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素素还停留在“火攻”上头,现在让她执掌一城,做到有声有色不算很难,军国大政,还是歇一歇吧。

所以,程素素懵了:“一时很难有合适的办法吧?”

赵骞低语:“不是没有办法,是没有人。没有一个人有那样的威望,可以令人相信、钦服。

芳臣养望是为的什么?就是为了这种威望,日后可以少许多非议,可以从容进入政事堂。那是在常时,品格端方就可以了。非常之时,还要让人信服。如今,没有这样一个人,至少政事堂里没有,包括李相公、包括叶相公!娘子,李丞相争斗起来很厉害的,然后呢?就没有了。不能说他一做事,大家就能发肺腑的相信,不能够。

叶相公就更差一些了,李相公的实务还是很扎实的,叶相公不能说一窍不通,毕竟出身清贵,和蔼儒雅是真,儒雅之外呢?缺啊!缺果断,也缺些对百姓真心的体恤,出身太高,体恤就容易隔靴搔痒。

芳臣原本这样养望很恰当,你我都知,此举并非发自肺腑,是为绝悠悠众口。本就有些虚,不能更虚了,不好多学叶相公的。”

程素素道:“先生说的是。”

赵骞自嘲地笑笑:“也就是些嘴皮子功夫啦。居然被制住了,只有等魏主之子到来。”

赵骞看起来忧郁,实则将“进谏”这么个大难题丢给了程素素了。他说的并非没有道理,然而要劝谢麟不要学那个对他很关心的亲舅舅,程素素仿佛吞了颗极酸的青梅,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忍了一忍,没有立时说出来。赵骞说得有道理,可谢麟也是个世家子,谢家脱离人民群众的时间与叶家一样的长。那就等等吧,耐心才是现在最重要的东西。

造成了诸多困扰的魏主之子终于启程,并且不快不慢地到了京城。沿途不断有驿马飞驰入京,传递来了许多情报。使团的规模、人员、路线、装备等都是事先知道的,传入京的是各人的画像、言行、个人倾向等等。

谢麟有叶宁方便宜的条件,很快拿到了画像,展开一看,使团以魏主第九子为主使,以其谋士为副使,主使十八、九岁年纪,身形魁梧,面相画得有点凶恶,副使四、五十岁的模样,面容粗犷。九王子身边还有一个十分斯文的文士,画像的人对他显然没有好感,画得眉眼之间很阴险,且标准了,此人是个不第秀才,以为屈了他的才,叛国北逃。

汉奸总是比鬼子更令人痛恨的,程素素用力望了几眼,看看一旁标注的名字蒋清泰。

从使团口中也打探到了,给魏主出主意的竟也有南人,也是向外发展的读书人,四、五十岁年纪,大约是与魏主认识有十余年,魏主有今日之举措,一则魏主自己的主意是必要称王建国,二则细则谋划出自这中年谋士余仕则之手。

有余仕则这个混球在前,众人先入为主的印象就对蒋清泰不太好,对他也更为防范固定的印象里,恐怕是九王子等人在明,蒋清泰在暗,要刺探内幕的虚实!政事堂的意见,对使团里的每个人都要监控,但是对蒋清泰尤其要划个重点符号,他看到的可能会比其他人多得多!

事实却大大出乎人们的预料,九王子带着蒋清泰每日只游山玩水(有当地官员陪同,一路玩到京城),还会逛街(都在陪同官员的眼皮子底下),对书籍感兴趣,甚至喜欢往茶楼酒肆、秦楼楚馆转一转。还会逛个庙观什么的,烧个香,捐点香油钱,并不凶恶。

并无出格之处,也不往驻军之处转悠。

称得上是十分老实了。

到了京中,九王子等与礼部鸿胪也不扯皮,老实按着定好的礼仪见了皇帝,礼数居然很周到。政事堂的神经却绷得紧紧的,即便是菜鸟丞相叶宁也知道,真要这么好说话,魏主就不该自立为王,也不会跟朝廷争执这么长时间,更不要提他们还叩边了。

九王子来的任务之一,便是要求恢复互市,再开榷场。开不开榷场,握在朝廷手里,魏主越急,朝廷便有了与之讨价还价的更大的底牌。便在众人的注意力放在这讨价还价上的时候,九王子突然出了四夷馆,带着几个随从三两下甩开了盯梢的人,消失了!

半天之后,谢麟盯着手上的帖子,眼中的怒火几乎要烧穿帖子上的名字魏九!九王子当然不叫魏九,不过他逛街的时候遇到人,倒是自称过魏九,谢麟记性好,看到抄录的情报就记住了。

妈的!这玩艺儿怎么来了?!

第192章 幼稚吵架

魏九长得一看就是草原王子。

年轻、张扬、充满了活力,五官略显粗糙, 眉毛粗但是开状很好, 眼睛也颇有神彩, 鼻梁略高,双唇微丰,组合起来倒称得上英俊,是另一种风格的帅气男子。他的官话很纯正, 约摸是有专人教过。行动间不似中原男子的收敛, 却又不显得十分粗鲁, 倒有一股率直的气质。

并不且得凶恶残暴。

他身边那个蒋清泰也不阴险,极俊雅的一个人,皮肤白皙,眉眼柔和, 如果没有人提示的话, 说他就是中原人也没有人怀疑。当然,蒋清泰本身就是中原人。一身清贵之气, 看来在北国过得不错。

呿!汉奸!

谢涟在心里唾弃!

这个月轮到他在城外、谢涛在谢府侍奉林老夫人, 于是他便躬逢其盛并且心情比谢麟还要糟糕, 完全忘记了之前还很好奇、很想围观一些北国使节。

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魏九冲他灿烂地一笑,蒋清泰也噙着极浅的笑一挑眉。谢涟的脸沉了下来,这二位都笑了, 却并不很友善, 反而有一种逗弄猫狗的戏耍之态。混蛋!谢涟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 快步进去找谢麟。

魏九低声笑道:“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单纯,有趣。”

蒋清泰但笑不语。

单纯的谢涟正在给谢麟支招:“你本来也不是谁都见的!就不认识他,又能怎么样?见一面,我怕说不清。他们自立一国,本就包藏祸心……”

谢麟皱着眉头道:“倒是个试探的好机会。”

“咱这可是卖私盐呐!由来藩邦使者过来,当然是有拜访高官名士的惯例,这一个,他是一般的藩邦使者吗?说是敌国也不过份吧?”

叔侄俩说话的时候,赵骞等三人也到了,谢麟简单地将情况介绍了一下,也说了自己的意愿。谢涟仍旧坚持:“来者不善。”

赵骞当先开口:“可派人进城禀报了?往鸿胪、往政事堂、往宫里,上报。”

石、江二人亦说:“恐怕瞒不了人。不知他们的目的,就先不要见了。”

谢涟道:“我亲自跑这一趟。”

江先生说:“从后门走!”

京城里为找这几个人几乎要翻了天,皇城司将四夷馆周围翻了个底朝天,才问出个大概的去向四夷馆周围带点异域相貌的人本就多,纵然魏九长得略与本地人有异,一时也难准备确定哪一个是他。甄别之后,好歹是知道他往城外去了,但是干什么去了,不知道!

这就很麻烦了。自上而下,谁也不认为魏九是为敦亲睦邻来的,偷偷跑掉,必有阴谋。

谢涟便在此时进城,先去求见叶宁,他分得清楚,叶宁与谢府,可比自己岳父与谢府要亲近。叶宁很好奇:“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谢涟道:“那群……那群北国来客,现在在书院外面呢。”

叶宁马上问道:“见了吗?”

“没有!魏九?一看就是个假名儿,就算不是伪王的使者,谁递这么个帖儿,也不就能见着人呐!当我们阿麟是什么人了,谁拿个假名儿想见就见了?”

叶宁耐心听他说完这几句,转过头去吩咐:“请三使司走一趟吧。”

“史垣?”谢涟惊讶了,“他不是鸿胪也不是礼部,枢府兵部也沾不上……”

叶宁打断了他的话:“正因如此,才最相宜。”史垣是书院的客座老师,闲来无事去书院讲讲课,十分正常。再者也是要给魏使一个印象:你们并没有那么重要,我们的朝廷重臣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你们影响不到我们。以此避免魏使讨价还价的时候过于倨傲。

史垣此人办事有根,能力也是有的,只应付这一件事情是没有问题的。且史垣偏向谢麟夫妇俩,有什么突发事件,他也能帮忙兜着点儿。且史垣品级摆在那里,可以应付魏使,又接触机密,所言所行也会符合朝廷方略。

史垣得了叶宁这一声吩咐,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点点头,匆匆而去。叶宁叫住了他:“换掉官服再去。”接着,叶宁便向同僚与皇帝通报。

他的举措并无不可,李丞相也只是补充了一条:“派人跟着史垣,待他见着了魏使,就回来叫四夷馆的人‘请’回魏使。”

皇帝将魏九骂了无数次:“这毛小子,办事如此不守规矩!必不安好心!”

王丞相道:“只怕他是必要见谢麟一面的,咱们也不能就怯了他,见就见,哼,怕他们没见过真正高雅之士,也叫他们认清自己的蛮夷本相。”

一旦有政事堂的介入,行动便迅捷了起来。

魏九在门口被堵,眼见日影从东到正中,魏九沉下了脸,踢了一脚门柱:“哼!好大的架子!”

蒋清泰悠悠然地道:“恐怕是胆子太小,唉,原本想看看这南朝第一的风雅之士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没想到……太失望。不该如此呀。”

“胆小?”魏九豁然开朗,轻蔑地,“哦哦,倒有点小聪明,认出咱们来了?呵呵!”

蒋清泰等了这半日也不见有任何焦躁之态,只幽幽叹气:“走吧,不见也罢了。”

魏打个忽哨,转身却见到不远处一匹棕色的骏马带几个随从,慢跑过来:“咦?有些眼熟啊。史……垣?!”

蒋清泰低低地笑了起来:“这是请了援兵来了?有意思呢。会一会么?”

魏九道:“那就会一会!”

二人已将这弯弯绕绕识破,再看史垣故作惊讶的样子就觉得好笑,看南朝诸人也有一丝轻视。史垣邀他们共入,二人的表情也变得可有可无了,史垣心道,你们就装吧!

蒋清泰心道,看一看倒也无妨,南朝这般繁华是必有可取之处的。

史垣将人带了进来,谢麟不动声色地:“先生今日来得早。”

史垣笑道:“近来清闲,我早些过来不好么?”

谢麟注目二人,缓缓开口:“这两位倒是面生得紧,不似先生的随从。”

史垣便介绍这二人,一个是九王子,一个叫做蒋先生。谢麟的目光在蒋清泰身上流连片刻,道:“还敢南下?”

蒋清泰微笑道:“学士敢见我了?”

魏九在一边抱着手,笑嘻嘻地看着,仿佛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憨直少年。只听谢麟道:“藏头露尾,懒得理。”

谢麟天生就是个傲娇,口舌上的刻薄从来不比别人好,只有比别人更差。昔年才见程犀,对程犀评价还不错的时候,评价整个程家就是“一母同胞几个人,长得越好人越蠢”。如今对上敌国之使,又是私下的场合,怎么刻薄怎么来。

魏九低低地笑出声:“不见魏九,便见九王子,学士不是只认衣裳不认人,是只认身份不见人。”

谢麟点点头:“嗯,原本以为这样见的蠢货会少些。”说着又摇了摇头。

被骂是蠢货,魏九也不恼,依旧笑嘻嘻地:“哎呀,我知道了,学士是早就认出我了,不过呢,没等到上头点头,就是敢私下见外国使节,就是不敢嘛。”最后一句却是对蒋清泰讲的。

谢麟镇定地点点头:“不大敢,有点怕失手打死了背祖忘宗的败类。”蒋清泰面色不改,慢悠悠地道:“蒋清泰祖上有一块地,不大,却听说是宜安葬的风水之地。不意被乡间一位富绅看上了,富绅有个叔叔做着大官,给蒋家安了个罪名,夺了这风水宝地,既不想死,蒋家就只好逃了。唔,倒没有忘了祖宗的仇。”

谢麟冷冷地道:“被亲爹打了,就去管邻居叫爹?再打两顿,是不是就要弑父了?”

史垣对蒋清泰的逻辑完全无法接受,事实就是这样,官逼民反,官要吃瓜落(有时甚至脱罪),民却是必须有罪的,这就是道理。再听谢麟放弃了一切斯文有礼,直白地开骂,又觉得痛快了。

哪知蒋清泰毫不愧疚地:“君臣父子可不是这么算的,对不起我,难道还要我敬着?”

史垣眼见几人说个没完,冷不丁来打断,对谢麟道:“我这便去讲课了。”

谢麟也不理会魏九与蒋清泰蒋清泰能说这么多,必有魏九默许他已知道对面是什么样的人了,这样的人是不可以相信的,他们心中比自己还没有是非善恶,并不是不知道世间的标准,只是他们永远不会遵守,却会利用这标准让别人遵守。若谢丞相还活着,真想将这人拎到他面前,对比之下,谢麟都是个爱护家庭、有爱心的好人了。

蒋清泰见好就收,斯斯文文地一笑,退到魏九身边去了。魏九懒洋洋地道:“咱们也听听去,不介意吧?”

谢麟面色不变:“史先生?”

史垣心里骂四夷馆的人脚太慢!此时还没有来!他们不来,史垣就得看着魏九,不能叫他再出夭蛾子。史垣心中含恨,面上还要很平静地说:“不许扰乱课堂。”

魏九一笑:“当然。”

被骂是乌龟爬的四夷馆终于来人了,史垣心里已经狂骂了:早两步不来!我都答允了他听课你们居然到了!

不想魏九对四夷馆却十分客气:“咦?你们怎么来了?我们随便逛逛,你们居然跟丢了吗?”

四夷馆承认也不是,否则也不是,只好含糊着:“天色已晚,城外过夜恐招待不周,王子请回。”

“有城池有田庄,可比我们幕天席地好多啦,帐篷都住得惯,这里有什么不舒坦的?他们能住在这里,我为何不能留一夜?”

四夷馆满头是汗。谢麟凉凉地飘来一句:“既如此,你主何必筑居而居?何必称王立国?依旧逐水草便是。”

蒋清泰对魏九道:“谢学生厌烦了,咱们走吧。”

四夷馆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甚至有些感激地给了蒋清泰一个眼神,蒋清泰含蓄地笑笑,与魏九一并走了。

史垣却还要做戏做足,留下讲一回课,他与谢麟也无心交流,讲完课,他又赶回了城中身上有任务,便不受宵禁的限制了。

书院里,谢麟对屏风后说:“出来吧,看得怎么样了?”

程素素等人一溜儿从屏风后出来,程素素还沉浸在“状元幼稚起来,跟我论坛灌水掐架也没啥区别,居然并不高大上”的怪异感受里。

赵骞道:“奇怪,蒋某人不像是个幕僚,倒像是个谋主。魏九的样子,不像是来和谈,倒像是来找事。他们没有诚意。”

江先生冷笑一声:“与故国有深仇大恨的人是最好用的,他们没有退路。用这样的人,可见魏主的心了。”

程素素认真地问:“先生以为,这是真的要开战了?”

江先生奇道:“难道不是已经战了吗?”

“还没有打大呀。”

要真的开战反而好了!最怕一抻抻个几十年,完全腾不出手来解决内部的问题,一直内外交困着,有多少文武俊彦都是被消耗着,最后被拖死了。还不如大打一仗,损失大一点,但是把对家打趴下了,自家可以专心搞建设。

“此事恐怕不是咱们议论上能说得算的。”赵骞遗憾地说。他已经能猜到了,这次魏使明着为榷场而来,实则是为了刷一把存在感,造成既定了事实朝廷承认了北方有一个政权。榷场开不开,已是在其次了,现在开,魏廷能拿到的好处少,约摸魏廷也等着打一仗。

这一仗只要打了,无论输赢,魏主都能再要更多的好处。哪怕称个臣,口头上的让步能换来实质的好处,何乐而不为?吃饱了再反水,多么的顺理成章。

朝廷虽知如此,却也必得这么办朝廷的准备也还没有很充足。

程素素扼腕:“国事竟然这么复杂!”

赵骞认真地道:“就是这么复杂。哪怕是主战派,也有人等着朝廷吃一记大亏。不挨点打,怎么能真正警惕起来,用心去打这一仗?朝廷并没有被打痛。”

那就得有无数人做炮灰,才能激起举国上下真正的同仇敌忾,而不是“你小子居然顶撞老子”式的生气。程素素默,这些,她竟是一点手也插不上。只能小小声地问一问谢麟:“若改良稻种,能不能扛得住旱涝减产?”

谢麟道:“我亦不知稻种能改良到增产多少。”

程素素这回彻底的沉默了。这个副本太TM的难了!

与书院里一片紧皱的眉头相反,四夷馆里一片欢笑,魏九与蒋清泰确如赵骞所料,并没有必要哀求得重开榷场。他们仿佛什么任务都没有,就是来寻开心的,在京城盘桓数日,又遗憾地离开了。还不忘买了许多土特产,又采购了不少织锦彩缎玩器等等,甚至还买了一车盐,拖了一队大车,缓缓地北归。

离京两百里,魏九一勒马,对蒋清泰一拱手:“九王子,属下护送您速归,这车队就让他们慢慢走吧!”

“蒋清泰”微微一笑:“好。”

第193章 殿下英明

京城, 政事堂, 一青衫小官抱着一叠卷宗, 快步趋来,几乎听不到足音。魏主派了第九子过来, 看似有和谈的意思, 却什么也都没有谈成, 连称臣,都说:“此事不是做儿臣的能够做主的, 不过小王可以代贵主传与我主。”

到得最后, 也就得到这么一个答复, 真是令人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多少官场争斗的老手, 被个毛孩子给戏弄了!扣他下来?除了给魏主以口实, 再没有任何的好处, 只能放他走了。

于是乎,自皇帝至丞相, 一个个脸色都很差劲, 宫中杂役的宫女宦官因些许小事被皇帝杖责的不在少数,人人都踮起脚尖来走路。官员们虽不至于如草芥,惹怒了上头, 摁个几十年不能晋升,岂不冤枉?

蹑手蹑脚地将卷宗抱到政事堂,青衫小官多一个字也不敢讲:“禀相公, 蒋清泰有关的卷宗都在这儿了。”

极少。

姓蒋的人很多, 朝廷上略有名气的蒋姓官员也不少, 但是一个也与蒋清泰扯不上关系。朝廷存档的关于蒋清泰家族的情况,只有还没有被处理的旧档(尚未到消档的年限,故而存在),再者就是很简单的一点当年案件的卷宗。

书院里,蒋清泰自述过往,谢麟与史垣都不敢隐瞒至少一个不会瞒叶宁,另一个不会瞒李丞相。政事堂知道了,皇帝也知道了,帝国最位高权重的君臣们心里骂当年判案的官员是猪!口中还要骂蒋清泰无礼!又觉得谢麟的反驳说得很对。

然而说得再好,也只是痛快痛快嘴,蒋清泰已叛国了,还帮着敌国筹划。只要骂不死他,说多少话都是白搭,徒惹人笑话而已。真正有用的,还是行动。

蒋清泰陪伴九王子出使这段日子以来,据各方面的观察,他对九王子有着非同一般的影响力。那么分析这个人的过往,从蛛丝马迹中辨别他的为人,推测他的行为方式就是很重要的了。

不幸的是,这卷宗里都找的东西十分不乐观蒋清泰的大哥、叔叔、出嫁的姐姐都受到牵连而死,简直是血仇。

李丞相人老成精,将案卷一掩:“报与圣上吧。”

皇帝很着急,他本意是给儿子一座太平江山,也算上对得起祖宗,下对得起儿孙了。眼看着刺儿也拔了,辅佐之臣也培养了,就等双手捧着将这世间最好的送给儿子了,咔!天外掉了一坨翔,落手上了,这要他怎么好意思说“这是我给你的江山”?

这两天,虽然太子很关心亲爹,皇帝也不大好意思见儿子,弄得吴太后对袁皇后嘀咕:“这是怎么了?父子间没有什么不痛快吧?这世还有比他们两个更亲的吗?”太子生母淑妃也极惶恐,虽然皇帝只有这一个儿子,但是不得圣意,终不是一件好事……

李丞相的到来也没有缓解皇帝的暗怒之情,将卷宗一翻,皇帝仔仔细细地看,也没找出什么破绽来,问:“就这样?”

李丞相道:“若要这卷宗里写着‘本官为了自家,诬陷好人’,这案子也就不用断啦。”

“不要跟我抖机灵!这个……叫什么冯什么的东西,怎么判的案?”皇帝发了一通火,连人名都记不住了,最后却冷静了下来,“冯某人还活着吗?”

“是。如今是四品知府。”

“押解进京吧,降几级先放到四夷馆里,”皇帝又来了主意,“他活着,比死了有用。”

李丞相垂手道:“是。”

“还是要打的。”皇帝叹息一声。

李丞相道:“已在准备着了,这二年的战事来看,倒有几个练出来的小将。”军事不是他的长项,便拣自己知道的讲。反正他是看出来了,将领还是得靠打仗,打到最后没死的,就是经历、运气、才干综合起来最好的了。

皇帝心下烦躁:“那便之样吧!唔,既然伪王已筑城,就会有商人会招工匠,设法派人去打探消息。”

“是。”

皇帝留下了卷宗,试图找到一点有用的东西。

“魏九”与“蒋清泰”却一路跑马,笑得开怀:“哈哈哈哈!”

“蒋清泰”一扬鞭:“叫他们去查蒋清泰去吧!”

蒋清泰确有其人,其经历也大致如此,只是真正的蒋清泰此时正在王城九王子的府里,九王子借了他的身份一用而已。假扮九王子的也不是一般人,乃是国尉之子呼延英,也是魏廷新出头的一员骁将。本就是权贵之子,若按之前草原上混乱的称呼来算,叫他一声王子也是可以的。是以扮演起来十分自然,很难令人一眼看出破绽来。

呼延英道:“真想看看南朝知道王子身份时的嘴脸,一定非常有趣。”

九王子笑道:“也不过如此了,一场游戏罢了。唉,南朝果然繁华的。”

呼延英撇撇嘴:“可惜了,这般好地方,被一群猪占着。”

“倒也不是猪,”九王子想了一想,“各有各的私心罢了,都不傻呢。勇于内斗,怯于外战,啧!就缺个主子抽几鞭子,老老实实地为主子干活儿。”

呼延英想了一下,道:“是这样!单个儿拆开来看,有趣的人也是有的,捏到一起就自己人打自己人了。看他们这些官儿,以为我是王子,互相在我面前诋毁对方,生怕对方从我这里得了功劳的样子,真是可笑极了。这南朝江山,该是我们的!”

九王子点头:“不错不错,”忽地又一皱眉,“快些回去吧,我怕回得晚了,好好的城池都叫那群野猪给糟蹋了!”

说到这件事情,呼延英也严肃了起来。魏廷当然不是铁板一块,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南下,吞并,做成千百年来无数前辈们没有做成功的壮举入主中原。抢掳无数的珍宝、占领城池、驯南人为奴婢,从此安享富贵,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开心随便欺负欺负人的快活日子。

但是,如何具体如何做,却产生了分歧,九王子与国尉以及部分贵族以为,当以驯化为主,不可以过分杀戮,杀戮只是手段,若打南朝打烂了,得到的也只是一个烂摊子而已。打可以,但是不能为打而打。另一派则以为,我们是征服来的,就打了,南人还能不活吗?他们活,就会像草原上的野草一般,不断地生产华服美食。只要保有武力,这些享受就不会断。

九王子学得这群败类才是草原之耻,一点脑子都没有,干的事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简直就是一群只会拱地的野猪。很不幸的是,他亲爹……比较偏向和信重这群野猪。打仗还要倚仗野猪,他爹不得不这样。

九王子眼中漫上一片阴霾,那也不能由着猪上天!

提起烦心事,九王子的心情变得不好,对呼延英道:“走!解闷去!”

仿佛在戏弄沿途以及四明里暗里的陪同官员一样,“魏九”再次消失了,下一次出现的时候,人已在边城,“魏九”很坦然地走进了当地的府衙,自报家门。看着当地官员吃惊的表情,九王子痛快地笑了出来,与呼延英两个一高一低,仿佛合奏一般,笑得当地官员的脸都青了。

人来了,也不能再扣着,只得看着他大摇大摆地出城,己方还要派人好好地护送到魏境,免得人在本国死了说不清楚。边界线上,见来接应的游骑洪流一股冲过来,近前数丈一齐勒住马,齐齐向“蒋清泰”立刀行礼:“恭迎九王子!”

当地官员的表情真是难以用语言来形容了。此地是两国并界这处,魏国使团由此南下,官员当然知道“蒋清泰”是汉奸书生,万万没想到,自己认为的汉奸,人家根本就是……对家少主人。怪不得多少冷嘲热讽他都当过耳秋风,合着根本不是骂的他!

九王子朗声道:“承蒙款待,就此别过,你们不用送啦,知道你们要向你们的皇帝禀报,我就不留你们了。”

你tmd还挺体贴啊!

九王子仿佛还嫌气他们不够似的,指着骑士里一个长相普通的人道:“他才是蒋清泰。”

妈的!真有人低声骂了出来了。

九王子已被骑士们拥簇着走远了。

蒋清泰心情复杂地问:“殿下此行可还顺利?”

九王子又恢复了慵懒的模样:“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