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

衡南猛地坐起来,宛如梦魇后的大寒淋漓,万物声音灌入耳中。

郁百合兴冲冲地反手关上门:“太太,今天有惊喜诶。”她眯眼笑着,手从背后伸出来。

衡南茫然看着托盘里乳鸽大小的白兔布丁,外面光溜溜,像上了釉。

郁百合璀璨地笑着,手腕一抖,衡南的眼睛一眨,目不转睛地盯着波浪般鬼畜翻滚的巨型兔子。

“给您做了个大的,喜欢不啦?哎呦,喜欢死了哟。”

“……”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今天是人工发送,稍晚了一些T T

师妹(十)

隔着一道门,办公室里电话铃声大作。

盛君殊挂着脱了一半的外套,跨进办公室,拎起座机,“喂?”

“是盛先生吗?”

盛君殊安静听着,略低下头,睫毛微动,竟像有些不好意思:“……那就今天吧,我下午三点左右到家。真是太麻烦你们了。”

“不客气,不客气。”话筒对面的人回得更加客气,“都是为人民服务的同僚,我们提供一点方便也是应该的。下午三点,麻烦让您太太准备好两寸半身免冠照片和其他资料。”

“好,再见。”西装搭下来,顺着披在座椅靠背上。

电话搁下去的瞬间,像是诈尸了一样再度响起来。盛君殊似乎对此早有预料,手就放在话筒上没放开,敏捷地接起来,淡然道:“王总。哦,我就是盛君殊……”

张森火急火燎地出现在门口:“老板,那几个部部部……”

盛君殊正夹着电话,开电脑的另一只手顿了顿,瞥了过来,张森就闭嘴了。一直等到他打完整个电话,张森才走进来:“这王总也太不守、守规矩了,怎么老是直接给总、总裁办公室打电话。”

盛君殊没作声,原来已经开始噼里啪啦地回复邮件:“你刚才说部门经理怎么了?”

张森说:“没、没大事。就今天早上九点不是有有有个例会嘛,您头一回到点不来,他们以为出出什么事了。”

盛君殊的眼珠被荧光屏映得很亮,静静地瞥了一眼右下角的时间:“让他们坐五分钟,我马上过去。”

张森听着都颓了,一屁股仰坐在沙发上,一对三角眼没精打采地看着天花板:“要不然您还是雇、雇一个职业经理人算了。”

“好好歹也是个大、大派掌门,放在过去,那是高坐坐望仙台,百、百万徒子徒孙排队捶背捏脚,哪、哪个掌门新婚之夜坐、坐在办公室加班。”

盛君殊盯着屏幕,弯出个冷笑:“职业经理人,一年一千万,你替我出?”

这种抚今追昔漂亮话,听听也就算了。

师门都给夷为平地了,就零星剩了这么几个人,还大派……

张森“哎”地拍了下手掌:“才一千万,您不是出手就给了丈、丈母娘一千五……”

瞥见盛君殊飞过来的眼刀,后半句话适可而止,咕咚地淹了口唾沫,走过来给盛君殊倒水。

盛君殊按了发送,靠在椅背上就势灌了半杯茶水:“当个掌门有什么好,一天到晚闲得慌。”

“谁说闲得慌?”张森说,“就那个星港的老、老板,给我打、打三次电话了,高价聘您出山。三、三顾茅庐都不为过,我们垚山还是、是大有生意的。”

“星港?”盛君殊心里定位了一下远在版图边陲港口的城市,闭上眼睛,“太远了,不去。”

“开了天、天价。”

盛君殊把老板椅转向落地窗,表情捉摸不透。半晌,有些疑惑地瞥过来:“有钱,让他买符啊。”

“……买那个999,还、还是9999……”

是的,圣星除了做家居产品以外,门店里还兼卖镇邪器物,挂符、玉貔貅、水晶摆件一类,最便宜的也有将近一千块。自然了,生意十分惨淡,因为客户见了好奇,拿起来看到标价,都嘿嘿一笑,还以为店家摆着不是为了卖,就是为了镇店讨个彩头。

盛君殊看窗外景色,思考片刻:“我给他画一纸镇宅,标五个9卖给他。”

“……”张森的汗差点流到下巴上。

想当年,少年盛哥儿多么的清正板直,一听见坑蒙拐骗,劫富济贫,那个面红耳赤,深恶痛绝,眉头拧成川字,那个“不做不做,我不做你们也绝不准做”的势头,这才过了一千年……

张森:“人、人民币就、就是腐蚀灵魂的毒药。”

盛君殊扭过一张没表情的俊脸:“你说什么”

张森一脸正气地站起来:“不、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我这、这就去标那五个九。”

*

“太太,太太……”

衡南被郁百合晃醒的时候,一缕阳光正落在她眉心,她眯着眼,睫毛眨了又眨,全然无神。

郁百合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抓着她的肩膀,把她从被子里拖了出来:“太太,下午有重要的事情啊,可不能睡了。”

她一点都不怀疑,如果不是老板娶了个睡神,那一定就是老板晚上太不节制。

不然太太怎么一整天都在睡觉,皮肤还光滑透亮,神气越睡越好了呢?

衡南被压着坐在妆台前的时候,头还是低垂下去的。绒绒黑发散落下来,下巴在胸前一点一点,左摇右晃。

郁百合转过来的时候,很有经验地给她脖子上塞了一个飞机上用的颈环,又像一阵风一样地挂去柜子前面,掏出了几件衣服。

“拍照诶,穿深色带领子的。”

郁百合轻轻在衡南耳边唤:“太太,太太,衣服要我帮你换伐?”

自搬到别墅以来,衡南把十六岁到现在夜夜惊恐失眠的觉全补上了。不过再困,基本的羞耻心还是有的,眯着眼睛,浑浑噩噩地一把抓住了她手里的衣服角,郁百合嘻地一笑,关门出去了。

衡南抱着衣裳,木然对着镜子,费力地拉开裙子背后的拉链,开始混沌地想自己是谁,从哪来,到哪去,没个结果。睫毛颤颤,眼皮又重了。

郁百合等了半天,不见里面有动静。再进屋时,衡南干脆趴在桌上不省人事,藏蓝连衣裙背后拉链拉了一半,就被主人放弃了,拉链歪着,露出头发下面一节雪白的颈子。

“……唉,这真是。”郁百合急得跳脚,又怎么能怪太太这个小可怜,“老板坏,老板误事!”

灰色琉璃瓶里一束带露的新鲜百合盛开。

衡南的脖子被环形颈托固定住,一张脸微微仰起,刘海儿拿小夹子夹住,侧对着郁百合,眼睛闭着,浓密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片小小的阴翳。

郁百合对着这吹弹可破的皮肤,仅小心地在眼底的位置点了一点遮瑕,拿指腹慢慢晕开。

睡了这半个月,太太的黑眼圈淡得几乎看不出了……

防晒霜涂抹均匀,郁百合拉开抽屉,架子上摆放好的各个大牌的口红,按照色号分类,像是套装水粉颜料一样码成一排。

但凡女人,都会让这近乎浪费的排场晃得意动神摇,可惜衡南除外。

郁百合心想,叫醒太太,她也不一定分得清楚这些颜色。

故而她当机立断,自作主张地为大日子挑了一支正红,指腹挡着,一点点沾在衡南的菱形唇上。

“沾个喜气。”两指揉揉,晕在眼梢。

“再沾点喜气。”郁百合摩拳擦掌,扑在双靥。

原本苍白的面孔,靠着散落的正红,仿佛被一点点地注入了生气和灵魂。

“太太……”郁百合的双手经过精心保养,掌心柔嫩,专修面部按摩,衡南任她抚摸了一下午,也很舒服地没有醒。现在被她晃起来,手里塞了一面化妆镜,迷迷糊糊地,垂头注视了自己的脸。

镜子里的少女眼半眯着,肤白唇红,好久没化过妆了,骤然一看,差点没认出来。

郁百合支着她的手臂,防止她掉了镜子:“太太,睫毛还需要画吗?”

毕竟,原本这双眼睛很精致,已经是这张脸上最浓墨重彩,锦上添花。

衡南垂头看着镜子半晌,很肯定地点了头。

郁百合忍着笑将她的脸抬起来:“太太不要动噢,我说睁眼就睁眼。”

这个年纪的女孩,到底还是爱美。

两张脸贴得近了,郁百合嗅到衡南身上一股不浓不淡的兰花香,沁人心脾:“呦,什么东西这么香。”

衡南默默抬起手腕来,纤细的手腕上,系着一根细细的纽扣藤,离了土这么久,上面的小叶片都枯萎打卷了。

郁百合想给她摘下来,手还没碰到,衡南便把手往身后一背,是个抵触的姿态,郁百合就悟了:“老板给太太绑的呀?”

衡南默了一下,垂眼:“嗯。”

郁百合眼睛一弯,笑了。这小夫妻俩,还怪有情趣的。

“叮咚——”门铃声响。

“来了来了……”郁百合放下工具,匆匆跑下楼去。过了一会儿,一楼传来一阵嘈杂,招呼声,说笑声,不止一个人。这些人七手八脚抬了什么,摄像机,打光板,还有沉甸甸的带电线的工具。

衡南蓦然站起来,从角落里慢慢拖过一只麻袋打开,从里面取了七八个粉红色的小盒子抱在怀里,哒哒下了楼去。

这个麻袋是郁百合事先准备好的,先前嘱咐了她,来了就要分发给客人。

郁百合见她主动下楼,有些惊讶,生怕忙中出错,忙解释道:“这是我们家太太。”

一群穿黑色制服的人,乱七八糟地站在客厅的一堆电线里,都停了当下的动作,面面相觑,好奇而拘谨地仰头看着她。

衡南停在楼梯上,骤然见了这么多生人,心脏狂跳。

*

盛君殊开完会回到办公室,过了中午十二点。

屋里弥漫着淡淡饭香,办公桌上已经摊五六个塑料餐盒,一个老妇人正躬身站在桌子旁边,从保温袋掏出第七个塑料盒子摆在桌上,掐开搭扣。

老妇人六十来岁,黑发里银丝参半,在脑后梳成个髻,簪一根树枝样的黑色的短钗。她穿着朴素的中式短棉麻衫,常年劳作的一双手宽大似男人,因骨架子大,人又清瘦,看上去显得很精神。

妇人见他来,脸上压抑着喜色,恭恭敬敬福了一福:“掌门。”

还未蹲下去,便让盛君殊熟练地架住手臂,端了起来:“王姨,不必。”

往桌上一瞟,水晶肘子,蒜香烤鸡,还有一道红烧排骨,红彤彤一片浸润在油汁里。

张森端着饭盒,在沙发上狼吞虎咽,见他扫过来,把饭盒展示给他看:“老板你看、你下属区别对待,我、我就只有一个鸡蛋香肠炒饭。”

王氏脸上有鄙夷色,鼻子里闷哼一声:“有好粮,放在仓里烂了,也不予牲畜、小偷。”

张森张了张口,百口莫辩:“猴猴年马月的事您还、还记仇——”

盛君殊两手搭在椅子扶手上,耳朵自动过滤了这两个师门旧人之间的固有矛盾,扫着面前堆成山的大鱼大肉,适时地打断:“过来一起吃吧。”

张森屁股一挪,把椅子拖过来,坐在办公桌对面,伸长了手就往烤鸡上招呼,让盛君殊一筷子敲在手背上,慌忙接住掉下的一对筷子:“去给你王姨搬凳子。”

王娟在公司里有职务,明面上,是负责总裁的膳食。关于她的投诉,从来没少过,因为员工看到过她做的饭,平平无奇也算了,全是大鱼大肉,高蛋白、高油脂。盛君殊办公室在大厦顶层,除部门经理外很少有人见过,就像帷幔后面的皇帝,人人都存了几丝敬畏。一个没受过培训的太太,凭什么配给总裁做饭?

盛君殊信箱里塞满了投诉,就倒出来扔了,全然没放在心上。因为他早就不用吃饭了,吃什么都随便。例行餐点,就是为了看起来更像个人,补充精气神。

虽然王娟原本只是一个扫地阿姨,现在垚山缺人手缺得厉害,有一个扫地僧能用,是必然要放在身边待命的。

王娟仅站着,脸上既羞愧、又感动、又恼怒,急急劝道:“大哥儿,乱了规矩。”

盛君殊把烤鸡往张森那边一推,随口应道,“有个屁的规矩。”

这一句话,差点把王氏噎死。

所谓尊卑有序,君臣纲常,自打大哥儿年轻轻继任了掌门,这一千年来,垚山规矩越来越歪,越来越乱,最后,连带着掌门的为人一起,全乱了……

三个人捏了筷子,别扭地挤在一张桌前。

王氏一双布鞋并着,坐得板板正正,一粒一粒往嘴里送着米。

直到听到盛君殊说:“说说那边的情况。”这才回过神来,恭恭敬敬答:

“小的探看过长海小区的维修业主记录,一号楼三单元,也就是李梦梦现住地的那栋楼,一楼的防盗窗,近二十天里掉过四次,都是在深夜里,好在没有伤到人。”

张森啃着鸡腿:“防防盗窗掉了找物业,跟我们有啥关系?”

盛君殊说:“防盗窗长什么样没见过吗?金属竖条栏杆,构了一个天然的‘笼’。子烈在大门外贴了攻击向的符,她不敢进,只能爬窗,不破‘笼’上得去?”

张森听得毛骨悚然:“近二十天,她她、她还爬上去过四次?”

“从前听老祖讲道,说恶灵怨灵,大都徘徊在一个小范围里。”王娟皱起眉头,“毕竟是违天地道法的存在,跑来跑去,一不小心,极易散去,为什么还要这么来来回回地折腾呢?”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结婚

鬼胎(一)

盛君殊倚在椅子上,默然翻看档案袋里的资料。

照片上的李梦梦,是在游乐园前的一组他拍。长相中上,但妆容精致,打扮入时,乍看上去甚至像个小网红。

手里的那个墨绿色呢绒手袋,如果没记错,是一个月前某奢侈品牌的复古款新品。

李梦梦今年六月就要毕业了,但是据她的同学说,她暂时没有签约工作,也没有读研打算,近一个月,甚至没有住在寝室里。

“和室友的关系一般,住在一个寝室,也很少聊天,主要是没有共同话题……感觉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后面注解了一个括号:“问:什么叫做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答:就比如说,一起去吃饭,总是提议去热门的网红餐厅,一点就点一百多的海陆套餐,我们就是普通家庭的孩子,一次两次还好,总去肯定着不住;再比如说,她购物买的那些牌子,我们不太懂,也觉得太贵。时间长了,我们觉得她炫富,她觉得我们排挤她。”

“平时喜欢看电视剧,还有美妆博主的视频,研究奢侈品和化妆,当过美妆up主,不过没坚持多久。”

“很少去图书馆,成绩一般,也不社交,对陌生人感觉有点小高傲,总是跟一个叫姓徐的、长得很漂亮的老乡学姐一起玩,去街拍什么的。她在网上好像很活跃。哦,她有个男朋友,也是网上聊天认识的,听说家里很有钱,长得小帅,也很宠她。每次收了香水、口红什么的,她都会发朋友圈炫耀。”

“家境?应该很好吧。刚进校园的时候,还蛮正常的,慢慢就越打扮越时髦了,今年年初还去打了耳骨孔,我们问她痛不痛,她还笑我们没见识。”

盛君殊一目十行扫过去,从文字材料背后,拿出诊所皱巴巴的挂号单据。

单据油印得模模糊糊,还有一项检查费用单,是五官科检查。

“这个单子,”盛君殊把几张单据叠起,铺平在桌子上:“好像不太对。”

张森的脑袋凑过去,在盛君殊指尖按住的地方瞅了瞅,反应过来:“……这几章流水单号11一、一样的,造假也造、得太敷衍。”

盛君殊把几份资料平整地装进档案袋里:“空了去查查长海小区这个诊所。”

王娟“哎”了一声,麻利地将餐盒收在一处。

她的动作渐渐缓下来,似乎想到什么,忽而抬头:“掌门,小二姐回来了,是不是?”

盛君殊有些意外她消息灵通:“是啊。”

在家看着衡南,和在外提起衡南,感觉不太一样。在家时觉得心定,在外提起衡南,又觉得很愧疚。

“她刚刚回魂,还怕生,待她好了,我带她见见故人。”

王娟顿了顿,勉强笑了一下:“小二姐好就好,我不用见她。”

“盛哥儿,”她抬起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垂下眼皮,“这千年复兴大任都落在您肩膀,我等术法低微,也不能帮您什么,只希望您能把自己当回事儿,好好保重自己身体。”

盛君殊心里明白,王娟虽然一口一个“掌门”叫着,这多年来相依为命,更像是把他当亲生儿子疼的。

他打小离家独立,拜入师门就是大师兄。经年累月以长者姿态对师弟师妹们的照顾和管束,使他不大适应这种来自别人的感情和关怀,总觉得别人将他当成个少年、当成个孩子,很奇怪……

但语气却不自知地放得温和:“……我知道了,王姨。”

*

这厢郁百合见衡南停在楼梯上,心里也直打鼓:“……太太,下来吗?”

衡南慢慢地走下来了。她的头低着,眼睛往下垂,不看他们的脸,看到的只有几双穿着皮鞋的脚。

准备了几秒,往上抬见到着空着的手,就把那些手拉起来,把怀里小盒子往他们手里一塞:“谢谢。”

“辛苦了。”

不知怎么的,他们的笑闹慢慢削弱下去,四周一片寂静,只能听见她自己干而冷的声音,不知出了什么问题。

衡南背后生汗,越发越急,越发越快,直到发完了七个,把剩下的一个搁在茶几上,如释重负地掉头走向了卫生间。

关上门坐在闭盖的马桶上,松了口气。

“……”

客厅里的人,这才在郁百合的招呼下,慢慢地坐下来,趁郁百合倒茶的功夫。几个女工作人员,侧头倒吸一口冷气:“不是……这也太好看了吧。”

“怪眼熟的,是个小明星啊?”

有人把那粉红色的纸盒子放在膝上,沿着翘起来的爱心一拉,纸盒子摊开,满当当的进口巧克力。

“嚯,喜糖啊。”

大家七手八脚地,捻一枚,剥开在嘴里吃:“怪客气的。”

那两个女生还在轻声争论:“绝对不是娱乐圈里的。”

“我看着像。”

“绝对不是。”

摄影不耐烦地打断:“盛总不是一般人,娶的老婆能是庸脂俗粉么?”

郁百合回来上了茶,他们便正襟危坐,摆出职业微笑。见了郁百合身后还跟着风尘仆仆回来的盛君殊,一拨人又急忙站起来,亲切热闹地握起手来。

气氛猛然热烈起来。

“谢谢。”盛君殊不动声色地挨个儿握过去,心情很微妙,“让你们破例跑一趟。”

他听说,上一对让民政部门上门办结婚手续的,是一对高位截瘫动不了的残疾人;上上一对,是一对年过八十不便行走的老夫妻。

“不客气呀。”身着制服的人笑道,“我们上级知道盛总工作忙,不是三百六十五天全年无休,随时待命么?”

大家哄笑了一阵。

“这个方便必须得行。”

有人笑嘻嘻地晃了晃手上小盒子:“嫂子还给发了喜糖,盛总就别客气了。”

盛君殊让这话给说愣了。

“来了来了,嫂子来了。”

盛君殊侧头过去,衡南正无措地站在走廊的阴影里。

她今天第一次穿了一身正式的深海蓝色连衣裙,带端正衣领,衬得颈修长。脸上带了妆,晃得盛君殊闭了闭眼。再睁开,发觉衡南神色局促,像是上了油彩的被拎到陌生人堆里的孩子,捏着裙摆,黑眼珠盛着光,闪躲来去。

平时不觉得衡南委屈,这个时候看见衡南远远站在阴翳里,盛君殊心里像被针陡然刺了一下,他招了招手:“衡南,来。”

衡南慢慢地从走廊走过来,默然地走到他身边,他伸手一牵,衡南的手冰凉如玉笋,挣动了一下,他稍一握紧,她便任他拉到了椅子前。

移动背景墙慢慢铺开,红色的,鲜艳如旗帜。

两个人坐在临时搬来的凳子前面,没怎么费劲就拍好了一张照片。

盛君殊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双手放在膝上,客气地问:“可以了么?”

摄影皱眉看着镜头:“稍等一下。”

几个工作人员都凑到镜头前,似乎是出了什么问题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几个头挨头的人忽然爆发出一阵窃窃的笑声。

“盛总,买一送一,趁着这个背景,再拍一张亲密一点儿的,留个纪念呗。”

盛君殊想拒绝。

几个工作人员便起哄:“都是专业的摄影师,盛总放心。”

盛君殊回过头看衡南。身旁的少女直挺挺地坐着,望着面前的空气发呆,翘起的睫毛弯出一个漂亮的弧度,一动不动。

盛君殊默了片刻,朝着衡南的方向挪了挪,伸手从背后轻轻揽住了她的肩膀。

“不够亲密呀。”几个工作人员语气失望,七嘴八舌指导起来:

“头再靠近一点儿。”

“肩膀再靠近一点儿。”

“不是拍证件照,别那么严肃。”

有好事者,夹在其中高喊了一句:“嫂子亲一下盛总。”

盛君殊薄唇一弯,刚想骂人,忽然感觉颊边到一阵极轻的香风扑过来,心里一僵。

“好好好!就这样,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