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嗷……”狐狸挣扎,声似婴儿哼唧,还没叫两声,再度摁下去。

“哗啦——”拎出来。

“嗷嗷嗷嗷——咕噜……”塞进去。

“哗啦——”拎出来。

最后一次,白雪拧方巾那样用蛮力拧了一把湿哒哒的尾巴,水淅沥而落,狐狸“啊嗷嗷嗷”地蹬直四肢腿挣扎,眼含两汪热泪,活似触电一样。

“碰”皮毛打湿的小动物被扔在地上打了个滚,四爪摊开,鼓起的肚皮朝上,奄奄一息,尖尖的嘴巴一张一合,呼咻呼咻地喘气。

白雪翻过桶倒水,回头一望,地上那玩意喷泉似的“噗噜”喷出一柱洗澡水,喘气,又喷一柱。

白雪看得新奇,再看看手上的桶,很后悔把水倒早了。

少女坐在板凳上,裤子挽到膝盖上面,露出白皙的小腿。玲珑的脚掌压在脚背上,“哗啦哗啦”拨着水,水花发出清脆的响声。白雪一面洗脚,一面出神看它。

张森爬将起来,湿透的毛全贴在脸上,更显得嘴尖脑袋大,风吹在身上瑟瑟的,哗啦啦一抖皮毛,白雪立刻拿手挡住脸,还是被甩了一手的水。

硕大的尾巴一卷,完全展开能竟然有半个屋子高,带着劲风水汽呼啸而过,少女睁眼一看,它已经全干了,又恢复了蓬松的样貌。

狐狸慢慢地慢慢地走到了她面前,她一伸手,它就吓得前蹄一刹,身子退半步,怂得够呛。

可等白雪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它又立刻向前走了。一直凑到了她面前,前爪向下,竟然安安稳稳伏爬下来,尖嘴驯顺地抵着地面,尾巴一卷,把自己舒舒服服地圈住了。

白雪自小傲慢骄横,充满破坏欲,矮身按住它的脑袋,忽然发力一通乱揉,把狐狸头上的毛揉得像乱长得杂草一般。

她咯咯咯地笑出声,声音脆得银铃一样。

张森却一直趴着,爪子轻轻地刨着地板,尾巴尖偶尔动一动,似乎很习惯这种对待。

白雪玩够了,只觉得木桶里水凉了,两只脚丫出水,踩在盆边,一摸腿上,抬头。

哎呀,忘拿擦脚布了。

张森也正抬头,四目相对的瞬间,狐狸张开尖嘴“嗷”地叫了一声。

没拿没、没关系啊,告、告诉他在哪里,他可、可以去叼!

但是……白雪仿佛听不懂他的意思一般,直勾勾地盯着他,似乎在酝酿着什么,半晌,目光移到了他蓬松柔软的尾巴上。

张森的毛发瞬间立起。

“啊嗷嗷嗷嗷——”叫声划破夜空。

“真好用啊。”白雪发出满意的喟叹。

门外一轮明月,大而圆,做了松尖儿的背景。秋蝉生生,百虫齐鸣,声声如嘶。

“大师兄。”楚君兮心性平和,表白现场中途让人撞破打断,既不恼怒,也不尴尬。只是舒缓声音,双手枕在脑后,舒服地蹭了蹭头发,“我不求衡南师姐答应,只是聊表心意而已。”

“不可。”盛君殊轻道。

“为什么?”楚君兮见他一脸严肃,忙抬起手,“我修习仍会尽心……”

“不是修习的问题。”

“我也不影响衡南师姐修习……”

“说了不是。”盛君殊咬紧后牙。不知是不是楚君看错了,师兄看着他的目光似乎带上点狼狈的怒意。

“那为什么?”楚君兮的目光从盛君殊身上转到衡南身上。

衡南师姐才奇怪,她垂着眼站在盛君殊投下的阴影里,咬着下唇,似乎在挣扎着,又似乎在紧张,额头上都出了亮闪闪的汗。

“你年纪还小,一日一变。”盛君殊斟酌片刻,“心思放在正事上,再过几年再考虑这些事也……”

楚君兮竟然朗声大笑起来:“可是你不过也只比我们大三岁而已……”

“因为我先一步干了你今天干的事,你衡南师姐答应了,所以你不行。”

楚君兮的笑声戛然而止,懵然看向盛君殊。

盛君殊脸色平静,站如芝兰玉树,仿佛刚才一口气吐出来的是一句谆谆的教导。楚君兮眨巴了片刻眼睛,再挪向同样表情凝滞的衡南。

“……师姐?”

衡南极快地瞥了盛君殊一眼,转身走回房间。

楚君兮愕然看着盛君殊像一道旋风一样急追而去,反手关上了房门。

抬头看了眼月亮。

圆圆。

伸手比划一壶酒,往嘴里灌了灌,楚君兮摇了摇头,自顾自笑了:“好一个十五岁生辰……”

“衡南。”衡南把扣在盘子里的酒杯翻过来,盛君殊把壶递过去,心中有些惴惴,观察了一下她的脸色,“我不经你同意就对外说,你是不是不高兴。”

屋里仍然只有那一根小蜡,昏暗得厉害,衡南的睫毛缠着,未发一语。

“让你去求赐婚,是我考虑不妥。”盛君殊一想想刚才衡南那幅既不否认也不拒绝的模样,就心有余悸,“这样吧,我明天去跟师父说。”

衡南捏壶的手抖得很厉害,承不住一样,茶壶咣当一声沉在了桌上。

盛君殊心里一惊,在这当口,刚想开口,衡南猛然像只小动物一般扑过来缠在他身上。

她着急忙慌地撕扯他的衣服,室内烛火在晃,她双肩的灵火也倾斜着晃,明明还是阳炎体,身上却冷得跟冰塑一样。

可是很习惯。真奇怪,他以往不喜欢的冰凉粘腻,让人错觉是条蛇缠绕上来似的,越收越紧,要跟他同归于尽,可他很习惯。

盛君殊一抱住这细弱的骨架,让她在脖子上一蹭一咬,便有些受不住了,在这幻境里面满打满算熬了半个月了,明知道不可……

总之,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桌子倾斜,杯盏侧翻,壶吱吱地沿着糙面滑动,幸而在他额头冒汗之前,停了。

衡南向后撑着坐在桌上,怎么上去的他不记得……好像是被他抱上去的。

十五岁的师妹胳膊腿都跟芦柴棍似的,黑洞洞的瞳,尖尖下巴,低头看着自己,衣裳却褪至肘间,抹胸包裹着尚玲珑的起伏,易折的腰,只让人联想到某种妖物,一阵海洋味道的风。

盛君殊低头,他的手正抓着衡南外衣边缘,是一个暴力强拆的姿势,衡南的赤足抵抗地蹬在他胸口,再低头,原来桌子是他顶斜的。

顿了顿,桌子尴尬地平了。

不拆了,封回去,迅速拉起系带,盛君殊耳根通红,不知道如何解释:“…………抱歉,我……其实……”

他满头大汗地系着她的腰带,衡南的指尖却一点点地在他手臂上走路,脚尖荡来荡去。

“别闹。”他甩了一下手,企图甩掉。

“……别闹。”又晃了一下。

她这脚荡得有点高,都勾住他的腿了。

“………”盛君殊猛地一拽腰带,衡南倾过来,他一闻见她颈窝的味道,就忍不住亲上去咬上去,他实在受不了自己这种行为,只得发泄在师妹身上,“说没说别闹?!”

灯塔(一)

盛君殊刚一放开, 衡南细细的胳膊猛地缠上他的脖颈,腿勾住他的腰,八爪鱼一般箍着他, 勒得他额角暴了青筋,呼吸困难地去松她的手臂:“松开些……”

掰她的过程中,他突然想到,衡南刚来别墅的时候,抱着买来的那只等身的玩具熊,也是一模一样的抱法,□□的, 蛮横的,充满不安全感的喜欢。

他的心软了一刹, 手上的力道也一松,揉了一把她的头发。

“放开些, 师兄抱着你。”

衡南才放开手,盛君殊顺势把她托起来, 掀开帘子放在床上, 坐在床头。衡南仰躺着看他, 烛火在她眼珠里跳动, 洋娃娃一样的安静乖巧。盛君殊垂眼, 把手掌盖在她的额头上,无言地整了整柔软的发丝。

哄睡了衡南,盛君殊松一口气,轻手轻脚地离开。

草丛里的虫鸣阵阵。盛君殊拎着刀静默地站在自己房里, 从左至右,表情淡淡地扫过床头的一排正字,横过刀刃,在最右边刻下一根新的横线。

夜已深沉。

小房子里细微的鼾声起伏,白雪伸开手脚平摊着,身上的被子掉了大半在地板上,脚丫暖暖地陷在一团毛绒绒的尾巴里。

狐狸的尾巴被挤扁在了床尾,一双后脚蹲在床上,身子却伸得很长,抛掷下来,伸出两爪,一个猴子揽月,去勾垂落在地上的被子。

小姑娘翻了个身,脚下一扭,牵拉尾巴,张森“嗷”地在地板上划出一道白痕,徒劳地被甩上了床,打了个滚,倒跌在柔软的被子上。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一双手揪住后颈一拎,他落进一个温热馨香的怀里,一双手死死搂住了他。他瑟瑟发抖地睁开眼,向上一看,恰好蹭过小姑娘的下巴。

面前是白雪卷翘浓密的睫毛,还有小巧精致的鼻子,她呼吸起伏,睡得正沉。

张森炸起的狐狸毛慢慢地平抚下去,看了一会儿,悄悄地舔了一下她的下巴。又用脑袋蹭了蹭,闭上眼睛。

“鱼,蛙,鸟,虾……”

缕缕阳光从窗口照进来。

白雪弯着腰,左手挎着篮子,边向后退边从篮子里拿出冰冻的小动物摆在地板上,直摆成了一条直线。

褐色狐狸咧着嘴顺着这条线,用舌头一卷,吃一个,走两步,再吃一个,走两……

“哐——”倒扣的篓筐从天而降,眼前一黑。

“嗷嗷嗷嗷——”惊恐的狐狸顶着框子,在里面上蹿下跳。

外面传来少女恶劣的大笑,她扶着膝盖,直笑了好一会儿,才一把抓起篓筐。

狐狸面前又现了光明,随即被嬉闹得高兴的小姑娘一把抱了起来,转了个圈,又狠狠在皮毛上亲了一下:“好狗狗!”

“……”

你妈妈。人家是狐、狐狸……

也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时用来暖脚的狐狸,暖着暖着,就到了怀里。

张森觉得,白雪可能是太寂寞了。

“以前是师姐陪我睡。”白雪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怀里死死地勒着褐色毛绒绒,一双脚丫高高低侧蹬在墙上,“但后来我长大了,师姐就不陪我睡了。”

“这晚上还是有点无聊的,是吧。”她嘟囔着,闭上眼睛。

狐狸从窗棂跳过,低下头,一枝紫色桔梗花从嘴里掉下,滚了几周,恰好从桌缝儿里漏下去。

“嗷嗷嗷……”

跳下桌子,衔起来,再一次。

桌子一晃,窗边按着本书,支着肘打盹的白雪猛然惊醒,狐狸帖伏地面,正一点点地用尖嘴把花枝拱到面前。

娃娃脸的少女面无表情地拈起花枝,由下至上打量过桔梗,那漂亮的大眼睛也缓缓睁开,窗口的光落在她眼睛里,漂亮得如同璀璨的宝石。

她猛然一拍桌子,仰着头的狐狸惊得“嗷”地打了个滚。

“露水,溅到师姐借我的书上了。”她两指拎起线装书册,冷森森地说。

“嗷……”三角眼垂下,一对毛绒绒的尖耳沮丧地趴伏下去。面前忽然变成了一片紫,倒退两步,原来是白雪一手扶着细颈的紫色琉璃瓶,一手则将插着可怜的花猛塞进去。

“哎?好漂亮。”她目光落向对面,忽然笑起来,手底下快活地转着瓶子,阳光透过紫色琉璃瓶的亮光,和桔梗的影子吗,闪烁着跳跃在墙壁上。

白雪经常坐在这张靠窗的桌子上温书,不过多半都是在打盹。脑袋枕在手臂上,只露出疲倦的湿漉漉的大眼睛:“你有名字吗?”

狐狸点头,爪子沾着桌上的水,歪歪扭扭地、艰难地写了一横、一竖、一撇、一捺……

诶?三角眼呆滞,看了看爪子。

没水了。

随即脖子一把被人拎起,在空里“嗷嗷”地转了个圈儿,又被小姑娘箍紧在怀里:“好名字,阿木!”

“……”

你妈妈的阿、阿木。

吧嗒,桌子上滚落一枝紫色桔梗花。

吧嗒,又一枝。

第三支,第四枝,无数枝……桌上堆满了紫色桔梗花……

狐狸踱到紫色琉璃瓶前,用爪子推了推,瓶子里只剩下一些水,水上漂了一片皱巴巴的半腐烂的叶子。

狐狸跳到了梳妆台上,金光灿灿的蝴蝶发卡从尾巴尖扫过,正在拆耳坠的少女两手捏着耳垂,皱眉向后一躲:“干什么!”

狐狸跳回桌面,“嗷嗷”地摇晃着琉璃瓶。

“你昨天的花?”她说,“都枯了,我就扔了。”

狐狸一怔,毛发竖起,利齿龇出,发出更加凄厉的吱吱声,似乎是发怒了。

“枯了的花,怎么能永远插在花瓶里呢?”白雪满不在乎地看着镜子,小心地拆下发髻,散下一头微卷浓密发丝,“哪一朵花不枯呢?你又能让花不凋谢吗?”

“小狐狸,有点出息。”她一下一下地梳着头发,骄矜地说,“这朵花谢了,再摘新的就好了。世上永远有花开着,没什么可留恋的。”

“……”张森坐在桔梗堆成的小山上,毛一根一根耷拉下来,浑似淋了一场雨。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还未入冬,细细的雨丝播洒下来,已经夹杂着冷硬的冰碴。

盛君殊写了三天的陈情书、聘书,毕竟这么多年没拿过毛笔,字抖得蜿蜒蛇行,灯下废掉一厚沓废稿,总算写出两张像样的。

浪费了不少纸。

他一刻也不想耽搁,吹干了就揣起来找师父摊牌去。正沿着山路往浮游天地走,背后传来叫声:“师兄。”

回头,衡南发髻上的木簪斜插,鬓边的发丝被风荡到了脸颊上,呼出一口白气,沉淀作颊上浅浅的红晕,拎着裙角朝他跑来:“我和你一起。”

雨丝中的雪融在脸上,盛君殊一看见她身上的裙子就头皮发麻,也不知道多少次他西装脱下来给了衡南:“你这体质是想生病?天冷,回去加件衣服再出门。”

衡南站定,仰头看他,眼神里含了一丝奇怪,小心睨向肩上烧得正旺的阳炎灵火:“师兄,我们的体质……还会生病?”

盛君殊在袖子里猛掐了一下自己:“不会。”

“……走吧。”他转过身去。

衡南笑了一下,默默地跟在他身旁上山。

从青鹿崖到丹东在的蜉蝣天地,有一段不短的路。盛君殊一面走着,一面出神,其实一起去求师父赐婚也好,省得师父再征求一遍衡南的意见。说不定今天就可以定下来。

其实不单衡南急,他也殚精竭虑地急着。

盛君殊只觉得又憋屈又好笑,侧眼瞥向衡南。

衡南低头看路,表情颇有些奇怪,似乎有些心神不宁。雪花打着旋儿落在她低垂的睫毛上,盛君殊抬头看天,才发现天幕阴沉沉的,几乎变成了土黄色。

“雪越来越大了。”衡南也抬头,伸手,粘连的雪花落在她掌心。

她的唇色发白,黑峻峻的眼睛直直看向前方,不聚焦,似乎对着假想敌露出了恐吓的神情,藏在阴狠之下的却是脆弱的恐惧。

盛君殊说:“赶得到。”

话音未落,天边一声响,对面山头的大石块错动了一点点,仅一个晃动的虚影,足以让盛君殊瞳孔紧缩,拽着衡南刹那间退了十几米远。

无数块大石滚落,黑影由远及近,交叠落在他们刚才所在的位置,发出震天动地的声声巨响,掀起惊涛骇浪般的黄色沙尘。

“……”盛君殊把衡南放开,看着席卷的雪,满天的粉尘,还有眼前完全阻断山路的大石块,一时无话可说。

找师父订婚的路上,山崩了?

这也是衡南的噩梦之一?

他扭头看衡南,却见衡南直直立在风雪中,安静地看着眼前堆积的石块,目光中有什么破碎开,仿佛看到一座怎么也翻不过去的高山。

“站远点。”盛君殊把她挪到一处山洞里,把怀里的聘书小心地抽出来塞给她,顺带着掏出来的还有一堆符纸。盛君殊把符纸拢了拢,“在这儿等。”

符纸点燃,旋转的火龙窜出,冲击石块,盛君殊试图轰出一条路来。

这薛定谔的石块,除了烧黑了一点,纹丝不动。

盛君殊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师兄。”衡南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望了望那座山,强笑一下,“要不,回去吧。”

盛君殊望了她一会儿:“说了今天就是今天。”

盛君殊回头,又取了一枚符:“等一下,我们过去。”

不知为什么,他胡乱地想起衡南笃定的那句:“君兮不会那样待我,所以他不是。”

想起子烈告别时的撒娇:“师姐,你亲我一下吧。”

彼此一起长大,亲如姊妹弟兄,在这种事情上,却原来也不能完全不在意。

他也盼望着这个证明。

这个确认他于师妹,师妹于他,都独一无二的证明。

背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盛君殊猛然回头,衡南拎起裙子,转头跑下山。

盛君殊追过去,衡南在风雪中跑得极快,身影若隐若现,待盛君殊从后面一把抓住她的时候,已经彻底跑回青鹿崖。

“衡南!”盛君殊把她翻了个个,“跑什么?”

“师兄。”衡南瞧了他一眼,眼睛已经通红,用力脱开他的手,微笑道,“算了吧。”

“什么算了?”

“婚约。”她仍然笑着,眼里的哭意却更加明显,“算了,就当我……没说过。”

“你说什……”盛君殊猛然低头看向地下,大地正在震颤着,几道巨大的皲裂绽开。

盛君殊愕然抬眼,衡南现在心境不稳,眼前这个世界又要崩塌了。

每崩塌一次,就要面对新的噩梦。

盛君殊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不能让它崩塌。他一把抱起衡南,跨过地裂,在地震般的晃动中踹开门。门在背后“吱”地关上了。

陡然——又晃动了一下,盛君殊重心不稳,两人一起扑倒在床上,衡南挣扎着起身,盛君殊情急之下,整个身子压了上去。

晃动停止了。

灯塔(二)

床四周的白色绢帷垂落下来。

烛红的光影在绢帷上摇动, 映出朦胧交叠的影子。

衡南发髻上的木簪叮咚坠落,黑发在枕上揉开。发丝垂落,脖颈落下去时又依附于枕上, 她感觉到自己正被无限地展开,展开到即将弯断的程度,师兄费尽心思的取悦全部变成刺痛,让她尖叫出声。

盛君殊能感觉到她浑身紧绷,仿佛攀住一块水中浮木,只得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黑发:“放松些,放松些。”

阳炎体怀中的温度几乎令人融化, 只有被摸头发的时候,才让她有一点熟悉的感觉, 她恐慌地抬起眼,盛君殊正低头吻在她额发上。

为什么?她恍惚中想, 师兄抱着她,师兄还亲了她。

这瞬间, 后知后觉的感知浪潮般席卷, 很奇怪地, 放松了一刻, 撑破螺壳的疼痛毫无征兆地袭来, 她的指甲嵌入热的脊背,急忙松开,可刚松开,又被高高抛落。

她咬着嘴唇。

她好像更习惯生涩的疼痛。

无师自通地张开双手, 接住抛来的白刃。这疯癫的兴奋,灼热地燃烧。只要能离他近一些,近一些,粉身碎骨她都愿意的。

可他不肯把锐利的一面对着她。

他宁愿钝的,缓慢地,磨蹭着,他贴着她的耳尖说什么,好像在哄她,用她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温柔语气。

她扭身子,盛君殊按住她的手臂,更耐心地吻她。

她不习惯这样,挣扎得更厉害,盛君殊轻巧而强硬地驾驭着她的惶恐,引着她往另一个未知的方向行。

……

他不肯,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仍不放纵。她所有的,最珍贵的,如果当得起师兄的一时糊涂,也便也给了,她是极侥幸的,毕竟还没有别的人,别的人……等一下。

“师兄……”盛君殊眼看着师妹在浪上沉浮间,艰难地昂起头,一把揪住他的领子,“你是不是初阳?”

“……”盛君殊低头睨着她,忍了又忍,维持住了镇定的表情,“你还想问什么别的?”

衡南脸上现了小豹子似的蛮劲儿,拽着他的领子:“是不是?”

“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