过去了。
这人,究竟是来考试的,还是来享受的!
他心中不屑,只朝着林紫苏住的院子瞪了一眼,回头就拿起书大声读了起来。
汤头歌一字一句飘过了院墙,林紫苏听着下果子,倒是觉得惬意不少。
“姑娘倒是不紧张了呢,看来这果子合姑娘胃口。”玉尧笑了笑,把果盘又往林紫苏的跟前推了推,道:“那呆子读的是什么?”
“汤头歌,就是一些常见的汤剂的方子。”林紫苏笑了笑,一字一句听入耳中,只觉得格外悦耳,“听到他紧张,我就不紧张了。”
“噗嗤!”玉尧没忍住笑出了声,半响才抬头露出一张红红的小脸,“姑娘,你也太促狭了。”
林紫苏笑了笑,“我说的可是大实话。”
医考分三部分,第一部分辨认药材。
一刻钟为限,辨认出一百种药材才过关,越多越好。
这一点对于林紫苏来说简直是信手拈来。一刻钟的时间,她把提供的药材辨了个清楚,没有一丝差错。这让同一屋中考试的人都愣住了,看着这个年轻的考生,有些甚至失神差点忘记时限误了考试。
能来参加医考的,都是有真本事的,一刻钟辨认百种药材都是基本功。这一关所有人都过了,而第二部分就是写下这些药材的药性和避忌。
这一场考试颇为耗时,林紫苏第一场最快,第二场却成了最慢的。
然而,所有的考生都没有因此小瞧她,反而默默等着她写完。隔间考场里面的人考完,见他们这边围了一圈,也忍不住问了起来,知道竟然还有考生未曾答完卷就愣住了。
第一场比快,第二场虽然未曾明说,可是摆明了就是比慢的。大家答卷的速度都差不多,知道的越多,写得越多自然也就越慢了。这道理是谁都知道的。张喆已经是他们那一场最后一个出来的了,所有药材完成了九成还多,而这个考场竟然还有考生在答题?
他闻言有些错愕,四下看了看,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来。
不会是那个人吧?!
不会不会!
他连忙否定,又忍不住往人群前面挤了挤。参加考试的人总共才十一个,他轻松进去,然后就见考场之中只有一名女子低头答卷,神色认真,额头甚至甚至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只是,这女子为何这般眼熟?
他微微皱眉,再仔细看去回想了片刻突然就愣住了。一声惊呼几乎要脱口而出,又被他生生给忍住了。然而,他还是激动得浑身发抖,一路同来的衢州考生见他这样连忙扶住,问道:“张兄可是哪里不舒服,不然我给你把把脉?”
这自然是说笑,都以为张喆不过是紧张而已。
张喆却是伸手指着考场之中,半响才发出一点声音:“林…林…林…”
“林?”扶着他的人一愣,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半响突然反应过来,“这位就是那位林神医?!”
张喆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力点头。
我的天爷啊!林神医竟然这般年轻…不不不!应该说,竟然这般小?她,她及笄了没啊?一旁的人惊讶地看着场中林紫苏的身影,就见她缓缓收笔,把毛笔放在了一旁然后低头轻轻吹干卷面。
真的是…太美了!
那轻轻的一口气,仿佛是吹到了自己的耳边一样,暖暖的、痒痒的…那人正感慨,突然觉得不对猛然回头就见一个考生正往前挤,喘气都喘到了他脖子上,“让让,让让!让我也看看!”
哼!
那人心中冷哼了一声,站稳脚根本就不让。再转头就见林紫苏已经交了卷子,这会儿朝着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