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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宗明又说:“你最近镇定和止痛的药物开得太多了,别太依赖药物,副作用对你的身体伤害很大。”
杜义低低的:“我知道。”
“杜义,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杨宗明在外科主刀多年,什麽样的病人谈话他没经历过,但面对著杜义,劝慰的话却是一句也想不出来。
寒风刮过树梢沙沙的响声,杜义搓了搓手,摸出烟点著了。
他吸了口烟,默默地享受这片刻的轻松和安宁。
杨宗明还是坚持:“抽出时间去美国吧。”
“宗明,我心里不好受。”杜义一手夹著烟,一手插在裤兜中,淡淡地望著石头小路。
杨宗明说:“担心手术不成功?放心,联络好为你主刀的医生是世界权威。”
杜义眉间隐著倦殆,可是却抬起眼来,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我是在考虑我还不要做手术,宗明,我只是觉得,我真他妈活够了。”
杨宗明心头一跳,脸上不动声色:“何曾见过杜老大这般垂头丧气,真该让你手下那帮把你奉若神明的混小子看看你现在这孬样。”
杜义恨恨地咬了一下烟嘴:“我操,有你这麽没口德的医生的嘛。”
杨宗明脸上有了淡淡的悲悯:“西方人说活著的狗比死了的狮子更强,就是我们说的好死不如赖活,杜义,你至少得为自己活下去。”
杜义笑笑:“做医生还要懂得规劝世人,真不容易。”
杨宗明看他一眼:“可惜对有些人是白费唇舌。”
杜义无奈地微微一笑:“我明白杨医生的苦心。”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我下午还有一个会,要回去了。”
杨宗明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中,微笑著对他:“嗯。”
杜义朝他挥了一下手,便消失在了花园的小径上,一直伫立在花廊下的杨宗明,才露出了一丝的忧心忡忡。

自锦成伤Ⅱ 三三

杨宗明做了杜义多年的私人医生兼朋友,担忧不是没有理由的。
仅仅过了两天,杜义就出事了。
那夜在暗夜的会议室,杜义熬著夜开了一夜的会,将帮里的大事都交代了一翻。
端严地坐在主位上的男人,将帮里的事情处理得滴水不漏,一句一句听得坐中的众人脊背渐渐发凉。
杜义一张脸悲喜莫测,语气神情看不出一丝异常,但听起来却颇有点交代後事的意思,底下众人都摸不准他什麽心思,只敢一条一条认真地记下了。
帮里的各个管事的走了之後,林定强陪著杜义坐在一室污浊的房间内,见到杜义脸色不好,正要上前问问,却见杜义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他的手撑著桌子,脸色有些发白,忽然间就直直地倒了下去。
林定强大惊,连忙上去扶住他,黎刚也冲了进来,口气慌了,喊著:“义哥!”
男人冷峻的脸庞双眉紧锁,硬著咬著牙挤出:“操,别慌。”
林定强回过神来:“义哥,送你去医院。”
杨宗明接到电话时,正下了一台手术,听到口袋中震天响的电话,他接起,一甩无菌衣就跑了出去。
他冲到院门口时,那辆奔驰正轰地闯过红绿灯朝医院冲过来。
车子在大门前刹住,杨宗明抢步上前打开了车门。
“杜义──”他喊他的名字,却看到车後座的男人已经陷入了昏迷。
饶是杨宗明也脸色一变,大声地喊身後的护士:“推一张急救床过来!”
病人迅速被推进了急诊室,稍後移到了神经外科,急救结束之後,杨宗明陪著副院长立即召集了神外主任会诊,一向寂静的神外科突然气氛紧张,别科室的护士经过,感染了这气氛,拉住了一旁的一个推病例车的护士:“发生了什麽事?谁在里边啊?”
那小护士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意思是治不好就完了,匆忙地跑了过去。
杜义昏迷了两天。
他睁开眼,看到的是小护士正凑著专心地给他换吊瓶,见到他醒来,姑娘吓了一跳,瓶子一挂就扑了出去对著门外一直沈著脸守候的数位高大的男人喊:“他醒了──”
林定强带著黎刚立刻走了进来,眼神是止不住的高兴:“义哥,你醒了──”
他神思仍然有些混沌,缓慢地回想,才想起这是哪里。
他略略扬扬下巴,黎刚过来扶著他坐起,他才哑著嗓子开口:“我睡了多久?”
“两天,义哥,要喝水吗?”
杜义捧著黎刚倒来的水,一口一口慢慢地喝,他的脸色仍然不好,人看起来也有些虚弱。
一会,杨宗明衣角带风地走了进来,见到他问:“清醒了?”
杜义点点头。
杨宗明走过来冷著脸细致地检查了他的体征,才开口:“那敢情好,我告诉你,你知不知道你情况多危险?”
医生想著当时的情况,仍然有些余悸,一时没照顾到病人情绪,只说:“这次抢救的及时,但下一次──”
“杜义,你必须马上去美国手术,不能再拖。”
杜义嘴巴闭著,没吭声。
“你还想不想活了!”杨宗明简直是疾言厉色了。
“宗明──”杜义开口:“我在国内休息一阵,再过去。”
杨宗明丝毫不给他转圜的余地:“先过那边休息一阵子,我不相信你在这里还能安心休息。”
他回头对著站在不远处的保镖:“黎刚,打电话去订机票。”
黎刚有些精神抖擞地应了一句:“杨医生,几号的?”
“今天周五,给你三天处理事情够了,”杨宗明果断地答:“下周二。”
黎刚应得那叫一个快:“好!”
杜义有些恼怒:“黎刚!”
黎刚瞧见他的神色立刻低了头,却还是小声地说:“义哥,您听杨医生的吧。”
杜义愤愤地拉开被子:“滚出去!”
站在一旁的林定强对著黎刚示意,意识是义哥这就是答应了,黎刚随即快速地走了出去。
杜义摇晃著站了起来:“我今晚回家住。”
“点滴还没打完!”杨宗明一把按住了他。
“宗明,你是要给我走呢还是我自己走?”杜义声音有些低,胁迫的意味已经很明显。
杨宗明几乎是咬牙切齿,对著呆在一旁的小护士:“请周主任过来补医嘱,给杜先生办理出院手续。”
“太子爷,我和你回去,还有两瓶得打完。”杨宗明表情有些狰狞。
杜义傲气不羁的嘴角扯了扯:“这他妈才是兄弟。”
黑色奔驰在庭院前停下来。
杨宗明推开一侧的车门,上前几步,看到另一侧的杜义推开车门走出来,没走几步,身体就一晃。
黎刚连忙扶住了他。
杜义闭了闭眼,推开了他,又在原地站了一会,才一步一步地朝大门走去。
房子的主人光著脚坐在正在客厅沙发上,用笔记本专心工作。
一行人走进来,陈自谨见到杜义,漫不经心地望了一眼,又将视线转回了屏幕上。
杨宗明将他扶上楼,看著他躺上了床,熟练地取出针头,他一边在他手背上粘胶布固定针头,一边叮嘱:“我再说一次,你现在情况很不稳定,颅内弹片的部位有肿大的迹象,一定要好好休息控制住病情。”
杜义脸色的确是不好,头疼一直没法停止,身体躺在床上都有些昏沈,只点点头。
点滴落下来,他昏睡了过去。
杨宗明从典雅的楼梯上转下来,见到仍然坐在客厅的男子,便走了过去。
陈自谨见到他过来,推开手上的笔电,站起来朝他示意:“杨医生。”
杨宗明微笑,点点头坐在沙发上。
陈自谨温和的:“喝点什麽?”
“不用了,我坐一会儿就走,医院还有事。”杨宗明坐在一旁同他闲聊了几句,才斟酌著问:“你跟杜老大最近关系不太好?”
“杨医生,你何不去问他?”陈自谨不著痕迹地答。
杨宗明叹了口气:“我不了解你们之间的事,所以也没资格多说什麽,我只是想跟你说一声,他最近健康状况不理想,这几天,最让不要让他有太大情绪波动。”
陈自谨微微抬起头,波澜不惊的语气:“他发生了什麽事吗?”
杨宗明只淡淡的:“他刚住了两天院。”
“怎麽了?”低沈悦耳的语气中有了一丝浅浅的涟漪。
杨宗明用他的话挡了回去:“你何不自己去问他?”
陈自谨看了看他,张张嘴,却在最後一刻沈默了。
杨宗明起身告别。
陈自谨将他送到了门前,看著他的车消失在庭院的大门,站了一会,才转身朝楼上走去。
二楼房间的门虚掩著,男人神情凝定,侧耳倾听房间内的动静,一会,陈自谨才扭开了房门。
杜义躺在床上,脸色有些发白黯淡,听到门口的声音,眼睛动了动,见到是他,复又安稳下来,将头埋在枕间只是疲倦地睡。
脚步声停顿下来,一片沈寂,一会,又逐渐远离。

自锦成伤Ⅱ 三四

冬日的黄昏天色暗沈。
陈自谨将车停在屋檐下,边走上台阶边用手捏著鼻梁,试著消除一天工作的疲累。
他走到大门前,冷不防听听到门前两侧有人鞠躬,恭敬地喊:“三少!”
他愣了一下,刚才原来没有发觉门前站著人。
是杜义的保镖。
他温和地点点头,下一刻,屋子内的大厅却又涌出另外一批人,江湖上混著的人,即使衣冠楚楚也掩饰不住的戾气,加上个人均神色严肃,一时间这个一向平静安宁的宅子,气氛骤然紧张。
陈自谨皱皱眉头,杜义干嘛非得把手下兄弟往家里带,看了一眼,大半都是熟悉的脸孔,发生了什麽大事,义云的整个江山都来了。
一直在交谈一行人见到他进来,顿时一静,随即走了上来打招呼:“三少。”
陈自谨客套地寒暄了几句,便让佣人将客人送了出去。
他上楼,整个二楼的客厅都是烟味,一片乌烟瘴气,杜义正倚在沙发上,手上的笔飞快地签著文件,签完一份就递给一边的林定强,林定强蹲在沙发边上,帮著他一个一个地盖上签章。
直到签完,杜义对著一旁的男人:“没你事了。”
一转头,才看到一直站在门前的陈自谨。
林定强收拾好桌上的文件,坚毅的脸低低地说:“义哥,兄弟们等你回来。”
杜义按了按额头,只挥挥手:“做好你的事,回去吧。”
陈自谨看了看屋里的男人,脸色还是跟前几天一样郁郁的,精神却好了些,起码不像那天生病回来那麽难看,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关心的话要如何说出口。
一屋子的烟味熏得人难受,他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半夜的时候似乎外面开始下雨,陈自谨躺在床上,隐隐约约觉得有些凉。
却不愿意离开舒适的被褥去开空调。
模糊间,感觉到房间门被打开,男人身上还带著水气的氤氲和沐浴露的香气,直接地朝床上走来。
接著是温热的躯体靠上来,手掌从腰部撩开衣服,探进了後背,陈自谨忍不住打了一寒颤。
身上的手略略迟疑,只轻轻地在胸前打转,温柔的一遍又一遍的摩挲,却坚定地朝下方游移。
身体的反应是本能的。
陈自谨只觉得全身都有细密的电流穿梭而过,脊梁骨一颤,身体就迅速地有了反应。
杜义的唇贴在了他的後背,循著他的优美的脊梁,用炙热的双唇将他的後背巡视了一翻,略微粗糙的手掌撩拨著他的大腿内侧,陈自谨觉得小腹发麻,胀热得让他有种压抑的难受又有种想要发泄的痛快,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声。
听著身下的男人溢出的曼妙的呻吟,杜义只觉得充血的跨下已经迫不及待,他挺起了腰。
那迷人的穴口收的很紧,他刚进入,陈自谨就痛得挣扎了一下。
杜义抬头扶住他的腰,低沈性感的嗓音:“放松,阿谨……”
湿润的洞口慢慢张开,缓缓容纳了他的分身,
陈自谨痛得眼角自动分泌出了液体,可是下身却被杜义修长略带粗糙的手指缠绕著,酥酥的快感混合著痛楚,他咬著牙,只求自己不要发出淫荡的声音。
杜义穿插了数次,看著身体下的男人默默在忍耐著,他俯下身亲他,唇和舌柔软而颤抖,味道是如此的美好。
他灵活的舌头挑逗著他的敏感,很快,他身下的男人便胀硬了起来。
抬起他的腰,他加快了抽送的速度,手上也没停,粗暴的揉搓中在男人的光滑的肌肤上留下了青紫的痕迹,陈自谨含著痛楚的浑身颤栗,终於忍不住骂出声:“我操,杜义──”
杜义对著他邪气地笑了一声,很快,一阵温热的液体便喷射在他的小腹上。
杜义在最後一波抽送中,畅快地喷射了出来。
激情过後,杜义伏在他身上喘息,寒冷的冬天,两人彷佛躲在最温暖的世界尽头,彼此的体温是唯一的慰藉。
杜义咬著他的耳垂:“阿谨……”
沙沙的带著性感的魅惑。
陈自谨忍不住转头看了看他,男人的眉头舒展开来,带了几分戏谑:“舒服吧?”
陈自谨看著他的轻佻浪荡的笑容,忽然觉得恨得要命,扑上去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脖子。
“唉──”杜义忍著痛喊了一声,却没有移动身体。
感觉到嘴巴里血腥的气味,陈自谨才松开了牙齿,自我厌恶的感觉前所未有的强烈。
这对他索爱贪欢的身体,连他自己都觉得可恨。
他索性忍著腰的酸痛,转过身扯过被子一把盖住了身体。
身後的男人没有再过来纠缠,而去伸手摸索著床头柜,然後是被子碰撞的声音传来。
陈自谨从枕被间微微抬了抬头,看到杜义从床头一排药片中撕开了两颗,混著清水吞了下去。
“身体不舒服?”陈自谨想也未想开口问,看到杜义脸上有些错愕的表情,才体会过来自己语气中的担心,简直恨不得吞掉舌头。
“补肾,”杜义邪气笑了笑,过来舔舔他的耳垂:“要不要继续?”
陈自谨一听他这话,真是觉得自己犯贱,一脚踢了过去愤愤地转过身。
杜义迅速地用双腿将他压住,把他搂在胸前,有些急促的呼吸。
过了好一会,男人才开口低低地说:“阿谨,我把义云给你好不好?”
“杜义,你是头脑不清醒了吗?义云如今跟我还有什麽关系?”陈自谨口气嘲讽。
“当初是你要自己离开,我一直不愿意,道上谁不知道陈自谨永远是义云的三少,”杜义沈沈的语气不像是玩笑:“如果你不要,谁要就拿去吧。”
“杜义,你说这些不负责任的话有什麽用?”陈自谨皱皱眉头,他是怎麽了,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他理智地陈述:“今天距离两年还有十一个月,十一个月之後,杜义,我是自由的。”
杜义脸色一黯:“你他妈的日子就算得这麽清楚,你就这麽迫不及待要离开我?”
怀中的男人垂下眼睑不再看他:“我要离开这一切,我厌倦了。”
杜义忽然有了一丝哀求:“我死了你也不愿意回来接管义云?”
陈自谨心头一颤。
室内是漫长的沈默,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男人低沈的一声叹息:“杜义,你放过我吧。”
杜义身体微微颤抖,披衣起身,眼神萧索复杂,有些生硬地说:“你睡吧。”
他推开房门走了出去,一会,楼下车子引擎发动声音传来。
陈自谨在床上躺了许久,脑海中一直浮现他莫名悲凉的眼神,翻来覆去,终於还是忍不住,强忍著身体上的酸痛,起床穿衣服。
指尖微微颤抖著套上外套,他曲起腿套上裤子,股沟间的撕裂的痛几乎要让他痛出泪来。
一瘸一拐地走下楼,底楼漆黑一片。
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开车,他拨打了黎刚的电话。
很快,两位保镖开著车出现在了屋檐下。
车子一路疾驰,沿著深海大道开到了海滨公路的尽头,转入了海岸边。
路口有几辆车,车灯没有打开,黑暗中却伫立著几个凝神戒备的男人。
黎刚迎了上来:“三少,天气很冷,不要在海边呆太久。”
“他在哪里?”
黎刚指著远处的沙滩。
陈自谨点头,缓缓走了过去。
身体下面还是很痛,他没有办法走得很快,慢慢地看到沙滩上那个熟悉的背影。
车子随意地停在海滩边上,车窗敞开,电台的声音传出,一个男人沙哑的歌声缓慢地飘荡:“天没亮,为何我这麽难过……我拿著电话不知给谁拨……得到了所谓的太多……我却比从前越来越寂寞……”
男人一手撑在沙滩上,一手搁在膝上,指间明明灭灭跳跃著一点火光。
音乐声覆盖了陈自谨深一脚浅一脚踩动流沙的声音。
杜义丝毫没有察觉,只眺望著深海,静静地抽烟。
陈自谨走了过去,坐到他的身旁。
杜义看到是他,却只别过脸。
“你还好吧?”
杜义只沈默,侧过脸不看他。
“杜义──”
陈自谨感觉有些奇怪,忍不住嘲讽:“杜老大这般没有气度?”
杜义仍然别著脸,没有说话。
“杜义,你还是不是男人了──”陈自谨伸手要转过他的脸颊,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手,触摸到一片潮湿。
陈自谨心底一痛,一瞬间呼吸都要忘记,他关切的声音有些抖:“杜义,你、怎麽了?”
男人低著头模糊的声音:“没事。”
陈自谨挪起了身子跪在了沙滩上,用力地扳过了男人的脸,拥进了自己的怀中。
杜义的双肩一直压抑著颤动,陈自谨只感觉到温热的液体透过了他的衬衣,打湿了他的胸口。
他的心忽然绞痛得厉害,轻轻地拍著他的肩膀,有些语无伦次:“阿义,对不起──”
过了许久,怀中的男人压抑的低声哭泣渐渐平复下来。
杜义被泪水浸染得异常明亮的眼直直地望著他,抬起他的下巴就吻了上去。
回去的路上。
一路无言,身体的情欲气息还纠缠在空气中,陈自谨却开不了口询问他莫名的脆弱,这个一向强势如帝王的男人,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他仍年轻俊朗,怎麽会生出隐退江湖的厌世和悲凉。
杜义不再看他,精神有些恍惚。
陈自谨淡淡地垂下视线。
看到握著方向盘的男人的手臂,挽起袖子的胳膊在他记忆中一直是修长健美的,如今近看,竟然瘦削了许多,手肘处的关节竟然有些凸显。
他转过头打量了一下他,下巴都尖削得简直是锋刃一般的凌厉了,他竟然没有发觉,杜义这段时间,消瘦得厉害。
“杜义,你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麽事?”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杜义转过了头看了他一眼,才答:“为什麽这麽问?”
“没什麽,你不愿意说就算了。”陈自谨在他锐利的视线下有些窘迫,别开了脸。
“阿谨,我是不是还可以理解为你还有一点点关心我?”杜义疲惫的脸上透出淡淡的光亮。
“随口问问而已,你不用想太多。”陈自谨无悲无喜。
“嗯。”男人低低地应了一声,连笑都辛苦万分。
第二日的早晨,下过雨的冬天天际难得地出现了一片淡蓝的天。
杜义躺在床上,小心地将身边的枕在他手臂上的脑袋移开,才悄悄起身,尽量放轻了手脚走进了浴室。
出来时,陈自谨已经穿好衣服坐在床上发呆。
杜义一边穿衣一边说:“多睡会吧。”
“你要出门?”他心底忽然有难以抑制的慌乱。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你自己顾好身体。”杜义逼自己不再看他一眼,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黎刚已经在楼下等,见到他下来:“义哥,杨医师已经在等。”
杜义点点头,冷酷的表情看不出一丝情绪,黎刚跟著他身後,把行李塞进了後车箱。
杨宗明站在屋前,看著并肩在他身旁的人:“你还是没有告诉他?”
杜义只抿著唇看著保镖搬著行李。
杨宗明无奈:“自己一个人撑死活该。”
“他知道不知道没有任何别分。”杜义开口,而後荒凉一笑:“所以不是我不告诉他,是没有必要。”
“别一副要死要活的表情,你不适合,放心吧,等你回来还能统领本市黑道二十年。”
杜义无所谓地笑笑,抽出烟来点著了。
庭院之间回荡的只有空落落的风声。
杨宗明朝著他的身後瞥瞥,杜义转身,看到陈自谨双手抱胸倚在客厅的大门前望著他们。
杜义跨上了台阶,一只手夹烟垂在身体的一侧,一只手搂过他的脖子,凑过头要亲他。
陈自谨条件反射地侧过脸,男人的唇落在了脸颊上。
杜义黯然地笑了笑,便转身朝车子走去。
陈自谨看著他弯腰钻进车子,一行人浩荡离去,心室震颤,彷佛这一次的见面,就会是永恒。
杜义离开之後,夜晚的梦魇如此漫长。
半夜从他一身是血的噩梦中挣扎著惊醒过来,看了一眼床头的锺,是凌晨四点。
他看到被子一半已经掉下了床,另外一半搭在他的腿上,身体冷得很。
他咳嗽著俯下身体去扯床下的被子,眼前有些昏花,差点一头栽了下去。
肺腑间迫人的寒气压抑著不断地咳嗽,忽然就想起他温暖的胸膛,眼角一热。
连忙在黑暗中睁大了眼。
眼中刺痛的液体停止了流动,映入眼前只有一片空虚的黑。
这种彻骨的呼吸都带著痛的感觉,他很熟悉,是对他思念的感觉。
即使已经下定决心要过自己的人生,仍无法控制地担心,他此去美国,为何总让他一直深埋著巨大的不安?

自锦成伤Ⅱ 三五

John Hopkin’s Hospital红赭色的住院大楼内。
洁白的走廊上一片寂静。
医生刚刚来做过手术前的最後一次例行检查。
躺在病床上的男人脸色有些苍白,嘴角却仍然带著不羁的笑,他看著房间中一直坐立不安的女子,忍不住开口:“重阳,不用担心的。”
谢重阳自三天前从宾夕法尼亚飞来巴尔的摩市,一直陪著他。
连随行而来的杨宗明都豔羡杜义的好福气,谢重阳这样不计前嫌的女子,在世间,自然是难得。
重阳在国内的时候的柔美气质已经消退一些,染上了一些美式的爽朗和成熟的韵味,这几日时时来病房看望杜义,都挑合宜的话题,同病房内的几人谈笑风生。
但今早,却有些反常,紧张的神情透露著不安。
杨宗明叹了口气,手术就在今天早上,重阳会紧张也是正常,但这样下去恐怕会影响病人的情绪。
他走了进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重阳,准备要上去了。”
重阳点点头。
一会穿著洁白制服的黑人护士推著移动病床进来,杨宗明和几个人扶著杜义躺在了上面。
一行人屏气凝神地跟在後面,上了顶层的手术房。
重阳一直紧紧地握著杜义的手。
医生在病房前处理术前谈话和签字,重阳忽然意识到已经到了最後一刻,她凑了上去,有些颤抖地喊了一声:“阿义……”
杜义拍了拍她的手,嘴角扯出一个笑容。
女子的眼眶已经发红,却还是一口气说了出来:“我要和你说一件事情,或许现在时候并不对,但我怕,来不及了……”
重阳哭了出来:“阿义,我们有一个儿子。”
躺在病床上的男人眼睛蓦然睁大,他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你刚刚说什麽?”
重阳重复:“我们的儿子,中文名字是谢亦凡,已经开始上kindergarten。”
杜义脸庞轻轻地抽搐,下一瞬间,他忽然伸手紧紧地抓住了女子的手,哽咽了声音:“重阳,谢谢你。”
重阳被他按在胸前,呜呜地哭,边哭边说:“我当时很伤心,离婚时原本打算永远也不告诉你,小凡虽然很懂事,但我知道他一直想见见他daddy……”
杜义眼中的泪滴涌出,他已经有些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只喃喃地说:“他爷爷奶奶知道了不知道有多高兴。”
重阳抽泣著:“对不起,我不应该瞒著你──”
“不,重阳,我很感激你。”杜义喉头哽塞得厉害,心里的喜悦和激动堵得发慌,他迅速地思考,说:“重阳,我想留些资产给你们。”
“不,阿义,你什麽也不用给他,”重阳截断了他的话:“我告诉你,仅仅是想让你知道,在外面等著你出来的亲人,还有一个,他是你最亲的宝贝。”
重阳用力地握著他的手:“你一定要坚持,等你康复,我回宾州带他过来看望你。”
杜义展开笑容,是那样真心喜悦的笑容:“我竟然有一个孩子,重阳,谢谢你,看来没见过儿子,我还真是舍不得死了。”
“阿义,”重阳温柔地说:“看看那边,也许你会发现更多值得留恋的人。”
杜义顺著她目光的方向,看著走廊的尽头。
清晨的阳光下,一个身著蓝色风衣的俊美的黑发东方男子正飞奔进来。
他清秀的脸神色焦急,沿著走廊拼命地跑过来,见到手术房前的男人,顿下了脚步。
陈自谨剧烈喘息著,定定地瞪著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来做什麽?”杜义漠无表情地看著他,也许是刚下夜班的飞机,他的脸色有些憔悴,隔夜的胡子都没有刮,一向干净整洁的陈自谨,此刻竟然有一丝狼狈。
陈自谨咳喘得厉害,但却忍不住怒气:“一声不响躲来这里做手术,杜义,世界上怎麽会有你这样自以为是的混蛋!”
“谁告诉你的?”杜义听得他声音都哑掉了,眉头微微拧起。
“我逼阿定说的。”
“为什麽要来?”
陈自谨诚实地答:“我没来得及想,直接去了机场。”
杜义别过脸:“定下一班回去。”
陈自谨看著他冷漠的脸,一时有些无措。
有护士小姐过来轻声催促:“gentlemen, it’s time.”
杜义闭上了眼睛,感觉到移动病床正在往里边推。
“杜义──”耳边忽然传来男人有些崩溃的沙哑嗓音:“你不能死,你跟我还有账没算清。”
杜义睁开眼看了他一眼,有些听天由命的悲悯,开了口:“我尽量。”
马里兰州的四月,大西洋沿岸吹拂来温暖的海风。
巴尔的摩内港游览区,午後的阳光淡淡地散落在海港上帆船和游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