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垣老老实实答应了下来。

说来也怪,二蔡自从做了官,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在家依旧纨绔,朋友依旧不着调,然而做起本职工作来却是小心得不能再小心,十分勤勉,仿佛背后有恶鬼盯着一样。襄阳侯老怀大慰:“居然懂事了!你们怎么想的?”

蔡七推了弟弟一把,蔡八一脸苦样:“我们去了书院,被谢学士开导了一回,学士说,可以不读书,但是不能不做人,就……那样了。”哦嗐,不老实的话,会有人教做人的。

襄阳侯拍案喝彩:“说得好!是有学问的人说出来的话!就是这个意思!你们平时要是争气,哪怕不读书,又有什么关系?叫你们读书,就是叫你们学做人的道理。你们俩,既得了学士的青眼,以后就常去请教,不请教书本上的学问,请教请教做人的道理也是一样的!”

又嘱咐了许多,且点明谢麟前途无量,现在靠上去比他以后发达了再靠上去,以后更可靠。

二蔡心中一片苦涩,亲爹啊这是!

二蔡只是谢麟随手下的一步棋,既没有想他们立时见效,也没有认为他们能建大功。日后能发挥多少作用,得看情势,也要看怎么用。安排完了之后,谢麟便又将他们放到一边,开始研究手上的布局图。

这是一张京城谢府的结构图,谢麟研究它有些日子了。林老夫人还京,提了谢麟他能继续呆在城外办书院的时间并不长,搏一个孝义的名声是够了,但是用来开书院,以一、二十年治学养天下之望,是绝对不够的。

如果书院荒废了未免太过可惜了,一座书院,最重要的不是房子而是人。谢麟便想出了另一个办法搬迁。由于招收标准比较高,且年载比较短,书院的学生是不多的,他想择其中学业尚可者数人,带到京里去,起复后再忙,也要将这批学生教出来。

原址也不算废弃,就先放在这里,安排人看院子打扫,他更愿意有个心腹能代他看管这里。林老夫人还有那一天呢,且官场上的风向谁也说不好,焉知没有需要避位蛰伏的一天?伏在书院比伏在草从里强多了。

改造府邸却是需要与家里商议的,一是老夫人,二是两位叔叔,这都不难。谢府占地颇广,前面原是谢丞相理事的地方,地方也是有的,只将功能稍作修改即可。比较伤脑筋的是学生的住宿问题,学生跟着老师住,伺候起居是惯例,相认有许多人巴不得能搬进府里住。难的是管束,学生们不能进后宅,这是肯定的,而使仆役传递消息物件,是必须得禁止的。

谢麟心里默算着,提起笔来,一条一条地写着。

待计划成型,才请来孟章、赵骞等人商议。孟章道:“这工程就大了,不若放在那边的宅子里?”他说的是叶氏陪嫁的那座宅院,地方也广,还是谢麟自己的产业。

江先生道:“不妥不妥,学士要住在哪里呢?搬出府去是不合适的,不能与老师同在一处,城里城外,又有外区别?”

赵骞道:“要说服府中上下,”顿了一顿,又说,“叔侄之间,也要有个度。”

谢麟道:“请教先生。”

赵骞道:“老相公丧礼上,芳臣就做得很好。”

谢麟便明白了,谢涛谢涟为叔,是长辈,谢麟为侄,是晚辈,但是谢麟又是嗣孙,谢丞相身上那个爵位,虽降了个等,还是落在了他的身上,他是这府里名正言顺的主人。亏得两位叔叔不是谢源那样的死鬼,否则家宅不宁是肯定的。即便如此,赵骞也希望谢麟不要松懈,情份是要不断维持的。

府内格局的改变,石先生又有异议了:“改动太大。”

谢麟道:“不如此,带不走这些人。”

石先生摇头道:“日后呢?”

江先生给石先生解释:“如今只是学士,府里闲人是少的。日后高升,宾客盈门,如何能安心治学?又要迁移?”

几人商议一阵,学生是必得带走几个的,书院荒废了也太可惜,不如双管齐下。赵骞低声道:“还有两年时间,学士,那份单子上的大儒们……”

谢麟微笑道:“将学生们的文章挑几篇好的,送给他们审阅,邀他们过来吧。”天一书院的格式也就正式确定了,要办成与官学相仿的样子,书院是谢麟的,老师却不止他一个,各分门类,谢麟闲时也会过来讲学。

这个消息一出,学生们的心也定了下来。书院并非蒙学,留下来的都是功底不错的书生,也不免会想“学士起复之后,我等路在何方?”此时路已划定,能被谢麟相中的大儒,必是不凡的,且谢麟又会于学生中择数人随侍左右,那便是半步踏入官场了。

天一书院学生的结构也与别的私人书院不大一样,打一开始,里面就充斥了不少官宦人家的子弟,他们并非所有人都需要通过科考的,不少人确是带着交际的附加目的的。有蔡七、蔡八的例子在,都知道谢麟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未必比他们老子给他们谋的前路差。

一个个都很有干劲。

谢麟也将改造府邸的事情与家中长辈通了个气。谢涛谢涟是很乐意的,谢麟与他们关系本就不错,谢麟好了,自然会提携堂兄弟们。林老夫人则叹道:“原本相公去了,前厅就要改得狭窄些的,总是要动工的。”

待此事确定,谢丞相遗留名单上的几位大儒来了三位,冬天又到了。

这一年的冬天,依旧寒冷。大儒们的年纪在四十到六十岁不等,四十岁有这般名声已是十分年轻了,却也是人到中年,须发夹有银丝了。程素素这一年准备的柴炭变得更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出嫁的女儿都会有点偏心娘家,她顺手也给程家和玄都观里捎了些柴炭。

卢氏将柴炭送进京里,回来喜滋滋地道:“送去的正是时候,家里娘子也往老娘家送了些,咱家也有些紧巴巴的呢。”

程素素便问:“家里可都还好?”

卢氏道:“好好,对了,家里娘子叫捎个信儿给姐儿,说是已相中了几个小娘子,预备过年前后就给咱们二郎定下来哩。”

“那是好事,都是什么样的人?”

“家里的意思,咱们家二郎性子温吞,要给他说个能干厉害的娘子好看家……”

“噗”程素素一口茶喷了出来,“厉害的?要多厉害?!”郦氏那样的吗?程素素脑袋有点疼,“收拾收拾,我得回城一趟。”

卢氏劝道:“出嫁的女儿,管多了娘家的事情怕不大好吧?再说,这也挺合适的嘛。还有,您这……拿什么由头回去呢?”

程素素道:“哪个要管事啦?我回去给阿婆问安,顺道看看亲生父母,哪个讲这样不行?”

卢氏摇头:“姐儿,你是担心二郎受气,还是担心新娘子搅家呀?要找个老实的就好了吗?说句难听的,二郎与大郎是亲兄弟,该听哥哥的,可到底也是做着官儿呢,哪有自己一房不立起来的道理?以后都给大郎拖着,大郎岂不要累坏了?”

程素素道:“厉害也分样儿。对了,大哥知道了吗?”

“已有信去了,回信说,请父母看着办。”

程素素微一思索,道:“我得回去一趟。”

第188章 家事国事

过不几日便是例行的回府向老夫人问安的日子了, 程素素与谢麟一家收拾整齐乘车入城。府里算好了日子,他们今日该来, 早已准备妥当了, 林老夫人一早便吩咐小厨房做了小夫妇爱吃的菜色, 又蒸酥酪预备喂曾孙。

人便是如此,总在眼前晃悠的,自然会亲近,离得远了的却又要想念了。回到府里居住些时日,一如往昔地处置着家务,林老夫人对丈夫的怀念渐渐不敌对孙子的思念了。因长孙孝期行为不端而重新升起的对次子的心疼,又渐渐因二房几个孙女儿明示暗示着七娘的“前程”而厌烦。

林老夫人与谢丞相实有一部分的相似,他们都很不喜欢麻烦又不聪明的人。有了几个孙女的对比, 反显得龚氏虽不算十分聪慧,却很识时务且老实。这种偏好在言谈举止间很自然便带了出来。

程素素与谢麟带着孩子给他请安, 两个圆滚滚的小朋友晃晃悠悠地自己站在地上了,却还不大会做这请安的动作, 拜垫前软绵绵的站着, 便往前一倒,趴了个五体投地。林老夫人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两个孩子,见他们“拜倒”身子一激打椅子上抬了起来,双手也伸了出来。

米氏、方氏等也都一惊, 见孩子没事儿, 都笑了出来:“哎呀, 这礼太大了, 这么想太婆吗?”

程素素与谢麟一人一个将他们扶起,谢秀学话快,已经能奶声奶气地说出完整的句子:“想和太婆玩。”打她开口,林老夫人就一脸的期盼,等她说完一整句,林老夫人便笑道:“好好,太婆和你玩。”

谢绍说话比乃妹稍逊,板着一张小脸儿,说:“太婆……好。”

谢麟笑了:“我儿子就是聪明。”

林老夫人嗔了他一眼,却没有反对,一时高兴,对胡妈妈道:“老胡,咱们昨天看的那几件小玩艺儿给他们玩吧。”拿来一看,却是些造型奇朽的小金银锞子并几件镶着珠宝的金银器,做成花草虫鸟的样子。

两个孩子才学会走路,正是想自己走的时候,程素手一松,谢秀就落了地,对她哥哥招手:“哥哥下来玩。”合着她见谁都是一起玩。谢绍看看他爹,谢麟也将他放到地上。

两个宝宝手拉着手,摇摇摆摆到处走,仿佛两只还长着嫩黄绒毛的小鸭子。

谢秀大方,不在意自己两条小胖腿还很软,走的样子不甚美观。谢绍尽力走得威严,对比起妹妹的小鸭子样,像是一只威严的毛绒鸭了。

这么可爱!林老夫人坐不住了,打椅子上滑了下来,左手扶着个小丫头,半蹲着向他们伸出右手:“来来,过来。说了要跟太婆一起玩的呢?”那就玩吧!谢秀倒饬着两条短腿,扑了过去。

玩了好一阵儿,林老夫人也累了,命人将拿来喂他们。自己喘息着坐在椅子上,笑道:“看着他们呀,我就又活过来了。你们妯娌都是养孩子的人,你大嫂养过几个孩子,可以与她多说说。”龚氏连亲生带庶出确实养了几个孩子了。

程素素笑道:“是~”心道,看来大嫂是得了老太太喜欢了,也是很不容易的。

自始至终,林老夫人都不曾再提七娘的婚事之类。程素素心道,这事儿还得向胡妈妈打听打听才好。

难得回城一趟,林老夫人自然是留了饭的,吃饭当中还要问一问:“阿绍阿秀可还安稳?”这俩货翻腾了一阵儿,又吃了东西,已经睡了。

用过了饭,程素素与谢麟便要告辞。林老夫人不是那等什么都不懂,只会让子孙在自己面前奉承取乐的老太太,对谢麟道:“既回京一趟,就去拜见一下长辈。今天是休沐日,你舅舅也该在家的。再有,我想曾孙,亲家就不想外孙了吗?”

谢麟与程素素垂手称是,心道,昔日那个老夫人又渐渐地回来了。

在叶府留的时间很短,叶宁新拜的丞相,休沐日也甭想完全放松地休息,依旧是宾客盈门。府门前的系马石都拴满了,还陆续有人来,将巷子里几棵大柳树都快拴秃了。

亲外甥比别人的优待是,可以直接进府,不需要投帖等。然而进府之后,也很难再像以往那样让叶宁什么事都不干,只关心这个外甥了。

谢麟见状,便说:“还要去岳父家请安,二老也想外孙了。”

叶宁苦笑道:“你别与我耍这个小聪明啦,我现在是忙得快要打人了。唉,你呀,能早些回来就好啦,可别真个养望一养一二十年呐。”

谢麟趁机汇报了打算改造府邸的事情,叶宁严肃地问:“你请示过长辈了吗?”

谢麟笑道:“已与三叔、四叔商议过了,他们都同意了。阿婆那里也说通了,阿婆说,阿翁去后,府里原也不该再有宰相厅事,当然要改狭些。都是要改的,就顺手一道改了。”

叶宁道:“也好。也不须忌讳这个。如今边患不断,乱七八糟的,你有功夫琢磨琢磨这个。赵骞还在你那里?也要请教请教他,他在老相公身边多年,等闲九卿不如他。眼前这是一件大事,你不荒废学业固然是好的,政事也不能生了手。”若非守孝这理由太硬,叶宁都想把外甥弄到自己身边来帮几年忙了,自己有帮手,外甥也一直在军国大事中磨炼,等出了孝就能很自然地上手。

谢麟得了舅舅的提示,饭也不及吃,又跑到了岳父家。

程家正热闹着。

打赵氏放出风去要给儿子寻媳妇,媒人就踏破了门槛儿。程家人口简单,只有程玄往下这几个儿女,又是一母所出,没有那么多的糟心事儿。亲戚也省心,非但省心,还都有些本事。程珪自己又是个官儿,兄弟都有前程,这样的人家是中、低级官员眼中十分热闹的亲家人选。

赵氏外出的条件乃是“贤惠理家”,这个条件约等于没有,谁家说自己闺女既不贤惠又败家呢?容貌上没有要求,家境没有要求,连能生养的要求都没有。

程素素初听卢氏说,要个厉害能管家的,还十分担心。待到了程家门口,听两个媒婆搁那儿说着条件,顿时放心了。心说,你们一群二逼!越是没要求,就代表着要求越高。说“随便”的人,其实是最不随便的。有具体的标准,你能拿着尺子去卡,没有,你连边儿都摸不着,随口就是不合适。

心里有数了,程素素回去就不急着跟赵氏说哥哥的婚事了。先是将一双儿女往赵氏面前一放,赵氏便什么说儿媳妇的心都飞了:“长得越来越好了!”程素素和程羽小时候也是极漂亮的孩子,赵氏就没见过比自家儿女更可爱的孩子。时隔二十年,又见着了!

血缘天性也是看脸的,长得好看的总是更得宠一些,赵氏还打外孙女儿的鼻子上看出有点像自己来,就愈发喜欢她了。以程素素对赵氏的认知,赵氏这个人,有什么事是能在心里存得住,但是绝不会上一刻就很操心儿子的亲事,下一刻却阳光灿烂地跟外孙女儿玩。

这是有什么想法了。

赵氏确是有想法的,等乳母抱着孩子去喂奶,程素素得了机会问她:“娘,跟我说实话,二哥的事儿,您是不是有什么打算了?”

赵氏吞吞吐吐地:“你出嫁的女儿,怎么好管哥哥的亲事?”

程素素不客气地道:“咱们家不按那些蠢货规矩办的事不止一件了,您就直说吧,哪有给儿子说亲没半分儿要求的?”就赵氏这样古板的人,连门当户对四个字都不提?怎么可能?

赵氏受不了女儿这么直接的逼问,她也想要个盟友,便小心地说:“你看,你舅家表妹怎么样?”

“啥?”近亲结婚呐?我看相当不怎么样!“怎么想起这个来了?我以为娘是没想过亲上做亲的。”

儿女都是自己家的好,哪怕是娘家,要是条件不够,也不会想委屈了自己的孩子。赵氏脸上一红:“你外婆做寿的时候……”

养了这么个女儿,也不知道是命好还是命不好的,反正熬到现在吧,看起来赵氏的命是不错的了。不用担心女儿,老太太就担心自家儿孙了,男孩儿读个书,家里有这个氛围,就算拿鞭子抽哪家也能弄出个把秀才来,女孩儿就不行了,得看命。

到目前为止,老太太嫁出去五个孙女儿,大半过得平常而已,丈夫也没有发迹,天天操心着柴米油盐家长里短,大姑子小姑子……还要算着不厚不薄的家产。这倒还罢了,不幸的是亲近嫁了个秀才的孙女儿,婚后一年,孙女婿就往屋里收了几个妾。

这一个还不大好弄,人家家里亲爹也是个县令,自己有功名,纳妾本是寻常事,也不曾短了妻子吃穿,也没有让妾夺了老婆的权。就是与老婆不亲近,婆婆见儿媳妇管不住儿子,对她也是淡淡的。赵家自入京后,日子就顺心了许多,这位表妹也养出一点点娇憨的小性子来。积在心里,往娘家哭了几回了,哭得老太太心疼。

已嫁了的又没有被打没骂,因有妾而和离?赵家的脸还要不要了?

老太太做寿,孙女婿也是斯斯文文,一派风流潇洒,与岳父大小舅子都处得来,待岳家人也有礼貌,宾客间交往也长袖善舞很长脸。他要收几个妾,开枝散叶的,谁能说不行?

老太太劝孙女不得,看着孙女儿也是心疼,便向女儿念叨了几句:“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自打入京以后,这些孩子都叫我们给惯坏了,看着这一个,再想想剩下的那几个,我这心呐……”

赵氏当时也没有往自己儿子身上想,她对儿子婚事的期许,还是要岳家有力的。程犀的婚事如此占便宜,程珪程羽便不如乃兄,也不能要一门拖后腿的亲戚。回到家里左思右想,娘家对自己实在是无可挑剔,为娘家分忧也是应该的。

赵家是个省心的人家,老实,听话,帮不上忙也不会帮倒忙。赵氏颠来倒去地想,又有些想亲上做亲了。亲姑姪做婆媳,还有比这更亲近的吗?与李绾之间,赵氏总有点怯,端不起婆婆的架子,还有点小心翼翼,总之是不够亲近的。亲侄女儿就不同了……

但是,有一个问题,儿女那儿要怎么说?赵氏怵长子,又很怕女儿跟她闹。叫她想了这么个主意,先是说亲,总挑不到合适的,那就亲上做亲,也是堵一堵儿女的嘴。将这件事办成了,再与母亲一讲,多么的合适。

程素素当时就炸了:“您这是蹓着满京城的姑娘陪一个落秀才的闺女玩儿呢?想要亲上做亲,您就明明白白地讲,当年您说,一定要照看外家,我们心里都明白,哪个说一个不字了?弯弯绕绕的,才会得罪人。如今您要怎么解释呀?哦,蹓了这些媒人天天地跑,突然说,看着自家亲戚就挺合适。这么多媒人的嘴,堵得过来吗?以后也甭用媒人啦,三哥到时候也是肉烂在锅里,哪个表妹看上他了就是他的了。成不成?”

赵氏也懵了:“不、不会吧?”

“您要是相中了别家的什么个人,来这么一出也就罢了,眼皮子底下的人,还耍着别人玩儿,哎哟,这是要上天呐!皇家选妃退下去的人还要赐金帛还家呢,您这空手套白狼的。”万万没想到呀,亲娘会耍心眼儿了。

赵氏也慌了:“那、那怎么办呀?”

“一辈子长着呢,谁也替不了谁,只要您好好的,咱们好好的,外婆家就不会被人小瞧了。甭琢磨那些有的没有的,还是想想二哥的婚事吧,别再拖着啦,一年二年的,外甥都会叫舅舅了。”

赵氏急得要哭了:“可真没有合适的,我看哪个都不大服管呢。”

程素素垂下了眼睛:“您是想要个能叫您使威风的,还是要个能跟您儿子过日子的?”

“他们好好的,对我使威风都行。”

程素素道:“得,这样,我这儿有一个人,看二哥愿意不愿意吧。”

赵氏好奇又带着期盼地:“什么人呀?”女儿认识的人家,能说给儿子的亲事,岳父怎么也得是四品起吧?

没有岳父,老泰山已经挂了。程素素道:“这一家,父亲才去世没多久,母亲是我的熟人,很实在的一个人。亲哥哥袭了亡父的位子,前阵儿做了偏将。一家子现在任上,不在边疆苦寒之地,地方是您女婿给挑的,伯父也知道这一家人。年纪呢,不大不小,正合调教。怎么样?”

“没、没有父亲?”

“殉国了。”

赵氏一噎:“这个……还是要个斯文人家好吧?”

“表妹婆家倒是斯文人,要吗?”

“不要。”

“那不得了?”

赵氏又问长相,脾气,亲家好不好相处等等。程素素吁了口气,拖出夏家来也是应急,原本是没想到这一家人的,先稳住了赵氏,别叫她再办傻事才是真的:“别急,还得先问问二哥愿意不愿意。不然将人家千里迢迢拖了过来,又相不中,岂不结怨?”

“那行,现在就问问。”

其时天色已暗,赵氏留女儿一家吃饭,也是精心准备了席面。男女分席,赵氏右边席上就问程珪:“二郎,你妹妹妹夫如今在外面住着,难得回来一趟,咱家给你说亲,你想要什么样的,说一说,大家给你参详参详嘛。”

不意程珪口气十分不好地道:“匈奴不灭,说什么亲?!”

毛?这是我二哥?赵氏不太好看的脸色之下,程素素咬着筷子眼中难掩震惊。

第189章 不是水货

排行中间的孩子就像成绩在中间的学生, 无论他们的内心有一个怎样复杂多彩的世界,外在的表现也不怎么引人注目,因而显得脾气很好。

程珪的脾气是真的好。家里人对程素素一贯比较宽容, 程珪纵有板起脸来教训妹妹的时候, 也只是严肃。

现在, 当着大家的面儿, 程珪居然有口气特别不好的时候?

赵氏心里有鬼, 勉强笑笑,问道:“你这是有不顺心的事儿了?”

脾气好的人, 发完了脾气,自己都觉得尴尬。程珪意识到这是妹妹妹夫一家子过来走亲戚,自己还在发脾气, 顿时胀红了脸, 讪讪地顺着赵氏的话说:“还是外头那些讨厌的事儿……”

母子俩都有些不好意思, 人一不好意思就好多说几句为自己开脱,赵氏道:“那你慢慢儿地说, 别急么。”

程珪清咳一声,看看谢麟, 低声道:“朝廷关了榷场, 胡人越发心焦, 他们也有主战的也有主和的, 主和的就要派使过来, 正为着礼仪的事儿争吵。礼部的那群混账又跟着吵吵, 拈轻怕重的……”

此事须得从头说起, 朝廷对异族不外那几样策略,羁縻、征剿、扶植、分化……等等等等。国初是互殴了一番的,双方打个差不多,就开始讲和,恰北方动乱,偌大的汗国分崩离析,朝廷就采了扶植分化怀柔之策。北方的邻居们缺盐铁、粮食、布匹等等,却又盛产马匹与一些特定的药材。

经济上卡住了对家的脖子,朝廷上下还是比较放心的完全不警惕也是不可能,却比互相征伐之时轻松太多。

朝廷也在胡人里册封了些官职,有些是承认他们的汗位之类,有些则加以中原王朝的官员多数是武官虚衔,也不在朝廷晋升之列,父死子继,重新申请。申请的时候又要卡一卡。

自打双方开片了,情势又是一变。自数年前弥勒教生事,朝廷累年花费越来越多,也暴露出不少问题,现在要兴兵北伐,政事堂是拿不定主意的。叶宁让谢麟去研究,正说明此事尚无定论,否则叶宁就会让外甥去研究如何战或者如何和。

北面因没有一个集权者出现,大小不一的部落散落各处,各依附三、四个强势的大部落,然而关起门来,也是某某部某某汗、某某王。管你南朝册的什么三四五六品的武职呢?你还能管得着咱?

于是,便出现了王爷贱如狗,王子满地走的景象。

部落分散,便有主战、有主和,朝廷乐见他们分裂,政事堂也使出了些手段朝廷分化。如今却有一部,拿到了些朝廷的封赐,欲派使者前来。

程素素道:“这是好事呀。”

“好什么呀?”程珪撇撇嘴,“这个时候来的,能是省油的灯吗?他们趁火打劫来了。”

谢麟点点头,心中已有数了。程素素见赵氏的时候,他与程珪见面的时候就有意问到了这件事。不过程珪或许是对他客气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并没有将工作上的苦恼一股脑讲出来,只透露了某部胡人欲遣使觐见。

谢麟也对来者抱有不小的怀疑,若是一心向化,请求内附即可,否则便不甚可信。

赵氏道:“那就跟他们慢慢儿磨,谁抻不过谁呀?朝廷那么大的家业,能怕了他们?你们鸿胪那么多能人,你就着急上火的。”她依稀有那么个印象,当年还是在齐王府里的时候,也小闹过一场,最后北边被朝廷抻得没脾气了,一句话过去好有二、三十年了。

程珪缓缓闭上眼睛:“就是能人!又吵吵起礼仪来了。”

来者以为自己是雪中送炭来的,要求提高待遇,朝廷这里是不会松这个口被讹诈的。两下扯皮不讲,鸿胪寺与此事沾边,礼部气势也旺,叶宁原是礼部尚书,数年经营下来,礼部里也有不少他的人,也要借这事儿给叶宁长脸、给自己争功,便插手了起来。这两家争个礼,已是焦头烂额,兵部与枢府又搀和了进来。这两处是与兵事有关的,纵使官层有文官出身,也要照顾到将士的情绪,又来添一道难题。

程珪很惨,他虽出仕了,却是品秩颇低的办事之员,这样的人,看起来手上有些小权,实则很累。大量的好处(功劳)要被上层截胡,上头发昏了,挨骂的时候一起挨。

光听就已经很惨了,程素素同情地看了程珪一眼。

话说了一串,尴尬之情略缓,赵氏打起精神来:“好啦,那也不能碍着咱们吃饭。吃饱了,心情就会好一些,听我的。”

又重新执箸举杯,气氛重又温馨了起来。

一餐吃完,谢麟与程素素得赶着关城门前出城,再不济也得回谢府住宿去。赵氏心里存着事,倒想留女儿说说夏家的事情,人,她没见着,怎么也不能就这么定下来。然而亲上做亲又被她弄成了个尴尬事,只得撂开,心里盘算着,女儿不好总回娘家来,她可以去看闺女看外孙呀。

程珪吃饱了之后心情果然好了不少,去送妹妹妹夫,在门口上,看妹妹上车的时候低声问:“娘说了什么没有?”

程素素一挑眉:“二哥说的是哪一件?”

程珪面无表情地:“这些日子家里门槛要被踩平了,当我不知道呢。没同你讲?”

程素素道:“哥既说了,你到底是个什么章程?不知道你的心意,这事倒要怎么圆?”

程珪道:“娘想提携外婆家,我知道的。”

“哥的意思是?”

程珪的样子绝称不上开心:“她是亲娘,可我姓程。”

“我给驳了。”

程珪眉眼一亮:“怎么?”

程素素低声道:“不合适。”就算赵氏没绕这一大圈,直说要亲上做亲,哪怕程玄同意了,看程珪这个样子,程素素都是要反对的。中等生就活该什么意见都不被重视吗?不提近亲的坏处,表哥表妹,赵氏又跟娘家亲,走动也多,要看对眼早看上了。这硬塞到一块儿,别人不好说,程珪是一定要憋屈的。

程珪又低声道:“总是要有那么一个人的。”年纪渐长,他也开始思考婚事了,家里拖着,原有些待价而沽的意思。拖到现在,确比没有出仕的时候行情要好,再拖就太晚了。

程素素道:“为了堵娘的嘴,我给提了一个人,眼下旁人都不知道。你要愿意就点头,不愿意就当没提过。咱们再想办法。纵我们拦不住,还有大哥呢,他还没发话,娘这点念头就成不了。”

程珪紧张地问:“什么人?”

“是一个熟人家的女孩儿,哥还记得我说过的,在邬州的时候,有个夏偏将……”

“他、他家的么?”程珪说不上是开心又或者是失落,夏家他是知道的,也赞叹过夏偏将大仁大勇。说不与大哥的婚事相比,真个论起婚嫁来,又难免有一丝丝的侥幸。待尘落定,这颗心才会落到地上。大约,他也就是这么个水平了吧。程珪有点惆怅地想。

程素素道:“人你也没见过,不愿意也没什么,我当时不过是为了拦着娘的话头……”

程珪心里打了老大一个滚儿,咬咬牙:“过两天我去你那儿,咱们细说。”妹子再怎么淘气,大事上头比亲娘还是靠谱些的。再说了,还有大哥呢。程珪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想娶大哥某个同年家女孩儿的意思的。

兄妹俩已经站了一阵了,程珪一摆手:“你先回去吧。”

回书院的车里,程素素道:“阿婆回府是回对了,就这几步路,有多少事儿是咱们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