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使不得,你现在是官老爷,要折煞我…”彭一针说道。
“我去送,我不是官老爷。”顾十八娘笑道。
二人交换一个眼神,顾海在一旁只当没看到,笑了笑,果真没有再相送。
一出客厅门,彭一针就迫不及待的要问。
顾十八娘冲他抬手制止,“我很好,我没事,彭大叔,你放心。”
她的神情凝重,一字一顿的说道。
彭一针愣神看她一时,便重重点头,“好,没事就好。”旋即看着顾十八娘郑重道,“如是有事,十八娘你也请尽管说。”
“如果说人生如战场,那么我顾十八娘前方迎敌,敢将后背交予的人不多,彭大叔是一个。”顾十八娘也郑重说道。
二人目光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彭一针拱手告辞。
“彭大叔。”顾十八娘下意识的就唤住他,话到嘴边却又迟疑。
“大侄女,有什么话尽管说。”彭一针停下脚转过身带笑说道。
顾十八娘看着他,心中波涛起伏,彭一针的医术到底如何,自从知道沈安林是装残后,她是一点底也没了。
神医。治好一个原本没有病的人,怎么能够称得上是神医?
彭一针被她的眼神看的莫名其妙,“十八娘?”
“彭大叔…”顾十八娘凝神,迟疑一刻,慢慢说道,“你听过一种嗜睡的病么?”
“嗜睡?”彭一针皱眉,“有这种病?”
他不知道。顾十八娘面上闪过一丝黯然,所以说太医院都看不出的病。
“没事了,我就随便问问,听人说起,有些好奇,嗜睡怎么也算病呢。”她打起精神,掩下黯然,笑道。
彭一针哦了声,眉头微皱看了顾十八娘一眼,没有再说话,告辞而去。
站在大门外,顾十八娘不由向文郡王府的方向看了眼,只觉得心中如同塞了一团棉絮,真的没救了么…
可是,娘和哥哥怎么回来了?难道不是死于疠疫?而是还有别的死亡在等着他们?
顾十八娘转身奔回去,远远的便见顾海在屋檐下负手而立。
当年仙人县里愣头愣脑的少年,如今已经褪去青涩,身材长开,气质稳重,已经隐隐带着铁器经历淬炼的沉浑。
顾十八娘停下脚,抬头看着顾海,顾海也正看着她,并且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她的眼泪就断线般滴下。
坐在书房里,兄妹二人秉烛夜谈。
顾十八娘将事情仔细的讲了,当然,隐去了她当初为说动文郡王相救顾海而抛出的预言,以及这次被威胁要同死的事,只说如何得到疠疫的消息,又忽的被突然请到文郡王府问药,然后将自己对命运猜测说来。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见了我和娘是如此大的反应。”顾海恍然,轻轻的叹了口气,看着顾十八娘眼底的血丝,失魂落魄的眼神。
“哥哥…”顾十八娘的眼泪再一次滴下,几乎将下唇咬破,带着一丝绝望一丝愤恨,“我们注定是逃不过命运的吗?为什么就非要我们死。”
顾海看着她,神情凝重,忽的摇了摇头。
“十八娘,我想,你错了。”他声音缓缓的说道。
顾十八娘抬眼看他,有些不解。
顾海的眼神温润如玉,却又明亮如星。
“十八娘,你还没有放下…”他轻声说道。
“十八娘,你已经放下了仇恨,却并没有放下惧怕。”
“你害怕,一直都害怕,怕人,怕事,甚至怕自己…”
顾十八娘如遭雷震,怔怔看着顾海,情绪剧烈起伏。
“我…没有怕。”她声音干涩的说道。
顾海走近她,微微弯下身子,扶着她的肩头,看着她的眼。
“十八娘,质问族长,斥骂姊妹,竞斗药师,别人犯你一步,你还他十步,咄咄逼人气势汹汹。”顾海轻声缓语说道,“可是,这都是因为你害怕,所以逼着自己不害怕,而不是,因为你不怕所以便不怕。”
顾十八娘被他这害怕不怕绕的有些头晕,但心内思绪却是起伏不定,默默的念过这一番话。
她,害怕吗?是的,原来她日夜难眠,剑拔弩张对外,皆是因为她害怕。
害怕别人欺负她,害怕别人负她,害怕别人害她,害怕他们再一次死去。
“十八娘,我记得我很早便和你说过,其实不是命运决定我们,而是我们决定命运,”顾海半蹲下来,看着她的眼,“你总说是命运安排我们一步一步遇到险境,比如我入狱,这明明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自己所为,才得的结果,并不是谁或者冥冥之中的外力推我逼我如此…”
这些话顾海的确说过,但顾十八娘一直没往心里去。
“可是,可是,命运就是那样的…”她喃喃说道。
“它不是。”顾海声轻,却坚定,带着不容置疑,“它不是…从你醒来那一刻,它就变了,或者说,你之所能醒来,就是因为命运改变了…十八娘,既然已经变了,你就要放下。”
顾十八娘看着顾海,神情变化,眼神闪烁。
放下!放下!
“十八娘,人之一生,波折无数,变幻莫测,自古以来便无平坦大路一帆风顺,路都是我们自己走出来的,难免遇到磨难,甚至危险,换做谁也是无可避免的,并不是什么命运特别针对谁的安排,既然已经上路了,就别想那么多,会遇到好路,也会遇到坏路,这没什么好怕的。”顾海用力拍了拍她的肩头,“十八娘,我们不惧生,亦不怕死,你自己也说过,尽心竭力,虽曰未学,子曰学亦。”
顾十八娘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言。
“是的,哥哥,你说的没错。”她慢慢说道,面上浮现一丝苦笑,“我害怕,我一直都在害怕,很害怕。我怕活着,又怕死,我口口声声心心念念要对抗命运,我如果不怕它,何必要对抗它,我坦坦荡荡而活,痛痛快快而生,有什么必要去对抗什么。”
说着她自嘲一笑,“原来我只是放下别人,却还没放下自己。”
“是,所以,你实话告诉哥哥,在见到我们之前,你是不是已经心灰意冷,打算坐等命运安排了?”顾海笑道。
顾十八娘苦笑一下,“原来我是自己被自己蒙骗,自己被自己吓慌了手脚,失了心神。”
“是呀,你心里不放下,所以才时时刻刻被它牵着走,被它禁锢,如同困兽。”顾海整容说道,“十八娘,我和娘,都希望你过得开心,人生在世,不在长短,在心,在怎么过怎么活。”
顾十八娘默默念了边,抬头看着他道:“这就是人而生之的意义?不是为活而活…”
“对啊,”顾海笑道,伸手拍了拍她的额头,“正是这个意思,十八娘果然是十八娘,一点即通。”
“这不是我说的。”顾十八娘苦笑一下,低声喃喃。
顾海并没有听清,伸手用力拍了拍顾十八娘肩头,“来,好妹妹,跟着我说,去他娘的命运!”
顾十八娘哑然失笑,看着哥哥。
“来啊。”顾海笑道,站开几步,摆出气吞山河的姿态。
不惧生,不怕死!
顾十八娘笑意散开。
“好啊。”她站起来,微微抬着下颌,“这可是哥哥你教我说的。”
“我教的!”顾海哈哈笑道,“去他娘的命运!”
“去他娘的命运!”顾十八娘叉腰笑道。
那个命中注定死去的顾十八娘已经死去了,在她醒来这一刻,新的命运注定开始,所以她的心里不要再有芥蒂。
“去他娘的命运!”她哈哈大笑。
兄妹二人的笑声穿透窗棂,飘向夜空。
笑完了,兄妹二人相对一视,浓浓的温情在心底散开。
“好了,我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妹妹又回来了…”顾海带着一丝调笑,“我以后便又可偷得半日闲了…”
“好,哥哥你尽管偷闲,一切有妹妹我。”顾十八娘顺势做出一副豪气的模样笑道。
顾海哈哈笑了。
看着哥哥的笑脸,顾十八娘只觉得心中酸酸甜甜,那种有家人有依靠的感觉真好。
“那么,妹妹大人,能不能告诉我,你还瞒着我什么?”顾海忽的带笑问道。
“还瞒什么?”顾十八娘嘻嘻笑反问。
“你以为彭大叔那模样能瞒的住什么?也就能瞒过娘的眼而已,还想瞒你哥哥啊?道行也太浅了些…”顾海故作严肃的说道。
顾十八娘讪讪笑了,“其实,我是被文郡王府突然带走的,走得急,而且你也知道这事机密的很,所以灵宝吓坏了,我有一时半时没有及时告诉他们我平安…”
“只是这样?”顾海半信半疑。
“不信,你去问他们啊。”顾十八娘笑道。
至于那个内侍说殉葬的事…她的眉头微微皱了下。
“十八娘?”顾海唤她,带着几分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