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敢忘父亲的教诲,愿为吾皇赴汤蹈火。”钟有玉将父亲的手书揣进怀里,重重磕了个头。
“朕时日无多,也不需你做什么,若是遇见朱星离,告诉他一声来给朕治病。”元朔帝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纵观整个大庸,只有朱星离对噬灵多少了解一些,宫中的御医都束手无策。太子说已经派人去通知朱星离了,然这人行踪不定,旨意不知道去哪里传达。
呼延河岸,两军对垒,僵持了一天谁也没有先动手。
沈楼站在土坡上,眺望对面的蛮人军营。温石兰显然在营中,有战神在,那些蛮人就像有头狼的狼群,眼冒绿光,迫切地想要扑过来。
天边一道白光闪过,钟有玉带着两名侍卫御剑而来,还未落地,那聒噪的声音便传进了耳朵。
“沈清阙,京城的旨意!”钟有玉甩开两名侍卫,自己爬上了土坡,走到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迎接他的沈楼面前,将太子的亲笔信塞过去。
沈楼接过来一眼未看,转身往营地走去,“我知道了,你走吧。”
“你知道个屁啊,看都没看!”钟有玉快步跟上去,左右看看无人,压低声音道,“太子让你撤军,否则就以叛国论处。你可别犯傻,这二十万大军里,十五万都不是你的,若是闹起来,谁也控制不住局面。”
“非是孤不撤军,如今粮草连三日都撑不过,如何撤?行军回程,亦是要吃饭的,尔等莫非以为撤军便是就地散了?”沈楼走到帅帐门前,忽然止住了脚步,看向守在门前的亲卫。
小亲卫蓦地红了脸,磕磕巴巴道:“侯爷已经起了,说是出去办点事,天黑之前回来。”
“侯爷?什么侯爷?”钟有玉顿时反应过来,追着沈楼进了帅帐,“是不是林不负?”
沈楼不理他,拆开太子的书信扫了一眼,拿出纸笔快速写了封回信,言辞恳切地表示愿意听从朝廷旨意。只是如今深入北漠腹地,二十万大军粮草不足,若没有补给,撤军只能沿途征讨,恐惊扰百姓。说来说去就一个意思,撤军可以,拿粮草来。
抬手把信塞给钟有玉叫他快走,却见他神色有异,“怎的?”
“清阙,皇上中了蛮人的毒,快不行了,”钟有玉捏住那封回信,虽然元朔帝算不得什么旷世明主,但也算得上一个好皇帝,“那毒叫做噬灵,只有林信的血可以解。”
“你听谁说的?”沈楼沉下脸来,盯着钟有玉。
“太子妾妃周氏,跟蛮人有瓜葛!”钟有玉将御花园听到的事告诉他,“恰好林信在此,叫他放一碗血给我。”
“不行!”沈楼斩钉截铁地拒绝,“阿信的血绝没有解噬灵的功效。”
若是能解噬灵,当初林信把噬灵吸走,又怎会灵脉尽封惨死在鹿栖台?
“你又如何肯定没有效呢?若是皇上的毒解了,眼前的事便都不成问题 ,”钟有玉很是不解,“放一点血又不碍事。”
“钟有玉,你莫要多事,”沈楼压低了声音,仿佛冰泉底下的暗涌,冷冽而隐晦,“林信的血极为特殊,若是落到蛮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夜幕降临,帝王的寝宫中一片死寂,只有封卓奕虚弱的喘息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
轻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元朔帝倏然睁开眼,握紧了枕下的灵剑,转头就对上了一张眼角下垂的俊脸。
“呦,精神还不错。”朱星离满眼兴味地看着皇帝,仿佛在看大街上套圈翻跟斗的猴子。
眉心的鹿璃吊坠,在烛光下灿若星辰,封卓奕的眼睛,也随着这玲珑剔透的鹿璃亮起来,开口,仿佛见到了失散多年的挚爱,“亦萧!”
摆手让送他进来的金吾卫退开,朱星离毫不讲究地往龙床边一坐,抓住皇帝的脉腕摸了摸,“可别这么叫我,莫得让金吾卫以为咱俩有什么不清白。”
“咳咳…”元朔帝顿时呛咳起来。
朱星离拿出一把金针,也不看长短,拽下来就往皇帝身上戳,“皇上还真是天佑之君,都被羽林军围成铁桶了,还能叫我混进来。只可惜养了个龟儿子,平日乖得沉底,一伸头就咬了腚。”
“朱亦萧!”封卓奕气血翻涌,咬牙瞪他,让他少说两句。
“忠言逆耳,皇上不乐意听就算了。但臣说句实话,这太子要是封重来做,保证不会喂你吃这蛮人的破珠子,还给你修大陵寝。”朱星离嘴里说着,手上不停,不多时就把皇帝扎成了刺猬。
“噗——”元朔帝喷出一口淤血来,“你是不是嫌朕死得不够快?”
朱星离抚掌大笑,难得有机会让他玩皇帝,可不得多玩意儿,笑够了才道:“有臣在,死不了。不过这东西没得治,只能跟沈歧睿一样,保一条命,灵脉是别想保住了,以后就是个凡人。”
经历一番生死,总能换来一场大彻大悟。元朔帝听闻保住了性命,便松了口气,“如此便可,朕还不能死,大庸的国祚还得…咳咳…”
“皇上想知道国祚?”朱星离听到这种玄学八卦之事便来了兴致,从袖子里掏出三枚星湖石雕的阴阳钱,“臣给您算一卦。”
方孔通阴阳,六爻为一卦。
颠来倒去掐算半晌,朱星离啧了一声,“紫微星落,则国祚不足十年。”
封卓奕一惊,“十年!”
“皇上也知道,算出来的国祚,寻常要比真的长,以臣之见,估计也就五六年光景。”朱星离老神在在地说着,收起了他的星湖石钱币。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大庸名人名言篇》
国之重任,在一碗血中,然,玄国公实抠矣。——大庸·国公·钟有玉
嗟呼众人皆醉我独醒,一群傻逼真头疼。只有信信懂,哼哼!——大庸·国公·侯夫·沈楼
皇帝真好玩。——大庸·太师·阵师·药师·信信师·朱星离
第78章 国祚(七)
夜幕降临, 初夏的北漠依旧清冷。晚风吹过山坡, 碧草泛起波澜,营地里的火把忽明忽暗。
沈楼站在营地门前,眺望远方。钟有玉不明所以地跟他站在一起:“看什么呢?”
“光。”沈楼高深莫测地说了一个字,便不理他了。
“什么光?你莫不是安排了火烧敌方粮草营?不对,蛮人在北边, 这营门是朝南的, 哪里有光?”钟有玉喋喋不休地说着, 拿到了回信也不肯走, 依旧试图说服沈楼帮他要一碗林信的血。宁可信其有, 不可信其无,万一能救皇帝而他们没有救,那罪过可就大了。
这时,当真有一道光从南边疾驰而来, 翩然落下。青衣少年郎,俊俏如三月桃花五月海棠, 正是提着酒的林信。瞧见沈楼在门前等他, 顿时弯起眼睛,收了剑, 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来。
沈楼接住他手中的粗瓷坛子,蹙眉道:“军中不许饮酒。”
“我又不是军中人,”林信笑嘻嘻地想往他怀里蹭,转头瞧见傻愣愣的钟有玉,笑容微敛, “临风怎么来了?”
打从知道自己错杀了钟长夜,林信便有些无颜面对钟家兄弟。
“偌大的军营,只许你来不许我来啊?什么酒,给我尝尝。”钟有玉凑过来讨酒喝,眼睛却禁不住往林信身上瞟。
“你快些回京,莫在此地添乱。”沈楼将两人隔开,挥手赶苍蝇。
“大晚上的你叫我怎么回?灵剑亮如灯,我这会儿飞上去,就是个活靶子。”钟有玉赖着不走。
月上中天,呼延河两岸营地里的火把早已燃尽。乌云遮月,草原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巡夜的蛮人在河对岸打瞌睡,待乌云离去,月光倾洒下来,寒光骤然闪现。一支乌黑的箭,不知何时射了过来,在巡夜兵反应过来之前,穿透了他的喉咙。
沈楹楹连开三箭,悄无声息地射死了对岸的巡夜兵,抬手,做了个“冲”的手势。小队修士兵蹬着河水一跃而过,快速冲进敌营,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静谧了三息之后,敌营中骤然传来阵阵惨叫声,蛮人立时吹响了号角,大喊着敌袭。大批的兵将从呼延河最浅的地方冲过去,点了火的箭矢梨花暴雨般从天而降,点燃了蛮人的帐篷。
“半夜偷袭?这有什么用,人还是那么多人,等温石兰醒过来,怕是要包了饺子,”钟有玉站在土坡上眺望,完全不明白沈楼这是唱的哪一出,“莫不是粮草紧缺,把沈大给急糊涂了吧?”
林信歪歪斜斜地倚在一棵枝叶稀少的秃头小树上,看着策马冲过去跟温石兰交手的沈楼,“你忘了,沈家祖上是干什么的。”
“嗯?”
沈家祖上,是土匪。
话音刚落,那边蛮人的粮草营突然吹起了号角。温石兰一惊,看向火光冲天的粮草营,“这就是你的计谋?毁了我的粮草?”
沈楼并不答话,继续稳稳地拦住温石兰的去路。那边粮草营的号角声断了,蛮人大军立时回防,将粮草从着火的营地里搬出来,被埋伏在路上的沈家小将捉了个正着。
傍晚的时候,东先生问了一句话:“三日之后的粮草从哪里调?”
沈楼看向对岸,那里便是现成的粮草。
目瞪口呆的钟有玉,忍不住感慨一番沈家土匪的本性难移,转头看向身边不停打哈欠的林信。月光照着那双浸了水汽的眼睛,显出几分不寻常的深蓝。
“割鹿侯的母亲是圣女…”
“朕也不知他为何能预料到自己大限将至…”
周良媛和元朔帝的话,忽然冒了出来。钟有玉舔了舔干涩的唇,“林不负,你娘是蛮人的圣女,会不会什么巫术?”
林信蹙眉,“你问这个作甚?”
“我爹死之前,曾经预料到自己大限将至。”钟有玉低声说道,远处的火光,映着与钟长夜有五分相似的脸,透出几分错乱的诡谲。
林信心中咯噔一声。沈楼重生回来,比他早了两年,在这两年里什么都没有发生。直到林信重生那一年,所有被他捏碎魂魄的人才纷纷死去。
上古大阵的运行之道无法考究,但在沈楼回来那一刻,便已经开始轮回。据说天赋极高的人,可以隐隐感知天道。
钟有玉本是胡乱猜的,见林信脸色发白,瞬间有些头重脚轻,喉头发紧道:“当年你们都以为,是我爹派人追杀寻鹿侯,圣女的诅咒,会不会报应到我爹头上?”
诅咒…林信垂目,看看自己的右手,上辈子他一直以为是钟长夜杀了父母,亲手捏碎了他的神魂。如今大阵起,魂归原点,上一世的恶果却得到了延续。若说是一种诅咒,也未尝不可。
“你要这般想,也可以。权且算是一种咒术吧。”林信哑声道,便是承认了钟长夜的死与自家有关。
竟然是真的?他的父亲,死得太过诡异,这些年他们兄弟一直在寻找真相。却不料,竟是死于荒谬的诅咒!钟有玉下唇发颤,骤然握住腰间的剑柄,缓缓拔出指向林信,“你可知,你们杀死的,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钟长夜,天纵之资,少年成名。沈楼幼年验资质时,验资之人乃云,“此子当可为下一个钟长夜”,足可见其威。继位之后,以雷霆手段解决了狄人之乱,死后威名,仍能震得狄州五年不敢动一兵一卒。
一代宗师,纵横一世,最后却以这种方式惨死,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而他唯一做错的事,仅仅是没有认清身边的恶犬另有其主。
“一报还一报,你要给你爹报仇,便来吧。”林信既没有拔刀也没有拔剑,摊开双手眸色平静地与之对视。
“咴——”战马的嘶鸣声,混杂着喊杀声、火焰燃烧的哔啵声、呼延河的流水声,掩盖了利剑入肉的裂帛声。
在钟有玉找回理智之前,灵剑已经插入了林信的肋下,鲜血顺着剑身汩汩流淌。
林信闷哼一声,面上血色尽褪。
钟有玉愣住了,指尖微颤地拔了剑,“这一剑就当是还了这份烂账。咱们两家的恩怨,从今往后,一笔勾销。”
林信捂着伤口,跪倒在地,看着眼中显出几分慌乱的钟有玉,嗤笑一声。远处的火光还未停歇,耳边的杂音如潮水般褪去,伴随着眼前的黑暗归于沉寂。
“信信!信信!”再睁开眼,已经躺在了温暖的怀里,看到的是满眼焦急的沈清阙。
“清阙。”林信看看周遭,天已经蒙蒙亮,秃头的小树上挂了露珠,不见了钟有玉的身影。
伤口很深,但没有伤及脏腑。但奇怪的是,周遭的衣裳并没有染上多少血迹。沈楼心中一惊,这钟有玉伤了林信之后,便御剑连夜奔逃了。夜路不好走,既为报仇,光明磊落,何至于如此心虚?
沈楼将林信安置好,便杀气腾腾地去追钟有玉。京城路远,夜路不好走,以沈楼的灵力强横程度,这时候去追,定能在半路上截住他。
虞渊剑化作一道灵光,倏然消失在漫天彩霞中。
苍鹰在空中呼啸,秃鹫则在低空盘旋。草原上常有死去的牛羊,但凡有秃鹫流连之地,定有新鲜的尸体。
沈楼眸色冷冽,连掐几个法诀,将灵剑提到最快,一路飞到了函谷关,却没有瞧见钟有玉的踪影。从呼延河到墉都,最近的路便是走函谷关,钟有玉对北漠不熟悉,着急赶回京城的时候不可能走别的路。
问了函谷关的守卫,也不曾瞧见素国公。
当机立断地迅速折回,沈楼立在灵剑上,看着那秃鹰聚集之地,心中的不安越发浓重,薄唇渐渐抿成一条直线。
鸟兽听到灵剑的破空之声,便一哄而散。一身白衣的男子,面朝下倒在一片开阔的草地上,右手还握着灵剑,左手使劲向前张着,似乎要抢夺什么东西。衣领上的虎毛被血污浸染,打着暗红色的绺。
沈楼落地,快速将人翻过来,当真是钟有玉那惹人很的俊脸。只是这脸如今一片青白,双目圆睁,嘴角挂着干涸的血,没了生息。
“有玉!”沈楼抓住他的衣领,摸了摸颈间的脉搏,已然回天乏术了。周身的配饰皆在,除了一只随身带的小水囊。
粮草被抢,温石兰只能带着蛮人后撤,如今的呼延河畔一片静谧。
林信捂着腹部,倚在沈楼身上,看着草席上放着的钟有玉,半晌才找回声音,“他拿了我的血,又被蛮人抢走了?”
“嗯。”沈楼拿出随身带着的黄泉珠。新死之魂,遇到黄泉珠自己便钻了进去,如今珠子忽明忽暗,困着的便是钟有玉的魂。
应当是临时起意,瞧见林信的血汩汩往外冒,便收了起来想要拿去救皇帝,却不料惹来杀身之祸。
上一世,钟有玉带兵出战,那一战极为危险。他弟弟钟无墨便假装成他,替他上了战场,死在了那场激战里。弟弟死后,大受刺激的钟有玉终于成长起来,一力扛起了西域。如今的钟有玉,还是太过稚嫩了。
所有人都沉默着不说话,草原上的风拂过,黄泉珠磕碰着流苏上的玉坠,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远处传来木车轮的声响,钟无墨骑着一匹黑马,带着几车鹿璃,缓缓走来。
第79章 无衣(一)
钟无墨在草席前站立了许久, 才堪堪回过神来。一点一点半跪下来, 将冰冷的尸身抱进怀里,看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轻唤了一声“兄长”。
这次去京城护驾,太子本是召了他们两人的。但钟有玉拦住了弟弟,不许他去。
…
“沈清阙说过, 若太子召我出战, 决不可让你去, 会有血光之灾。”钟有玉信誓旦旦地说。
“有何区别?”钟无墨不解, 他们两个灵力相当, 有危险的事,谁做都一样。沈楼多半是逗他玩的,这种毫无道理的说法也就钟有玉会当真了。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钟有玉皱起眉头, 拍拍弟弟的肩膀,“我只剩你一个亲人了, 小墨, 哥哥不能失去你。”
…
林信看向沈楼,沈楼握紧他的手。
大阵开启前, 钟有玉让他带回来的愿望,在钟无墨上战场的时候阻止他。这辈子很多事变了,沈楼不能预估何时会发生这样一场会使钟无墨送命的战争,便提醒钟有玉任何时候不要让钟无墨替他上战场,尤其是太子下令的时候。
钟有玉牢牢地记住了。保住了弟弟, 自己却提前丢了性命。
“有玉的魂。”沈楼将黄泉珠递给钟无墨,等安葬的时候,让朱星离来画一个显形阵,说不得还能跟钟有玉当面告个别。
钟无墨接过黄泉珠,看着其中忽明忽灭的魂火,沉默许久,忽然起身走到林信面向前,屈膝便要下跪。
“你这是作甚?”林信快速抽出旸谷,用剑鞘托住钟无墨的膝盖。
沈楼怕他牵动伤口,立时将钟无墨提起来。
“割鹿侯,你可记得,答应过替我做一件事?”钟无墨跪不下去,索性站好,与林信平齐。
那日在宫中,林信捉住朱星离的生魂,灵力不支,得到了钟无墨的主力才将师父平安唤回。他欠钟无墨一个人情。
“记得,你想要什么?”林信眉头一跳。
钟无墨抬起手,将黄泉珠递到林信面前,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地说:“将兄长魂,移至吾身。”
周围响起了阵阵抽气声。移魂乃是上古邪魔“夺舍”之术的变种,一直被视为邪术,已经许久不曾听说有谁会这项古术了。
当日在朱星离的卧房,钟无墨亲眼看到林信施展了移魂术。
“魂与魄不相间,移之也不能活。”沈楼立时否定了这个疯魔的想法。上一世他见林信玩弄魂魄,试图将新死之魂移到他人之身,然魂与魄不容,只能留存片刻,根本没有复活的可能。
林信却没有马上否决,接过黄泉珠沉吟片刻道:“容我想想。”
挥退众人,沈楼抱着有伤在身的林信回元帅帐,钟无墨拖着兄长的尸身跟着走进来。
“他二人是双生子,肉身相同则魄相同,兴许可以一试。”林信看看钟有玉的尸身,再看看钟无墨。古籍中记载的夺舍,多数夺的都是近亲的肉身,因为血脉相近则魂魄易相容。
“一命换一命,所图为何?”沈楼不赞同。
“非是如此,”林信摇了摇头,“两魂一魄,一体双魂。”
双生子本为一体,分而成双,合二为一。钟有玉肉身损毁,寄魂于钟无墨,两者共用一具身体。
乌云遮住日光,凉风吹过营地,草原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外面传来战马入棚的声响,东涉川则顶着雨盘点西域送来的鹿璃。
“魂归天,魄入地,生死无常。简言,你实不必如此,放临风归去吧。”沈楼面色凝重地劝他。一体双魂,在寻常人看来,乃是怪物。钟无墨何罪之有,要承受这般的痛苦。
钟无墨没有理会沈楼的劝解,依旧盯着林信,重复着那句话,“将兄长魂,移至吾身。你答应过的。”
雨越下越大,呼延河水逐渐湍急。春日孵化的鱼儿,如今已经长大,随着潺潺流水跃动,生生不息。
“魂归!”一声低喝在帅帐中响起,耀眼的灵光透帐而出,又迅速归拢,消失不见。
“噗通”,额上画满朱砂纹的钟无墨,双目紧闭,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林信单手撑地,喘息片刻,上前查看。
“咳咳咳…”钟无墨突然呛咳一声,缓缓睁开眼,神志归位,身体突然如同砧板上的草鱼,横着弹出了三步远,“啊啊啊!这是哪儿?”
“钟有玉?”沈楼把林信护到身后,冷眼看着躺在地上鬼叫不已的人。
“沈清阙!我不是死了吗?”钟无墨常年波澜不惊,骤然做出大开大合的表情有些僵硬。
“兄长,起来。”声音骤然变低了些,钟无墨站起身来,眼中泛起些许笑意,拱手向林信道谢。
“小墨?”
“嗯。”
“这是怎么回事?我俩怎么会在一个身体里?”
“移魂。”
林信看着那人自言自语,很是新奇,将下巴搁到沈楼肩上,饶有兴致地看着钟有玉的脸从震惊变成痛惜,而后化作云屯雾集的尴尬。
“钟有玉,你是不是取了阿信的血?”沈楼冷着脸,开始算账。
“是…”钟有玉再蠢,此刻也明白自己上当了,“半途来了一群蛮人高手,抢走了血。”他记得沈楼的话,拼命想要夺回来,无奈对方人多势众。东西没护住,自己却死于非命。
受了伤,又耗费灵力移魂,林信没什么力气,便伸手抱住沈楼的腰,将身体的重量尽数交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