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英笑道:“王子将他们耍得够呛,忒有趣儿。你说南人阴险奸诈,我看呐也就那个样子了,脑子没用对地方嘛。”

蒋清泰道:“将军随殿下南下,该关注的难道不是山川形势,官民情状,为南征做准备么?”

九王子道:“那些不用急,对付他们呀,你逼得太急了,他们反倒会拧成一团了。我们一路不动声色地走来,他们几拨人就分别来试探,想抢功,独占与我们的交情。等我们悄悄出了行馆,他们倒拧成一股绳来找我们了。有趣!我看,是得建议父王,慢些打他们,让他们先内斗一下……”

蒋清泰服气,抱拳一礼:“殿下英明。”

第194章 也要丁忧

消息没有长脚, 跑得却仿佛比长了脚还要快。

九王子折服蒋清泰的时候, 边城守将与当地府县官员面面相觑, 忽然一齐爆发:“快!报上去!”

短短数日,“魏九不是九王子,蒋清泰才是”这条让人不愉快的消息便传到了正在研究蒋清泰的前世今生的皇帝与政事堂的手上。皇帝将整张御案上的陈设全掀地了地上,若非御案太沉,连桌都能掀了。

“居然被个蛮夷在我大天朝演出武灵王入秦!”皇帝自以为自己智计不输人, 却被年纪只有不到自己一半的年轻人给戏耍了,其中难堪愤怒无法言表。

丞相们则心生悔恨不是没有看出来这个蒋清泰不一般,我竟没有多想一步,就这么放他走了!

指望一个王子南下打了个转儿,还是在有人盯梢的状态下打转, 就能挖到什么足地氛围乾坤的机密, 可能性也不是很大。但是这件事气人!

皇帝发了一回狠,又旧话重提:“蒋清泰究竟是什么人?必有缘故!查!”李丞相心道,还查个P!要不就是死了,要不就是被魏九捏在手里, 笃定他不会突然跳出来拆穿。口上依旧恭敬地答应了。

生完气, 皇帝也冷静了下来,叹道:“咱们几个这把年纪, 居然被个孩子戏耍了呀。”

丞相们老脸齐红, 皇帝的唇角往内顿了一顿, 点点头:“去办正事吧。”

偌大国家, 不止一个伪魏需要伤脑筋, 近来水旱频仍,丞相们已经不止一次感慨谢封的运气好了。处置完一地旱情,拿起另一份急报,却又是另一处决堤了。除此而外,伪魏的事情也不能放下。蒋清泰本尊且慢慢侦知,假的“蒋清泰”是真的九王子,小小年纪能耍出这样的手段来,就很值得去研究了。

丞相们又各自吩咐下去,将九王子沿途所行、所言、所观,都整理汇报出来。其中有一项,便是他从四夷馆悄悄地溜了出来跑到天一书院去见谢麟。政事堂又下令,命谢麟将当日情况再次复述。

当日,谢麟与史垣分别将与“魏九”、“蒋清泰”见面的情况已写成奏本上呈给皇帝看了,当时更重“魏九”,如今侧重点不同,必须要重写一遍,认真回忆“蒋清泰”。

政事堂所派之吏快马加鞭奔赴城外,带来的是“重写”以及“蒋清泰才是九王子”的大消息。

谢麟这辈子听到“重写”的机会屈指可数,小吏口中说出“重写一遍”四个字的时候,他差点变脸还好绷住了。小吏一无所觉,老老实实地道:“因咱们见到的那个蒋清泰不是蒋清泰,乃是魏主第九子假冒其名,圣上震怒,相公们命学士仔细想想他当时所言所行……”

谢麟心底微惊“蒋清泰”居然才是正主?这事儿可不小,回忆一下上一封奏疏里自己对“蒋清泰”也多花了些笔墨,写了此人心性等等,不算全瞎,倒还能交待得过去。又与丞相们有同样的悔,心里将魏九狠狠地记上了一笔。

一旁江先生故意看看天,对小吏道:“奔波辛苦,且请吃一盏茶,学士文章倚马可待,免教再跑一趟。”

小吏心道,我若能就此带回去,比空手要强,笑道:“那小人便等着了。”

谢麟铺开纸笔,江先生急忙去找人,墨才磨好时,赵、石等人皆到了。江先生如此这般一讲,又哼哼唧唧地对赵先生说:“还是前辈看得准些,假蒋清泰却是个谋主,在下便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赵骞苦笑道:“哪是什么谋主,分明是主谋呐!还是看走眼了,后生可畏。”心中却想,你对学士夫妇从来不大客气,当然不觉得蒋清泰这样的有什么不够礼貌的地方啦。

石先生一向话少,点点桌子:“怎么写?”

赵骞道:“学士上一封疏也没有疏漏了‘蒋清泰’,写得还算可以的。这一回不可与上一封有太大出入,尤其在计相到来之前的事情,不可以比上一封写得多。”

“我原就没有见他,也无甚可写。”谢麟因了一句便开始动手。

他本才思敏捷,又将作过的文章再写一遍,立时便成。召来小吏带回京中,几个人都是同样的不乐。江先生叹道:“有这样的大敌,恐怕以后日子要不好过了。”但却是机会,可惜自己在这上头也不很通……江先生扼腕,悄悄看了赵骞一眼,他,就懂得很多么?

赵骞没有他这份“上进心”,却在琢磨:“恐怕政事堂数年之内要有大变动了。”

谢麟心中一紧:“如何变?”

“自然是与边事有关,如今水旱比往年又多了些,不大好说呀。芳臣也不必太忧心,无论什么时候,政事堂里终归还是需要能稳得住、有名望、有才干的年轻人的。”

谢麟低头寻思了一阵,道:“不知道北国当权者,是人人都如这魏九,还是有所不同呢?”

“芳臣是说?”

谢麟慢慢地点着桌面:“九王子其志不小,视万物如草芥,这样的人能容人吗?只要有权、有势、有财、有土、有产……有人,就少不了争斗。只盼朝廷不要将他们逼得太狠了,叫他们自己乱上一乱才好。”

赵骞一笑:“确实。历来胡虏内耗总是更惨烈一些。”哪家争权都不温柔,不过北国总是更血光淋漓一些,南面么,咳咳,更会装好人一点。

江先生不悦地道:“岂能寄希望于他人?学士不妨与计相多多相处,国家需要他那样的本事。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说到史垣就容易想到史垣的学生了,江先生不经意地问道:“娘子呢?”

程素素正在接见娘家来人。

多福在赵氏身边多年,如今俨然心腹了。她梳着妇人的发髻,坐在一张踏脚上,向程素素说:“李相公家的老翁翁病了,咱们娘子的意思,姐儿也去探探病才好。李相公不但照顾咱家,对姐儿也很关怀。老翁翁为了很好,又是咱们家大娘的娘家。”

李六年老,年轻时苦力劳作也伤身,亏得有个争气的儿子,名医名药养到了这把年纪。

程素素马上说:“应该的。这收拾收拾,明儿一早就去。”

多福将话传到了,又乞见一见谢绍兄妹俩:“回去也好向娘子说,娘子很想外孙的。”

程素素道:“探病不好带孩子去,再等等过,过几天我回城请安。”

多福起身敛衽,程素素道:“将那两个乱神带过来吧。”

小兄妹俩其实很乖,已经开始识字了。谢麟并不知道要怎么带孩子,自己幼时是不记得了的,但是自己回忆自己,总是带了无数的美化像我这样的天才,小时候必是勤奋好学的,一定是这样的!我的儿女,必然优秀,一定像我这样的。既有这样的想法,谢麟比程素素还积极地给一双儿女早教。

目前看来倒也不曾让他失望,写字还早,识字却已经开始了。程素素给他们做了许多带图的识字卡片,两个每天认几个字,认完了就抡起卡片来开片,呃,对知识好像不太尊重的样子……

此时对着镖完了卡片,被带到多福面前的时候,又是落落大方的样子了。多福屈膝给他们行礼,面上笑吟吟的,且说且盯着他们看。二人毫不怯场,谢绍微后腿了两步,好使自己的脑袋不用仰得那么辛苦,口中沉重地道:“有劳你来,外祖母可好?”

多福很是惊奇地:“好,都好。”

谢绍认真地点点头:“很好。”

程素素笑得咬帕子:“这是跟谁学的?这么像模像样儿了?”

谢绍还不会掩饰自己的真实意思,看向母亲的眼神里写满了“你好幼稚”,将程素素引得来捏了捏他的小嫩脸。

多福看到了足够对赵氏讲的新料,满意地告退了。谢绍严肃地道:“娘,今天的字我们都认得了。”

“昨天的呢?还记得么?”谢麟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谢秀一转身便去扑他:“会的,会的,考我,考我。我考会了要带我玩,我要滑梯!”

很好,学习的动力找到了!游乐园是建不成了的,程素素却偷偷摸摸给他们打造了一架小滑梯,小到只有半个成人那么高,依旧令谢秀很喜欢。

谢麟掩住了九王子带来的不快,笑着接住了她:“好好好,考考考!”

谢绍冷不丁地吐出三个字:“玩玩玩。”

程素素笑得更厉害了,谢麟心道,九王子的消息还是迟一刻再同她讲吧。

第二天,程素素是带着满脑子的“卧槽!穿越必遇之北方游牧副本开启,对面BOSS脑洞比我还大”进了城。车里夹带了一个谢麟,李府也算得上是程素素半个娘家,至少李丞相在世的时候是得这么算的,谢麟作为程家女婿,往李府探病也是应该。

轻车熟路地去了李府,李府门前依旧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同车的小青咋舌:“啧啧,李相公好威风的,人这般多。”

程素素道:“平日里人没有这么多,这是有送礼探病的,咱们悄悄地过去,不要声张。”

“哎。”

悄悄地到了李府边门,往内递个帖子,程素素的车很快地被迎进了府内,引得一干不得其门而入的人交头接耳:“那是什么人?”程素素脸都没露,自也无人识得,众人猜了一回,又各自摇头叹息地散开,十分盼望自己能有让丞相收礼的好运。

程素素直入了后堂,李六卧病在床,室内一股浓重的药味,儿孙齐绕床前。李六还认得人,看到程素素十分欢喜,用含糊的语调说:“来啦,劳你们惦记啦,大老远从城外又跑进来。你们有事儿,不用来的。”

老人家说话慢,一句话花了三倍的时间才将将说完,程素素耐心听完:“想来就来了。”

李六吃力地抬眼看谢麟,缓缓地点头:“这孩子以后就靠你啦,要对她好呀。”

谢麟也微笑着答应了,又上前一步,道:“我给您看看脉相。”

虽是半路出家,他于医术上倒有些心得,摸了一回脉,面上不显,将李六枯瘦的手腕放回被子里,轻声道:“年老体衰,是需要静养的病。”这与所有大夫说的没有什么出入,李家老大无奈地道:“都这么说。”他还以为谢麟能看出点什么来,然后一帖药下去给老人家治个活蹦乱跳呢。

到底是,奢求了。

谢麟的心情颇为沉重,李丞相与他只作了简短的会面,询问了他对九王子的评价。谢麟也如实讲了:“北虏或有内乱。”

李丞相道:“不能指望他们自己死,他们死之前,不知道要祸害多少百姓了。”

谢麟道:“往这一条准备,总不会是多余的。”

李丞相点点头,意有所动。

出得相府,程素素便问谢麟:“你面色不大好,是过了病气了吗?”

“并没有,只是看着老人家卧床不起,有些感慨罢了。人一旦老了,便没有了尊严呐。”

不想过了数日,却又有消息,李六又挣扎着能起身了,程素素不免开心,直到自家孩子满了三周岁,眼看要出孝了,猛地接到了讣闻李六去世了,李丞相上表丁忧。

第195章 可知有朕

没有多少人担心李丞相丁忧的问题。

丁忧是一个弹性很大的操作, 既可以丁忧, 也可以夺情,从皇帝与太子的表现来看,至尊父子挽留李丞相的可能性更大。即便让他丁忧了, 李丞相儿子一大把, 在中高层的都有, 侄子、孙子也有几个出仕了的,这些都是不用丁忧的。再者, 他的女婿程犀,官儿也做得有声有色, 上达天听。学生如史垣, 正在中枢。

值得担心的是李丞相这个人。

李六是对李丞相至关重要的一个人, 这位养父一旦归西,李丞相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挖去了一部分,那是真的伤心。毫无意外的, 李丞相病倒了。

程素素亦收到了讣闻, 来送讣闻的李家管事面带忧色, 程素素叫住了他:“不该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吧?你的脸色很不对,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的事发生了?”

李家管事苦笑道:“娘子,这事须瞒不得娘子, 娘子到了咱们府上就知道了。咱们相公, 伤心得病倒啦。宫里派了三四起御医来, 吃了多少帖药, 都不见起色。”

程素素眉头一跳, 复低声问道:“我哥哥那里,送信了么?”岳父病了,可不是正在做着官的女婿放下手头正事着急赶回来的正当理由。媳妇儿的祖父死了要吊孝,也不是可以返京的理由。程犀可以请假,批不批,看上头的心情。不过程犀另有一个情况,他三年任满了,如果送信的腿脚快些,两下一凑,倒是能赶得上丧礼的尾巴。

管事恭敬地道:“已派了最精干的人过去。”

程素素心下稍安,打发走了报信的人,便开始准备素服。自己与谢麟是必去的,两人略商议了一下,将两个孩子也换上了素服,一并带了过去。

李府显得十分的热闹。亲朋而外,借吊唁来往李丞相那里露个脸的也不少。一位很好的老人死了,来来往往的大部分人却没有一丝真正的哀戚之情。他们的脸上挂着“悲伤”的表情,眼睛里却透着紧张、兴奋甚至是羡慕。李六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蝼蚁,只因顺手养大了一个孩子,生荣死哀,朝廷给赠官给谥号,儿孙跟着显贵,自己也被养子奉养到这样的高寿。

何等的幸运!如何不羡慕?

这才是真正的喜丧。

程素素已听了不下三个人说“这李老翁真是个好命人”了,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暗火,脸也耷拉了下来。低声对谢麟道:“有好心才有好命,这些羡慕他的人,有几个能像老翁翁这般对待养子的?活该他们没好命。”

谢麟哭笑不得,也有一丝感叹:“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是这个意思。”

程素素将怀里的儿子往上托了托,问谢麟:“你抱得动吗?给我吧。”谢麟将女儿也托了托:“喂喂,亲闺女还是抱得动的。”

两人被匆匆而来的李府管事迎到了后面,喧嚣之声才渐渐远了。后面也很忙,却没有那么杂乱了,只是人人脸上都带着忧色看来李丞相病得不轻。先吊唁,再去看过了李六的老妻,老人家也病歪歪的,不大提起得精神来,眼角微微下垂着,看着小孩子才露出一抹笑来:“哎,心里再不好受,看着孩子也轻快些。你们劝劝福遇,我们两个老不死的活这么久都是赚的啦,父母总要比儿女早走,他那么明白一个人,怎么就看不开呢?”

程素素低声答应了,又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她的年纪也不轻了。陪着说了几句话,萧夫人又过来,如今府里最忙的就是萧夫人了,公公死了、丈夫和婆婆都病着,她自己的年纪也不小了,如今只靠着些参茸一类的提神。亏得儿媳侄媳倒听话,也能帮忙,萧夫人才没有也倒下。

看到谢麟,萧夫人眼前微亮,又压了下去,互相致礼毕,萧夫人道:“相公病了,恕不能起了,还请学士移步。”

谢麟忙说:“伯母这般客气,真是折煞晚生了。从小便与伯父伯母相熟的,今又有这样的缘份,伯母唤我名字便是。”

萧夫人很快改口:“唉,芳臣呐,你与那个老东西都是聪明人,聪明人才知道聪明人想什么,帮我和他聊聊吧。”

“是。”

谢麟往见李丞相,程素素便陪着李家老祖母说话。老人说话时而重复着要李丞相看开些,里面又回忆起老伴在世时的情状,神态也不是很好。过往的宾客内也有亲近来看老人家的,看完也都带着些担忧。林老夫人亦至,与程素素在李府见面,两人都不意外,林老夫人很有话说:“看儿孙面上,我前两年也少精神,看着这些儿孙才又好了的。你得好好的,如今只有你才能安抚李相公。”

好大的责任!萧夫人眼睁睁地看着婆婆脖子又梗了起来,叹道,这婆母真是个好人。

过不多时,谢麟便回来接程素素了:“好了。”

程素素好奇地看着他,谢麟不动声色:“我劝伯父放宽心。正赶上伯父自己想开了,如今已能进些稀粥了。”

萧夫人婆媳等俱是大喜,老夫人一叠声地催着:“我这里小厨房有现成的!”

李丞相起来了,整个李府也跟着复苏了,仆役们无论资历深浅,都往老夫人上房凑,或是回事、或是送东西、或是请示,都想围观一下这位三元及第是怎样一个聪明人,竟将李丞相给劝得回转了。

孙子长了脸,林老夫人心里微有得意,便说:“人来人往,你们都忙,我便不再耽误你们了,这两个孩子我带回府里去,你们小两口就在这里听吩咐。”将谢麟夫妇二人留了下来。程素素道:“他们的乳母都在外面候着,小青姐你去叫她们同往。”

林老夫人虽有话在此,萧夫人也不会就此支使着程素素团团转人手且够呢。但是谢麟留下来,萧夫人是很乐意的,她让谢麟去见李丞相,并没有想到谢麟能劝得动,有了意外收获,就得把谢麟给扣下来,以防万一了。让小儿媳妇去将预留的客房再好好布置一下,让谢麟与程素素先去用点茶饭,萧夫人又护着婆婆去看丈夫了。

程素素与谢麟大清早出城,到这时辰也正饿着,便不推辞。吃个半饱,程素素悄悄问谢麟:“你对伯父说了什么?”

“老梅还没死。”

程素素:……服了。

随着李丞相的康复,一切又回到了正轨。皇帝果如大部分人所料的那样,并没有批准李丞相丁忧。借口也是现成的,如今国家正有事,身为丞相,怎么能够置之不理呢?

李丞相其人,心,也不是红的,心机也是深的,在不少地方他与谢丞相有着相似之处。但是,与谢丞相的意志不会因为任何理由动摇不一样,李丞相还是会为少数几个人破例找回赤子之心的。

他这回是真的想丁忧的。拒绝起复的折子是他亲自起草,写得情真意切。弟弟、子侄都不敢劝他,谢麟自己守着孝,也不好说话。史垣这个学生便被十几双眼睛推到了李丞相面前,硬着头皮道:“老师,如社稷何?”

李丞相道:“政事堂丞相也不止我一个,我却只有一个父亲。”

史垣低声道:“恐怕上意未必就如老师的愿呐!”李丞相与谢麟可不大一样,虽然皇帝也想培养谢麟给儿子用,但是在现在,两人的份量是完全不能对等的,皇帝更离不开李丞相。

李丞相一摆手,将折子平捏了出来:“递上去吧。”

这里就他最大,无论是辈份还是身份,无人敢忤逆他,只得硬着头皮递了上去。李丞相闭上眼睛,又将诸般事务想了一回,道:“就这样罢。只要我还活着,这天就翻不过去。”

如果程素素在场,一定会让他闭嘴不要立FLAG,可惜程素素此时正在萧夫人身边。

于是乎,一个时辰之后,程素素就在萧夫人那里,看到了曾经见过的那位李御史脸上藏不住事儿地过来:“伯娘,宫里来人训斥大伯了。”

萧夫人还不太在意:“你这孩子,就是胆儿小。陛下想你大伯回去,当然不会答应啦。”

“不……不是……”李御史一头汗。宫使带来了皇帝非常尖锐的问话:“尔等只知有自己,可知有朕躬?”

程素素微惊,这可不是正经的套路,一旦皇帝露出这样的意思来,恐怕会有许多想讨好皇帝的人试图攻击李丞相了。萧夫人也想到了这一点,问道:“然后呢?”

“大伯依旧坚持要守孝,大哥看样子不好,叫我来找伯娘。”

萧夫人道:“计相呢?”

“计相不在咱家。”

程素素就不敢问谢麟在干嘛,估摸着谢麟不会在这会儿为李丞相跟皇帝顶牛。萧夫人道:“不急,不急,这事儿呀,得有说和的,将我的衣裳备好。果然圣上震怒,我去求求太后和皇后。”

太后和皇后是不干政的,但是讨情有时候却管用的,只要她们能让皇帝略缓一缓,想必李丞相就会有办法了。

程素素一顿,忽然道:“且慢。”

萧夫人问道:“怎么?这样也是个法子了,且更缓和。总比他的门生故吏们纷纷上书求情,显得尾大不掉要好。”

“伯母,这些人加起来都不如一个太子。”皇帝对儿子比对老婆好多了,所有老婆加起来都不如这一个儿子说话顶用,更不要说大臣了。

皇帝的心思,这几年已经被摸得透透的了,是要扶儿子。如今李丞相得罪了皇帝反而好了,这给了太子施恩给他的机会,可以令皇帝对李丞相更放心,不用担心他会因为太子老师的身份成为第二个古太师。

萧夫人眉头一松:“不错,不错。就这样办!”

程素素心道,李家在东宫面前的时日比谢麟、程犀都长,他们自家出手比自己想办法更有效,便又装起了壁花。

萧夫人看看她,微笑着摇了摇头。

太子果然给李丞相求了情,李丞相是他老师,理所当然地要救。便去劝皇帝:“这是李相公重情义,他父亲才过世,必然伤心得有些执拗了。若是父亲尸骨未寒,听闻夺情便忙不迭点头,那才是可怕。”

皇帝也吃儿子这一套,儿子求了他,他假意不答应,等太子再三求了,才勉强地道:“他是你老师,你为他说话。”

轻轻松松地将人情卖给了儿子。

史垣还在宫城内办公,皇帝有意令人知道是太子给李丞相求的情,并不压着不许传这消息。史垣听到信就给李丞相递话:见好就收吧,皇帝要抬举太子,给太子造势,再拧着来,恐怕不好。

一来一回之间,李六丧事都办完了,程犀便在此时赶到了京城。

第196章 党争误国

提前知道程犀归期的人不少, 也有许多人眼巴巴盼着他回来,程素素正是其中之一, 盼大哥盼得望眼欲穿。正巧又住在城外, 且不受什么宵禁的限制, 自接到消息起,便掰着指头算着日子,预备接前到驿馆去接人。

当天就开了衣柜, 左一件右一件地在身上比划着:“这一件怎么样?是不是太活泼了些?”、“这件儿呢?会不会太老气了?”、“这个纹路不好看。”、“这个我就觉得它下摆裁得不得劲儿。”

谢麟十分眼晕, 十二分的酸溜溜, 嘴上还说得很中听:“道灵是回来奔丧、面圣、应付吏部考核、再谋新职的,只要你人好好的, 穿什么他都不会说你的。”

程素素放下手里的衣服:“对啊……”首饰盒也就不打开了。

谢麟清清嗓子:“要我说, 还是早些去驿站等着,他们或许不会做停留。”

入京与入京不同, 急有急的入法, 不急有不急的入法,不太急的,就在城外驿站住一晚, 勾通一下消息, 做好准备再慢悠悠地回去。紧急的就没有再停一夜的道理, 能早些赶回京里,就早些回去。

程犀并非是领了皇命办的特定的差使出京, 不需要一回就去见皇帝, 他回来还有奔丧一事, 当然是要早早回家,早早见一见李丞相,确定李丞相的情况,再制定应对之策。程犀回来应该能够面圣,劝说也好、求情也罢,都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守着驿站先见一面是最保险的做法了。

程素素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带孩子同去,又问谢麟:“要不要邀几位先生一同去?”

谢麟道:“这倒不必了。他们各有事忙,”顿了一顿,又说,“高英那里的消息,江先生正在梳理。”

“对这些先生,你是个什么章程?”

谢麟低低地笑了:“当然是各安其位了,他们一个个本事大得很。”

程素素丢了一颗白眼给他,去翻斗篷出来:“可得穿得严实些,你今年新做的那件斗篷呢?穿那个,厚一些。”顿了一顿,又想程犀一路奔波,不晓得御寒的衣服是不是带够了?又开始翻衣箱,找大人孩子的衣服。

收拾妥当了,两人乘一辆遮得严严的毡车,车后又跟着一辆载物的车,到道旁驿馆等着。程素素坐不住,亲自守在驿站门口,傍晚时分,眼睁睁看着一队几辆车呼啸而过,其中一辆车的车辕上坐着的正是程犀先前的书童,小青的表哥。

小青陪在一旁,也看到了,大声叫他:“表哥!停一停!”

风略大,小青喊了几声对方才看过来,忙向程犀禀报,几辆车很快掉过头来。

程犀从车上跳下来,抬起脚来抖了一抖,跺跺地,才觉得不那么麻了。程素素已经像一朵黑云一般卷了过来:“哥!”

程犀伸出双手来扶她,咔,没扶住,妹子冲得太猛,将他撞得后退了三步,远远的,谢麟抱着手对他点头。程犀道:“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淘气。纵有天大的事情,急也是急不来了。站过来些,避避风。”顺手将妹妹的斗篷给她理好。

程素素也不说话,看着他就笑。程犀一路奔波,自是比前番在京的时候气色要略差些,程素素看他眼睛依旧温润清澈才略略放心。问他:“路上辛苦了吧?近来冬天总是冷,怕你们来得匆忙带得不够,我准备了一些。”说到天寒,又想起来小冰河的事儿,这件事情因不能确定,她还没有对程犀讲,好在谢麟已经与钦天监的朋友在研究了。他开书院么,随便他研究什么,只要别随便把犯忌讳的学问教给学生就不碍事儿。

程犀道:“都带了一些,够用的啦。”

程素素瞄了一眼车队,对正下车的李绾道:“哥哥又在宽我的心了,看你们这才几辆车?再带人,能装多少东西?就算不冷,换洗的肯定也没带够了。再说了,你们这……原先的衣裳这会儿也不大适宜穿了吧?还是用我们的吧,正巧了。”

程素素这是快出孝了,那边李绾、程犀也要服个短期的孝,一头一尾,服色倒是还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