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妈妈不停的哀求着,此时方知姚存慧的厉害。如果姚存慧当真走出了这道门,回了姚老爷和马氏,她可就彻彻底底的完蛋了!权衡利弊,她哪儿还硬气得起来?
红枝垂手低头一言不发侍奉一旁,眼皮微微一抬瞥了温妈妈一眼,心中暗自嘲笑:同她一样不识好歹,果然下场也何其相似啊!
“把你的脏手拿开!拉拉扯扯成什么样!”红蓼瞪着温妈妈低喝。
“哟,这又是怎么了?慧儿啊,你这落梅院这几日每日都热闹的紧啊!”说话间,二夫人毛氏手中摇着檀香柄双面绣猫扑绣球团扇款款进来,一袭桃红刻丝金线挑边的衣衫格外娇媚似火,她浅笑吟吟瞥了地上的温妈妈一眼,故作诧异道:“哟,这不是温管事妈妈吗?这是唱的哪一出啊!莫不是我眼花看错人了吧?”
温妈妈老脸一红,慌里慌张的松开手,祈求的望向姚存慧。
“什么风把二婶吹来了?快请坐!红枝,上茶!”姚存慧言笑晏晏招呼毛氏坐下,这才睨向温妈妈,不紧不慢道:“起来吧!”
温妈妈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垂头站在面前一声不敢吭,心里更加暗暗叫苦。她真是恨啊,如果早先和姚存慧将事情定下来不就好了?二夫人素来和夫人不睦,这会儿她也在这里,逮着这个机会还不得狠狠的摆自己一道?她又是个人精……
温妈妈懊恼得眼前发晕,一口气差点转不过来!
这人倒霉了,真是喝杯凉水都塞牙!
“跟二婶说说,这是怎么了?”果然,毛氏浅浅啜了一口茶水,迫不及待的发问。
姚存慧心中暗暗好笑,昨晚虽然毛氏走得早,可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岂会不知?这会儿一双眼眸睁得大大,望着她满是疑惑与好奇,做戏做到了十足十,唱念做打一应俱佳!
有她在,似乎接下来就没有自己多少事了。毛氏憋屈了这么多年,难得逮到个机会出一口胸中恶气,她会放过才怪!
姚存慧很默契的给她配戏,将温妈妈因何过来的原因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毛氏听得眉眼弯弯,心中畅快之极,瞅了温妈妈一眼拍手笑道:“原来如此啊!这可真是老天有眼啊!慧儿,你真是个有福气的!既这么着,温妈妈,你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找裁缝店的师傅过来?咱们府上的衣裳一直是千丝坊做的,老主顾了,还不是随叫随到!嗯,就叫倪师傅来吧,那是老师傅,手艺好,人又仔细,顺便让店里的伙计带上几箱子上好的料子过来给二小姐挑选!算了,我索性好人做到底,苏妈妈,去一趟千丝坊将倪师傅请来,让他快点儿,就说是急事!温妈妈,你不会怪我多管闲事吧?”
温妈妈一张脸难看得几乎要哭出来,悲愤得恨不能自己掀自己几个嘴巴!她是知道毛氏厉害的,哪儿敢有意见,陪笑着一张哭脸无力道:“哪里的话,二夫人如此热情相助,老奴感激还来不及呢!”
“慧儿是我的亲侄女,这亲侄女的事我多操点心是应该的!”毛氏毫不客气的笑着应承,压根不把她话中的刺放在眼里。
“劳动二婶,真是过意不去!”姚存慧一副任由长辈做主的无措模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慧儿你呀,就是太善良、太客气了!你既过意不去,往后多去陪陪二婶说话,多孝顺二婶便是了!”毛氏似笑非笑。
“孝敬长辈,是应该的!”
“呵呵!”毛氏唇角微勾,笑得似讽非讽!不一样,真的不一样了!说话滴水不漏,便是马氏在这儿,也拿不住半点儿把柄!
苏妈妈领命而去,不到半个时辰便领了倪师傅进来,身后跟着六名伙计,将半人高的大木板箱抬了进来,复又退出。
显而易见,毛氏早就将倪师傅等人请到了门口,苏妈妈只不过是将他们从姚府门口领进来罢了!毛氏故意做得这样明显,正是为了给马氏好气受。
倪师傅躬身作揖见过毛氏和姚存慧,毛氏同他显然十分熟悉,气氛轻松的闲聊了几句,便命他给姚存慧量身,随后又命苏妈妈、红蓼、红枝等打开大木板箱,携着姚存慧一起,为她挑选料子。
温妈妈抬头瞅了过去,入眼绚烂生花,柔光轻泛,质感极好,一看便是上乘极品。温妈妈的心又开始吧嗒吧嗒的滴起血来。
毛氏一边挑拣料子一边不紧不慢的说道:“两年的四季衣裳,每季四套家常穿,两套见客穿,中秋加两套,过年加两套,冬季两件大毛衣裳,还有春、秋各两件披风,冬季两件斗篷,一件避雪氅衣,这样算下来一年总共三十五件,两年就是七十件!还有暖帽,每年两顶,两年四顶——唉,倪师傅,您赶紧给记下来啊!发什么呆呢!”
“呃,好,好!”倪师傅如梦初醒,慌忙从随身携带的工具箱中取出纸笔记下,心里暗暗称奇,眼角微抬瞟了姚存慧一眼。
他能不呆吗?像这样添置新衣的,别说见,他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红蓼在一旁笑得脸上开了花,好像做衣裳的是她一样!
“您呢,尽管记下来,尽管照做便是了!放心,绝对不会少了您的银子的!”毛氏一叹,说的意味深长。
“二夫人说笑呢!呵呵,小人放心得很,放心得很!”倪师傅吓了一跳,惊出一身冷汗,深宅大院中,什么样奇怪的事情没有?好奇心太重可不是好事啊!
一时记好了数量,毛氏又热情懂行的帮姚存慧挑选料子,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尽挑极好的料子,她选一样,温妈妈嘴角肌肉就抽搐一下。到了最后,温妈妈也麻木了,一动不动淡漠的站在一旁,任由毛氏挑选。
姚存慧一脸的懵懂无知,绝大多数时候听从毛氏的建议,说的最多的便是“慧儿不懂,二婶说好必是好的!”
挑选完毕,毛氏又命当场拿了十六匹软绸素色缎,豆绿、鹅黄、浅红、烟霞各两匹,白绸八匹,这是用来做贴身衣物和袜子等小件东西的。
女孩儿家的这些东西自然不会让裁缝店来做,通常都是贴身丫鬟来做,或者自己动手。
最后,毛氏纤长的手指指向木雕泥塑的温妈妈,浅笑道:“一共是多少银子,倪师傅找她收定金吧!”
倪师傅淡定的点头,勾着手指略算了算,陪笑道:“一共是两千八百九十三两六钱,去掉零头应付两千八百九十两,定金先付一千两。”
“怎么这么多!”温妈妈失声大叫,惨白着脸色不可思议瞪向倪师傅。
“呵呵,这已经是按最优惠的价格算了,您瞅瞅,”倪师傅说着将记录的纸张递了过去,指着解释道:“避雪氅衣一件大红羽缎的,一件羽纱;大毛衣裳兔绒、灰鼠、银鼠、狐裘各一件,面料用的是孔雀罗和妆花缎,光这些就一千五百多两了,四季衣裳的料子也都是上好的各色锦缎纱绸,花样颜色都是最时新的,按照这个价钱,您在市场上还买不到呢!我可是按老主顾的优惠价给的!”
温妈妈憋屈之极,心想我到市场上买这些做什么?我吃饱了撑的呀!
想归想,目光轻轻在毛氏和姚存慧身上转了转,温妈妈眸中一黯,叹道:“有劳倪师傅随我回去取银子吧!”
早知如此,她同姚存慧争辩个什么劲?赶在毛氏来到之前将事情敲定,不就什么波澜也没有了?她真是活该啊!
第12章 温妈妈大出血
“温妈妈真是财大气粗啊,真是爽快!难怪这么得大嫂赏识重用呢!”毛氏狠狠斩了马氏的心腹一刀,心里只觉得说不出的畅快,少不了又刺温妈妈两句,末了扭头向倪师傅笑道:“倪师傅啊,当季的衣裳可要快些赶制出来,这两日就先送两套过来吧!剩下的也别拖延,越快越好!”
“二夫人放心,小人明白!”
“我的是好了,丫鬟们的——”久不发言的姚存慧冷不丁又说道。
“这倒是的!”毛氏一拍手,恍然大悟。
红蓼心中一暖,感激的望向姚存慧。
主子不得宠,做奴才的自然也受人欺负不待见,她和红枝两人,以及底下两个做粗活的小丫头小杏、小梨这几年又何尝添置过像样的衣裳?就那么两套浆了又浆,洗了又洗,旧的不成样子,脚上的袜子和内里的贴身衣物早就不知缝补过多少回!
其实想想,红枝倒向夫人,也不能全怪她。
“做,都做!”温妈妈不等毛氏做主慌忙满口应承:“奴婢一定按照府上定例规格为几位姑娘全部添置上,等会儿就叫人为她们量身,请二夫人和二小姐放心!”
若是再由着毛氏折腾,天知道她又得花多少冤枉钱?倒不如自己痛痛快快的答应!怕就怕这会儿自己肯痛快照做,人家还不给这个机会!
毛氏顿时面有不快,嗤笑道:“温妈妈这是什么话?这是二小姐院里的事,这好好的怎么拉扯上我了?嗯?”
“老奴口不择言,请二夫人恕罪!”温妈妈恼极恨极,不得不向毛氏赔罪。心想既然你也知此事同你无干你作甚多管闲事?
毛氏哼了一声不言语。
姚存慧便笑道:“奴才们不会说话,二婶理会她做什么!温妈妈你既然这么说了,这事你便看着办吧!一切照着府中规矩来便可!”
“是,二小姐!”温妈妈一口气略略松了下去,领着倪师傅去了。
这里毛氏同姚存慧说些闲话,倪师傅取了银子回来告辞,又命伙计进来将大木板箱抬走。
戏已散场,毛氏这才惊觉一不留神大半天过去了,便也起身告辞。
“二婶慢走!今日麻烦二婶了!”姚存慧笑着将毛氏送出门去。
院子里,毛氏突然站住,携着姚存慧的手,眸光一睨,众人垂首退步避开。
“二婶?”姚存慧微微一怔,眸光迷惑瞧向毛氏,细密柔软的睫毛轻轻眨了眨,一脸的天真娇憨。
毛氏“嗤”的一笑,用力捏了捏姚存慧的手腕,唇角微翘,用极低极柔的声音腻声道:“侄女儿,从前真是小看了你,你才是咱们姚家最深蔡旎露的那个啊!”
“二婶在说什么?”姚存慧轻笑,茫然不解。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毛氏抿唇微笑道:“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想要二婶帮忙,尽管来说,二婶是站在你这边的!就算你利用二婶,二婶也心甘情愿。在二婶心里,只认你娘是大嫂!孩子,好好记住二婶今天的话!在这个家里,能够帮得上你的,只有二婶!莫要让二婶失望啊!”
姚存慧仍是一脸的迷惑茫然,眸光低垂,似是不好意思笑了笑,抬起眼来望向毛氏时满脸的感激:“二婶对侄女的照顾关心,侄女心里都明白的!”
“明白就好!”毛氏咯咯一笑,放开了她,叫上苏妈妈、阿兰,摇摇摆摆的去了。
姚存慧微微一笑,眸光不动声色瞟过院子门口墙角一壁,轻轻拂了拂袖子,转身进屋。
马氏不是好人,毛氏就是了?她在利用她,她又何尝不在利用自己?不过,有句话她说的没错,在这个府上,只有她有能力帮她。
温妈妈不愧是管事多年的老妈妈,办事效率就是高,姚存慧和红蓼才刚说了几句话,手中一盏茶还没喝完,温妈妈就又上门来了,陪笑着说是叫来了裁缝师傅,请落梅院的几位姑娘前去量身、挑选衣料。
姚存慧和红蓼相视一笑,扬眉道:“你们都去吧,这些年跟我我委屈你们了!”
红蓼眼眶微红,感激的笑了笑,同红枝、小杏、小梨一起去了。
她们几个刚刚出门,马氏那边的明霞又来了,笑着说夫人有请,请二小姐过去一趟。
姚存慧心知肚明马氏肯定是听说了上午裁衣之事要叫她过去问清楚明白,她故意笑道:“红蓼她们都没回来,我这儿一个人都没有,明霞姐姐且先回去,等会儿我便过去!”
明霞是马氏身边得用的大丫头,哪里把不受宠的小姐放在眼里?当下皮笑肉不笑道:“二小姐您就心疼心疼奴婢吧,若是请不过去二小姐,夫人恼起来,奴婢要受罚的!红枝、红蓼不在,不是还有奴婢吗?奴婢伺候二小姐便是了!”
“明霞姐姐既是这么说,倒叫我不好意思了!”姚存慧笑笑,随意理了理鬓发,便同明霞一同过去。
马氏身边的人,她怎么着也得给几分面子。
来到正院,进了正屋厅堂,姚存慧还没来得及适应室内的光线,就听到姚存美不酸不凉的声音说道:“二姐来了啊!哟,怎么还穿着这身呢?听说二姐今儿可是一下子做了两千多两银子的衣裳啊,还不穿留着进棺材里做装裹吗?哦,我忘了,新衣裳怎么着也得过两天才得呢!妹妹失言,请姐姐见谅!”
姚存慧微微一笑,权当耳旁风,径自上前,向马氏福了福身:“慧儿见过母亲。”
马氏一见她就气得头晕,贤母的样子也懒得做了,懒洋洋摆摆手:“起来吧!坐下说话!”
温妈妈是她推出去当替罪羊的,她当然不会弃之不管。昨天晚上,她便叫明霞过去好生安慰了温妈妈一番——她知道温妈妈早就看中了明霞,想求明霞做自己小儿子的媳妇。又暗示了温妈妈,让她大可不必认真,在姚存慧那里随意敷衍敷衍,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不料毛氏冷不防横插一脚进去,造成的直接结果是温妈妈非但没有能够敷衍了事,反而赔了比正常份例更多的银子。
到头来,很大一笔银子还得她私下补给温妈妈,她能不恨吗?可是不补也不行啊,温妈妈是替她揽罪,她这时候弃她不顾,岂不是叫旁人见了寒心?将来还有谁肯全心全意为她做事?
姚存慧这时方转向姚存美,和气微笑道:“妹妹既是口误,不过是废话一句,我哪里会同妹妹计较呢?只不过,姐姐在此想要提醒妹妹,口误这种事,偶尔为之也就算了,若是经常时常的口误,那不知道的,还以为妹妹脑子坏掉了呢!姐姐心直口快,说的话许是不好听,却是真心真意为妹妹着想,还望妹妹莫怪啊!”
“你——”姚存美听着姚存慧真诚无比的语气,望着她掏心掏肺为自己好的表情,气恼得胸口堵成一团,瞧着她从容优雅的坐下,恨不得上前揪着她衣领狠狠的掀她两个耳光。
“娘!”姚存美委屈。
“好了!”马氏心中亦恼,只是话头是自己的女儿先挑起来的,难听的话也是自己的女儿先说,姚存慧的话又寻不到半丝破绽,只得忍气瞪着姚存美斥道:“姐妹之间整日价勾心斗角成何体统?嘴巴上占些便宜又有什么用?你再这么没规没距招惹我不痛快,你瞧我还理不理你!杵在这里做什么?出去!我同你姐姐有话要说!”
姚存美咬咬唇,倔强的不肯走,还是马群芳笑嘻嘻的起身,道一声“咱们园子里玩去!”硬把她拖走了。
“一个两个叫我不省心!反了天了!”马氏整整衣襟,又恨恨骂了一句。
姚存慧低眉端坐,神色恬淡,浑然不觉马氏是在指桑骂槐,忽然抬起头,淡淡一笑道:“母亲找女儿过来不知何事?”
马氏在她脸上看不到预料中的表情,顿觉一拳打在棉花上,心里说不出的憋屈。冷着脸道:“温妈妈可是按例将衣裳给你补上了?”
“是。”姚存慧笑笑:“这些事女儿也不太懂,本来想着是任凭温妈妈做主的,谁知二婶刚好过去串门,二婶便帮着女儿挑了些料子!如今已经吩咐了千丝坊的倪师傅去做了,等做好了慧儿再拿过来请母亲过目。”
马氏半响不语。她本来借机好好的敲打敲打姚存慧一番,拿毛氏出来说事,不想她满肚子的话还在铺垫当中呢,姚存慧自己反倒挑明了,且解释得清清楚楚,什么“刚好”、什么“串门”,她一个字也不信!她相信姚存慧也不信。可她偏偏就这么说了!
“做好了你自己收好便是,不用拿过来给我过目了。”马氏哪里有心思看她的新衣裳?想了想到底不甘,瞅着姚存慧道:“你二婶虽是自己人,到底同咱们不是一家的,往后有什么事,你少麻烦她!放着母亲不找去找外人,便是你爹知道了,也要说你!让外人知道了,更该笑话咱家没规矩!”
第13章 好丫鬟红蓼
“慧儿不敢!”姚存慧慌忙站了起来,诚惶诚恐道:“慧儿谨遵母亲教诲!”顿了顿有些委屈的分辨道:“慧儿哪里知道二婶会过去呢?偏生二婶热情得紧,温妈妈站在一旁又一句话不说,女儿,女儿是晚辈,哪里好意思拒绝二婶的好意……”
马氏冷哼一声,咬牙道:“这也难怪你,毛氏这么做是冲着我来的!她存心要膈应我!哼,上蹿下跳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以为这样就把我打倒了?呸,她也太看得起自个了!”
姚存慧一脸波澜不兴,眸光微敛,沉静的站在当地,权当自己什么也没有听见。
“坐下吧!这么拘束做什么!”马氏自悔失言,不该在姚存慧面前说这些。
不过,骂了这一通心中好受了许多。马氏端起茶盏,揭开盖子,轻轻啜了一口润润嗓子,抬起头语重心长轻叹道:“慧儿啊,母亲都是为了你好,哪个是亲,哪个是疏,你要仔细分辨清楚了,莫要教人蒙蔽了!说到底,你二婶还不是觊觎咱们大房的财产,她哪儿是真心为你好!不过是利用你来气母亲罢了!你要记住,你是大房的女儿,将来是从大房出嫁,嫁妆也是大房出!跟她半点儿关系都没有!”
姚存慧心口一跳,低垂的眼眸瞳孔骤然一缩,出嫁?马氏这算是在威胁她吗?是在警告她,她的命运牢牢掌控在她的手里吗?
姚存慧暗暗冷笑,心底突然激起万千斗志,她的命运,只能由她自己做主!她绝对不会任由马氏摆布!
如果在这样一个对女子格外宽松包容的社会环境中,她的婚姻还要被马氏吃的死死的,那她也就白活了!
“是,慧儿明白!慧儿都记住了!”姚存慧手心紧了紧,声音无比的柔顺。
马氏满意一笑,半眯的眸子打量着姚存慧,闪出几许亮光,她觉得自己拿住了姚存慧的死穴,因为没有哪个女人不怕自己的婚姻被人随意做主。
马氏暗自得意,脸色也好了许多,有一句没一句的套姚存慧的话,问她上午的事毛氏都说了些什么?又问起昨天晚上,她和姚老爷去鸣凤轩看望姚诗赞的情形如何?
姚存慧一一回答,尽量客观——梨香、芹香本就是马氏的人,她就算想瞒也瞒不过马氏。
直说了将近一个时辰,马氏才把她放了回去。
回到落梅院,红蓼、红枝等已经回来了。
四个丫鬟在姚存慧面前磕了头、谢恩,各自退下。
“小姐饿了不曾?奴婢刚从厨房将午饭领了回来,还温着呢!”红蓼轻柔说道。
姚存慧抬眼望她,心中暖暖。除了姐姐和弟弟,就只有这个丫头是真心实意对她好了。只有她记得,忙乎了大半天,她还没有吃饭。
“端上来吧,咱们一块儿吃点。”姚存慧微笑。
红蓼笑笑,将食盒提了进来,从中取出四菜一汤、一碗米饭,小碟小碗的盛在姚存慧面前。
姚存慧执意要红蓼相陪,红蓼执意不肯,最后姚存慧玩笑道:“红蓼,莫非你嫌弃小姐我这的饭菜不好么?”
红蓼一笑,这才道了谢,站在一旁陪着姚存慧吃了。
姚存慧顶着千金小姐的名头,吃的饭菜其实还不如有头有脸的大丫环,更不用说有权有势的管事妈妈们了。
木须肉、红烧鲫鱼、皮蛋拌豆腐、清炒黄豆芽、口蘑炖鸡汤,从字面上看起来十分丰盛,说出去给别人听也好听,可是实际上是些什么东西,只有姚存慧和红蓼知道。
木须肉用的木耳皆是碎末,还掺杂着不少没洗干净的泥沙,少的可怜的肉也是比牙签大一点的肉丝;鲫鱼只有三指大,堆着浓浓的姜葱蒜,那鱼掩盖其中小的可怜;皮蛋拌豆腐用的是又粗又老的老豆腐,吃在嘴里味同嚼蜡;黄豆芽拖着长长的须根,顶着豆壳帽子,半烂不烂,吃在嘴里一股霉味;鸡汤淡得如同白开水,口蘑只有两三根菌杆子,鸡呢?除了头、脚、颈没有一块像样的肉。配的米饭也是下人们吃的粗米饭。
所以,姚存慧才会那般戏言红蓼。亦可想而知,她作为主子,吃的都是这样的东西,红蓼她们还能吃上什么?
“红蓼,你跟着我受了这么多苦,你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姚存慧终于忍不住问红蓼。
一开始醒来的时候,她痛恨红枝的背叛和强势,现在却不得不承认,红枝的做法才是正常人的做法。承认这个事实令人很痛苦,却又不得不承认。
红蓼愣了愣,眨眨眼睛,怪怪的瞧了姚存慧一眼,看到她一脸的凝重和认真,意识到她不是在说笑,红蓼轻轻将碗筷放下,自自然然的说道:“奴婢是小姐的丫鬟,当然要对小姐好了!奴婢答应过先夫人,会一直陪在小姐身边,伺候小姐,奴婢不能说话不算话。而且,奴婢是真的愿意伺候小姐。”
姚存慧愣了愣,心下暗叹,先夫人救过红蓼的命,是她将饿得奄奄一息的红蓼带回了府中,不想却是她受了红蓼这份不计付出的回报!
冥冥之间,有果,必有因。
“你不觉得苦吗?如果,我一辈子都这样没出息,你也要跟着我一辈子吗?”
“怎么会苦呢?有饭吃,有衣裳穿,能够陪在小姐身边,奴婢就心满意足了!奴婢的娘很小就教过奴婢,做人要知足,受人恩惠要懂得报答,奴婢一直都记着呢!而且,奴婢并不觉得小姐没出息,小姐只是,只是太善良了,跟先夫人一样……”红蓼不由低下了头,声音中带着一丝幽咽。
“好了!吃饭吧!”姚存慧展颜一笑,轻轻握了握红蓼的手,正色道:“红蓼,谢谢你,我不会让你白白付出。”
红蓼怔住了,错愕的瞪着姚存慧,不太明白她所言何意。
姚存慧忍不住又是“扑哧”一笑:“先吃饭!你只要记得,你的小姐永远不会抛弃你就行了!”
“是,小姐!”这句话红蓼明白,高高兴兴的点头。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
用过午饭,姚存慧想起姚诗赞,便出了落梅院,缓缓往鸣凤轩走去。
刚刚踏进院子里,就听到屋里传来一阵嘈杂声。
姚存慧不由站住了脚步凝神细听,原来是梨香、芹香在哄劝逼迫姚诗赞喝药,姚诗赞发脾气不肯喝,两个丫头不依不饶,争执了起来。
姚存慧手心紧攥,心疼得刀割一般。
那是毒药啊,是一点一点的积累,一点一点的侵蚀,最终会将她亲爱的幼弟变成废人的毒药!
亲耳听到梨香芹香逼迫他喝下毒药,姚存慧悲愤得几欲死去。
“住手!你们在干什么!”姚存慧忍无可忍冲了进去,看到芹香强按住姚诗赞捏着他鼻子逼他张嘴,梨香端着药碗要强行灌下去,姚存慧浑身血液唰的一下直冲脑门,厉声大喝。
梨香、芹香没想到这时候会有人来,两人都吓了一大跳,姚诗赞趁机挣脱了芹香的禁锢,一扬手打翻了梨香手上的药碗,小小的身子溜下软榻,跌跌撞撞向姚存慧奔过来,求救般叫道:“二姐!二姐!”
姚存慧鼻子一酸,胸腔一阵疼痛,心疼得眼泪差点掉下来,伸手将姚诗赞揽在怀中,轻轻拍拂着他的背低声安慰。
“二小姐!”梨香、芹香回过神来,满脸不悦。芹香将跌碎的药碗碎片拾起来,梨香朝姚存慧走了过来,皱眉道:“二小姐您这样会害了大少爷的!芹香,将药温一温,再倒一碗过来!”
“我不要,我不喝!”姚诗赞紧紧的揪着姚存慧的衣襟,眼睛睁得大大的,又急又可怜的求道:“二姐,药好苦好苦,喝了好难受,我不喝,我不要喝!”
“二小姐,您可不能由着大少爷性子胡来!不然,奴婢没法跟老爷夫人交代的!”梨香显然很不满意姚存慧横插一手。
“我不喝,就是不喝!”姚诗赞大叫,苍白的小脸因怒意涨起几许潮红,额上隐隐可见青筋直冒。
姚存慧心中大痛,姚诗赞不知道反抗过多少次、拒绝过多少次,可是他那么弱小,他的拒绝在她们的眼中是多么的可笑!最终,他仍是不得不在她们的逼迫下,一口一口的将她们递过来的毒药吞喝干净,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那是一种怎么样的绝望与挣扎!
就算他最终不死于意外,也必死于这慢性的毒药!
“好好好,赞儿乖,赞儿乖!”姚存慧安抚的摸了摸姚诗赞的头,携着他一道坐下,向梨香问道:“厨房今儿熬了清粥吗?大少爷用了不曾?”
梨香见问只得点点头:“中午送了来,大少爷胃口比往日倒是好些,喝了大半碗粥,用了好些萝卜干、麻油拌大头菜和凉拌莴笋。”
“那不就好了!”姚存慧怜爱的轻轻抚了抚姚诗赞的头,笑道:“难得大少爷今儿食量大增,老爷夫人也必定高兴,就由着他性子一回吧,这一回的药就别喝了!”
“这——”
第14章 弟弟的病
“就当是我向梨香姐姐求个人情,怎么?梨香姐姐也不给吗?若是老爷、夫人怪罪下来,我一力承担便是!”姚存慧笑着说道。
一旁的姚诗赞苍白的唇紧紧抿着,睁大眼睛紧张的望着梨香,小脸上满是渴求和期盼。
“那,那好吧!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姚存慧话都说到这一份上了,梨香还能如何?
姚诗赞大喜过望,挥舞着小手,快乐的欢呼起来。
“好,下不为例。”姚存慧笑笑,心中又酸又涩。
她必须马上想办法解决此事,马上!
只要姚诗赞还“病”着,她就没有办法阻止梨香、芹香逼迫他喝药,就算明明知道这是毒药,她也只能够看着他眼睁睁的喝下去。
因为,她没有理由阻止。
陪了姚诗赞在院子里散了一会儿步,见他有些累了,姚存慧亲自扶他躺下,方离开了鸣凤轩。
临走前,姚诗赞紧紧的攥着她的袖子,汪着两只眼睛可怜巴巴的祈求她:“二姐,明天你还来看我,好不好?”
姚存慧鼻子一酸,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抚了抚他冰凉的额头:“乖,过几日姐姐一有空就来看你!”
她也想每天来啊,可是,她不敢。
“哦。”姚诗赞说不出的失望,随即精神又振了振,乖巧的点点头:“我一定乖乖的喝药,二姐,你一有空就来啊!”
“嗯!”姚存慧点点头,天知道她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按压住听到那句“乖乖的喝药”才忍住没有发作起来。
回到落梅院,姚存慧立刻招了红蓼进了卧室,问她自己还有多少银钱可以动用。
红蓼见问便将平日里替她存放银钱的匣子捧了出来,为难说道:“所有的都在这里了!以前小姐的月例银子是红枝管的,要不要叫红枝过来问问?”
姚存慧摇摇头说“不必!”,既然都在这儿,问不问红枝又如何?不知去向的银子难不成还能从她手中追讨回来?况且,如今她正冷着、晾着她呢,主动找她询问,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姚存慧点了点零零碎碎的银钱,连铜板都和红蓼一个个的数清楚了,结果算下来,总共只有不到三两银子!
这是她全部的家当!
穷得可以啊!姚存慧苦笑。
“真的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