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混沌出世的消息来得太突然,地方又偏远,妖族中得力的只有枫华齐韵离得最近,她动用二十三名风系好手,以风遁带了自己和三名手下长途疾驰,虽然终于及时赶到巴国,但风系好手全部力竭无法参战,只得勉强在当地找了些人凑数。此次的十六人中,大多都是人族与妖族的混血儿,虽然有源,但本事平平,真正派得上用场的不过数人。她苦心安排,让精于水土之术的翮淼潜入冰下,突袭师枥,若不是那双枪黑甲武士奇诡的速度,已经得手了。
枫华齐韵扫了一眼周围,见几名水术师清醒了过来,喝道:“强攻!”一口气朝师氏发出二十几支水箭。这是最基本的水术,平常要同时发动寒冷之源,结成冰箭才能奏效,如今反正水能自己结冰,大大省事,比之师氏训练有素的弓箭手还要快得多。
另外四名水术师有样学样,转眼间便有近百支水箭密密麻麻射向师氏。师枥脸色铁青,双唇抿得如一条线,下手如风,几乎可以看到他的琴声在空气中激起涟漪,一圈圈向外扩散,冰箭一碰到这涟漪便纷纷粉碎,师寐、师服也不住挥动兵器,替弓箭手与术士们挡下冰箭,但仍不及击毁所有冰箭。三名离师寐师服较远的弓箭手纷纷中箭,半边身子都被冻僵。
冰箭雨洒向师枥时,师氏里五名轻甲武士也纵身杀入妖族人群中。披熊皮的金术师全身硬化,手臂化成两把利刀,与另一名金术师一道缠住三名武士厮杀。两名武士猱身而进,长剑挑、拉、切、斩,转眼便将毫无防御能力的水术使与火术使放倒。
两名木系妖族人以藤蔓缠绕武士,但武士在妖族人中跳来跳去,不易被缠到,反被趁机伤了一人,转眼已突到枫华齐韵面前。土系女子竖起三面土盾,将枫华齐韵团团围住,一名武士见机甚快,顺势以长剑挑那女子,那土系女子身子一缩,剑尖擦着咽喉掠过,将衣服拉开老长一道口子,胸部彻底袒露出来。她反而咯咯一笑,胸前的火术源骤然发光,双手齐出,“啪啪啪啪”一口气发出十余枚火球。这些火球虽然准头不够,速度却是奇快,最适合近身作战。轻甲武士上纵下跳尽力躲避,终究肩头还是吃了一击,落在冰面上。
师枥击毁冰箭,正要继续以琴音进攻,脚下冰层突然再度炸开,师枥坐立不稳,从小车上滚了下来,双手牢牢抱住琴不放。眼看裂缝朝着自己的方向而来,翻起无数冰刃,师枥猛然醒悟,这必是冰下有人埋伏。他腿有残疾,当即歪在小车上,勉强用琴弹出数个音,那冰缝略停一停,再裂时,方向却歪了,从他身边擦过,爆出的冰刃将他手臂双腿割破数处。冰缝裂出数丈,冰下那人似乎发现方向错了,重新调整方向,又朝师枥攻来。
师枥一迭声地喝道:“冰下有人!快砸!”师寐上前两步,重重一锤砸在冰上,砸出个大洞来。他一锤接一锤地砸着,终于听到一声惨叫,一注血冲出冰面。师服伸手探入冰洞,将那名潜行在冰下偷袭的妖族人扯上来,眼见他也受了重伤,再无力动弹。他们两人本来负责掩护弓箭手,此刻赶来救下师枥,身后数声惨叫,缺少保护的弓箭手和术士们已在妖族人的火球、冰箭攻击下全部受伤倒地。
枫华齐韵喝道:“退!”她身后两名木术操纵者正用木生术竭力替受伤的人止血,听到她的命令,用藤蔓将抓到的四名轻甲武士结结实实缠绕起来,预备交换人质。
这一下双方同时受伤惨重,都停止了攻击,各自忙着收拾残局。师氏部队里,师枥本人左手左脚都给冰刃擦得血肉模糊,五名弓箭手、三名轻甲武士受创,一名重铠武士重伤,两名术士重创,杀入妖族中的五名轻甲武士只有一人成功逃出,其余四人均被扣下。还有一名侍从因吓傻了,举着的铜鼎落下来砸扁了自己的脚,痛得呼天抢地。
而妖族则似乎更惨,主攻的三名火术与四名水术操纵者或受伤,或力竭,无力释放法术。两名与轻甲武士厮杀的金术操纵者都挂了彩,其中一人手臂伤势严重,还有一名土术操纵者落入师氏手中。枫华齐韵自己受了内伤,左边肩头上也全是金色的血液,只有两名木系妖族人还算完好。
巫镜只看得目瞪口呆,没想到战斗开始得如此突然,发展得如此迅速,而过程又如此惨烈。这番打斗可比之以前在昆仑山时道听途说的战斗要真实得多了。他忍不住道:“真……真残酷……”
枢劫道:“这也叫残酷?如果不是大家都留了一手,现在已经死了好几人了。枫华齐韵……果然名不虚传。”
巫镜道:“殿下,看上去,妖族似乎更糟糕一些呀。几名主攻之人都已受伤,师氏那边可还有好几名武士和两名长袍术士。”
枢劫道:“术士?枫华齐韵一个人可以对付十个那样的术士。你没发现么?真正失去战斗力的是师氏。术士在枫华齐韵的眼里根本不算什么。铠甲武士在这样的冰湖上除了防守,什么用都没有。对妖族来说,师氏攻击力强的其实是弓箭手和轻甲武士,但现在已经全部受伤。我敢打赌,这是枫华齐韵的特意安排。从派遣那名精通水术与土术的人潜入冰层中,偷袭师枥,让他不能控制局面开始,她已经占尽先机。现在她手里还有四名金术操纵者,都具极强的冲锋能力,再加上她的法术,嘿嘿……师氏上当了。”
果然,只听师枥笑道:“阁下真是雷霆手段,了不得,了不得!”他举起手拍了两下,道:“看来阁下真是有备而来呀。这番策略心智,本座甘拜下风。”
枫华齐韵道:“阁下过谦了。阁下的坚忍果决,也让我佩服不已。白幕里的人该现身了吧。”
师枥道:“再瞒阁下,就是本座的罪过了。”一拍手,白幕掀开,八名黑衣人一起走出。巫镜吃了一惊,道:“还有埋伏?难怪枫华齐韵不趁机进攻呢。”枢劫皱起眉头道:“不……白幕后似乎有什么重要东西,他们守护着,刚才那样危急都不敢擅离职守。矢茵……咳咳……不……不过枫华齐韵手里也有四名黑衣人,谅师枥也不敢轻举妄动。”
巫镜还是没听清枢劫说什么,只看着枫华齐韵道:“真是厉害的人啊……还这么美丽……”
枢劫再一次认真地在脑海里寻找。是什么?有些痛苦……有些愤怒……太混乱……他忍不住拍拍巫镜的肩,问道:“你听到什么其他人的声音没有?”
巫镜道:“别的声音?没有啊。殿下快看,木术里的治愈术!”
枫华齐韵慢慢整理自己的衣服,一名木术操纵者在她肩头伤口处种下棵愈草,愈草长而宽的叶子迅速将她肩头层层包裹起来,待再抬起头来时,仍旧美艳不可方物。她浅浅一笑,说道:“枥阁下,今日之事,该如何了结呢?”
师枥奇道:“阁下刚才说好了各行其事,怎么就忘了呢?”说着手腕一翻,取出柄匕首,在自己腕间一划。身旁的武士呈上白绢一张,师枥将血滴在上面,曲指在琴弦上一弹,白绢飘飘悠悠飞向枫华齐韵。枫华齐韵伸手接过来,手指上凝出冰刀,同样划破自己的手腕滴血在绢上。她将那绢丢在两方中间的冰上,施展水术,将它沉入冰里。
双方恶战一番,都探到了对方的底细,这一下血誓既立,那便不得再有反悔,否则会遭到血咒。两边的人再无话可说,各自退开,人质们也各自被人带回。枫华齐韵带人退到三十丈开外的一处山石后,开始安营扎寨,救治伤员,同时也着手开挖冰层。师枥一面命武士加强守备,一面不住招呼术士赶回白幕里,决心要抢在妖族前挖穿冰盖。
这场仗虽然两边似乎打成平手,但枫华齐韵在师氏已经站稳脚跟的情况下还能设下埋伏,强行进入,其实已经赢了,巫镜心中不禁倾慕不已。他突然想起自己也要到那冰层里去找混沌,不觉全身都凉了。见鬼,现在可不只是师氏,连妖族也到了,怎么找?
他转头道:“殿下,我们怎么……殿下?”却见枢劫脸色古怪,正侧着头,仿佛在聆听什么。巫镜喊了两声,他才回过神来,道:“怎么了?”
巫镜道:“殿下,实不相瞒,那冰下的东西,小臣也肩负收回之重任。”
枢劫心不在焉地道:“哦,那是你们八隅司的东西?”巫镜一咬牙道:“虽然现在还不是,但昊殿下对它是志在必得,而且这东西的主人本就是要将它送到我们昆仑山的,只不过中途出了点意外,才坠落在此。没想到师氏和妖族的人来得如此快。殿下,这东西……”
他还没说完,忽然一道红光掠过身体,他惊得要跳起身来,枢劫按住了他,道:“别动。这是他们张开的禁制,让冰湖的气息不至于传出去。只要不用符文,禁制就对我们没……”
话音未落,枢劫猛地一顿,伸手捂住胸口,整张脸骤然扭曲,仿佛被人当胸插了一刀,刹时豆大的汗珠不住往下淌。
巫镜吓了一跳,以为枢劫被人偷袭了,拼命掏怀里的禁制符文。忽听枢劫低声喘着气道:“别……没有事……是我自己……”巫镜见他摇摇欲坠,忙将他扶到山下一处隐蔽的地方坐下。枢劫闭着眼调息了半晌,方睁开眼睛,道:“好了,没事了。”
巫镜担心地道:“殿下是否身体不适?要不……我们明天再来?反正这冰也不是一时半刻凿得开的。”
枢劫道:“你如果真要取那东西,就得时刻在此守着。以师枥或枫华齐韵的能力,要不了那么久。不过他们此刻也没有能力再来找你的麻烦了。”
巫镜的背上生出一层冷汗,迟疑地道:“……我?”
“是啊。”枢劫站起身来,道:“我要回矢村一趟。有件事,我始终放心不下。”
“殿下……”巫镜几乎惨叫道:“那东西实在重要,如果被妖族或师氏抢去,对我们昆仑山将是大患啊!我一个人怎么可能取得回来?”
枢劫道:“八隅司秘密做的事,也并非都对我昆仑山有利。不管有什么要紧的事,我都必须马上回去一趟,如果赶得及还会回来,你好自为之吧。”
不等巫镜再说,枢劫转身就走。他的步伐快得惊人,只一忽儿功夫,就掠过数十丈的距离,转过一座小丘不见了。巫镜愣在当场,过了好半天才突然发现,刚才枢劫站的地方,有一两滴殷红的血顺着冰缝扩散开去,仿佛冰面上盛开的两朵红花。
二十二、巴国 姬山
“你看,这是什么?”
“哦,很可爱的一个玉蝉。你从哪里得来的?”
茵得意地道:“不告诉你!”说着将玉蝉小心地收回自己的小篓里。
枢劫悠闲地坐在高高的树上,而小茵则坐在他的怀里,两只小脚在空中荡啊荡。她望着远处夕阳映照下金色的擎天石柱出了半天神,又把玉蝉掏出来,举在枢劫眼前晃,道:“你看,这个东西……值钱吗?”
枢劫笑道:“怎么,你想把它卖了么?”
“嗯。”茵老老实实地道:“你在外面,应该见过这样的东西吧?娘亲说它很值钱,是吗?”
枢劫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那玉蝉做工虽然精致,可惜玉胎本身太次,实在不能算好,而且看式样应该是前蜀国的物品,不是如巫人或周人那样悬在腰间,而是挂在脖子上辟邪所用,恐怕更加无人会买。矢鳐随口说句值钱,没想到六岁的茵当真了。他想了一会儿,问道:“你先告诉我,你要钱做什么?”
茵低声道:“我只告诉你,你可千万别跟我娘亲说哦。我……我想去景国看姐姐。我好久好久都没见到姐姐了。”
茵的姐姐已经自尽身亡,这事还不知道怎么跟茵说。枢劫把她抱紧了些,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块商汤王祭祀时曾经佩带过的上古温玉,道:“我也不知道值钱不值钱,这样吧,我这里也有块玉,我先跟你交换,再到山外去卖。如果卖到好价钱,再拿回来给你,好不好?”
茵接过温玉,学着大人的样仔细端详着,道:“呀,真好看的玉,很值钱吧?”
枢劫笑道:“算是吧。不过我想,恐怕没你这块值钱。你就耐心等我的好消息吧,小丫头,也许还没卖,你姐姐就回来了呢。”
茵开怀大笑,说道:“劫,你真好!将来我长大了,要为你做件事情!”
“什么事呢?”
茵一本正经地拍着他的胸膛道:“做你的妻子,好不好?”
“哟,那可真是件大事呢!”
二十三、巴国 缙山
枢劫拼命奔跑着。他捂着胸口,胸前的衣服已经被血染透了。胸口很痛,该死,胸口很痛!
那个玉蝉已经破裂。它在一瞬间就崩裂炸开,破碎的玉石像刀一样插入枢劫的胸口。他不明白为什么,该死,胸口很痛!有一些愤怒,有一些恐惧……
矢茵……他在心中叫着这个名字,突然之间,这已经成为他唯一可以呼喊的名字了。巴国的土地对他并不陌生,深深的土层之下,更深更深的洞穴之底,埋藏着父亲、母亲……矢茵……该死!他以为自己早已一无所有,可是现在心中却突然充满了马上就会真的一无所有的恐惧!他原来还有个可以呼唤的名字!
他发疯似地狂奔,不顾一切地向着姬山矢村的方向狂奔,像风一样……不,比风还快……他跳下深谷,掠过小溪,攀上陡峭的山崖。一片带刺的灌木挡住了他的去路,该死!他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径直往前冲去,一连串的火球在他面前爆裂,炸得半边山都在颤抖。
留守在山上的虎贲侍卫们发现了他,赶紧追上。可连最擅长山林间奔跑的虎贲族都无论如何发力也赶不上枢劫。领头的虎贲侍卫心中惊惶,侍奉枢劫二十年来,这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态……也许,说狂暴更确切……
二十四、巴国 姬山 坠毁的绞杀号浮空舟
“老三,把第三根定风弦绳再拉紧些!老二,你别松劲,主翼一定要撑开!”
“已经够紧了!”老三在船身底下吼道:“再紧要断他娘的了!”
老二用脑袋顶着主翼已经超过一刻,满头的汗跟下雨似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忽见站在对面,同样顶着主翼的老四脸色骤变,似乎自己身后有什么古怪。他咬牙继续保持着主翼的平衡,慢慢转过身去看。那……那是什么?
一个女人……好像……老二仔细想想,觉得很是眼熟。如果不算皮肤的颜色,她应该是那个臭屁的巫人的女人。但……总有什么地方透着古怪……
啊,是了!四月底五月初,已经是初夏季节,这女子半边身子竟然都是霜!老二突然打个冷战,见鬼,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见到她,自己的心中竟如此恐惧?耳边只听老三惊慌地道:“这……这他妈是什么妖怪?”老家伙怒斥道:“混蛋!稳住弦绳!”老三尖声叫道:“稳个屁!妖怪都跑上来了!”然后老家伙也惊道:“什么?女人?”
那女子全身僵直,跌跌撞撞沿着山路走来。她的脸、脖子、胸腹,以及四肢全都覆上一层霜,头发更是冻成冰柱,随着她一步步挪动,“叮叮铛铛”作响。她的眼睛也几乎不能转动,瞪着前方,嘴微微张开,似乎保持着呼喊某个名字的形状。但奇怪的是围着豹皮的肚腹处却没有冻住的痕迹。
老家伙瞧了几眼,一纵身跳下浮空舟,叫道:“快!快跑!”老三老四撒丫子就跑。老家伙跑了几丈远,回头见老二兀自呆在原地,只道他吓傻了,赶紧跑回来,拉着他道:“走啊!还愣着干嘛!”
“青……铜……”
“什么?”老二说得含糊,老家伙一句也没听明白,但见老二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正看着不远处的草丛。他顺着老二的目光看过去,顿时心都凉了。
一只豹子正伏在草丛中,窥视着那古怪的女子,它的身子却是黄绿的赤金打造。它张开了嘴,露出里面异金制成的獠牙,这是突袭的标志……老家伙的腿肚子止不住的哆嗦。二十几年前的某一个下午,三张这样的嘴,咬死了自己的十四名伙伴,那个噩梦直到今天还折磨着他……
老二全身颤抖着,一只手臂上的“源”开始发出光。老家伙一惊,一把抓住他的胳臂,压低了声音急切地道:“你想送死吗!你那点法术顶屁用!我数到三,你往山下跑,什么也别管,听见了!”老二道:“老大!要死死一块!”老家伙当头呸他一口,道:“去你妈的,谁想跟你一起死,给我滚!一、二……”他哆嗦着举起了手。
“等等!”老二突然也一把压下他的手,道:“它……它的目标好像不是我们!”
那架赤金具此时动了一下,老家伙老二同时心中剧跳,却见它盯着别的方向,并没有立即跳出来。这下看清楚了,它的目标是那女子。赤金具如果没有受到主动攻击,通常目标性非常强,如果在它袭击那女子前逃走,应该不会被它追击。
老家伙略松一口气,做了个向左偷偷逃匿的手势。老二会意,两人一起极轻极缓地向左移动两步,见那架赤金具依旧纹丝不动,正在窃喜,忽见那女子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虽然没有摔倒,却改变了方向,开始僵直地向着浮空舟而来。这一下,那架赤金具的目光也看到自己身上了。老家伙和老二只觉人生悲凉莫过于此,几乎破口大骂。
赤金具一下纵出草丛,离那女子只有五、六丈距离,离老家伙老二也就七、八丈远。老家伙低声道:“它一动,你就跑,听到吗?找到老三老四,有多远滚多远!”
那赤金具前肢压下,伏底了身子,后肢绷紧。老家伙知道它已经蓄势完毕,雷霆一击随时可能发出,他用身子掩住老二,利用最后这段时间偷偷往旁边移动着。突然觉得老二猛地顶着不让后退,他低吼道:“干什么,想全死在这里不成?”
“青……赤金……具……好多……”老二用被吓出尿来的声音说。
老家伙回头一看,真……真他妈的,周围又冒出三、四只赤金具。难道云中族已经把巴国占领了吗?怎么可能突然之间出来这么多?
他来不及想了,最初的那架赤金具发出了一声嘶叫,猛地向那女子冲去。眼见那女子瞬间就要被撕成碎片,老家伙闭上了眼……好吧,干脆自我了断算了!
“砰!”的一声巨响,震得人耳朵里嗡的一响,接着又是“砰砰砰砰”数声巨响,像是拿锤子猛敲赤金鼎的声音。老家伙的心跟着这声音跳动,几乎跳出喉咙。一声令人心悸的惨叫,怎么不是女人的声音?老家伙以为听错了,刚尖起耳朵,又一声狂怒至极的怒吼骤然响起,仿佛平地打了个春雷,震得地面都是一跳,浮空舟发出要散架的咯咯哀鸣——老家伙和老二的神经终于在此刻绷断,一起翻滚在地。
老家伙挣扎着抬起半边身子,向那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只见那里兀自尘土未散,瞧不分明,可是女人僵直地站在浮空舟旁,并没有任何异常。另外几架赤金具也似乎呆住了,并没有扑上去。老家伙懵了。
尘土慢慢散去,终于看清楚了。有一个男人……老家伙揉揉眼睛……没有错,是那个巫人,站在那架赤金具上,手里捏着一团绿色的东西。他的头上满是鲜血,流下来覆盖了大半边脸。他的胸前也有血迹,可是跟眼睛比起来,似乎还不够红……他的眼中杀气腾腾,老家伙也算见过识广,却也从来没见过这么可怕的眼神。他瞪着他脚下的那架赤金具,妈的,老家伙甚至觉得他会把它撕成碎片,再一块块吃下去。他手里抓的是什么……像只肥大的多足虫子……难道就是传说中云中族秘密饲养的,用做操纵赤金具的管蛹?
老家伙这个时候才突然明白过来,这人竟然赤手空拳打翻了赤金具,扯出管蛹!就算十名强悍的人族武士也不一定能对付一架赤金具!那赤金具的头部被撞得凹下一大块,他的头上也有血……这……这难道是他用脑袋撞的不成?
此时另外四架赤金具一起纵出了草丛,隐隐成包围之势向那人靠过去。老二偷偷凑到老家伙耳边颤声道:“这……这怪物是什么东西?”老家伙道:“鬼……鬼才知道……”老二探头探脑地往那边看,老家伙一把扯住他,叫道:“还看个屁,跑啊!”
他俩飞也似冲入草丛中,向山下跑去。身后响起那人沙哑的咆哮声、赤金具的嘶叫声,然后是赤金碰撞之声,木头崩裂之声。老二惨叫道:“绞杀号!”老家伙泪眼模糊,还是死拉着他跑。后面的动静更大了,有火球爆炸之声,赤金具锋利的尾巴挥舞之声,绞杀号破碎之声,那人撕心裂肺地狂叫,赤金断裂时的脆响,绞杀号破碎之声,周遭树木伏倒之声,绞杀号破碎之声……老家伙禁不住捂住耳朵,眼泪花花地吼道:“他妈的!绞杀号是无辜的!你们这些天杀的!”
老二脚底猛地一滑,两人收不住脚,一起翻倒在地,在坚硬地山石滚出去老远,最终撞上棵大树才停下。老家伙顾不上老骨头差点摔断,跳起来叫道:“快、快,跑啊!”
“等等!”老二捂着撞肿了的脑袋爬起来,道:“等一下!听……好像没有声音了?”
老家伙侧耳听去,果然,只这么一忽儿,山头上突然死寂下来。除了远远看去,几棵大树翻倒,尘土还没有完全消散外,竟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老二迟疑地道:“死了?”
忽地山头上升起一股烟,老家伙鼻子抽动两下,脸上骤然惨白,叫道:“绞杀号!”老二一闻,果然是绞杀号上了桐油的甲板燃烧的气味,他还在犹豫,老家伙已经血红着眼睛往上冲去,叫道:“我跟你们这些屙铜锈的杀才拼了!”
老二一把没扯住,急得跺了几脚,只得跟着老家伙往上跑。刚跑上山头,只见老家伙僵硬地站着不动,他还以为出事了,顿时泪流满面,哭道:“老大!”冲上去一把抱住老家伙。却听家伙喃喃地道:“这……这是人吗?”
老二回头一看,傻了。满地都是赤金碎块,或扁或凹,或挂在树梢,或压在倒塌的树下,或插在岩石缝中,依稀可以看得出以前曾经是头颅、肚腹、肢体的部分……他是用手撕开的吗?
地上有四滩绿色和白色混杂的管蛹残骸,那人在如此激烈的打斗中居然还顾得上将每一只都踩成肉泥。还有一架赤金具呢?老二继续往前看,看见那人正压着……不对!他的衣服已经撕破,浑身都是血,两只青筋暴起的手正死死掐着一架赤金具的脖子!老二哆嗦了半天,道:“赤金具……掐脖子掐、掐、掐得死吗?”
“不能,不过已经……死了……”
老二这才看清楚,那架赤金具胸口裂开一个大口,里面正源源流出绿色的浆液。那人用脚踢死了管蛹,却仍死死掐着赤金具的脖子,脖子处的赤金已经被他的手捏得深陷进去……老家伙和老二对望一眼,心中都是一般的念头:这家伙真是疯狂到极至了!
忽听“啪啦”一下,一根木头被烧得断裂,落下地来。老家伙骤然回过神,狂叫道:“我的儿!”冲上去拼死扑打绞杀号上的火。
老二也跟着冲上去扑大火,正扑得带劲,背后突地有人吼道:“火!火!”两个人同时脚下一软,飞也似躲到绞杀号船身下,只见那人抱着那女子冲到火旁,似乎想让火将那女子身上的冰霜融化。可那女子一接近火,连火都躲闪着,最终化作一道青烟,熄灭了。那人浑身颤抖,终于无力地跪倒在地,垂下头,发出野兽一般的嚎泣声。老家伙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低声道:“死孽……”
枢劫的眼泪一滴滴流下来,带着他的血,又一滴滴滴落在矢茵的脸上。慢慢的,她脸上的冰霜化成了水。她的眼中突然有了一丝光,见到枢劫的脸,浅浅笑了一下。
她轻轻地道:“好温暖……是什么东西?”
枢劫摸到她的豹皮裙子上,那里有一块硬硬暖暖的东西。他小心地掀开裙子的一角,看见了那块换取他胸口的玉蝉的上古温玉。他没有开口,怕矢茵问到自己那块玉蝉。
矢茵道:“我的眼睛好花……连你的脸都看不清……你脸上红红的是什么啊?”
枢劫抹了一把脸上的血,道:“没什么,阳光照的。”
矢茵便道:“多好的阳光……我……我在哪里?”枢劫笑道:“你这傻瓜,每次都赖在我怀里午睡,忘了?”矢茵嫣然一笑。枢劫只觉怀里有什么东西顶着她,掏出来一看,却是矢茵送给他的奇怪的弓。矢茵道:“啊……你留下它了……真好……”
枢劫道:“丫头,我没见你做过这么奇怪的弓。”
矢茵道:“这……这是我娘珍藏的一块神木,叫做‘蕲’,我娘……说上古有传言,用‘蕲’可以做出神器……可惜只剩这么一段了,所以我想……哪怕做一段也好……也许……你能用上……啊……我想起来了……”
她突然眨了眨眼睛,流出一滴泪。那滴泪还没流到下颚就干了。她艰难地道:“村子里……全是怪物……劫……快跑吧,别再回来了……别回来了……”
枢劫道:“你就是为了告诉我,才走这么远来的吗?”
矢茵道:“是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我还没冻成……成冰……你快走吧,千万……别回来了……”
枢劫道:“为什么?为什么不回来?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到这里。”
“你来……看谁呢?”
“母亲。”
“呵……”矢茵强笑道:“呵呵……是吗?始终我也……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