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素素道:“中用不中用的,一时半会儿也换不了了,往好处想,偏将的履历,不像是个斯文人,不重文采不是太正常了吗?早晚要见到真人的,到时候再评定也还来得及。”
“也对。”谢麟不再说话,慢慢喝着鹿茸粥。带来的厨娘是相府的旧人,整治珍贵食材很有一套,做得鹿茸粥十分鲜香可口。谢麟默默地喝完了,默默地又看了程素素一眼。
“不好喝?”
谢麟慢吞吞地道:“没有。”
“长辈们又心疼你,给了你好些东西,你挑一挑,合用的留下来。”
“哦。”谢麟坐着不动。
程素素与他闲话了几句,他才慢吞吞地走了。程素素在他背后摇摇头:“怪怪的。”因夏大娘子来了,程素素也要为她引见一下本地的命妇们,大家虽不亲热,多少要打个照面的。据驿丞们的说法,这位娘子是个很有趣的人呢。
程素素先约见了王经娘子、赵娘子等人,明是说着好容易下了场雪,赏雪吃酒。赏花的时候就与她们说了夏偏将一家已经来了,大家总要见个面,好说说话才行。王经娘子道:“京里来的?没听说过这个人,倒是没个谱了。”赵娘子心直口快的:“总不会比王偏将家还难办吧?好歹是个正房娘子。”
王偏将是携妾赴任的,家里没个主事的娘子由这妾来主持家务,交际上头可让娘子们为难了,骂个小妖精都要担心别误伤了她。文官武官本来交道就不多,后来便越来越淡了。其实赵娘子心里,是有些想与这些武官相交的,不为别的,武官胆子大,路子野,做些什么经营买卖的也不改粗犷风格,很有利润。
程素素道:“我与官人,会先去拜访一下的。大家伙儿,有什么要留意的,再与你们说。”
王经娘子笑道:“那我就放心啦。要是个好相处的人,以后咱们可有牌搭子了。”赵娘子也跟着笑了起来:“是极是极,张教谕家的娘子就不爱玩牌,可惜了了。”
眼下人不凑手,也打不起牌来,程素素就问起王麓如何,有信来没有。王经娘子笑道:“她呀不定在攒着写什么长信了,必有给您的。”程素素道:“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年节好走动,兴许亲事就定下来了呢。”王经娘子道:“但愿如此了,怪舍不得的。”
一句话勾起了赵娘子的愁思来了,她很想高门嫁女,然则珍姐脾气犟,没与程素素玩到一起,王家搬来之后,又想女儿在王经娘子面前混个眼熟,可不知为何,珍姐依旧与王家也不甚投缘。赵娘子忍不住说:“令妹必有良配的,不像我家里那个冤家,还不知道将来落在哪里呢。”
王经娘子宽慰道:“缘份的事,急不来的。兴许有好运气在后面等着呢。”
程素素也说:“是呢,令郎还去京中读书吗?京中有好少年的。”
赵娘子脸上愁容更盛:“他更不省心啦。”
王经娘子与程素素只管拣好话说,却一字也不肯落在实处。赵娘子这一双儿女,都有些小毛病,赵娘子偏又盼着儿女成龙成凤的,她二人就不愿沾这个手了。譬如珍姐,有个做县令的父亲,一般乡绅家里多少得供着些,赵娘子想她高嫁,高门大户谁供个脾气不算好的县令的女儿呢?
赵娘子也不好拿自己家烦心事让别人给个结果,讪讪地转了个话题,三人闲话一阵,王经娘子便与赵娘子辞去了。程素素府衙内的事,一应按着旧例略作添减,定下了章程,便与谢麟亲自去拜访一下夏偏将家。
美其名曰,暖宅。
夏偏将住在原来王偏将的宅子里,这地方程素素只到过一次,还是王偏将做生日时与谢麟一道来的。
进了宅子就大吃一惊变化忒大了。
王偏将在时那些花里胡哨的摆设等等都不见了,换上了很有层次感的家俱。程素素被夏大娘子亲自迎进门,一路从前堂到后堂,看到了混搭的装修风格,完全可以从式样、材质来推测出某样家俱是夏家在何等家境下添置的。老榆木的、松木的、杨树板子的……
雕花的样子也与材质一样的混搭。
程素素眨眨眼,只当没看见。倒是对夏家宽阔的场地很有兴趣。王偏将在的时候,这里是搭棚宴客又或者搭台唱曲儿的地方,如今一片光秃秃的,东墙下一排草靶,西墙下一排草人,背面贴着后面抱厦台阶两溜兵器架子,兵器架子旁边是老大的石锁。
夏大娘子略有些无措地堆着笑:“那什么,都是粗人弄的这些个。来了也不知道收拾家里,营里走了一趟,就搬了这些破烂儿回来。”她户籍上写的是京城不假,细细分来,京城里面的住户是不爱承认她这“京城人”的身份的。京城里的人,承认的是一圈城墙里的居民,才算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区。城外郊区,乃至郊县等等,都是乡下人。
夏大娘子是在丈夫做了偏将之后,才得以在城内置了个小院子,勉强获得了这资格的。终于可以挺直腰杆了,却遇到了相府嫡孙一家子,顿时有些气弱。
再者,这知府家的娘子,多么斯文的人呐!夏大娘子从未见过这么细致好看的小娘子,又白又俊,冬衣穿在身上都不显胖,瘦条条的,说话声儿也软软的,那么好听,笑起来也甜甜的。夏大娘子很担心自己家这样子吓着了这娇贵的小娘子,声音也不自觉地放低。
程素素眼睛亮晶晶的:“这样很好的。”
夏大娘子心道,这可真会说话呀!看着就讨人喜欢呐!再也不说这些人家的小娘子酸不拉叽的了。不是男人,我也爱这样的小娘子呐!
一面将人让到后堂,后堂的家俱也是混搭风,茶也一般,柴炭也带点气味,程素素都不在意,抿一口茶,笑道:“听说还有两位小娘子?”
“小东西羞见人呐!不懂礼数,别冲撞了。”
“怎么会呢?请见一见吧,邬州也有好些小娘子,呃,不知道两位小娘子的年岁?我倒知道几家小娘子,从极小的,到十来岁的都有,您要愿意,就一起就个伴儿。”她连夏家几口人,昨天买了几升米都知道,此时只当不明白。
夏大娘子见她通情达理,叫了两个女儿出来,这两个女儿年纪不大,一个十岁,一个七岁,看着倒比夏大娘子精致一些,虽不算小美人儿,也是生得端正。程素素笑道:“看着心里踏实。”要给见面礼。
夏大娘子不好意思了:“您都给过啦,年礼给了几大车的,我们还没收拾好了回礼呐!”
程素素道:“我刚到这里的时候,也是两眼一抹黑的,当时有人帮我,现今我怎么就不能给您搭把手呢?以后您再帮帮别人,都是一样的。过年是过年,头回见面的礼,是不能少的。”赠了两个小姑娘新样的彩缎。
也不与夏大娘子多攀交情,只约了过年一道听曲吃酒。两人都有意交好,一时说得投契,认了京城的老乡,夏大娘子渐渐放得开了,声音也高了一点,正要讲今年京城的一些新鲜事,却被外面的喝彩声打断了。
夏大娘子嗖地站了起来,扬声道:“鬼哭狼嚎的什么?!不知道有客人吗?!脚筋打折了你们的!”
骂完了才想起来,呀,好像自己这儿也有客人,脸儿也红了。程素素笑道:“不碍的,我也喜欢热闹的,从小我就淘气。前面必是有趣……”
说到一半,外面滚进来一个小卒,半截黑塔一样地窝在门前:“禀,禀大娘子,是、是咱将军跟那知府大官人演武呢。”
夏大娘子骂道:“这老东西又发颠了!好叫斯文人天寒地冻陪他疯吗?”
程素素惊讶了:“我家官人居然好这个?不如去看看?”她也担心把谢麟给冻坏了。
两人同去前面新辟的演武场。
作者有话要说:
素素:谢先生,原来你能打?
谢先生:不要诬蔑好人!
第138章 弯弓射箭
夏大娘子焦虑万分, 到了邬州地界, 他们就是外来户,死老头子别一个开心,把人给得罪了。夏大娘子知道自己丈夫, 能升做偏将是撞了大运, 指望他自己,下辈子投个好胎还实在些。
夏偏将不会钻营, 大大咧咧的性子,这样的脾气做个大兵,做个什伍之长,都很好。再往上走,谁会只因为你人好就捧你上去?人家自己还想当官儿呢,凭什么让给你呢?官长喜欢这样的下属,只喜欢他做下属,并不想提拔他这么不机灵, 扶不上墙, 干嘛浪费这把力气呢?每到升迁的时候,多少机灵人都上去,夏偏将都是被剩下的那一个。
好容易交了次好运, 可千万不能叫这样的脾气给造没了。如果不是还有外客在,夏大娘子现在就能冲过去揪着丈夫的耳朵吼:捞个文状元跟你喝西北风耍枪棒, 你脑子叫狼叼走是吧?没见过猪吃,还没见过猪跑吗?请这些人,你该准备好唱曲儿的女娘陪酒才是!
眼下, 她只能憋着,风风火火去演武场,还要担心文状元家娇滴滴的小娘子跟不上她的步子。
还好,小娘子看起来娇滴滴的,居然没有抱怨,跟她一块儿到了演武场。
夏偏将、夏家两个儿子、于秀才,一同陪着谢麟站在冷风里。于秀才两腮透粉,双眼晶亮,大力鼓掌喝彩。夏偏将也跟着叫了一声好,他两个儿子,夏三郎、夏四郎,一个十三、一个十一,都跟着拍巴掌。谢麟手里还拎着一张角弓,眯着眼睛,似乎不太满意的样子。
顺着他的视线,程素素与夏大娘子看到墙根下一排靶子中的某一个,插着一枝羽箭。箭尖没入半寸,钉在拳头大的红心与外面一圈一指宽的蓝色圆环的边界上。
在夏偏将父子和于秀才看来,这样的成绩对于文状元来说,已经是值得喝彩的了。谢先生对这个成绩却不是很满意,君子六艺,有一样就是这个!怎么能是这么个成绩呢?
更尴尬的是,媳妇儿来了。媳妇作诗写文章差他不少,骑射正是能拉平成绩的项目。谢麟抿着唇,又来了一箭,这一箭比上一箭更往圆心挪了二分。夏偏将和于秀才巴掌拍得通红:“好!好!好!”夏偏将没管住自己的嘴,还吆喝了一声:“再来一个!”
再来一个!我打死你信不信?!夏大娘子眼珠子快要瞪脱眶了,顾不得外客,冲来就揪住了他的耳朵:“你大寒天冻坏脑子了是怎地?发的什么颠?将客人带到屋外来挨冻!你拿的那是什么?你拿刀干什么?!”
于秀才咳嗽了好几声,都被夏大娘子的嗓门压住了,只得尴尬地对谢麟解释:“我们大娘子,就是这般的……率直。”
谢麟并不管什么夏大娘子率直不率直,只要夏偏将能做好打手的工作,他并不介意容忍夏家的各种不明礼数。他现在比较关心的是再次弯弓搭箭,定定地看着靶子,算好角度。
“咻啪!”正中圆心,谢麟才放下弓,毫不留恋地转过身,故作不经意地对程素素说:“怎么过来啦?”
程素素拍拍手:“看谢先生本事来了,不错不错。”
那一边,夏偏将被捣了好几肘子,嘟哝着:“旁的应酬我也不会呀……别打了,叫人看笑话了!”才制止了夏大娘子,夫妇二人脸上发烧,不好意思地来陪个情。
谢麟微笑道:“偏将率直之人,不必拘束。”
夏大娘子忙招呼大家去屋里坐。与文盲说话,比对主考官说话都要累,谢麟不假思索地道:“不多打扰来,今日登门拜访,致一问候而已。唔,府上得闲了,也请到舍下一叙。文武殊途,同在邬州,必有相通之处。”他也就在射靶子的时候成绩好些,武艺上头实在是……还是早些走掉吧!
瞥了一眼于秀才。
于秀才福至心灵,点点头:“晚生会提醒偏将的。”
夏大娘子担心丈夫已在不知不觉间得罪了人,程素素当着谢麟的面儿笑着对她摆摆手,示意她不用担心,也说:“家里还有事,今天就不再多打扰了。我看您府上也还有些没有收拾好,等闲下来了,到我那儿,等您打牌呢。还有些娘子们,也等着见您。”
看这二位的样子,都不像生气,夏大娘子当面就大叹一口气:“哎哟,您二位真是和善人呐!换个人,看着他这不着调儿的,啧啧……”
程素素道:“我看这儿挺好的,呃……”夏偏将手里来拎着那把大刀,凑过来要跟谢麟道别。
见她看过去,夏偏将想将功补过,大步走来:“这个是鬼头刀!用起来不讲究,有力气会劈砍就成!”
程素素有些怀疑,做到偏将的人,怎么能这么的,呃,憨厚。夏偏将已经双手持刀,迈大步到了西边墙下,用力劈了下来。一个草人就这么被劈成了两半儿。程素素半张了嘴巴,夏偏将这架式,看着眼熟呐。
谢麟也起了兴趣,问道:“偏将这一刀,可有十年功夫不曾?”
夏偏将道:“使鬼头刀,都这几下子。说起来,土匪们使这个的才多哩,”又尝试了几招,“军中小卒使刀也就这几下,多了太花哨的才不顶用哩。使矛的、使枪的,最方便的,都只有那些,并不多,那才是杀人的招数。街头卖艺的那些玩艺儿,都是混个眼罢了。”
夏偏将说得兴起,谢麟又关注,夏大娘纵然不满,也老老实实听着,手在背后连摆,示意准备热茶汤。程素素捏着谢麟的袖口谢先生,夏偏将演的这一套把式,我好像是会的。
谢麟将她的手拉到袖子里暖着没错,我看过。
程素素二师伯教的,他别是个匪号吧?
好容易夏偏将说过瘾了,谢麟听明白了,且暗示想看军中表演,夏偏将拍胸脯:“等我操练好那群小兔崽子,一定请老弟去看看!”
谢麟才抬步要走。夏大娘子还要留着喝茶汤,程素素笑眯眯的:“天儿不早啦,真不能再留了,得回去了。”
夏大娘子张罗着送客,心中又生出不安来他们从京城就没带什么东西赴任,到了邬州,夏偏将就是武官里的头儿,要带什么孝敬上官?不用带!事到如今才察觉不妙。
夏大娘子虽然出身低微,高门大嗓全不像个官家娘子,做人的道理还是明白的。收了谢府的厚礼,自己家别说同等的,就是次一等的一时也凑不出足够的来,还要再欠这介绍的人情,这不是人情往来该有的模样。
顿时红了脸:“总叫娘子操心,哎呀我这可真是臊得慌了。”
程素素道:“慢慢来,都不是大事儿,谁还没有个为难的时候吗?您先忙,哦,什么采买啊,雇人呐,本地的裁缝匠人呐,嗯,我将她留给您半天,有什么要问的,只管问她,晚上您给送回来就成。”说着一指采莲。
夏大娘子连声道谢,暗想真是遇到好人了,不愧是状元两口子。
“好人”谢状元上车就翻白眼:“居然是这样的一家人。”
程素素道:“我看挺实在的。”
谢麟道:“我要的是能整肃官员的能员干将,这来个缺心眼儿!”
“眼下这里什么事儿也没有,能员干将谁愿意来这里呢?还是实在一些好,对不对?”
谢麟坐得直挺挺的,口气不太开心:“教匪最好闹起来,要是我升走了再闹,我非得请旨来干一场不可!”
程素素弯腰伏身一通笑,谢麟背更直了,手掌落下,僵硬地拍拍腰膝之间一抹艳色,一顿一顿的。程素素撑起身,谢麟的手从她背上滑到车座上,慢慢拢成个拳头:“且看他行事。真傻也行,好摆布。要是装疯卖傻,哼!”
程素素道:“谢先生文武双全,难不倒你哒。”
谢麟认真地说:“还是有难题的。”
“嗯?”
“我得想想。”
“哦。”
回到府衙无非是过年的事情,程素素也有经验了,做起来也轻省,不过依旧时故事而已。除夕守岁,高据回家,江先生与他们夫妇吃几盅酒便自己回去了。丫环们撤去残肴,再上新馔。程素素执壶给谢麟再斟一杯酒:“还喝不?”
谢麟不声不响,捏起酒盅将酒水往口里一丢,“啪”将酒盅顿到了桌上,双手扶着膝盖。这读条放大招的姿势,依稀仿佛有点眼熟,从读条时间来看,还得是个大大大招。程素素左瞄右瞄,小青等人还以为他们有什么悄悄话要讲,互相打个眼色,蹑手蹑脚地居然都撤了。
撤得好!谢麟心里喝一声彩!新年的红包发双份儿!
人却稳稳地站起来,一拧身,挤进桌子与人之间,双手扶上了程素素座椅的手背,将人给圈了起来,口气却带点委屈:“你都喂我二十一天鹿茸粥了!”
“啊?”
“老夏现在忙,正月不动凶器。我跟他说好了的,过了正月,我把他们家院子里那一套家什给你搬一整套新来玩。”
“啊?好啊。”
“要赏的。”连老头子的帮忙都伸手接了,还有什么脸皮是舍不下的?谢麟的节操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洞穿地表,打了个无底洞出来。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程素素自己就不剩几文钱的节操,自以为能干得出调戏谢先生的事情,此时却只觉得酒力都蒸发到了皮肤上,烫了起来。谢先生居然说这样的话!她反而不好意思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要、要、要什么赏?家、家、家里的不都是你的吗?自、自己动手好了哇。”
谢麟的声音居然更委屈了:“那我娘子呢?素素不点头,动手动脚会不会被打?”
“不会,”程素素耳朵冒烟,“就饿你一顿没粥吃。”
“那你点头。”
程素素不由自主给他点了点头。
谢麟咧出个憨笑来,稳稳地将人打横抱起:“麟虽书生,也拉得开弓,射得准箭。”
作者有话要说:
谢先生:讨赏。
素素:……
第139章 新年伊始
“嗖篷”闷响带着尖啸, 流星一样的金色从地上带着点弧度升到了天空,猛然炸开,五色冷焰在夜幕上开出灿烂的花。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 无论贫富贵贱,都尽力在这时让自己过得快活些。炫目的烟火, 崭新的衣裳,一年里最美味的佳肴……
以及其他一些奇奇怪怪的庆祝方式。
无论是何身份地位, 努力开心就是。
张娘子找上卢氏,二人凑在一起笑得仿佛年兽派来的探子,不用额外想办法, 他们就很开心了。小青搓了搓小臂,抽着嘴角:“娘,你笑得忒瘆人啦!”
卢氏撇着嘴,将她上下一打量:“你好像比姐儿还大着两岁啊?”
小青跳了起来:“我去看烧水!”亲娘哎, 咋盯上我了?她确乎到了年纪,可要让她娘像盯着娘子那样盯她, 她还是跑掉比较快乐一点。
身后, 隐约听到张娘子和卢氏在考虑要不要进言,明天多发点红包。红包大了固然是好, 可是这样……是不是有点……嗯?不太好意思啊?为什么多发了红包啊?因为, 因为什么?这是要昭告天下啊?!完全不敢想象娘子知道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是同意,还是掀桌?
大约是会点头的。
指尖无意识地滑过富有弹性的肌肤,像抚过上等的丝绸, 迷上这极佳的触感。程素素发出愉悦的长叹:“终于捉住了。”
烟花带来的光影在映在帐上一现即逝,被把住手臂轻抚的谢先生声音微哑:“新年了。”
“要守岁吗?听说不守岁长不大。”
低低的笑声震动胸腔:“要是等不到呢?”
“那就不长了,永远年轻永远作乐。”
爆竹声里辞旧岁,芙蓉帐暖度春宵。
横竖是要守岁的,卢氏与张娘子抄着袖筒,窝在不远处的厢房里烤火等人。等到打了盹儿又被爆竹声吵醒,天光隐隐透出一点点亮来,卢氏揉揉肿胀的小腿,推了推张娘子:“哈欠,老了,不行啦,熬不住了,他们怎么样了啊?”说到最后,声音再无一丝疲惫,反透着兴奋。
张娘子道:“我也觉得奇怪呢,没叫人……”
“难道没有?!不应该吧?!”
“去看看?!”
“走!”
两人小心翼翼地到了正房,见小青正看着健妇往内抬水,卢氏一把拉住女儿:“怎、怎么样啦?”
小青莫名其妙:“什么怎么样?哦,就刚才,大官人叫人进去服侍,要沐浴更衣。”
二人面面相觑,你捏我、我推你,一齐进去,第一句便是跪下贺新年。谢麟神清气爽的声音从内室发出来:“好,好,大家都好。你们少等。”
两人爬了进来,凑到内室门边候着,卢氏往里一看,跳了一下。张娘子尚未抬头,就被卢氏给惊了这是怎么了的?也跟着往内瞥了一眼,告诉自己我这是奉老夫人关心爱孙之命,非是自家不懂规矩偷窥。
妆台上一枚菱花镜,足有脸盆大小,磨得光亮如新,程素素披散着头发,坐在镜前,谢麟在她身后一脸满意地执梳摸发:“梳个谁都没梳过的新发式,可好?”
“谁都没见过?”
“嗯,我想出来的。”谢麟故作矜持地说。
张娘子咬往了袖子,她想起来了!那一年,二郎将三娘接到府里来,三娘开开心心地来,哭丧着脸抱着脑袋走。府里会说,二郎盯着妹子,叫府里最会梳发髻的几个丫头给三娘统了三个时辰的头。梳一样、拆一样,再梳、再拆。
里面,程素素愉悦的笑声响起来:“好呀,梳得好了给你今天头一份儿的压岁钱。”
“灵蛇髻本就变化万端,哪个讲只能有一样梳法的?哼!一法通,万法通……”
二郎很开心,张娘子笃定地想,声音都飘了呢。
不多会儿,头便梳好了,谢麟亲自挑了簪钗配上:“红包呢?”
“也不问我满意不满意吗?”程素素对着镜子左照右照,“给双份儿。”说完又咯咯地笑了起来。谢麟既然出手,必是能压得过众人的手段。
室内依旧点着蜡烛,卢氏使眼色,小青会意地端起早准备好的托盘来。程素素果然拿了两个红封儿给谢麟:“谢先生早起勤勉,新年节节登高。”谢麟也捏起两个来给她:“素素除夕未守,依旧平安喜乐。”
这才一齐到正堂上首坐下,挨个儿地发红包。张娘子与卢氏站起来,都往程素素头上看,这灵蛇髻居然梳得错落有致又不显轻佻。各接了红封儿,连要加赏的建议都忘了。
好在卢氏睡着前并没有忘记让厨房记得蒸上银耳莲子羹,当然也少不了谢先生第二十二碗鹿茸粥。羹汤喝完,才是年节常吃的食物。张娘子用心数着,谢麟比平常多吃了两碟点心,唇角一直没有落下来过,显得心情极好的样子。
主人家心情好了,出手便大方,引得阖府都欢腾了起来。接下来的宴客、接待往来拜年的人,仆妇等都一派开心模样,弄得人不晓得知府遇到了什么好事。
新年里,程素素果然如约凑起了牌局。夏大娘子是个理事的人,程素素将采莲借给她,到再次见面的时候,夏大娘子与两个女儿身上都换上了新裁的衣裳。初到一地做官,总要体体面面的,夏大娘子手头有几匹自觉到地方上也穿得出去的料子,与程素素赠的一比,就次了一等。夏大娘子斟酌再三,还是用了程素素赠的衣料。
到见了面儿,夏大娘子自己先说:“来得匆忙,亏得娘子帮忙,不然还凑不齐这一身衣裳。”
这么坦荡的,反而让程素素高看一眼。赵娘子与王经娘子也不在意这个,王经娘子在京城见多了穷官儿,深知其不意。赵娘子更是不愿多事,上司家的态度这么明白了,吃多了撑的去唱反调!
人头凑齐了,唱曲儿的琵琶弹了起来,才发现了一个大问题虽然是借打牌的名义来交际谈事情,可夏大娘子她不会打牌!
程素素笑指着采莲道:“一事不烦二主,你到大娘子身后去,给她支支招儿。”
牌局这才凑了起来。
先是问候夏大娘子可习惯邬州气候,又问家里怎么样一类,全是闲扯。夏大娘子倒是坦荡,与程素素见了一面,她就心里有数了,有这么一位戳着,想虚张声势端着京城架子好叫人高看,只有丢人现眼。不如诚实一点。
赵娘子心里生出些轻视来,夏大娘子的嗓门还是那么的大,震得她耳朵疼。赵娘子还有一个心事,她近来因女儿的婚事愁得不行,女儿不比儿子,一年大似一年,等不得了。选个女婿,还要合八字、下聘、备嫁妆,细细准备下来,一年都不算多,到时候珍姐得多大年纪了?听说来了夏偏将家,她甚至动过念虽然是武官,毕竟不是无知的武夫,珍姐这样识文解字、能写能算的,这样的人家反而要当个宝贝了。
一见夏大娘子,赵娘子就失望了做这样人家的宝贝?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了,宁愿送去做姑子,也不给他家!
不过,赵娘子对夏大娘子家的家境很感兴趣,穷好啊,穷就得想法儿捞钱。就可以合伙做生意,这群当兵的做买卖利可高呢!钱多了,女儿的嫁妆也就多了,当然能嫁得更好。
赵娘子想通了,便开始与夏大娘子套近乎。程素素冷眼看着,夏大娘子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警觉了起来。哎,京城多少人精儿,夏大娘子遭遇过的,恐怕比赵娘子的段数要高多了。
果然,夏大娘子说:“家里的事儿,我妇道人家做不了主的。那个老东西,现如今正忙着他那摊子事儿呢,谁搅了他,他都要瞪眼睛。”
并不接这个茬儿,赵娘子遗憾得紧,也只得专心打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