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调了人马,围城很有心得了。论攻城,朝廷有兵有粮有器械有章法,释空守城上一回就败得一塌糊涂,败亡是迟早的事情。释空显然也是很明白这一点的,所以他作出坚守的样子来,这边与齐王打得水深火热,那一头带着几个亲信跑掉了。
一方没了至关重要的指挥,兵败如山倒,谢麟渡河到现在,齐王已将释空盘踞的几座城池拿下。没有意外的,没有见到释空,从俘虏的口中得知,释空跑了。齐王大怒,已经让释空跑了一次了,居然还跑了第二次!奇耻大辱!难道要让他再闹第三回 吗?
齐王发了狠,行文各处,要严密盘查。
谢麟接了齐王的手令,对高据道:“拿下去发抄,再有,将赏格也列上去,有可靠消息的重赏!”
高据答应一声,脚步匆匆,去办这一件公事了。
谢麟顺口便问石先生对眼下情势的看法:“我不甚明了兵事,不知先生可有教我?”
石翼道:“无有速成之法。”
“故而请教先生。不知先生有何良策可擒杀教匪,还世间太平。”
“看人。”
“愿闻其详。”
“不必管用兵之道,只看释空其人,兵是人在用,何况彼已失势?”石翼点到了关键,“没有兵马释空便只是个狡猾匪类。”
江先生又开始了捧臭脚:“不错不错!就是这样!没了兵马,就是个寻常匪类。贼人逃亡会做什么,就不难猜啦。依在下看,或者是灯下黑,假装出逃,并非离开。又或者逃往人烟稀少之地,免遭缉捕。不过他先前还往京城逃蹿……”
谢麟道:“他与齐王是老对手了,果然是要看他们各自怎么想的。”
石翼道:“没走。”
谢麟笑道:“有七、八分了。我这便行文与齐王,无论拿没拿到人,尽自己的心罢了。石先生,若是搜查不到释空,叫他走脱了,他又会往哪里走呢?”
“北方。”
“这里?”
“更北。”
谢麟慢慢地点头:“不错,北地空虚,若潜行疾走,多半拦他不住。中行说一介宦官尚能兴风作浪,若释空与胡人合流,倒是……先生恕罪,此事非同小可,待我报与齐王,再与先生详谈。娘子?”
程素素道:“你去忙,先生有我招待。先生,我们也是初来乍来,有所怠慢还望海涵。不知先生可还中意我夫妇?能……留下吗?”
“不急。”
程素素道:“是我失言了,此事还须先生与外子议过再定。酒席已备下了,先生请。”
石翼点点头:“无妨。”
谢麟追加了一道公文发往齐王帐前便来陪石翼饮酒,石翼酒量甚豪,谢麟笑道:“幸尔家中有好酒,先生愿长醉否?”
石翼乜眼看他,还是两个字:“不急。”
江先生发了急,不知道哪里不合他的意了。照说从京城千里迢迢的过来,就代表着心里已经答应了,石翼也不是好摆架子的无聊之人,怎么……
石翼摆手,直到宴罢也没有松口,问了自己住在哪里,自回去洗沐歇息去了。江先生有心问他什么,他也不说,洗完倒头就睡。江先生在院子里站了好一阵儿,发热的头脑终于冷静了起来好像有什么不对。
果然是不对的!石翼并不关心谢麟怎么样,却更关注程素素,看得江先生心惊胆战的。他固然相信石先生的为人,但是这么窥视老板娘岂不是自找麻烦?
数日间,谢麟公务繁忙少有闲暇,江先生将高据放到石先生那里伺候着,自己陪着小心跟谢麟忙上忙下。到得齐王那里有信传来,言是在抓到了释空,彼时齐王外松内紧,释空等了数日以为安全,果然出逃,在北门外驿站被齐王安排的人抓获。
此事一有定论,谢麟也想将石先生能定下来。将石先生请到书房,郑重向石先生提出了邀请。
石先生问道:“娘子呢?”
“她?先生要见她吗?娘子很好说话。”
江先生一旁保证:“不错!我作证!”
“请来吧。”
谢麟与江先生对望一眼,都想起了当初的约法三章,行,约就约!谢麟对看雨道:“去将娘子请了来。”
程素素很快地随着看雨赶到,笑道:“恭喜二位啦。”
石翼目光有些奇怪地看着她,点点头:“你,有点像你祖父程公,又不是太像。”
第159章 美人心计
像不像祖父什么的, 不看大哥来看我,肯定有问题!
长得这么好看还能提点江先生, 来头一定不小!
在这个消息闭塞的年代,江先生能够知道这许多弯弯绕绕的事情, 不止是自己聪明那么简单,要么有个厉害的老师,要么就是这个石先生知道的内幕极多!他到底是什么人?
不是我说, 您这年纪不像是能见着我爷爷的样子,你是不是谎报年龄了?
你究竟有什么秘密?
诸多念头纷至沓来, 程素素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因为祖父程节的关系, 想报恩的人未免太多了,然而无论是李丞相一家还是师祖等人,又或者是乳母卢氏等人, 在平反昭雪之后都出来了。石翼本就是京城人氏,拖到现在才冒出来,相当可疑。程素素甚至怀疑“恩怨纠葛”四个字,之前找来的都是恩, 这个别再是“怨”吧?
石先生道:“家父石岘。”
程素素从记忆的角落里翻出这个名字来, 这个名字还是谢丞相整理文稿的时候,从一件很久之前的奏疏里看到的名字。年代比较久远了,谢丞相也只是在事涉古老太师的时候略提了一句:“这个石岘, 是古某的得意门生。女儿年纪不合适,就在侄女儿里选了一个好的嫁给他。”
一道雷劈了下来,程素素的脸色精彩极了。
谢麟要想一想, 才能想起来石岘其人,江先生则要谢麟略作提醒才想起来这么个人。
石砚原也是政坛上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以古太师之挑剔尚且视若珍宝,其人其行可见一斑了。古老太师相中的就是他不止有能力还有良心,就是因为太有良心了,所以对程节的事情持不同意见,难以逃过自己良心的谴责,弃官隐居了。
古老太师也是目瞪口呆的,以“造化弄人”劝他也没能劝得动。别的都行,只有程节,完全符合石岘对于正人君子最完美的想象。自己的老师为了按死对手好干正经事而要程节去死,石岘过不了心里的坎儿。
石岘不求他对程节爱护有加,只希望留程节一命。古老太师说天意弄人,却不肯对程节网开一面。程节长于庶务、品格端方,只要不死必能东山再起,未必记仇却会记恩,那岂不是又要给古老太师的对头喂复活药?所以程节必须完蛋。
木已成舟,人都死了,你要为一个死人与恩师割席么?石岘还真就这么干了。
江先生也被雷劈了,万没想到“子羽兄”还有这么一段渊源,论及出身也是极清贵的。只是古老太师获罪之后,这些不提也罢了。
江先生还是颤着声音问了一句:“可……可是……子羽兄你的年纪……”要能记得事儿,石先生得比现在大个两、三岁才行。
“改小了的。”
党争酷烈,当时也不知道会受到什么样的牵连,且古老太师不是得罪政敌那么简单,他是被皇帝看不顺眼的,谁晓得那个小心眼儿的皇帝会怎么样?于是石岘便将儿子的年纪给改小,小到可以保存一丝血脉。好在最后没有穷治到石岘头上,不过户籍已改,也不敢再节外生枝,就这么一直装嫩了。
江先生这才知道这自己占了多大的便宜。算账可以学,庶务可以学,上层社会的规则一个圈外人怎么能弄得清爽?自己摸索吃多少亏也未必能摸得着边儿。石翼是这样的出身,有那样的父母,真正家学渊源。指点二字,不是瞎说的,是写实。只不过江先生之前是个脑残粉,粉丝滤镜他不愿意去深究而已。现在被迫冷静,一想即明。
谢麟看程素素没有生气的样子,才缓缓地道:“原来是前辈。幼时家父曾提及令尊,昔年……”谢渊也曾向石岘请教些文章。
江先生有点怯怯地问:“那、那……还留下来么?”
谢麟问道:“前辈可曾见过我那舅兄?”
“他是李家婿。”
那个是李丞相的地盘,被认出来不太好。石翼一家可以怨恨任何人,独独对程节是愧疚万分的,连带的对李丞相也没那么憎恨了,然而毕竟有一段纠葛,还是有些心结的。
至于程犀,坦诚相待他必会接纳,岂不是仗着别人是好人来占便宜了?跑到程犀面前说了旧事,让程犀说个原谅?真这么做了,石翼也会瞧不起自己。
可也不能总窝着“隐居”呐!阶层从来都是上升难如登天,下降易如坠地。石家若再不奋起,不用两代就泯然众人了。到时候再从头往上爬?看程家,程玄这一代是废了,程素素这一代,赵氏生了四个儿子先夭折一个,剩下三个也只有程犀一个出挑的,余下的两个要不是有程犀看着,只会比现在更差。难!
石家的路要更窄一点,科考是要查个祖宗三代的,谁知道那个小心眼儿的皇帝会办什么事?比较好的办法就是现在这样,但是庸碌的人石先生也不愿意搭理他,看来看去他就觉得一个程犀一个谢麟比较合适。程犀那里不好意思去,就剩个谢麟了。
谢麟的老婆又是程节的孙女,这个也太巧了点。遇到江先生极力邀请他来,石先生在家族前途与个人面子之间摇摆了一下,决定过来看一看,当面跟程素素说个明白。再决定是否留下来。
江先生没有一丁点儿责怪的意思,却很着急地想打圆场:“子羽兄怎么不跟我先说一说,我也好……”
“好动心眼留我。”石翼一眼看穿江先生的念头。要让江先生耍心眼儿糊弄了程素素,点头将他留下来,岂不是欺负人?
原来是这样!石翼虽然没有解释很多,程素素连猜带蒙也猜到了个七、八分了。她也想将石翼留下来,一则她对迁怒没有兴趣,且记仇也记到古老太师头上,古老太师也死了,干嘛让活着的人不痛快呢?二则她也有私心,石翼看起来比江先生还要靠谱,对谢麟很有帮助。
一个江先生是不太够了,石先生正逢相时。石先生虽遭家变,却是石岘带大的,一举一动皆是清俊典雅。三叔、四叔、舅舅、岳父,对谢麟都不错,却不能一直伴在他身边,但是石翼可以。
程素素当下就有了决断:“先生看屋子合适不合适?”
江先生一脸喜色,交握着双手来回搓动:“还成,还成的,不合适的再慢慢换来。”
石先生看了谢麟一眼,对程素素道:“你对他很好。”
程素素笑弯了双眼:“他对我很好,”顿了一顿,又说,“听说,当年祖父在世,将还是举子的李丞相判归了养父。先生既说我有点像,那就当是像吧。同好心不好心的也没什么关系,既不拿这个约束别人,别人也甭拿这个约束我们。”
石先生展颜一笑,桃花满枝,笑容一闪而过,一揖到地。程素素忙将他扶起,嗔谢麟:“你就袖手看着。”
谢麟上前来,道:“先生请坐。”
程素素笑着退出去,准备晚宴了。
自此,石先生便在安抚使府里住下。此后日常公务变多,程素素也克制着不往前头凑热闹,也不知道石先生忌讳如何,两下虽算是说开,相处的习惯也需要磨合。
正如程素素所想,石先生的到来,很好地纾缓了谢麟的情绪。哪怕石先生始终冷冰冰的样子,却比江先生乃至于孟章都能令谢麟冷静缓和。虽然同样是希望谢麟能够仕途顺畅,却比孟章的托孤老臣之心、江先生的一雪前耻之愿更多几分从容而少了许多迫切。
若是江先生与石先生进行岗位竞争的话,则会令他生出更多的无力之感。谢麟与石先生的相处,也是更自然,更有一种“同类”的气息。
单此一条,程素素就觉得很值了。
石先生对东家也颇满意,他出山两件心事,一是不想家族被边缘化、多少挂点边儿后代不至于手生,二是想看看程家后来如何。两件心事都随着入住安抚使府而得到了落实,身上的寒气也轻了许多。
程素素便一门心思分析高英带回来的消息,可以肯定的是,前两年邬州的蠢邻居里,确实有一两个与梅丞相有些联系。这联系却又不深,中间至少要经过一次手才能转到梅丞相手中。这样的情报放到她的手里很难利用,与谢麟提过之后,她便将情报都转给了李巽。
见到石先生,程素素就知道,涉及到朝堂上的事情,行动时看似暴风骤雨,实际酝酿、影响绵延甚广,也不急在这一时就将梅丞相咬死。
而齐王那里又有了新的情况他捉住了释空,连同圆信等人一道,要一齐押解进京。在报奏里因圆净是程素素在城头给坑了的,也写了程素素的功劳。因此他班师之前,也给谢麟夫妇二人发了一份公文告知。同时告知谢麟,大军虽然班师,所经之地的防务他都将会同枢府重新整顿一遍,让谢麟不必担心。当然,如果有什么额外的要求,可以提。
谢麟的理解是:提是可以的,办不办得看齐王和枢府的。
虽如此,谢麟还是提了几条,譬如就地安置转化之类。再有军粮的问题,请朝廷一定要考虑好。
因这一封公文,江先生又想起一件事情来:“哎呀!不好!提醒齐王的那件文书,写了子羽兄的功劳!”
谢麟脸色也变了。不怪他紧张,盖因石先生与他相处时,闲聊说起京中许多旧事,譬如今上在先帝陵上做的手脚之类。谢麟告诉程素素,不要将今上想得太英明神武,然而这份不英明神武,有时候真是令人想打死他。
石先生道:“我不过偶尔一游,你们也不知道我的来历。”
谢麟摆摆手:“先生不要这样客气,办法总是有的。让我想想,让我想想。”略一思索,便提笔写了封给太子的书信,开篇不写石先生先夸程素素。却是意在暗示,石岘一家很有君子之风,昔年的事他们并无过失。还好,不英明神武的皇帝只有一个儿子,这个儿子没有亲爹那么小气。
江先生急凑上来一看,看完便笑了:“不愧是东翁!”
谢麟也笑:“不过是因为与东宫相熟。”
石先生道:“芳臣与今上相熟更早。旧主新主之间,不可令旧主有改换门庭之怨。”
江先生小心地道:“不是圣上命东翁辅佐东宫的吗?”
“圣上命。”石先生又惜字如金了。
谢麟道:“我明白了。”
三人将石先生之事处理妥当,政事堂又来了新的办法。为鼓励商人往新平定的府县运粮,以缓解朝廷的压力,朝廷颁以盐引。这个做法在许多朝代都用过,即商人运粮到后,取得盐引,再回来贩盐谋利。盐是官卖,有暴利。
看似一件做惯了的寻常事,实际执行的时候要想达到效果,也是极考验人的。谢麟又与这件事情死磕上了,严格验粮,既不许商人以次充好,又要监督官员,不许他们刁难商人、贪污索贿。
偏偏在这个时候,又有一个消息传来李丞相被参了!参他在输粮的事情上指使党羽中饱私囊。
作者有话要说:
素素:猫猫,我给你找了个朋友。
谢麟:喵喵喵?
第160章 一场风波
做官的人, 被参是很正常的。没有被参过的官生是不完整的官生,是可悲的, 说明没有被参的价值。无论是李丞相,还是参他的人, 又或者是吃瓜群众都觉得稀松平常了。
不平常的反而是一些不上不下的涉案官员,活似自己第二天就要被下大狱了似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被参的是他们而不是李丞相,还是证据确凿的那一款参法。
安抚使衙门里看到消息之后一片平静, 包括见识少的程素素,都没有“完了, 靠山要倒掉了”的惊惶。李丞相若是轻易就被这件事情参倒, 这丞相不做也罢。此事多半不过是党争之中你来我往的一道小菜而已。
比较麻烦的是弹章里提到的盐引的事情。单看政令没有任何问题,难的是具体的操作,选择什么样的商人, 如何发放盐引等等。这也是弹劾李丞相的人拿来做文章的地方,有选择就有淘汰,选择的标准是什么?里面有什么样的猫腻?都是可以深挖的。不止是官员,连同大部分的商人都有些不安。
找到程素素的, 第一个便是高英。她也是靠着关系才拿到一少部分的份额, 好在她并不贪心,没有搞皮包公司倒买倒卖,做事也收敛, 不曾大肆宣扬与程素素之间的关系。饶是如此,高英还是很担心会惹上麻烦,想找程素素来拿个主意。
程素素听高英说了如何商人也有些不安之后, 便说:“只要来路正,本份做买卖,还轮不到他们倒霉。”
高英微有尴尬地道:“他们是怕丢卒保车。”高英自己是不怕被靠山扔出去挡灾,却不得不考虑一下谢麟的对头,又或者是想保谢麟的人,会不会动不了本尊转而打打喽啰出气?
“总要有做事的人,做生不如做熟。”程素素依旧很有耐心地给她解释。
高英不敢再说,不过极短的时间,程素素的变化是有目共睹的,气势上比当初给她本钱做生意的小娘子有了根本的变化,仿佛新酒变成了陈酿,愈发回味悠长。偏又是十分和气,令直面的人不敢轻视。
程素素索性多说两句:“你参我、我参你的事情是常有的,眼下对朝廷而言,维稳第一。谁要碰了这个,谁就该倒霉了。弄得人心惶惶的,有什么好处?你呀,小心一些是没有错的,不过呢,也不用像惊弓之鸟一样。该干什么依旧干什么去吧。”
官商勾结说起来难听,却是在所难免的。商人如果上头有人,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官面上有要用到商的时候,是用个熟悉的、凑到眼前的方便,还是用个并不了解的好?譬如这次输粮,就是要用到商人,哪怕是从为国为民的角度,谢麟也更愿意给王瑱这样比较了解的人开方便之门。
所以,用个熟人有什么不行?
有门路总是占优势的。
高英从程素素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不高兴来,心想,他们这些大人物知道的总比虽人多些,既说是没有什么麻烦,大概就真的没有麻烦了。她原本是找弟弟高据询问的,高据说的也与程素素说得差不多,她总是不放心。当面得到了程素素的答案之后,高英才安下心来,继续跑她的小买卖。
比起当初几十贯钱的营生,如今高英所掌管的生意要大了许多倍,她的心里也不是没有得意的。然而盐引一开,引来的巨富富贾们面前,高英认识到了自己的渺小,人也变得愈发的内敛谦虚了。
旁人就没有她这样的好运气了,高英能够安心,源自于对程素素信心。若要所有的商人都对与之有关联的后台都有同样的信任,却是绝无可能的。于是一时之间,人心浮动,令运粮输北的事情也受到了影响。原本蜂涌而至的,便有些驻足观望了,更有甚者已经后院起火了。
反是邬州的商人们,出于对夫妇二人的信任,还在继续做着这件买卖,不少人因此大赚一笔。
“邬州太小。”石先生一语中的。
邬州商人再努力,想凭实力吃下这么大的份额也是不可能的。所以,谢麟正在着手进行的事情还是受到了影响。
池鱼之殃。
谢麟并没有生气:“那就先让他们赚完这一笔,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后发制人,错过一次就是错过百次。”乖的与不乖的,信任自己的与不信任自己的,要抬举哪一个,不需要连中三元,只要不是白痴都知道怎么选了。
江先生道:“只是看不出来这一次会闹多久,想来政事堂不应该让这件事再闹下去了吧?东翁是否要上书呢?”有了石先生在,江先生说话都没有那么果断了。
谢麟道:“本不想此时插手的。”这种事情太多了,哪怕不是针对自己,也经常会被扫到台风尾。若是什么事都一碰就跳,那就有打不完的官司,最后不是变成斗鸡,就是变成别人的枪,或者两者兼是。性格明显就容易被人利用,那就太糟糕了!忍忍也就过去了。
石先生道:“不必告状,写实即可。”
谢麟点头:“好。”
谢麟便抬手写了份奏疏,汇报了自渡河以来的进展,盐引换粮之事是当前一件大事,自然被重点提及。谢麟仿佛不知道李丞相被参一般,只写了自己这里的执行情况,近来商人的不安与粮草的不足,以及自己正在想办法安定人心。
助攻完成。
石先生审完稿,也不觉得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了,整份奏疏便原模原样地发到了京中。
石先生却又另有建议,他在谢麟这里住得舒服,也不能只要自己舒服。不似江先生那般从一开始是想当着保姆,手把手将谢麟扶到高位,石先生更理解谢麟这个出身的人的情绪,看起来冷冰冰的不近人情,实则对东家来说,江先生比石先生要强势。
石先生不问谢麟的仕途归划,却给谢麟一个提醒:“御史台不可轻视。”
谢麟道:“谁会轻视御史台呢?无论是党争,抑或是督察百官公忠体国,都不能小瞧了御史。哪怕厌恶某些人,也不能小看了御史台的用处。”
“御史台该清洗了。”
谢麟也吓了一跳:“清洗御史台?”
石先生道:“陆大夫不会想在御史台养老的。”
陆见琛这位兰台白居易比他的前任年轻许多,也更有想法、更有干劲。无须别人提醒,石先生便知道陆见琛是倾向于谢麟的,是的谢麟,而不是谢老丞相。
谢麟问道:“先生的意思是?”
“还御史台本来面目,勿做党争先锋。”
谢麟一点就透,笑道:“妙!”
石先生便肚里有数,谢麟跟陆见琛是能说得上话的,甚至能在对方仕途上指手划脚的。否则以谢麟的年纪、资历,与他说起陆见琛的时候丝毫不见局促,也不曾透露出“那是御史大夫老前辈,我如何能对他指指点点?”的为难。
而陆见琛,也必是想做出一番事业来的。做主官的,不想自己的属下令行禁止,可能吗?显然是不行的!因为御史这份职业的性质,此事不能由别人来说,由主管的陆见琛来“整肃御史台风气”是再好不过了的。风险当然是有的,但世上原就没有不担风险只有收益的好事。
谢麟一封长信递给陆见琛,正合了陆见琛的意。陆见琛对御史台也颇有些微词,御史里有刚正不阿的,也有趋炎附势的,有各方大佬的门生来刷声望资历的他的立场不用问就知道,也有野生来混日子的。惹麻烦不着调的是少数,然而在大事上,只要有一个刺儿头,就够受的了。
陆见琛数次出手,总是治标不治本,踢走一个麻烦再来一个二货御史总是要有人做的。谢麟给他提供了一个思路,不针对人,只针对事,不要人听话,只要立规矩。你可以生事,但是,如果你上的奏本没有任何依据,甚至是胡说八道的污蔑,御史台先自查,上本前先审核。
于是,御史台内部先掐了起来。支持陆见琛的人不少,许多是挨参的大户,反对陆见琛的声音也很大。御史不能正常说话,要给他们先套上笼头,则要御史何用?
京中一片热闹,弹劾李丞相的事情就冷了下来。李丞相亦非善与之辈,陆见琛动了,他也趋势自辩。陆见琛见李丞相与中饱私囊的事情脱了干系,也借李丞相这一把火上书,以李丞相的遭遇为例,证明任何事情都不能没有约束。若今天弹一个丞相,明天弹一个丞相,丞相避位,政事堂就要空了。
陆见琛更是请见皇帝,话说得血淋淋的:“有些人当朝廷的御史台是打手了!当御史是疯狗吗?打架先放御史?还不能不干!疯狗的头子,说出去好听?都滚吧他们!查无实据就敢弹劾丞相,他怎么不弹劾自己个儿发昏?不会做御史就不要做了嘛,叫人以为陛下的御史台里全是这样的玩艺儿,不够丢脸的。”
谢麟有关商人惊惶与粮草不足的奏疏也在其中掺了一脚,仿佛证明了任由小官攻击朝廷大臣的危害。
皇帝左看有理,右看也是有理的,要是御史钳口,不能监督百官,尤其不能指摘重臣的错处,要御史何用?若是御史信口开河,岂不是耽误了事情?皇帝便下旨,安车蒲轮请了谢老丞相入宫咨询。
谢老丞相人老成精:“老臣曾做陛下丞相,丞相者,调和阴阳,并非非阴即阳。”
皇帝大悟:“不错!御史是该管一管了,怎么管还要再斟酌。”
陆见琛的意见最终被批了下来,御史上本之前,先将本章集中到御史台,由两位上官审核之后再呈报御前。这是对品级不高的普通御史而言,似陆见琛这样的品级,自然是自己直接上本了。
打了两个多月的官司,陆见琛算是将御史台眼见要刮起的风给刹住了。陆见琛回信谢麟,颇多感激之词,更是直言自己的眼光是真的不错,老早就觉得谢麟有出息了。
谢麟又回信给他,提请他注意不要被人报复了。陆见琛心说,我都差点被归到李党里去了,还怕这个吗?
御史台一整顿,朝上顿时安静了许多。齐王大军凯旋也到了京城,凯旋不似救急,可以不紧不慢的走。回程已是秋天,为了不踩踏庄稼,走得就更慢了些。好在凯旋的仪式上可以献俘,齐王又拿到了释空,回得晚一些也是可以接受的。
三法司又忙碌了起来,秋天了,判完了可以直接杀,不用浪费米粮来养,多好!
判得也很快,自皇帝而下,都是恨透了教匪。释空理所当然是斩首,其余圆信等人拟的是绞刑。十分不幸的是,教匪内有为了将功折罪的,供出了圆信的来历。圆信那位做管州知府的父亲此时才知道亲儿子做下了这么一件轰动的大事,紧接着便被“请”到京里来认人。认出儿子的当场便昏了过去也是该昏一昏的,这是一项足以株连的罪名,按五服远近,或绞或流,女眷没为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