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百夫长道:“禀报常吉士,有三架赤金具损坏,其中一只管蛹损失。”
武宽刚才在下面亲眼见到一些被混沌侵蚀,变成怪物的人,个个力大无比,但也并没有多大攻击力,问道:“严重吗?虽然对方是怪物,也应该不是赤金具的对手。”
“是,都不严重,已经全部收回。问题是……”他犯难地道:“仍有五架赤金具失踪未归。”
武宽皱起了眉头。赤金具是云中族称雄云界、抗衡地面各族的法宝,哪怕损坏也得尽力回收,不给对方研学的机会,同时失踪五具,确非小事。但他转念一想,现在混沌上了舰,责任和危险更大,不可因小失大,便道:“此地非是太平之所,我舰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把这五架赤金具划归入损失一类,我自会向统具部解释此事。通知常镧室和常翼室,立即上升两百丈,报告风向,准备起航!”
待那百夫长跑去下令,武宽向下再看了一眼。舱门正在徐徐关闭,姬山上的云雾只看得到窄窄的一条,仍是那么苍白,那么迷离。这样也好,云雾遮住了刚才的血雨腥风,也掩住了他犯下的种种杀孽。他轻轻太息一声,匆匆下了个再不踏入巴国半步的决心。
他刚要返回指挥室,忽听身后的舱内一阵喧闹,有人正急匆匆挤过狭窄的通道,通道里正在排队撤退的侍卫们大声抱怨,但等看清楚那人的装束,又都惊疑地沉默了——那人身着操纵星槎时的战斗铠甲。铠甲笨重不堪,只适合坐在星槎上时穿,通常操纵者下了星槎就会脱下它。但这人却顾不上脱就拼命跑来,而且脸色惨白,一定有什么非常之事。众侍卫纷纷闪开一条路,让他过去。
那人挤过通道,见武宽正疑惑地看着自己,扑地跪在他面前,叫道:“常吉士!他们……在东面的冰湖上……击毁了星槎,浚十户长以身殉国!”
武宽这个时候心中突然响起了一首歌,一首族里的女人在男人出征时唱的歌。其中一句是:“穹远渺兮,且歌且诉。若蔓草兮,同山体阿。”
他双手端起冰冷的赤金头盔,庄重地戴上,系好,看了看周围无数双不知所措的眼睛,冷冷地道:“全员立即转向,方位,正东,全速。所有星槎暂时封闭,不得出航!”
二十八、巴国 缙山 冰湖
一名武士匆匆跑回来道:“报!船侧似乎是凤纹,乘坐两人,均已身亡。没有发现赤金具。”
师枥道:“曜青城的星槎,怎么跑这里来了?”
枫华齐韵道:“我们不也来此了?看来大家各自都有些手段呢。镜大人还独自一人前来,真是艺高人胆大呀。”巫镜坐在她身旁,闻言正色道:“不过是例行公事……”随即想到自己几乎算得上受邀来此,还落了最末。但他也不能说破,对枫华齐韵道:“本人也是前日才得到确切消息,等不及召集部下就来了,现在想想,太也卤莽了些……”
枫华齐韵笑道:“镜大人真会开玩笑。这冰湖几乎成了北冥的荒野,人、妖、巫三族合力才能对抗头上的云中族。如果我与师枥阁下一开始没有斗成那样子,或许还能撑一阵,现在么……再来两艘星槎,我只怕要全军覆没在此了。阁下如今有何打算?”
师枥愁眉不展,他本来人就瘦得像骨头,皱起眉,脸更加紧得可怕,捻着几根胡须沉思。此次神兽坠落事发突然,若不是凭着十几年前叛逃到周公麾下的一名鲆岛隐士的指引,他们根本不可能及时赶到此处,但临时拼凑带来的人实在良莠不齐。想来枫华齐韵也是匆匆赶到,没有带足够的人手。这个巫人……恐怕多半是出使巴国途中得到消息而赶来的。如果今日自己带的是真正的师氏精锐,何惧区区的星槎?
但……要他眼睁睁看着别人来挖宝,自己却只能滚蛋,实在是做不到。他咬着牙道:“难道就如此便宜了云中族?若让他们得到,恐怕不只我们周国,昆仑山和你们妖族同样没好日子过了!”
枫华齐韵叹道:“这道理我又何尝不知。但我族人的性命,却也不可能白白送掉啊。”
巫镜忽地心动,想:“枫华齐韵和师枥都不把我放在眼里,现在云中族横插一脚,对我倒是个机会……”刹时灵光一闪,想定了主意。
枫华齐韵道:“镜大人目光炯炯,难道有什么计较?”
巫镜眼睛斜瞥着师枥道:“我能有什么办法?独自前来,连一个手下都没带,就算想要顶一阵……也不行啊。”
师枥忙道:“镜大人有什么计较请说出来,大家如今可说同在一条船上,不论走或留,都只有共同进退了。”
巫镜道:“要说办法,确实也有,就是刚才那一招。大家瞧这冰柱,裹着九头狮鹰的骨头,还有被混沌冻起来的冰湖,别说一艘星槎,就是再来十艘八艘的也扯不动,而且星槎在冰柱附近还不能太快移动。这真是天赐的绝佳位置。云中族人的星槎和云槎使用采自鸿蒙里的轻气浮空,我族曾仔细研究过,发现轻气离鸿蒙越远,浮空能力便愈差。这就是为什么云槎一直无法降落地面的原因。而星槎降来下攻击时,会展开铜翅,尽量快速飞行,因为除了小巧外,尚还需轻气的喷射冲力带动才能浮空。一旦将他们缚住而失去冲击力,就会像刚才那样坠毁。”
枫华齐韵与师枥虽也知道云中族浮空飞行靠的是轻气,却是第一次听到如此详尽的分析,不禁一起点头,心道:“看来巫族对云中族着实看重,用了不少心。此人身居八隅司内侍官之职,确有些本事。”巫镜见他们神色,知道已对自己另眼相看,得意地道:“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守株待兔,来一艘射一艘下来,我就不信,此地离曜青城几千里,能有几百艘星槎飞来?最多也就三两艘。”
枫华齐韵道:“这法子是好,但星槎的巨箭攻击实在厉害,我们得先顶下来才行啊?”
巫镜把胸口一挺:“本人才疏学浅,不过符文布阵之术也略通一点。此地属水,我写一些符,再在冰面上划出阵势,就近取材,布成一个‘八隅晶冰缚’,等到星槎靠近时发动,可以暂时形成很强的冰盾,应该能撑一阵。怕就怕若是星槎投放一两架赤金具下来,可不好办……”
枫华齐韵道:“大人尽可放心,就算来十架赤金具,以我与枥阁下的手段,当还顶得住。”师枥接口道:“不错。久闻昆仑山符文阵法的厉害,大人的阵以‘八隅’命名,想来应无问题。这混沌乃逆天不祥之物,只要不为云中族窃走,我三族共担之,才是幸事。大人与韵阁下以为如何?”
这一下三方各打了一遍算盘,终于成功妥协,枫华齐韵起出冰下的血盟文书,让巫镜也刺血立誓。巫镜一面忍痛刺着,一面暗自得意,借着云中族的威胁,以一己之身强令师氏与妖族合盟,真正是赚到大头。现在唯一的问题是那传说中的……其实是自己杜撰的“八隅晶冰缚”到时候能不能成功发动……
二十九、巴国 姬山 坠毁的被焚烧的绞杀号浮空舟
老家伙挣扎着撑起半边身,先摸摸头,再摸摸胸口,好像没少什么……他看见老二躺在身旁,推他两下,老二发出一阵惨嚎声。
老家伙骂道:“滚起来,没少只胳膊,你要压断我的腿了!”老二仓皇爬起来,道:“没……没事?”
老家伙侧耳凝神听,山坡上没有任何动静,对老二使了个眼色。老二拂开额前的头发,露出一个小的“源”纹。他把头顶在旁边一棵树上,以木术倾听,半响道:“那人似乎已经走了……连那女的也看不见……娘的,上面树死了一大半了,其他的吓得叶都要掉光了。刚才那一下到底是什么?老子心都快被揪出去!”
老家伙沉吟道:“如果没猜错,那巫人可能施展了夺魂之法……从没见过如此强的精神冲击,真是可怕,可怕……”
老二道:“夺魂?谁的?那女子的吗?见鬼,我可是头一次听说夺魂……说出去只怕都没人信啊!”
“不知道……听着,这件事绝对不能向任何人提起,老三老四也不行!”老家伙翻着白眼道:“就让它烂在肚子里。”
“为什么?”
“夺魂之事在昆仑山倒不新鲜,但听说夺取人族或我们妖族之魂乃是禁忌。”老家伙压低声音,道:“那人敢如此大胆妄为,恐怕非是善类。你想找死就试试,人家一根小指头也压碎了你!”
老二刚要争辩,老家伙忽然道:“嘘!禁声……你听……”
一阵嗡嗡嗡的声音自山后传来,仿佛什么东西正沿着山脊快速上升。两人仰头往上看,山头上除了树什么也见不到,那声音也一直藏身在山后的谷里,显得十分沉闷,难以辨别方向。老二道:“浮空舟?这么大的声音,可不少啊?”老家伙道:“那谷里树木参天,怎么可能容这么多浮空舟穿行?怪哩!”
今天发生的怪事实在太多,他俩精疲力竭,实在无力爬上山坡,反正这里草木茂盛,可以藏身,他俩便呆呆地坐着等。不过这次没有让他们等太久。
山顶处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第一根铜轴冒了出来。它慢慢上升,带着两张被风鼓得完全打开的定风辅帆。然后是第二根,第三根……当第十六根辅帆升上来时,老二傻傻的问:“谁把船开到山上来了?”
太阳已经西沉,离山头已不远,圆弧型的脊背升上来时,夕阳映在它漆黑的表面,反射出暗淡的血色。这东西持续上升着。两个家伙屏住了呼吸。
它继续上升,露出比两艘星槎合起来还大的主翼。圆弧的脊背终于完全露了出来,脊背的末端向两侧伸展开,不知道有多少冲镧在向外喷射,后面远处的山峦都因气流剧烈变化而模糊了。老二憋红了脸。
它还在上升,船头开始越出山巅。船头两侧是巨大的鹿角状冲撞犄角,其中最短的一根角都可以把绞杀号刺个透穿。冲撞犄角中间是神兽凤的铜像,表明这艘舰船乃曜青城铸造。主翼下两边各有四扇辅翼,它们各自向不同的位置摆动,稳定船身。
老二终于忍不住失声喊道:“这……这他妈的是什么怪物?”老家伙忙道:“禁声!”老二叫道:“老大,你也怕了?还离这么远!”老家伙恼火地道:“叫你禁声就禁声!”
此刻嗡嗡声已经变成了震耳的轰响,那东西一面上升,一面向左转向,将它庞大得如小山一般的身躯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两人面前。老二只觉呼吸困难,胸口发紧,胃开始抽搐,手足麻痹,眼睛也渐渐模糊……突然脑袋被人狠狠拍了一下,顿时清醒过来。老家伙咬着牙道:“要想活就给老子镇静点!”
老二哆嗦着道:“这……这是星槎吗?”
老家伙摇摇头:“从未见过如此大的星槎。不过,比起当年商国的‘春霆’号浮空舟来说,还算小的。”
“‘春霆’号?后来怎样了?”
“停泊在八隅城玄圃台时,被三十七艘浮空舟,以及守卫昆仑天墉门的两头神兽开明,还有八隅火龙符阵和我族六个战阵共同攻击了七个时辰,沉没了……”
“这他娘的……可多费事咧。”
那嗡嗡声突地变得剧烈,星槎整个跃出了山顶,腹部下方伸出十六具冲镧,正猛烈地向下喷射轻气——难怪它能以这样缓慢的速度上升。山顶的树木和岩石在冲镧的冲击下纷纷歪倒崩裂,掀起的狂风吹得两人站立不稳。老家伙忙将老二扯到块岩石后躲起来。
那星槎在山顶处徘徊着,似乎并不急于离开。老二颤声道:“它要做什么?难道发现了那几架赤金具?那、那可不是我们干的!”老家伙四处张望着,看从哪个方向逃窜,忽听老二道:“啊,它转向了!”
只见星槎舰首略向下,转向东面,这下尾部转了过来,可以清楚的看到九具冲镧已经全数打开,而腹部的十六具冲镧则慢慢向内收缩。它开始加速,同时向上爬升,很快便达到一个以它的尺寸来讲可怕的速度。它沿着姬山延绵的山脊飞行了两百丈左右,再一次转向。山壁上一大块岩石顶被冲镧冲得分崩离析,向下坍塌,掀起老高的烟尘。星槎转向完成后,没有丝毫迟疑,迅速脱离姬山山脉,向着缙山方向前进,不到一刻钟,转入一座山峰后面不见了。
直到那沉闷的嗡嗡声彻底消失后,老家伙和老二才手足酸软地爬出来。但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喘口大气,忽地头上风声大作,有个事物自空而降,正落在他俩藏身的岩石上。老二发出一声惨烈的尖叫,老家伙一屁股瘫倒在地——却见竟是那巫人。他刚才似乎下山去了,听到星槎的动静才重又飞奔上来。
他脸上的血已经干成了壳,遮住半边脸,仿佛戴着个暗红的面具;上身衣服扯得稀烂,他也不管,任由沾满血渍的坚实的身体暴露在外。老家伙瞄了两眼他的手臂,突然额头暴出一层冷汗。
那人嘶哑地道:“往哪边去了?”
“往……往……东边……”
话音未落,那人用力一蹬,“啪啦”一下,岩石竟被他踏破,碎屑乱飞,打得老二抱头乱蹿。他借力高高跃起,在树冠之颠纵跳着,向东而去,须臾不见。
等他走远了,老家伙方喃喃地道:“龙血隐鳞……妈的,我算开了眼了!”
“什么?”
“没什么……好好记住今天吧。”
“为什么?为什么啊!”老二急得跺脚。
“今天,”老家伙沉吟半晌,方沉痛地道:“是绞杀号蒙难之日……”
三十、巴国 缙山 冰湖
天已经渐渐暗下来了,山头上的云雾连成一片,顺着山势向下压来,放眼望去,冰湖四周的山都隐入雾后,那些死去的山林已看不分明了。冰层中可怕的东西仍在沉睡,冰面上的人却正忙得不可开交。
枫华齐韵和枫凌纵身跳下包裹翅膀残骸的冰柱,说道:“十六道符文全安放好了!”
巫镜远远地叫道:“好!把另一边的翅膀也装上。”枫凌哼道:“也不知道说一声辛苦。”朝他做个怪脸,枫华齐韵忙拉着她到另一根冰柱去,向上攀爬。爬到最顶上,包裹着九头狮鹰翅膀的冰柱在这里向下折回,好像一座拱桥。枫华齐韵用水术将自己粘在冰上,倒吊着下到冰柱下侧,将巫镜画好的符文一张张融入冰内。枫凌居高临下,只见巫镜指挥许多人在冰面上跑来跑去,用铜剑划出一条条一道道的线,纵横交错,似乎在画一道很大的符文。巫族所用符文与妖族天生的“源”不同,用文字书写,虽然不如“源”那样力量强横,瞬间爆发,却可以布下很复杂的阵势,再一一触发。枫凌道:“画得希奇古怪,也不知有没有用。”枫华齐韵道:“如今大家同舟共济,有用没用都得试试。”
枫凌道:“这冰真冷……姐姐,冰层到底有多厚啊,我们掘得穿吗?要是整个湖都被冻成个大冰块了,那要掘到几时啊?”
枫华齐韵低声道:“那也是没法子的事。等着瞧吧,师氏能掘多深,咱们也不能示弱。”
枫凌哼道:“真是的,大家为了抢那祸害,都疯得没脑子了。要我说,最好大家一起掘到底,才发现混沌早蚀穿土地又掉回去了,那才好看呢!”
她在冰柱上发脾气时,师枥也正指挥手下术士在巫镜布的符文阵中布下第二道禁制。看着妖族和巫人在本是自己抢占的地盘上跑来跑去,心中又恨又恼。师服向他报告,他默默地听着,待师服转身要走,忽地轻声道:“师服,近身来。”
师服忙站到他身旁。师枥偷偷将一枚玉蝉塞到他手里,道:“这是本座的信物。你带两个人,寸步不离地守在‘质’身旁,一有情况,立即离开返回王都,不得有任何耽搁。明白吗?”
师服跪下道:“大人,小人誓死不离开大人!”
师枥压低声音怒道:“混帐!本座不需要你守护!你若把‘质’带回成周,就为我师氏立下了首功!去吧!”
众人正在忙着,忽然听西面山头上“吱”的一声尖啸,有人放出了响箭。这是发现星槎的警告。所有的人同时停下手中的活,枫华齐韵也忙带着枫凌下来,都向响箭的方向望去,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云雾沿着山壁向下沉来,已经将四周笼罩得严严实实,目光所及只有二、三十丈远,再后就是灰蒙蒙一片。巫镜和枫华齐韵从未见过如此大雾,心中惊疑,师枥却早闻巴国山高雾重,虽然这个季节本不该有这样的大雾,但脚下有混沌和如此巨大的寒冰,当也不足为奇。
忽听又是“吱”的一响,因雾气太大,众人完全看不见箭,连声音也模糊难辩,都向师枥看去。师枥点头道:“是本座手下。”
那就是说星槎已经出现。巫镜见符文画得差不多了,此次再也不是被星槎偷袭,而是埋伏好偷袭星槎,云雾也正好做了掩护,让星槎无法高高在上地射击,真是天公作美。周围的人都期待地看着自己,巫镜顿时胸中豪气万千,扶正冠冕,双手举于胸前,面北而祷祝道:“矣兮!且行!”
众人于是各自行事。只听那“吱吱”的箭声仍响个不停。师枥皱眉道:“慌得像兔子一样,就不怕星槎发现?”巫镜笑道:“或许这样乱射一气,当真给他射下一艘来呢?”枫凌咯咯娇笑,师枥老脸神色不变,心中却更加暗恨自己没带精锐来,平白被这些家伙看扁了。
不一会儿,西边空中传来阵阵嗡嗡声,因云雾的阻隔,声音喑哑沉闷,但仍能分辨出那是星槎冲镧喷射时特有的声音。巫镜兴奋地环视周围,叫道:“来了!大家准备好没有?我们要射几只大鸟下来了!”
所有人都待在两根冰柱之间的狭窄处,外面依次排列着三道所谓的“八隅晶冰缚”、两道师氏的符文禁锢,妖族的四名金术操纵者和师氏的六名铠甲武士堵住两边的通道,保护其余的弓箭手和术士等人。头顶的冰柱上亦布满符文,枫凌藏身在冰柱中间,若有箭突破“八隅晶冰缚”,她的土盾就是最后一道防线。枫华齐韵在冰柱最上方开了一个缝隙,藏身其中。她的任务是用水术将弓箭手射上去的绳索冻在星槎上。此刻万事具备,已不再是之前被动挨打的局面,见到巫镜胸有成竹的样子,众人都禁不住跟着热血沸腾起来,乱七八糟地应道:“好了!”
“喏!”
“早他妈该来了!”
巫镜仰头望天,但云雾实在太浓太暗,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凭声音判断。那嗡嗡声愈来愈近,也愈来愈大,不到一刻,声音大得简直有点离谱,好像有几十艘……甚至上百艘的星槎同时飞来一样。间或还有巨大的金属撞击的“砰砰”声,每响一下,巫镜的心就跟着乱跳。他心道:“难道真飞来这么多星槎?不可能啊,还从未听说这么多星槎脱离云槎或浮空城单独飞行这么远的。”
身旁的师枥低声咕哝道:“黄绳号云槎飞过来了吗?这么大的声音。”巫镜强笑道:“别开玩笑了,可能是云雾让声音变大了。”
说话间,那嗡嗡声已经到了头顶,大得到了震撼的地步。众人正惊疑地往上看,顶上的云雾突然剧烈翻卷,伴随着突如其来的一阵狂风,雾气迅速向下压来,一下子几乎降到了冰面,连冰柱顶端都看不见了。潮湿的雾气和凛冽的风刮得众人无不狼狈地低下头。巫镜凑到师枥耳边大声喊道:“什么东西?”师枥使劲摇头。
一阵尖利的声音传来,好像铜链快速通过绞盘,跟着“砰”的一声巨响,有东西砸在不远处的冰面上。尖利的绞盘声持续响着,周围“砰砰砰”的连响了六七声,砸得冰面都在震动。
忽听枫华齐韵叫道:“小心!”枫凌刚来得及展开土盾,头上的云雾中冲出一物,正中土盾。枫凌闷哼一声,身体歪斜,那事物直落下来。众人纷纷躲避,一名武士刚把兀自发呆的巫镜扯开,那事物便重重砸在冰上,溅起的冰渣打在人裸露出的肌肤上生痛。
枫华齐韵急道:“凌,你怎样?”枫凌忍着痛道:“没事……只是太重了,我撑不住。”
巫镜定睛看,却见那事物是一只巨大的铜铸三角锚,因被枫凌的土盾挡了一下,只在冰上砸了个坑,并没有插入其中。这锚足有半个星槎头部大小,是什么东西一口气放出这么多锚?巫镜觉得额头上的汗都流进眼睛里了,忙伸手揉眼。他揉眼睛的时候,窥见锚对面的师枥正铁青着脸对一名武士说着什么。那武士脸色凝重,不待师枥说完,跪下不住磕头。师枥一把拉他起来,警惕地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把那武士推走了。
“跑,都跑。”巫镜想:“我还想跑呢!”
三十一、菱号星槎
“准备作战!”
“战斗准备!”
“队伍已经做好投放准备!”
“赤金具已经做好投放准备!”
“常吉士,舰身已经到位,测量完毕,离地四十丈!风向,东南,稳定!”
“常吉士,船锚已经投放完毕!”
“星槎已经做好离舰准备!”
“接收舱门已经准备完毕!”
“冲镧剩余能力已经查明,还可支持一个时辰左右。常镧士建议不要超过三刻。”
“常吉士,那人说冰湖下可能有动静,希望投放后尽量快的清扫场地,他要亲自下去。”
各种呼喊此起彼伏,指挥室内人头蹿动,忙着观察,忙着联络,忙着指挥……武宽一声不吭地闭目坐着,直到武扁站起身,严厉地喝道:“止!常吉士下令!”
刹时间,指挥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站起身来,注视着指挥台上的武宽。武宽还是没有睁眼,问道:“一切都已经就绪了么?”
武扁行礼道:“是!”
“下面有埋伏吗?”
“很显然,有!”
武宽停顿了片刻。
“我族之人,害怕战斗吗?”
指挥室里所有人一起大声道:“愿死于战场!”
武宽从怀里掏出飞虎铜印,在手里把玩了一阵,才站起身,将它放入龙鼎里的环内。他环视四周,注意到那些充满急迫的战斗热情的眼睛,点头满意地道:“以帝君之名:战斗吧。”
三十二、巴国 缙山 冰湖 九头狮鹰残骸处
人们惊慌地抬头望天,但是云雾似帘幕一般,层层叠叠,什么也看不分明,不过即使是最迟钝的人也可以感觉到,头上有个大家伙,很大的家伙……武士们不知所措地张望,弓箭手也迟疑地松开了弓弦,妖族的人急噪地跺着脚……枫凌焦急地道:“姐姐,上面到底是什么啊?”
枫华齐韵道:“我也看不清……云雾实在太大了。”
枫凌道:“不可以用水龙驱散一些雾吗?”巫镜忙道:“不行!云雾是我们最好的掩饰,可以给星槎出其不意的一击,如果驱散了,岂不是任由他们肆虐?”
师枥也道:“不错,有云雾遮盖,我们还能顶上一阵,只要没有赤金具下来……”
“啪——喀”一声闷响,仿佛天上打开了一扇厚重的门,头顶的云雾突然翻滚起来。“又有什么要来……”巫镜说。这问题马上就有了回答,一只豹子自云雾里飞速钻出,浑身泛着黄绿色的光泽。所有人同时惊呼道:“赤金具!”
巫镜还是第一次见到云中族的赤金具投放,虽然害怕,却也瞪大了眼细看,见它背后展开四张风翼般的东西。借助风翼,赤金兽向北滑行,钻入雾中。当它重又出现在人们面前时,已经收回了风翼,在符文阵之外徘徊。巫镜看着它肩头突出的利刃和嘴里的獠牙,心道:“一两架赤金具,应该能顶住的……这雾千万别散开呀……”
他环视了一下周围的人,大声道:“你们都是师氏和妖族的精锐,一两架赤金具,在你们眼里根本不算什么,是不是?”
众人齐声振臂高呼:“正是!”
“啪啪啪啪……”又有五架赤金具被投放了下来。它们各自保持一定距离,绕着冰柱,隐隐形成半包围之势。
巫镜费力地爬上冰柱突出的一块冰上,喊道:“好!来得越多越好!一架不够,三、五架刚够玩的!等会大家别跟我抢,我要亲自抓一只来看看,究竟是活的还是死的!”
众人响起稀稀拉拉的笑声,几名武士和妖族里强悍的金术操纵者各自举起武器挥舞着,发出战斗前的咆哮。
“啪啪啪啪啪……”绳索弹开风翼的声音不绝于耳,空中有一阵竟然同时有四架赤金具在投放。其中一具没能成功展开风翼,它向北滑行了很短一段距离就垂直地砸了下来,在坚硬的冰上撞得粉碎。方圆十几丈内都是碎铜断木,其中一根铜轴抛射出来,插入离正鼓动人心的巫镜不到一丈的地方。冰柱下顿时一片死寂,只听得到风声,和随风降落的赤金具的呼啸声。
巫镜抬头看天,仰得脖子都酸了,赤金具还在投放,忍不住道:“那上面有什么东西在生这玩意儿吗?”
两刻钟的功夫,共有五十五架赤金具被投放了下来,将冰柱团团围住。这样的密集程度即使在广阔的北冥荒原上也难得一见。师枥长叹一声,巫镜抢在他前头喝道:“你要说什么?你敢动摇军心?”
师枥怒道:“师氏自三百年前便与云中族作战,虽死而不退半步乃寻常之事,大人何出此言?大人睁眼看看你身边的士兵,可有怯战后退逃跑的?”
巫镜看看周围,虽然人人脸上都掩饰不住恐惧之色,却无一人放下武器。见巫镜看过来,众人都站直了,有人大声道:“大人下令吗?”
巫镜从未上过战场,还以为大家跟自己一样怕得只想钻进地缝里,逃得越远越好,此刻见到这些人眼中渴求战斗的眼神,心突然也跟着快速跳动起来,血一下涌上头顶。师枥道:“既然要战,就无所谓生死。本座只是实在不知道天上究竟是什么,这样的事从未见过……就算死,本座也要死个明白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