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素素将这些材料拢一拢,拣了其中几份,命人请了李巽过来说话。

程、李通家之好,程素素见到李巽便叫一声:“四哥。”

李巽问道:“这是有什么事不好同妹夫说,要我传话?”

“不干他的事,是一笔我出嫁前的旧账,还是不要让他知道了。”

“哦?”

程素素将手中几页纸给了李巽:“四哥先看这个。”

李巽皱眉,上面写的是某县令徐某,买来伎乐不数日便转手送往京城。又有某通判余某,如何盘剥百姓、敲诈商户,本以为将被参革职,却安然无恙。诸如此类。

李巽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程素素道:“人多口杂,何况这里这么多的人。这些祸国殃民的东西,居然就这样身死账销了。想得美!这只是开胃菜,等到了地方,还会有更多。”

“这与旧账有什么关系?”

“四哥且看看,有没有老倒霉的人,或者能与那个老煤球扯上干系的。”

李巽顿了一顿,才将这绰号与梅丞相联系了起来:“你这也太异想天开了吧?”

“你妹夫多少道奏疏上去,要是与老相公有牵连的,早就老实收手了。我在京里协理家务,没见过这些孝敬。我想伯父门生也不至于这么蠢吧?”

“那不能够!”

程素素赞同地说:“那是当然的啦!这些倒霉蛋加起来数得上名号的得有二、三十,多是野生没靠山的,这些我给剔出去了,剩下的是有可疑之处的,我都列上了。我就不信,没有一个与老煤球没有丁点干系。捕风捉影,谁不会?大理寺狱,我是白进的?我大师伯是白死的吗?”

谢丞相历年的文稿在她手上过了一回还附带讲解,派系的事情、势力范围的划分她比大部分官员都要清楚。谢丞相与梅、李的关系都不激烈,既不极好,也不极差,程素素就不一样了,她记仇。

再不收回这一笔血债,等梅丞相老死了,程素素得吐血。反正她是没有“隐居闭关几十年神功大成,出来找仇家发现仇家老死了,心生惆怅之感,终于大彻大悟”的情怀的!

以她一人之力想扳倒丞相,是根本不可能的,加上谢麟也不行,但是李丞相不同,他与梅丞相是老对头了。程素素就负责在自己能力所及的范围内找漏洞,然后转给李丞相知道就好。怎么用,李丞相看着办,肯定比她高明。等闲时候,这等小卒子犯事牵连不到丞相。这次不一样,逼出教匪了。利用得好,不死也要脱层皮。

李巽有点心惊:“你别发这个狠,道灵才说你稳重可靠了。”

“我出嫁的时候,家里担心嫁妆太薄我不好过,大师兄把师祖留下的财宝连他自己的一份都给了我充门面。师祖不大过问俗事,玄都观当年,是大师伯在掌管,这份体面是他给的。我爹是师祖收养,两个师伯也对他照顾有加。这笔账,只有血债血还。我吃亏不要紧,动我家人,我是要收利息的。”

李巽沉默不语,低头看看手里的纸张,终于说:“本来不想你们现在就插手的。”

这下轮到程素素沉默了,这样的机会,她都想试试了,李丞相怎么会没注意到?李丞相可不是程犀那样的好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素素:我记性可好啦!

李巽:你直接说记仇得了!

第157章 我心安处

李丞相只有比程素素更记仇。

当时若让大理寺得了手, 将李丞相也拖下了水, 李家的下场会比程家更惨。程家不过是喽啰,李丞相才是沛公。李丞相的亲闺女还被“请”了去,这等羞辱, 李丞相是不可能忘记的。

何况,两人相争你死也活, 忘了就代表着束手就擒, 这是李丞相万万不会做的事情。程素素知道的,只是因为程家与李家的关系而接触的一部分,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两人背地里不知道已经过了多少招了。

一个比较犯忌讳的词叫做“党争”, 凡党争, 绝不可能像打生死擂台一样一气呵成。短则三、五年, 长的几十年都有,这几年看起来没有大争执,并不是两人没有矛盾, 而是一直在憋着大招。

这一次, 李丞相看到了破局的希望。程素素琢磨的事情,他的反应只有更快。若说是梅丞相有意为之, 李丞相也不相信,但是这并不妨碍将事情往梅丞相身上扯如果有人与梅丞相有关系的话。所以他派了最得意的侄子李巽前来,抓到把柄最好,抓不到,锻炼了侄子的能力, 就此全心全意步入仕途也没什么不好。

李巽便是背负着这样的使命来的。

李巽并不希望程素素也卷进这件事情中来,事情因梅、李之争而起,是李家需要给程家一个交代的。一直以来,程家都没有提过这件事情,李巽等人便以此事为己任。不想程家根本没有忘,至少程素素记得真真的,她一直忍到了现在,出手了。

“这件事情,交给我来做吧。”

程素素道:“我顺手。”

“那一位盘踞朝中多年,势力盘根错节,不是你能撬得动的。”

程素素诧异地问道:“四哥怎么会以为我想要单枪匹马冲上去干?那我在京里直接捅死那个老东西算了。当然是要将这些上呈伯父,看看有什么用得着的啦。”

被“你真蠢”的眼神从头扫到脚,李巽尾巴毛都炸开了:“你、你、你……”你了半天,麻利地将程素素给他的材料一收,叹道:“当年刚见你的时候,你多么幼小可爱呀。都是我们无能,将你逼成这样了。”

程素素撇撇嘴:“你们有本事,就不许别人长脑子了么?赶紧的,收起来,有什么要探听的,跟我说啊?你不过在一府之地,我的人可以撒网的。”

李巽垂下眼睛,捻了捻手指,轻声道:“代我谢过谢安抚。”

“啊?这里有他什么事?”

李巽吃了一惊:“不是你央了他帮这个忙的?”他还以为是程素素不忘旧事,求了丈夫帮忙的呢。

“这里没他的事情,说了是我自己的旧账。”

李巽吸了一口凉气,再次确认:“两家交情的事情我就不提了,你叫我一声哥哥,便是我妹子了。我只问你,你做的这些事情有没有对谢安抚讲?”

“啊?”

李巽不再随和有趣,眼神变得犀利了起来,盯着程素素,一字一顿地道:“一家人还是坦诚些好,为你好,我就不能窃喜你这样会将谢家绑过来。”

“这个事情,是我们之前的……”

“荒唐!你现在是谢家妇,不管是旧账还是新账,只要有你参与,谢家能脱得了干系吗?这里原没有谢家什么事,你要还想同他好好地、没有嫌隙地过下去,就该想想怎么将这件事对他讲明白。瞒着丈夫可不是为人妻子该做的事。”

李巽自认对程素素还有一点了解,知道很难阻止她,她的破坏力……李巽打了个哆嗦,必要程素素与谢麟讲明白。这也是为了她好,老婆背地里上蹿下跳的,能看?

程素素争辩道:“我只怕讲了才要将他引了进来,如今谢家这个样子,老相公休致了,不好牵他进来惹事的。我也没有跳出来去打老梅呀,不过暗中推一把。”

李巽越发不赞同了:“就是说,你做这件事用的人手也是你自己弄的,倒是小瞧了你的本事。你瞒着自己丈夫多少事情了?自己想想!他是蠢人吗?咱们捆一块儿也没他精明强干吧?总会让他觉出蛛丝马迹来的,到时候他要有多大的肚量才能认下这件事?就算对你有情有义,认了,忍了,你也不能这么欺负他呀。”

“我……会好好想的。”

“不要光想,还要做的。”

“好。”

李巽道:“我总是在这里的,道灵他们离得远,有什么不方便做的事情,告诉我。”

程素素道:“不会客气的。四哥,我说的事你也再想一想,好不好?我会与他坦白的。”

“先将你的事办妥了再说。”李巽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一点回转余地。

程素素想,自己并没有欺负谢麟。当然的事情,谢麟也不是不知道。高英也不是她手上见不得人的血滴子,是明明白白放到正面上的生意人。夫妻一体不假,她总有些自己不能说的事情,对吧?

何况广阳子之死,追根溯源,是因紫阳真人“飞升”而起。程素素因此愧疚得不得了、记了这么些年,却是不能说出来的。要怎么对谢麟说?说“我师祖根本不是飞升,是我当年傻逼出了主意,让遁了”?只她一个人,坦白就坦白了,这里面还有着娘家一家子人牵扯在内,广阳子更是因此身死,就为守住这个秘密。凡秘密,一旦开了个开口子,哪怕只说给一个人知道,就再也不会是秘密了。

但是,反过来想一想,李巽也许有道理呢?

程素素踌躇半晌,终于决定对谢麟部分吐露真相。紫阳真人的事情,还是要见过大哥,问了大哥的意见,再决定讲不讲。

打定了主意,程素素淡定等着谢麟回来。

谢麟近来累得惨,灾民要安置,李巽等人都要听他布置,还要再调教谢鸾、谢理,等回来吃饭的时候已经累得面如土色了。程素素给他擦了脸,取了新衫换了汗湿的衣裳,再让他喝了半碗凉茶,才谢麟的脸色才缓了过来。

他这个样子,程素素又踌躇了,累成这样再拿额外的事情让他操心,行吗?

谢麟倚在美人榻上,面上带点慵懒的笑软绵绵地伸出一只手来:“来嘛,过来坐嘛。”

程素素提气提气再提气,捏着拳头坐了过来,只挨着一个沿儿。谢麟笑着猛一伸手,将她拉到了身上:“怎么啦?谁惹你生气了?还是遇到什么难事儿了?嗯?说给我听……呃?怎么哭了?”

慵懒的劲儿顿时飞了,谢麟坐了起来,小心地将她拥在怀里:“素素?”

“呜呜,我、我没事儿……都、都怪你!”

“怪我,怪我,怪我。”甭管什么原因,先陪不是就对了。

程素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突然哭了,本来么,都打定主意理智地、慢慢地、轻轻地跟他提一提高英的事儿,顺势说到李丞相那里。解释的词儿她都想好了,一看到谢麟,就忍不住觉得委屈了,好像一个在外面与人趾高气昂地打完架回家的小朋友,心里想着小混蛋们都是辣鸡,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回来看到家人还是委屈地哭出声。

哭到抽噎着打噎儿,程素素捂着脸,声音含糊的:“本来没想哭的呀,看到你就忍不住了。”

谢麟哭笑不得,将下巴搁在她的肩窝:“那,现在看不到了,可以说了,怎么了?”

“我今天见了四哥。”

“嗯。”

“本来不想同你讲的,都是当年的旧事,那会儿还没嫁你呢。当年的旧账我自己结,四哥说,我已嫁了你,就不能让你蒙在鼓里,你容我慢慢将事情告诉你……”

谢麟心头一紧,这个口气仿佛是什么……旧时青梅竹马……不能够吧?

淡雅的熏香和着谢麟身体的温度将她包裹着,程素素放松了下来,环着谢麟的腰身:“那一年也是闹教匪,你和大哥他们离京,唉,大师伯就叫大理寺的人带走了,我也进了大理寺狱。”

谢麟双臂蓦地一紧,低声道:“梅李之争。”

“嗯。当年是我看家,大师伯得到消息来示警的来着,后来他还是走了……要是那个时候我就向伯父救助就好了。”要是当年不出那个自以为是的馊主意就好了。家里人都说是大家同意了才决定做的,不是她一个人的责任,她现在总觉得要不是她把大家的脑筋带到沟里去,应该会有别的办法的吧?

“你已经做得够好的啦。只要梅李之争不平,没有这件事,还有别的事。人在局中,身不由己的。”

“可我能拿当朝丞相怎么样呢?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天意,看到教匪兴起的地方我就想,”程素素突然变得僵硬起来,像一根因紧绷而些微颤动的弦,“这里面若有与梅氏有干系的人,就对高英说……”

除了紫阳真人遁走之事,程素素将此后的因果全说与了谢麟,没有什么“慢慢的、理智的”。

谢麟心疼不己。

他们两人能做成夫妻,是冷硬的卡着条件找的,现在每每想起来,谢麟总觉得对她不起。当年的事情谢麟当然是知道的,当时可没有这么心疼,想的是这小姑娘还不算蠢,倒是合适做妻子。她已经过了这么多冷酷的事情,自己用那么凉飕飕的眼神看她。

只恨没有更早一点护着她。

待程素素说完,谢麟轻抚其背:“好啦,好啦,都过去啦,这件事情就交给我吧。”

程素素一惊:“什么?你……”

“不对我说,就是想自己算账,是不是?”谢麟的指尖在程素素的背上轻缓地移动,将她手背慢慢揉得软了,“当局者迷。李相公与他这么多年不对付,大约也是没有想到一件事圣意。”

“听不懂了。”皇帝有讨厌梅丞相吗?

“圣上已经开始为东宫铺路啦,唔,还是我与李兄见个面吧,好不好?”

“你的事情够多的了。”

“对呀,那就笑一个给我看看,让我开心一下,嗯?嘎?”谢麟目瞪口呆地看着程素素的背影,她她她,她捂着脸跑掉了!

程素素弹跳起来,冲到盆架前,扯起架上的布巾开始洗脸。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笑起来怎么可能好看嘛!绝对不能让他看到自己笑得很丑……不管他介意不介意,反正自己是很介意的。

谢麟双肩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程素素洗完脸,才直起腰来就听到他在笑,愤愤地转身:“不许笑了!”

谢麟笑着捶床:“哈哈哈哈!”

程素素嗔怒地冲了过去,鬓角沾上的水珠滑到了下巴上。谢麟哆嗦着伸出手,颤悠悠地给她抹了去,将人拉到怀里:“好啦好啦,都过去啦。哎呀,怎么是我笑给你看了呢?”

第二天李巽就被谢麟约谈了,两人关起门来说了好一阵的话,李巽带着佩服离开了。谢麟生长在相府,长久以来磨炼的对手是谢丞相,出仕后第一份工作是给皇帝当秘书,地方庶务是新丁,琢磨人心、琢磨圣心,是老手。

与李巽谈完,谢麟回来便对程素素说:“与他说好了。只不过老梅这头猪,要养肥了才能杀。”

“咦?”

“圣上当年为权臣所制,深恶痛绝。东宫年轻,圣上心疼这个儿子,可舍不得儿子再受自己受过的苦,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立威。李丞相与东宫相处甚欢且又是政事堂里最年轻的,当然要留给儿子用。到时候老梅就要惨啦……”

“要是老梅明天吃饭噎死了呢?”

“你不要将圣上想得太英明神武,就是个信鬼神还不算太精明的皇帝而已。现在别跟老梅抻得太狠,别叫他伤了就行。有什么有用的证据,且留一留。”

程素素道:“我看东宫更英明些,他要是宽大了呢?”

谢麟悠悠地道:“东宫也要立威呀。从来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还想留多久?哼,阿翁对我说过,难道郦树芳真的蠢?不过是利令智昏,不肯退后罢了。一样的道理。”

“只好等了?”

“打探消息的主意很不错,你要高兴,就接着让高英去办,有备无患。东宫立威,也不必等‘翌日’,挟威而继位也是可以的。一年,我在这里也就是一年的事,一年后,我是要还京的。”

程素素笑了:“好。我等。”

一年不远,也不算太近,眼下第一件便是确定安抚使衙门所在、各府县长官各携原籍灾民返乡。谢麟便将安抚使衙门设在了当初齐王幕府所在之地,却与李巽不在一处,与早一步赴任的一位席知府同城办公。

同城还有一员主官,乃是姓万的县令,不幸头上压着两重上司,万县令欲哭无泪,暗道真是八代不修才落到如今的下场。谢鸾、谢理是宁愿与两位上司同城的,却不巧只是做邻居,也要各领一县独自支持。

各人都知道情势紧急,他们可是被灾民给围着的,一个处置不好,再暴动起来怎么办?

程素素则重新布置起后衙来,谢麟不需要再睡书房了,但是书房还是需要的。除了江先生,又添了个石先生,两人的待遇也是要比着来的,得给他们在前面收拾出两个条件相仿的住处。江先生的建议也很对,谢麟需要扩大他的幕僚团,则还要再准备至少一处房舍,以防再有可用之人到来。

唔,谢麟若是收学生……

再有,高英是跟着自己来的,哪怕不能安排在衙门里,也要在附近给她找个合适的住处安置。

这个倒不是很难,教匪乱过之后十室九空,空宅子很多。都由衙门查封了,有主的归还原主,无主的都收归衙门处置官卖。官卖的价格本身就不会很高,又是在动乱之后,价格更低,程素素索性买了两处宅院,一处给高家,另一处预备府衙里人多不够住的,算是给幕僚、学生的福利宿舍了。

高英却不想白蹭住处,且既然要住一年,房价又不高,不如自己买一处。所需者乃是借安抚使衙门的便利,别被中间经手的牙人坑太多。安置妥当,高英便依着程素素的规划,雇伙计、租买铺面,做市场调查,忙得不亦乐乎。

安抚使衙门也迎来了江先生极力推荐的那位石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素素:想搞死老梅。

喵喵:放着我来!

第158章 一个美人

三天前开始, 江先生就罕见地坐立不安。每日必沐浴更衣,还要往预定给石先生住的处所巡视一番, 监督着仆妇小厮们扫地打水擦桌子,到厨房里聒噪厨娘告知石先生爱好口味。连石先生庭院的花木, 他都插手过问,硬是抽空从旁处寻来了几竿竹子给种上了。

程素素目瞪口呆,这样殷勤的江先生还是头一回见到啊!她试探地提出来:“先生事忙, 还是我来收拾吧。”江先生坚决不肯:“娘子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程素素:……你这个样子会让我误会的呀!话说,这位石先生真的很好相处吗?看你这个仔细的样子, 好像他各方面的要求都特别严格, 特别地不容易讨好呀。

待石先生来了,程素素不由点头:确实是应该的。早知道他长这个样子,我也会很小心地让他过得很舒服, 断不肯让他有一丝的不如意,绝不想他皱一下眉头。

石先生相貌极佳,同龄里相貌俊秀者有程玄、有叶宁,都是令人见之忘俗的长相, 李丞相年纪略长些, 自有一番气度。本以为不再会为这般年纪的人惊叹了,没想到石先生又刷新了她的认知。

石先生的年纪,据江先生说是四十有五, 看起来不过三十许。要程素素讲,石先生应该叫冷先生才对,冷冰冰的, 像块冰块,一张脸上挂满了寒霜。眉眼清俊透着寒气,挺直的鼻子、薄薄的嘴唇,留三缕长须,眼如寒潭水,声音清冽。是个另有一种风格的美男子。

若谢麟到他这个年纪也能保持这样的外形,程素素一定给三清烧高香还愿!石先生甚至比谢麟两个叔叔更有清贵儒雅之气,程素素一时有些迷惑。

谢麟与程素素一齐设宴欢迎他,谢麟与石先生打了个照面就想扣江先生的工钱了这叫比你和气好说话?!你坑我?!

谢麟本是照着“和善宽容”来对待石先生的,脸上已经扣上了很和善的微笑,预备和石先生来一个一见如故。现如今石先生一副冰美人的样子,谢麟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瞬间将翘起的唇角扯平,也作很理智严肃的模样。

石先生似无所觉,对谢麟一礼,却又不称呼东翁,只叫他“谢安抚”,对程素素的出现也不挑剔,也称呼一声“娘子”。二人匆忙还了礼,一齐瞪江先生。

江先生满面堆笑,他本是一张端正的脸,此时笑出了谄媚的模样。还不是对着东家谄媚,而是对着石先生:“子羽兄,如何?我就说了嘛。嘿嘿嘿。”

程素素与谢麟又对望了一眼,先生你身为介绍人,还是先将双方的关系定下来再表示亲热也来得及吧?没见着石先生还没拿咱们当自己人吗?哦,你们俩是“自己人”。你这样的表现在自己老板面前很危险啊你知不知道。

石先生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其真。”

“哎!”

“……”石先生望了谢麟一眼。江先生回过神来:“哦哦哦,对对对!东翁,这位便是在下说过的石翼石子羽了。”

谢麟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先生请坐。”

“谢座。”

宾主坐定,江先生承包了大部分的对话:“东翁,石先生是在下莫逆这交,才华横溢,在下不敢与之相比。前番便想请他过来,不巧那个,嘿嘿,在下又留下来了。今番终于得偿所愿……”上一回他自己犯了错误,被原谅之后要好好表现,不好意思再安插人。这一回算是逮着机会了!

石先生眼睛闪了一闪,若有所思地看了谢麟一眼,再看江先生这样子,愈发闭口不言了。谢麟主动与石先生搭话:“先生是哪里人?”

“京师。”

江先生补充道:“当年在下年轻气盛,一门心思往京城来搏个出人头地,不想大雪天的冻饿在石兄的墙外面,幸赖石兄救助,在下才活到了今天。”江先生说着说着就哽咽了。

石翼保持着沉默,当年他正在郊外小院里打开了门边赏雪边吃饭,不想有人一头撞到了门框里,他也不能看着人在自己面前冻死饿死不去管,命书僮将人扶了来,盛了碗热汤给他灌了下去。看江其真是个读书人的模样,就留他且住一宿,送了他一件冬衣,一些川资。也没指望江其真有什么出息,更没图他回报的。

谁知道一碗热饭换了么个狗皮膏药。江其真就认准了他了,也不要回家了,有衣有钱,就在京城闯荡。江其真本就有才,狗脾气略收一收,自有识货的人。过不二、三年,江其真就发达了起来。

后来,石翼才知道,江其真本事是有的,那股气不止是“盛”,根本就是满得往外喷,逮谁喷谁,谁也受不了这样的才子呀。再有才也没人肯要他,人嫌狗弃的被客栈掌柜赶了出来,连回家的盘缠都没人给。寄居寺庙,得罪和尚,也住不下去了。这才被石翼给捡了回去。

这么个大人,哭起来不太好看,石翼道:“收声。”

江先生一吸鼻子,开始擦眼泪,看得程素素与谢麟啧啧称奇。

石翼对他们说:“见笑。”

“不笑,不笑,人生难得有知己。”程素素对美人的容忍度总是很高的,对心肠好的美人就更能容忍了。只不过石先生为什么说话总是两个字、两个字的?

石翼扔了块手绢给江先生,郑重对谢麟道:“某姓石,名翼,字子羽,京城人氏。”

虽然也是简明扼要,到底不是两字一句,程素素心里松了口气。谢麟也与石翼接上了话:“石先生好,一路辛苦了。我与江先生相处甚……好,鸾凤岂与寒鸦为伍?依江先生而断,虽未曾见过先生,亦知先生非常人。”

“过奖。”

“我这里的情形,不知江先生可曾对先生说过?”

“说过的,说过的,”江先生不讲究地插嘴了,“都说得很明白了,子羽兄,东翁与娘子都是开明白宽容之人!邬州的事情,我已与子羽兄信中讲得明白了,绝无一字虚言!”

石翼颔首,却是往程素素身上看了两眼,又点点头。程素素也笑对他点头。

江先生虽然头脑发热,也没忘了给石翼抬轿子:“在下年轻时空有小聪明,后经子羽兄指点,才有今日,子羽兄才学胜我百倍!”

石翼低声道:“勿妄言。”

“没有没有!东翁,子羽兄看人极准的!当年要是听了你的,不去趟谢……那个谁那趟浑水,我也不至于受那一回气!在下初做幕僚的时候,好些事情算赖子羽兄提点!”江先生平生最大的失败,就是谢源夫妇二人。当年石翼曾提醒过他,谢源是个没用的纨绔,老婆又是好耍小聪明的妇人,并不是好东家。江先生平素听他的,然而这一回却是谢丞相亲自聘的他,他也想在谢丞相面前显摆能耐,然后就成了一桩憾事。

谢麟对石翼感兴趣了起来,待要与他聊上几句,好试试他到底有多少斤两,外面衙役匆匆进来:“齐王帐前紧急军报。”

高据忙去接了,拿回来给谢麟看释空又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