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真的都是冲着夏芍的面子才来的?

这些人的猜测确实准了。

夏 芍原本并没有打算邀请黎良骏、老伯顿和亚当等人,但三人听说她要订婚的喜讯后却主动打了电话来,并笑问有没有请帖。黎良骏跟唐宗伯交情不错,夏芍当然要给 他这个面子;莱帝斯集团刚跟华夏集团签了那百分之十股权的协议,也算“自己人”;亚当就算跟玄门尚有未解决的恩怨在,但他说好了年后来解决这件事,夏芍问 过唐宗伯的意见后,老人并不介意他来,于是夏芍便给了他请帖。

今晚的订婚典礼,夏芍也通知了龚沐云和戚宸,但戚宸没有来,龚沐云倒是到场了。

龚沐云的到场,是徐康国首肯的。安亲会和三合会与玄门的关系,他是清楚的,两人都是夏芍的朋友,订婚大事,若不通知朋友,也说不过去。

安亲会有白道生意,国家不是不知道其黑道背景,但由于历史渊源和现如今安亲国际集团对国内经济的影响,安亲会和三合会一直是不能动的存在。当然,国家允许其存在,不代表黑道合法,也不代表政界的人和黑道走得太近,不会遭人诟病。

但 老爷子是何等的精明?只怕今晚到场的政界要员里都没几人能想得到,他老人家将姜秦两家人都请到了,正因为他们是对手,才会相互制衡,今晚两派的人都在场, 不管有谁不合适出现在这里,宴会开始后,众人相互敬酒寒暄,谁都摘不掉,也就谁都不会以此事做文章,在日后用来攻击对方。

看似姜秦不和,今晚共同被列席,会让气氛有些微妙。但其实这是对徐家最大的保护。

这方面在场的人确实没有几个想得到,宴会大厅里的气氛尚且震动着。

亚当、老伯顿、龚沐云、李伯元、罗月娥、黎良骏…

这些人的列席,令订婚典礼尚未开场便气氛被引动!

这是什么样的人脉?

曾有传言称,华夏集团的人脉令人畏惧,但今晚亲眼所见,才知传言的真意。黑道、白道,政界、商界,甚至还有宗教界,一个年仅二十岁的女孩子,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影响力?

今晚坐在这里之前,有些政界要员还在心里琢磨,觉得以夏芍普通家庭出身的家世,能嫁入共和国的政治豪门,算是高攀了。但现在看看来的这些人,当真是高攀?

徐家就是娶个门当户对的孙媳进门,也未必有这人脉!在座的人都是政界、军界大员,家里也有女儿,谁的女儿能在这年纪有这样的人脉?

低低的抽气,暗涌的震动,一个个军政大员,纷纷收起谈笑的心态,换一副认真的表情,注视着大厅门口,等待。

最先等来的是徐康国的入场。

年逾古稀的老人拄着手杖,健步昂首走进了宴会大厅。

今 晚的订婚典礼没有司仪,徐康国亲自到台上讲话。宴会厅里在老人走进来的一刻便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望向台上,除了秦驰誉这年纪的老人,在座大多数人的 记忆中,还是第一次看见徐康国站在这样的场合。不是身为开国元勋,国家重臣,而是身为爷爷——一位只是为孙子订婚而感到喜悦的普通老人。

“诸 位贵客,感谢今晚前来出席我孙儿徐天胤和孙媳夏芍的订婚典礼。大家都知道,我孙儿徐天胤在国外时间较长,都三十岁了,还没娶上媳妇,把我这老头子急得头发 都白了。”徐康国的讲话,确实不像开国家会议的时候,这开场白听着像一位老人在絮叨家常,底下的人见了,虽然倍感惊奇,但都笑了笑。

什么叫没娶上媳妇?徐天胤要想订婚事,不知道多少人抢破了头想争!老爷子还用着急?

“这小子成天冷面寡言的,我还以为要打一辈子光棍,没想到这小子开了窍。芍丫头这孩子确实不错,爱国,心正!这是我一直对徐家子孙的要求,她有这些品质,就堪当徐家孙媳。”终究是威严惯了,絮絮叨叨的开场之后,徐康国的语气又威重了起来。

这话听得在场的人一口气吸进来,半天没敢再喘气。虽说是开场白,可老爷子这话里,对孙媳如此的肯定,日后还会有谁敢不把夏芍当回事?

让徐康国当着共和国军政要员的面儿说出这番肯定,这女孩子,果然好大的脸面!看样子,老爷子对这孙媳,果然是很看重啊…

“呵呵,好了,我就说这么多吧,免得再说就成了开会了。今晚是两个孩子的订婚典礼,主角是他们,我这个老头子就不在这里占用他们的时间了。”台下气氛暗涌的时候,台上,徐康国笑了笑,拄着手杖走了下来,坐去左侧首席——徐家和夏家两家人的席上。

席上,两家人都到齐了,只缺夏志元。

宴会大厅里,灯光倏地一暗。

气氛也随之安静,只听见一些人转身的窸窸窣窣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台上一侧。

徐天胤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或许是灯光暗下来的那一瞬,但所有人竟都没发现有人走进来过。只是在台上灯光亮起的时候,看见男人站在了那里。

黑色的中山装,冷峻英挺,亮如白昼的灯光都照不化男人的孤冷,他的肩头似落了霜雪,整个人似雪地里立着的孤狼。他站在高处,世界对他的注视与他无关,他只转头,眸紧紧望着一个方向。

大厅门口。

宾客们刷地转头!

一道灯光亮起,轻扬的音乐缓缓响起。

不是婚礼进行曲,只是洋溢着幸福音调的音乐。

一名女子挽着父亲的手在灯光里微笑,她的眸也只望着一个方向,他的方向。

早 晨,他见过她了。雪地里,墓碑前,她是他一生的记忆。但今晚,她在他的记忆里又添一笔。那是他不曾见过的她,挽着父亲的胳膊,一袭白色曳地礼服,静立在红 毯上。灯光的耀眼不及她宁静柔美的韶华,胸前的珍珠不及她肌肤的珠润。他不看她的礼服,只看她的眉眼,两人隔着长长的红毯,各自立在灯光里,好似在两个时 空里凝望。

若时光默许,愿许你一生。

今晚,恍惚间并非订婚,而是两人许诺一生的婚礼。

男人的胸膛沉沉起伏,许久没有落下。一条短短的红毯,他觉得那么长,不自觉地下了台,望着她的眉眼,他却忘了再往前走。就这么看着她,一步步走来。

她从来给人惊艳,但今晚她走过红毯,宴会大厅里宾客们的目光却更多是认真。没有人再轻视,没有人再质疑,仿佛若她不走上这样一条路,又有谁能来走?

音乐轻扬,灯光随着女子缓缓漫越,似时光在渐渐走近。这一条路,竟没有人觉得是短的,时间对每个人来说都是漫长。

包括夏芍的身旁。

夏志元西装革履,目视前方,走得笔直而僵硬。这辈子,心跳如此激烈的时候,在他记忆中只有一次。那是二十二年前,娶到妻子那天。今晚,他重温旧时岁月的心跳,时光已经走过了二十多年,身旁女儿亭亭玉立,挽着他的胳膊,等待着走进另一个男人的世界。

这简直就是在结婚!

夏志元咬着腮帮子,两道灯光聚在一处的时候,他觉得牵起女儿的手是那么沉重。

心跳如鼓,两个男人的对视,好像在用目光分出个高下。

臭小子,这是订婚,不是结婚!你的考验还没完,别以为过了今晚你就轻松了。夏志元在内心念叨,却没忘了今晚的场合,他用眼神给了准女婿一个下马威,把女儿的手交到他手心里的时候,却气得差点吐血。

徐天胤只看着夏芍,连眼尾的余光都没给夏志元。

没有人在意吐血退场的父亲,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那灯光里。此刻,只有两个年轻人。他们的订婚戒指早已为对方戴上,哪怕是今晚,他们也不愿为了过场摘下哪怕一刻。

感情不是表演,心里有彼此胜过一切。

夏芍笑着,她一笑起来眉眼便弯得喜人,徐天胤握着她的手,不肯松,眸也凝望着她,不肯移开。男人的孤冷终于在女子面前化开,唇角轻轻扬起来,这回不是短暂的,而是久久不落。不管是不是有人在看着,他张开双臂,拥抱了她。

这一拥抱,是他习惯的方式,宴会大厅里,宾客间却气氛霎时涌动。

外界都传言徐天胤性情孤漠,军中狼王,从不与人交际,他手下的兵服他服得要命,却也怕得要命。没想到,再孤漠的狼,也有柔情的时候。而他的柔情,在今晚之前,确实没有多少人见过。

徐家人呵呵笑着,夏家人则大多红了脸,有些害臊。夏志元眼底血丝都出来了,握着拳头恨不得把桌上的碟子飞一个过去,李娟瞧丈夫一眼,红着脸直笑。

而在宴会厅的另一侧,却有三双目光轻轻垂下,脸上各自保持着微笑,心底的滋味只有各自懂得。

也不知过了多久,宴会厅里爆发出祝贺的掌声,灯光亮起,这才令徐天胤和夏芍结束了拥抱。夏芍笑着,徐天胤看向宾客们的时候,唇边笑意敛起,周身气息又冷,仿佛对被打扰了很不爽。幸亏有夏芍在一旁,两人握着的手里,夏芍狠狠发力了一下,阻止了男人施放冷气。

直到掌声落下,徐彦绍才笑着站了起来,来到了台上。

“呵 呵,身为这对孩子的叔叔,今天我就腆代大哥大嫂发言了。”徐天胤的父母去得早,老爷子开场时已经发言过了,男方父母的发言权自然就交给了徐彦绍。这是早就 商量好的,尽管夏芍心里还没承认徐彦绍一家,但外界的人眼里,他是徐天胤的叔叔,今天这样的场合,不让他发言,难免会让人诸多猜测。为了老爷子,夏芍也不 会不答应。

徐彦绍则很珍惜这个机会,早早就准备好了,每字每句都斟酌过,比开重要会议发言的时候还紧张。如果去年这个时候,有人 告诉他,他有一天会重视一个人到自己亲自准备发言稿的程度,他一定会以为那个人有神经病。他堂堂徐家二代,共和国委员,就是向老爷子汇报工作也没有这么对 待过。

可是谁能想到,他就这么栽了呢?

唉!

这女孩子简直就是他的克星,也许有一天会是徐家的救星。

“我 的大哥大嫂去世得早,天胤早年在香港和国外,我这个身为叔叔的,对他的关心少。这两年他回到家里,能为他操办这场订婚典礼,是长辈应该做的。不仅这场订婚 典礼,将来还有结婚典礼,家里都会为你操办,一切按你的意愿。叔叔在这里只是想告诉你,无论离开多少年,无论走得有多远,我们都是一家人。不用记着长辈的 心意,这都是应该的。”

这话有多少真心多少场面话,只有徐彦绍自己清楚。但至少在外人听来是很感性的,充满了长辈对晚辈的愧疚和祝福。

徐彦绍知道,夏芍定然不喜他在这场合里多说、多煽情,因此他只是简短地、象征性地说了这么两句,便将发言的位子交给了夏芍的父母。

夏志元和李娟。

“呵呵,今天两个孩子名正言顺地订了婚事,老爷子和我都发过言了,想必大家也想听听女方父母有什么要对两个孩子嘱咐交代的。我就不在这里占着了。”徐彦绍笑呵呵地比出个请的手势,宾客们齐刷刷望去。

夏志元和李娟紧张地站了起来

第四卷 啸咤京城 第一百六十三章 订婚(下)万更!

迎着宴会厅里军政商三界要员的目光,夏志元夫妻走上了台。

台上鲜花高筑,夫妻两人相携立在紫檀精雕鎏金的演讲台后,看着国家宾馆宴会大厅里金玉交辉、高客满座,紧张、感慨、恍惚,各种情绪在心头,说不出的复杂。

女儿就静立在台下,以往,是他们在现场或是在电视里看着她站在台上,面对世界的目光。今晚,换成她立在台下,看着他们。

恍惚间,这些年的经历都在心头涌起,分家、华夏集团成立,一家人搬去桃源区,从此看着女儿创造一个又一个的传奇,走过荣光,走过质疑,太多的心路历程,几年间仿佛好几辈子。

如今站在这里,国家最高待遇的地方,面对各界要员的目光,夏志元此刻反倒心境平和,开口的时候,声音出奇地平静。

“各 位贵客,感谢今晚前来祝贺小女订婚之喜。虽然只是订婚,身为父母,我们也很感慨。没有想过她十五岁就敢独闯商场,但是,她闯了。没有想过她二十岁就会决定 自己的终身大事,但是,她决定了。这些年,很多人羡慕我们,但其实我们也有苦恼。天下父母心,不分高低贵贱,为儿女忧心操劳的心都是一样的。当年,我们担 心她会在商场遭遇挫折,她总是在用一次又一次的成功告诉我们,她的决定是正确的。现在,我们同样担心她过早地决定婚姻大事,将来遇到的风雨也会比晚婚的孩 子多。但这一次,我们没有办法知道她的决定是不是正确的,我们只能祝福,用天底下父母对儿女最真诚的祝福,祈望他们未来多幸福,少风雨,一次携手,共度一 生。”

夏志元感慨地转头,望向台下。夏芍转过头来,面带微笑,含笑的眼底微微晶莹。她知道,她的年纪对父母来说终究是小了些,大部分同龄人还在读大学的时候,她就决定了自己的婚事,而且还是徐家这样的家庭,他们担忧,但也只能祝福。

夏志元是忠厚老实的男人,他对妻女向来做得多说得少,今晚这番话,夏芍两世为人,也是第一次听见。无论台下的人会不会认为这番话里有场面话的成分,夏芍知道,父亲说的是真心话。

这就够了。

不需要别人懂。

台下还是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哪怕是出于捧场的心思,掌声也是必须的。

掌声落下,夏志元看向妻子,微笑间在演讲台后握紧了她的手。夫妻二十多年,交流早已不需要用语言,一个眼神,对方就能懂。

不用紧张,老爷子都见过了,还怕见这些人?

李 娟对丈夫笑了笑,她今晚一身量身设计的米色礼服,头发高绾,珍珠耳环和配饰,衬得气质温婉端庄。这些年,许是宅院里布下的五行风水局的原因,李娟不仅觉得 身体跟年轻时候似的,连暗沉的肤色都渐渐变得白皙。尤其她身段保养得好,一直玲珑有致,站在丈夫身边,除了笑容有些腼腆,倒看不出,五年前夏家还是普通家 庭。

“我要说的话,我先生都替我说了。”李娟还是头一回称呼自己的丈夫为先生,不由自己都有些脸红,但许是女儿下午的话起了作用,又或是刚才丈夫的话激起了她心中的一些情绪,一笑之后,她便接着说了,“我没有太多话说,只是身为母亲,有句话要交待女儿。”

李娟看向台下,夏芍回头笑着望来,眼神鼓励。

李娟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说道:“妈结婚的时候,娘家人都不在了,有些话,没能听你姥姥嘱咐。但是还好,现在能嘱咐你。结婚以后,要孝敬长辈,做个好媳妇。”

话虽简单,却是母女之间代代相传的话。李娟话未说完,眼圈已红了,不知是否触景生情,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候的艰辛磨难。

夏芍的眼圈也有些红,但见气氛安静,便不由笑着开口,“妈,今晚是订婚,不是结婚。”

美好的气氛被打破,李娟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气得直瞪女儿——有这么拆自己母亲台的吗?这孩子!她只是结婚的时候没能听见自己母亲的嘱咐,结婚后生了女儿又不让她操心,好不容易等来今晚,管她订婚还是结婚,说出来过过瘾就是了。这孩子居然拆她的台。

瞪归瞪,李娟却笑了起来,而宴会大厅里的宾客也被夏芍这句话提醒,赶紧鼓掌捧场。

夫妻二人在掌声中走下台去,之后,徐康国老爷子上台来为典礼结束致辞,而后宣布宴会开始。

国家宾馆里的菜品都是独特的,从八大菜系到世界各国风味的经典菜式都有,宴会菜品的品质自不必说,但品尝菜品只是宾客们的事,夏芍和徐天胤两人却还要给宾客们敬酒道谢。

敬酒之前,夏芍需要回房间换身礼服。造型师在房间里等候夏芍,原本不必徐天胤陪同,但这男人自从在红毯尽头牵了夏芍的手,就不肯放开,一路跟着她出了宴会大厅,来到了房门口。

夏芍走了一路,笑了一路。徐天胤不知她笑什么,只牵着她的手走在身旁,她越笑,他越看她,眼眸漆黑,眼神默默。

直到走到房门口,夏芍才忍不住了,“共和国最年轻的将军阁下,让人知道你这么粘未婚妻,以后的形象可怎么办?”

徐天胤给她的回答是把她拥住,像是在红毯尽头没抱尽兴,现在要继续。走廊上远远走来一名服务生,徐天胤也不管,直接把脸埋进夏芍的颈窝,磨蹭。

夏芍被他磨得发痒,一眼扫见有人来了,不由脸颊一红,把徐天胤推了推,“我要进去换身礼服,不许你进来。”

说罢,夏芍笑着敲门,进门的时候瞪了眼想跟进来的男人,在他怔愣的时候,把他关在了门外。为了以最快的速度换好礼服回去宴会大厅,夏芍这也是不得已。要是某人在屋里,指不定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门外,徐天胤看着关上的房门,转头见一名服务生走来,便道:“房卡。”

服务生一愣,道:“徐将军要进房间?我马上下去安排。不过,我是上来传话的,有位没有喜帖的客人在宾馆外,请求见您。”

“不见。”徐天胤面无表情,连愣都不愣,直接拒绝。

“徐将军,这位客人是位女士,她说,她姓冷。”服务生道。国家宾馆这里可不是普通上流舞会,普通身份的人进不来,没有邀请,也没人来。像这位冷女士这样的人倒是少见,正因为她点名要求见徐天胤,接待人员见她气质不凡,这才答应上来问问的。

“不见。”没想到,徐天胤还是同样的话,只是这回声音冷了几分。

服务生惊得心里咯噔一声,却满心讶异,心道还真叫那位冷女士说准了。

“徐将军,冷女士说,猜得出来您不会见她。所以,委托我们将这张纸条交给您。她说,事关您和夏小姐的事。”服务生说话间,便将纸条拿了出来,递给了徐天胤。

徐天胤微怔,目光往纸条上一落,这才接了过来。

见他接过,服务生大松一口气,一边暗道那位冷女士的神奇,一边告退下去帮徐天胤开房门去了。

徐天胤站在走廊上,打开了纸条。

这张纸条,只是一张便笺纸,折叠得规整。打开之后,上面只写了八个字。

徐天胤的气息却忽然一窒,明亮的走廊上,只照见男人僵直的背影和渐渐发白的指尖…

夏芍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便看见徐天胤背对着房门,低着头,像被人抛弃一样站在门口,瞧着背影,好不可怜。夏芍忍不住一笑,这男人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她说要换礼服,以他的性子,不是该想办法进来么?亏她还怕他进来,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了。

“师兄?”夏芍笑着在背后唤道。

徐天胤没有反应。

夏芍笑意更浓,改口,“未婚夫?”

男人还是没有反应。

夏芍这才愣了愣,走到徐天胤身旁,顺道伸手去挽他的胳膊。没想到,刚一触到徐天胤,他忽然一震,像是刚回过神来,倏地转头。夏芍一愣,还没看清楚,男人便展开双臂,将她拥在了怀里。他拥得极紧,大掌在她背后沉沉摩挲,力道深而沉重,脸更是埋在她颈窝里久久不动。

夏芍愣住,“师兄,怎么了?”

徐天胤的情绪不对,他不至于被她在门外关了五分钟就憋屈成这样。

“师兄?”夏芍试探着询问,感受着颈窝里男人灼烫的呼吸,他的情绪波动如此激烈,记忆中除了提起他父母的时候,和当初与徐彦绍一家闹翻的时候,他再没有过这样受伤的情绪。这情绪令夏芍有些不安,“出什么事了?”

或许是感觉到她的不安,男人的身子微微僵直,随即摇了摇头,从她的颈窝里抬起脸来,呼吸着走廊上的空气。

走廊上灯光暖黄,照得人暖融融的,男人的眸底却血丝如网。他依旧抱着女子,不让她瞧见,直到深呼吸过几回,闭了闭眼,待睁开眼时,神色清明,这才摇头道:“没事,回宴会厅吧。”

他声音如往常般冷,夏芍的目光却停留在他脸上,不太信,“真的没事?”

“没事。”仿佛怕她不信,他专心打量她换好的红色礼服。

这时,一名服务人员从宴会大厅处走了过来,一见两人便道:“徐将军,夏小姐,该去给宾客敬酒了。”

“好,知道了。”夏芍应了一声,便看向徐天胤,牵起他的手。徐天胤的手指微微一僵,但很快便恢复如常,快到让注意力正放在他脸上的夏芍并没有发现,“那走吧。”

夏芍是不信徐天胤没事的,她总觉得他情绪不对劲,宾客们还在等着,敬酒过后,还有贺礼要收点,事情多着,她打算忙完了今晚,回去后再好好问他。

两人牵着手,如同离开的时候,再度回到宴会大厅的时候,宴席气氛正浓。

今晚并非婚礼,夏芍没穿传统婚服,只穿了身得体的红色礼服,发饰颈饰也换了换,进门时仍令人惊艳了一把。夏芍眉眼含笑,笑吟吟立在徐天胤身旁,正缓和了他的孤冷漠然,瞧着正是天生一对的璧偶。

敬酒之前,徐康国依礼要上台再讲一番话,正当他上台的时候,夏芍笑着给后头的人使了个眼色,服务人员恭敬地递上了两封信纸。那上头明显写着字,宾客们一愣,都不知这是什么情况。

徐康国在台上也愣了,准备好的讲话都忘了讲。

这不是事先说好的程序。

夏芍却笑吟吟将信纸递了出去,道:“老爷子,这是我们两人的申请书。”

申请书?

“您老不是说了么,您那年代不流行订婚,让我们两人写封申请书,您老签字批准就成了。这不,我们写了,求签字,求批准。”夏芍笑得眉眼弯弯,把徐康国都给闹懵了。

这事只有李娟知道,因为她要给女儿准备订婚典礼上用的东西,这两封申请书是女儿特别交代的,她当时好奇,便问了问。但除了李娟,这事连夏志元都不知道,徐家人就更不用说了。

徐彦英噗嗤一笑,老爷子是说过这话,她打电话跟夏芍说的,这都大半年前的事了,她竟记得?

徐康国怔愣过后,似也想起自己是曾说过这话,不由一笑,随即威严地板起脸来,一副领导人的姿态,“是吗?拿来我瞧瞧。写得不标准,不真挚,我不批准。”

这时候,宾客们也反应了过来,不由应景儿地笑了笑。这里面的人,绝大多数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那年代结婚是要向领导写申请的,只不过这么多年了,那个朴实的年代,大多被埋藏在心底,没想到今晚会重温一回,有些人不由内心感慨,望着台上。

徐康国接过两封申请书,老人目光一亮,呵呵一笑。两封申请书,一封字迹冷厉,婉转处透着锋利,一封则字迹娟秀,可婉转处颇具力道,藏锋敛颖。两个人都写得一手好字,格式和内容也正是那个年代人深记和怀念的。

某某单位,从事什么工作,经何人介绍,相识恋爱,感情真挚,申请结婚,请予以批准。后头申请人和年月日都标注得清楚。

老人呵呵一笑,这两个孩子!

宴会厅里宾客们可是很少见徐康国笑得合不拢嘴的样子,不由震动,看来老爷子还真是对夏芍这孙媳妇满意得不得了。

“笔!”徐康国看向台下,夏芍笑着递过笔来。

台下气氛又是一阵震动,还真签?

这 年代,有了结婚证书,像这样签字的文书已经没有什么用了。但是老爷子的身份在这里摆着,亲笔批准两人的婚事,哪里能是民政局的结婚证书能比的?这要是放到 旧社会,简直跟圣旨差不多了。夏芍只要留着这封老爷子亲笔签署的申请书,以后在徐家,她就是堂堂正正的孙长媳,谁也夺不走她的地位!

当然,在见识了夏芍的人脉之后,在场的人也几乎没人认为徐家在选择孙媳的事情上,还会考虑别人。不过,夏芍手里有这东西,若是徐家有对她不满的人,这确实是个约束。

但夏芍在这件事上,还真的没有这些宾客们所想的心思,她这回只是单纯逗老爷子开学罢了。至于约束徐家人?现在只怕借给徐家二房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挑事了。

宾 客们各含心思,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台上正笑着低头签名的老爷子,谁也没有注意到,辉煌的灯光里,孤冷漠然的男人深深望着两封申请书,眸底似有痛楚闪过,只 是一瞬,当身旁女子望来的时候,他已神态如常。只是当老人签好名字,将申请书递来的时候,男人收起,贴紧胸口的口袋装好,手掌轻轻抚上,像抚在心口…

这 件余兴节目后,徐天胤和夏芍才开始挨个桌给宾客们敬酒。今晚来的政界要员姜秦两系的都有,夏芍来到京城后,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大员。借着敬酒的时候, 她也认识了不少人,对于她这徐家的准孙媳,众人态度都很客气。没人在席间提夏芍风水大师的身份,只是有意交好,赞扬之词颇多。

作 为姜秦两系的首席,徐天胤和夏芍最先敬的便是秦驰誉和姜山这桌。这两位夏芍都是头一次相见,秦驰誉老人看起来性情比较乐呵,秦瀚霖那性子八成是遗传自老 人,相反的,秦瀚霖的父亲秦岸明则是个很沉稳的人,戴着眼镜,文人气质,但看人颇有威严。夏芍一见,便在内心叹了叹,这样的家庭,以张汝蔓的性情,确实不 太适合。

至于姜系的首脑姜山,性情竟出人意料的爽朗,笑起来满大厅都能听见。夏芍跟姜系是有过节的,哪怕姜系不知前段时间的计谋 是被夏芍看破,王家和夏芍的过节他们也应该知道。王家的覆灭令姜系力量大损,按理说见到夏芍,姜山不应该太热络,但他却看起来像是两方之间没发生过不愉 快,直赞夏芍年轻有为。

夏芍身为风水大师,此人是忠是奸,自然一看便明。

但今晚,夏芍一眼还真有点看不明白。

姜山的体格骨相,绝非富贵之相!

此人削瘦,相貌难登大雅之堂,属贫寒格局,可是此人竟贵为委员,身居高位,姜系首脑!

夏芍不需要去看姜山的八字,推演其命理是否有大贵格局。一个人的面相往往反映出八字的信息,八字贵格的人,面相也贵,这是不会变的。可是姜山的面相,绝不是大贵之人,甚至是贫贱之相!

这怎么回事?

夏芍轻轻挑眉,借着与姜山谈笑的时候,不由细看。这一看,才发现其眉浓,眼带三角。

相学云:眼为君,眉为臣。眉浓之人多性情爽朗,人缘好,但姜山的眉浓而窄,藏神于双眼之中,一看便是心机颇深之辈。他的眼是典型的三角眼,而且还是标准的三白眼。

所谓三白眼,是指瞳仁很靠上或者很靠下,一双眼睛给人的第一印象,三面的眼白很多。而三白眼在相学里分三角、圆形、神露、桃花带醉等等,但从大的方面来说,只分上三白,和下三白。瞳仁比较靠上,露出下面眼白的人便是下三白,姜山的眼属于典型的三角下三白。

这类人,通常个性豪迈,喜欢驾驭他人,自我意识强,为人颇有计谋。若心存善念,则是军师一类的人物,可若心存恶念,必定阴险狡诈。但无论是善是恶,都是比较容易出人头地的类型。

可是,即便如此,仅凭眉眼的格局,改变不了姜山的骨相,此人不该身居高位才是…

夏芍难得有看不透的时候,但她表情自然,敬罢这桌,便和徐天胤一起敬下一桌了。

只是往下桌敬酒的时候,夏芍仍想着这件事,便抬眸往那边桌上扫了一眼。这一扫,正见姜山转过头来看向这边。他的席位背对后头,转头间身子竟动都没动。

夏芍一惊,眼一眯——狮子回头格?

所谓狮子回头,即身不动头可转,此乃大贵之相!

这种大贵之相,拥有的人很少,历史上几乎没有见过。夏芍只听说过建国年代,一位将帅有过此相,只不过因为太少见,她当时听师父说起也只是当故事听听,没想到今晚能亲眼所见。

怪不得,如此体相,竟能身居高位。原来天机在此。这大贵之相天下少有,已不是本身的体相面相能阻碍得了,所以,姜系繁荣至此,大势所趋。

只不过…

夏芍眸一垂,若在没看见姜山前,她还觉得秦姜两系争斗,为的不过是各自利益,不能以善恶论。但今晚见到姜山之后,她势必是要帮着秦系了。

政 治博弈,派系争斗,虽然不能说秦系的人就一定是善,姜系就一定是恶,大家不过是在为自己的利益争取。但若从上位者的角度来说,一个心存善念的上位者,将来 为国为民,自然要好过一个心存恶念的人。夏芍之前与姜系的过节,虽然不乏算计,但从不以此来断定姜系的首脑为人如何,但今晚见到姜山,仅凭他那双眼睛,她 就知道,此人奸诡,器量不大,未必适合身居上位。

他若上位,曾经与他争斗过的人,势必没有好下场!

心里做了这决定的时候,夏芍手头上敬酒的事还在进行,敬过了这些军政要员,她便和徐天胤两人来到了朋友的席上。

最先敬的自然是唐宗伯一桌。

唐宗伯一桌坐在女方席位的最前头,见徐天胤和夏芍走过来,都纷纷站了起来,举杯祝贺。

“今晚真美!”罗月娥笑着赞道,问夏芍,“怎么样?我的设计师用着还称心吧?”

夏芍今晚的礼服以及父母的礼服都出自罗月娥公司设计师的手笔,这位设计师在英国时尚界很有名气,当初在香港读书的时候,夏芍出席发布会和舞会的礼服,罗月娥就给她张罗了,这次的喜事,自然不能放过。

“Lara已经是最熟悉我的设计师了,出自她手里的礼服,我当然满意。”夏芍一笑,没谢罗月娥,免得她又要怪她客气。

“你穿这身就是活招牌,免费给我们公司宣传了。”罗月娥却一点儿也不跟夏芍客气,当即便喜气盈盈地道。直到陈达在旁边咳了声,拉了拉她,她才想起今晚是订婚典礼,不好说这些,赶紧举杯祝贺,“我给你挑的贺礼,你一会儿可得看看,保准你喜欢!”

夏芍笑着点点头,这时,老伯顿、亚当和黎良骏三人向她敬酒,她便举杯轻抿了一口。

抬眼见,正望见龚沐云看来。

灯光里,男子一如当年初见,风华霁月,眉目如画。他望着她,含笑依旧,目光却落在她的容颜上,久久不离,少见地失神。

恍惚间,光阴好似当年。

初见她,其实在亿天俱乐部的会客室里。那时,东市要建堂口,他亲自来了趟东市,没想到就遇上了她踢馆闹事。当时,他就坐在会客室的内室里,少女一副神棍模样,一身内家身手,引起了他的好奇。

再见她,在福瑞祥古玩店内。

“阁下今天有灾厄和破财之兆。”她的一句神棍的话,又惹了他的好奇。连他的属下都没看出戚宸派了杀手来,她竟一语道破,令他心惊。他本该立刻离开,但也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问了句,“破财如何说?”

“你要是再不走,任由那人在我店里开枪,打坏了我的古玩,你就得按市价赔我钱。这就叫破财!”她态度算不上好,财迷的模样却惹得他忍俊不禁。

多年不曾真心笑过,那天,他笑了,随后,他走了。

人是走了,却好像有什么东西留下了。

这一留,就留了几年。几年里,和她共进过晚餐,惹来过暗算;和她在香港渔村小岛偶遇,见识过那人世间难得一见的酣战。从此,她是不可磨灭的风景,不常见,却时时想起。

直到今晚,这几年的时时想起,恐要成为一生的…

其实,不是没有试着追求过,只是有所犹豫。不是因她不够好,而是她太美好。他是安亲会的当家,黑道腥风血雨,每天都在杀戮,每天都在失去。他不想将她带进这世界,所以,任由她走进别人的世界。

只要幸福就好。留在他身边的幸福,从来不长久,但愿远离他的,能长存。

“恭喜。”龚沐云举杯,一笑。

夏芍也一笑,同样不说谢。朋友之间,祝福她是应该的,她领了就是,但望有一天,也能如此祝福他。

“恭喜。”同样的恭喜声来自席间的另一处。

夏芍转头,望进一双沉静的眸。那眸的主人总是喜怒不露,今晚在金丝镜片下,仍然被灯光所遮,看不清情绪,只是听着声音发沉。

夏芍举杯,看着李卿宇,这是她佩服过的男人,一个重视责任多过重视利益的男人,“别老是拧着眉头,你该跟龚沐云学学,瞧他总笑。人是会有不如意的时候,笑一笑比皱着眉头好。别总心思那么重,寿命长的人才能担得起更重的责任不是?”

她 在调侃他会折寿,他却笑不出来。天知道,他担不起她的佩服,他曾想过自私,想过放弃家族责任,想过追求自己喜欢的,比如她。但他终究没有做到,当面对爷爷 日渐苍老的容颜,面对他期待和将重任托付给他的目光,他无法自私。一个人的一生有太多无法取舍的恩义,他选择从小教导他,没有让他沦为私生子受人歧视的祖 父。

如山的恩义,他需要用一生去还,哪怕看着自己的幸福远离。

李卿宇抬眼,看向徐天胤,深深一眼。或许,他是那个能给她一切的男人,配得上她,能陪她走过一生。

如果,她幸福,那么,他祝福。

看着她举杯,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呵呵,世侄女,伯父祝福你。结婚的喜宴可别太晚,也不知道伯父能等几年。”李伯元这时也举杯站起,笑道。

“您老还有年头活呢,放心,我的结婚喜宴,您一定看得见。”夏芍笑道。李卿宇接手了嘉辉集团后,李伯元算是正式退休了,现在天天在家里颐养天年,日子别提有多滋润,脸色也比之前红润了。上回在香港,她就说十年之内,他不会有大劫,如今看来倒没看错。

挨个敬过酒,夏芍在走向下一桌前,又敬了唐宗伯和张中先一回,张中先今晚喝得有点高,神采飞扬的,唐宗伯却目光落到夏芍旁边,看了徐天胤好几眼。

这小子今晚是怎么了?瞧着不太对头。

虽然他向来话少,但今晚如愿以偿,话再少,也该能瞧见笑容才是。怎么…

唐宗伯和徐天胤情同父子,清楚他的一些事,当即脸色微变。待夏芍和徐天胤去了后面桌上敬酒,老人暗中掐指一算,眉头皱起。

天机不显?

天胤的年纪,过了年可就三十一了…

三十一,他的八字里,正是大劫的年头。

看着自己这一对璧偶般的弟子在前头那桌接受祝贺,老人忍不住蹙眉,天胤这孩子的八字,小芍子一直不知道。以前不说,是时间还早,说了怕她担心好几年。现在时间临近,看来是不好瞒她了。

这时,徐天胤和夏芍已经敬过了华夏集团众人的那席,转身走向夏芍的朋友们那桌。

那桌上,元泽、柳仙仙、胡嘉怡、苗妍、周铭旭、刘翠翠、展若南、曲冉、衣妮,九人同席,夏芍的朋友们齐聚一桌的盛况还是头一次。这一次,除了杜平,一个都不缺。

正 值寒假,刘翠翠在香港的专业模特培训班请了假回来,这妞儿如今已有一米七八的个头,长腿纤腰,见识过大都市的繁华,跟当年山村里的女娃可不一样了。只不 过,那股子辣劲儿还是没改,这正是让夏芍欣慰的地方。知道今晚杜平没来,有些遗憾,刘翠翠并没有在这件事上扫夏芍的兴,只举着酒杯,勾着夏芍肩道:“芍 子,我现在兼职模特儿,过了年在香港有场演出,到时候请你来检阅一下姐的风采!”

“好。”夏芍笑着应下,再忙她也会抽时间去捧场的。

“喂,今晚宸哥没来,托我带个话,以后在徐家混不下去了,可以考虑改嫁。”展若南还是那颗刺儿头,一句话惹了一桌人的不满。

柳仙仙一挽根本不存在的袖子,就要跟她干架,被一旁的胡嘉怡和苗妍赶紧拦了下来。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妞儿也敢干架!

夏芍轻轻挑眉,笑得不紧不慢,“你确定这是戚宸让你传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