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呵呵,爸,我们能想说什么?”徐彦绍笑了起来,看了席上的徐家三代一眼,语气感慨,“要不是岚岚说起这事儿来,我都还没注意,咱们徐家这几个孩子,一转眼都成年了。日子过得可真快啊!”

徐彦绍笑呵呵的,语气确实颇为感慨。在刘正鸿却暗地里瞧了徐彦绍一眼,内心暗骂一声:老油头!

徐彦绍这人向来是这样的,官场那套圆滑世故用得炉火纯青。在徐家,但凡老爷子问话,按辈分,他向来第一个开口,说话却从来不发表观点,而是一番抛砖引玉的话,把接下来的事交给其他人。

得不得罪老爷子,那都是别人的事。他只在一旁坐着听,看准了老爷子的喜好,才会开口发言,或者是安抚。总之,他是不得罪老爷子的。

这也正是刘正鸿不喜徐彦绍的地方。但他却从来不说什么,他是徐家的女婿,不是儿子。就如同在今天这样的场合,平时在家里性情再温柔的妻子,发言也总是排在第二位的。

这个发言的顺序,不是老爷子规定的。徐家虽然家规严,但还不至于如此。老爷子看待子女其实很公平,也很朴实。他有着艰苦岁月里走来,建国之初第一代领导人最朴素的想法——谁为国家做的贡献多,谁就能得到更多的尊重。

因此,这么多年来,刘正鸿在徐家二代里的座次,并不居于末席,而是一直在妻子前面。若是家庭会议,他甚至仅次徐彦绍之后,排在二嫂和妻子前面。

这是老爷子给他的尊重,也是刘正鸿敬重眼前这位老人的地方。

但说实话,老人这种朴素的想法,现如今已经很少有了。建国半个多世纪,常年的政坛尔虞我诈,即便是地位极重的徐家二代,也难免染上些官僚作风。

刘正鸿承认,他自己也有。如果没有,在官场上是吃不开的。所以这么多年来,老爷子问话,他也从来不抢先回话。有什么观点,都是让徐家子女先挑头儿,毕竟那才是真正的徐家人。

因此,这个回话的顺序,其实是徐家二代之间的共识。没有明说,却谁都默认了的顺序。

果然,接着开口的便是徐彦英,她知道丈夫向来不太对徐家的家事指手画脚,而二嫂又是个精明人。二哥发了话,她从来不紧跟着便开口,生怕显得他们一家太压人。

徐彦英心如明镜,为了不冷场,也只好接话。而且,今天这事谈的是天胤的婚事,她这个姑姑,是要说一说的,“爸,这两个孩子确实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天哲的婚事,二哥二嫂也许有打算,我也不操这个心。就是天胤的婚事,大哥大嫂去得早,也没法替他打算。我原想着,他那性子,也不知什么时候开窍。倒没想到,他还自己找着心仪的女孩子了。那女孩子的背景,我了解了一下,家世还是挺清白的,人也优秀,就是不知道爸怎么看这事儿?”

这话一出口,徐老爷子还没发话,华芳就轻轻皱了皱眉头。

这什么意思?老三家里的意思是,同意?

“小妹,那女孩子的背景,我也了解了一下。这家门…呵呵。”华芳笑了笑,扶了扶黑色的镜框。她是检察院的,平时严肃些,即便是此时笑起来,笑容也很淡,话里难免有些提醒的意味。

华芳没直接说夏芍家门低,虽然她就是这么个意思。但她做徐家的媳妇二十七个年头,自知老爷子常说工农一家,不喜徐家子弟眼界高。所以,有些话,她心里是那么想的,嘴上却得斟酌着说。

一家人都明白华芳的意思,于是都看向徐老爷子,这事儿主要得看老爷子的意思。别说是徐天胤的婚事了,就是徐天哲的婚事,在徐家还是得请示老爷子的。

老人看了眼儿女们,目光威严,让人看不透心思,“然后呢?”

然后?

徐家人互相之间看一眼,老爷子这是什么意思?

不表态?还想听听他们的意见?

见此,徐彦英开了口,“那女孩子,家门是低了点。可是我看着挺优秀的,最重要的是,难得天胤喜欢。”

“优秀的女孩子到处是,最主要的是,得配得上咱们天胤。”华芳斟酌着用词,话里的意思是在说夏芍配不上徐天胤,可话外也就是在说夏芍出身配不上徐家。

“天胤看得上,不就是配得上?”徐彦英懂华芳的意思,“二嫂,我倒是看那女孩子挺好。普通家庭的孩子,能白手起家,四年就把资产发展成国内十强,本事可不小!我听说,华夏集团是古董、拍卖、地产和网络行业。说起古董这一行,我还挺佩服这女孩子,现在的年轻人,有几个有那古董鉴定的眼力?那都是国家文化的见证,能做这一行的人,底蕴都是深厚的。地产行业就更不用说了,国家正鼓励发展地产行业,经济的增长有多少是被地产行业带动的?还有那网络行业,日后不正是网络时代?华夏集团可是国内网络企业的开拓者。要我说,这孩子有能力,有远见。咱不谈出身,只谈本事,年轻一代里,还能有谁家的女孩子比她强?”

刘岚在一旁撇撇嘴,怎么说得好像天底下女孩子都比不上她似的?京城名媛何其多,哪个不比她强?

徐彦英转头,正看见女儿撇嘴,便是叹着一笑,“我们家岚岚,就不如人。年纪比人大两岁,成就却完全谈不上。出身倒是好,可跟人一比就娇气了。”

徐彦英看着女儿,目光还是慈爱的,只是微叹。却让刘岚眉头一皱,看向母亲。

“妈!”刘岚小声表示抗议,没敢对母亲大声,听起来像是撒娇,但她眼里却绝对是抗议。

徐彦英却是一笑,看向女儿,“你看,这不就是娇气?”

徐彦英知道女儿是娇气的,她从小出身好,老爷子对儿孙要求再严格,她也没吃过苦。再怎么教育,身边都是推崇的目光,她也难免养成些骄傲的性子。比出身,确实没人比得过她,外公是开国元勋,父亲是省委副书记,母亲也从政。可比能力,要让她去艰苦创业?徐彦英知道,那是不能的。

刘岚被母亲堵得一句话上不来,眼里有怒气,却不敢在今天这场合发火,于是内伤的时候转头看向徐天哲,轻拉他的衣角,小声道:“表哥,我妈说我。”

徐天哲微笑,文质彬彬,他的脸上一点也看不出对徐天胤婚事的看法,就像是这是长辈们之间的事,他不发表任何意见。但见表妹苦着脸求助,他便一笑,不帮着她说话反而点头,“是挺娇气的。”

刘岚顿时瞪眼,然后一脸委屈,看得徐家人都笑了笑。他们兄妹两个,从小感情就好,这话自然是小辈之间的玩笑。

徐彦英叹了口气,越看女儿越像没长大的孩子,但此时在谈徐天胤的婚事,便也不理她了,继续说道:“国家的未来还是年轻人的,经济的发展很大程度上是企业的发展。不提那些老一代的企业家,年轻一代里,可没有比华夏集团更有成就的。咱们徐家娶一个年轻一代里最有成就的企业家过门,不算辱没门庭吧?天胤那孩子,性情是冷了些,可他重情。我想他看上的人,想必也是个好孩子。只要是孝顺、有教养的孩子,我倒是觉得,不妨见一见。”

说起徐天胤来,徐彦英笑了笑,眼角的鱼尾纹看起来像是岁月的沉淀,慈爱,安详。

华芳听着徐彦英的表态,不由皱眉。她知道,徐彦英这人,虽然性情温柔,但是在关键问题上一点也不是个软柿子。毕竟,她是徐家人。

徐彦英跟她大哥兄妹感情很好,所以她特别疼爱徐天胤些,华芳一点也不奇怪。但这门婚事,她是坚决要持反对意见的。任徐彦英说得再好听,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

“小妹,你说的这些,我都懂。我哪是看不起对方出身的人?”华芳笑了笑,虽然她就是看不起,但是话不能这么直截了当的说。要反对那人进门,不提她的出身,还有件事就能让徐家集体反对,“我觉得不大合适,是因为我听说了一件事。不知道你听说了没?”

徐彦英看向她,“二嫂听说什么了?”

华芳笑了笑,好像这事真的很好笑,说之前还扫了一眼席间,“我打听这女孩子出身的时候,还听说了一件事。听说她在香港和青省挺有名气的,是什么…风水大师?”

“噗嗤!”果然,在徐彦绍和刘正鸿都怔愣住,徐彦英蹙眉的时候,刘岚没忍住笑了出来。但她立刻就在父亲严厉的目光下捂住了嘴,去看徐天哲。

徐天哲还是一脸谦恭的笑,不表态,任长辈谈论,晚辈的姿态做得很足。

夏芍有风水大师这一重身份,徐家人怎可能没听说过?早在徐天胤求婚当天,事情一曝出来,夏芍的资料就在徐家了。

风水大师,这就不仅仅是门庭高低的问题了。

“这身份,嫁进徐家,是不是太敏感了?”华芳笑问,眼里却没多大笑意。

这也是她反对的最大原因。

她知道,以老爷子对徐天胤的宠爱,他的婚事是轮不到别人置喙的。但是,她必须坚决反对,就算不为了徐家的脸面,也得为了儿子的前程。

风水大师这种听起来像江湖神棍的身份,怎么能嫁入徐家?这个身份得多敏感?政坛斗争尔虞我诈,这种身份很容易被政敌拿来做文章。一顶封建迷信的大帽子扣下来,徐家这开国元勋的家庭,脸面还要不要了?

徐家是政治家庭,子孙都从政,就出了徐天胤这么个不合群的,独独往军界里闯。军区里的将军,讲究的是军事素养,跟政坛为官可不一样。官场上,这些敏感的事都不能沾!天胤也真是的,从小不在徐家,跟这个家里没有多少感情也就算了,婚姻大事也这样胡来。难道就不知为兄弟姐妹想想?

就算老爷子再疼宠徐天胤,也要有个限度,这事儿有必要提醒老爷子。毕竟徐家三代里,不是只有一个徐天胤。而且,徐家是政治家庭,徐天胤在军区,这政治家门最后还不是得徐天哲来传承延续?

所以,考虑天哲的政治前程,是必须的。

徐彦英也一时不知说什么了,一家人又看向了老爷子。

老人正端起茶杯来喝茶,看起来还是没有表态的意思。

华芳有些急了,她实在不懂老爷子到底怎么想,今天难得说起这事儿来,势必要摸摸老爷子的想法,于是便笑道:“爸,我们知道您疼天胤,我们也疼他。我们倒也不是就那么介意门庭高低,就是觉得天胤的性子,适合找个性情温柔些的女孩子。哪怕他不喜欢京城一些官门家庭的名媛,一些军门家庭的也合适。这样一来,经历还差不多,两个孩子在一起有共同语言。我们想着,怎么着也比这个经商的强吧?”

徐彦英则皱了皱眉,“二嫂,听你这意思,你是想给天胤做媒?他喜不喜欢我先不说,就说你看上了合适的,谁跟他说去?你?”

华芳顿时一窒,略微有些懵。

她一心想着自己儿子,倒是忘了,徐天胤那孩子可跟一般晚辈不一样。说实话,跟他坐在一起,她这个当婶婶的都怕。

让她去说?她可不敢!

所以这事儿,就得老爷子做主!老爷子看不上那女孩子,就什么事都解决了!

“天胤这孩子,从小就苦。我原以为,他这辈子还不知能不能结婚。现在不挺好的?他自己看上了个…”

“小妹,我说的是那女孩子的身份…”

“身份问题,可以想办法!这事儿说大可大,说小可小,端看二嫂怎么看了。其实,也没你想得那么严重。”

“怎么不严重?眼下秦姜两系斗得厉害,徐家向来被认为跟秦系走得近,这时候还好些。谁能保准儿这事不会被当成把柄,哪个拿捏着咬上一口?”

“那也好办!那就等派系之争定下来了,再对外承认那女孩子不就可以了?这样的话,就没人敢咬徐家了吧?谁敢咬一口试试?”

“…”华芳又是一窒,被辩得上不来话。

席间只两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男人们低着头,各自沉思,就是不发表意见。仿佛晚辈婚姻方面的事,本就该女人去操心。

“二嫂,能不能不让天胤走这条联姻的路?我就想着,他能好好成个家,娶个他喜欢的好女孩,安安稳稳过日子。让大哥大嫂泉下有知也能闭上眼。”徐彦英很少见地沉下脸来。

华芳赶紧去看老爷子,内心有些恼徐彦英在这时候打感情牌。要知道,老爷子现在可还没表态,她的话很有可能让老爷子心软。

于是,着急之下,华芳道:“小妹,你怎么就知道天胤看不上别的女孩子?再说了,身在大家庭,哪有不做出点牺牲的?”

“砰!”

话音刚落,徐彦英还没皱起眉来,便听见重重一声。

徐彦绍、徐彦英两家人都是一怔,接着才反应过来,声音来自老爷子。

一桌子人抬眼,看见老人把手中的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威严地抬眼,看向了自己的二儿媳妇,目光严厉里带着微怒,拍着桌子道:“他三岁!父母死的时候,在处理凶手的问题上,他就已经为徐家做出牺牲了!”

华芳脸色煞白,赶紧低头,暗道自己刚才一急,竟说错了话。

徐彦绍一皱眉头,看向妻子。徐天哲自始至终挂着的微笑也敛去,就连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刘岚也噤声低头,不敢抬眼了。

“你们哪个人,能把自己的子女送去疗养十年,再送去国外执行十年的任务?”徐老爷子扫向自己的儿女,措辞严厉,“论为国家做出的牺牲和立下的功劳,你们哪个都不如!别看你们是徐家人!”

一干人低着头,谁也不敢抬眼,连向来圆滑世故的徐彦绍,也不敢在这时候劝老爷子息怒。

“知不知道为什么家里的座次这么安排?要不要我把天胤在国外执行任务的档案调出来给你们看看!要不要你们研究研究,这些任务的成功执行,对国家有多少好处?”徐老爷子动了真怒,站起身来把右手旁的空椅子拿过来,往左手旁第一位重重一放!声如洪钟,“他肩膀上的军衔是拿命换的!你们还想他怎么牺牲?为国捐躯才算完?老二!你来说说,和平是拿什么换来的!”

徐家人顿时大惊,老爷子拿的是徐天胤的椅子,只不过把椅子从三代子弟的首位,提到了左手边二代长辈们坐着的地方,且位居老爷子之下。比身为叔叔的徐彦绍地位都高!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华芳首先惨白了脸,但这时候,谁也不敢说话。

徐彦绍被点名,更是坐直了身子,垂着眼,五十多岁了,共和国的中央委员,此刻在老父面前,却仍像是在课堂上答题的学生,“和平是鲜血和牺牲换来的。”

这场景,或许看起来有些令人发笑,但徐彦绍可笑不出来。他们三兄妹,除了大哥,都没经历过战争年代,但是出生的时候,正值刚建国。那时候生活条件很差,即便是在这红墙里住着,过节的时候饭菜也只是四菜一汤。每天吃饭前,父亲便给他们讲战争年代的故事,告诉他们,和平是用鲜血和牺牲换来的,枪杆子底下才出政权。

“枪杆子底下才出政权!和平年代也有人要付出牺牲!你们这一代,享受着先辈打下来的江山,还不知足!在首都享受着安稳的日子,耍着笔杆子,一张嘴就是要别人去牺牲?这还是我徐家人吗?!”徐老爷子怒斥。

华芳低着头,脸色由发白,变成涨红,“爸,我错了。”

老人看向儿媳,怒气丝毫不减,“嫌别人身份低?我老头子就是农民出身!你嫁的就是农民的儿子!你是不是连我也嫌弃?连彦绍也嫌弃?”

华芳脸红得都快滴出血来了。

“回去问问你老父老母!退回三代去,你华家是不是种地的出身!我看你高贵得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华芳头再低,席间静悄悄,连喘气的声音都没有。

老爷子站着,拄着手杖,往地上一敲,看向自己的儿孙,“风水师很好笑吗?《周易》都读过?读得懂?国内大学都开风水的选修课了,国外都开始重视这门学问了,你们这些人,还在嘲笑传承自己国家文化的人?丢人!还想像以前那样,等到别人都把咱们自家的文化研究透了,反过来嘲笑咱们吗?”

老爷子先看向儿媳,再一瞪刘岚。刘岚低着头,听见老人唤她的时候,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吓得浑身都一颤。

“你们大学开没开风水的选修课?去给我报了!好好去了解了解国家的文化!别下回一说你就笑!笑什么笑?都大学生了,还这么无知!”

刘岚张着嘴,此刻惊讶大过委屈。她想说,学校似乎是有这门选修课,可现在都开学了,这学期的课早就报完了…

但她还没开口,徐康国便转身,丢下一桌儿孙,走了。

直到老人的身影不见,餐桌上还是静悄悄的。

两家人都被训斥得头脑发懵,一时都反应不过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徐彦英先转头,跟丈夫刘正鸿互看一眼。夫妻俩还好些,毕竟老爷子发火,并不是冲着他们。

徐彦绍也抬起头来,他没看妻子,而是看向老爷子走远的方向,微微蹙眉若有所思——老爷子今天这火发的,是真还是别有用意?

他从头到尾多没说话,把老爷子的神情看得清楚。老爷子之前并没太大的反应,这火是突然间发起来的,句句训斥里都带着驳斥,听起来,老爷子是不计较门庭之别和那女孩子的风水师身份的。

那女孩子的事,他们这些人都知道了,老爷子要想知道也很容易。

莫非,老爷子是早就知道了那女孩子的身份背景,今天故意让儿女们说说意见,其实就是想看看谁同意谁不同意,然后一顿训斥震慑一下反对的儿女?

嘶!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说,老爷子心里同意那女孩子进徐家的门?

徐家人猜测的猜测,沉默的沉默,而徐康国却拄着手杖,慢慢散步回到了住处。

红墙之内的住处,本就是很有历史文化的古建筑,但书房里的布置却不乏现代设施。老人坐去书桌后,书桌上摆着一台电脑。

视频就放在桌面上,老人把它打开,看着那求婚的场面,画面定格在某一瞬间。

那一瞬间,男人抬着头,望着少女,眉宇被金碧辉煌的灯光镀得暖融,眸光柔和,笑得开怀。

老人望着,目光慈祥。然后打开抽屉,拿出一张黑白的照片来,把照片转过来,面对屏幕,像是要让照片里的夫妻看一看儿子的笑容。

随即,老人站起身来,负手望向窗外,目光越过巍巍红墙,落向烈士陵园的方向。

而这个时候,夏芍和徐天胤已经从烈士陵园离开,两人回别墅的路上买了菜,这天中午,是夏芍下厨。

她下厨,徐天胤总是吃得多些。才短短两天,这房子里就多了许多温暖的味道。

午饭过后,两人在沙发上坐着看电视休息,夏芍道:“明天有慈善拍卖会。”

她眼神有些担忧,之前并不知道,今天才知道,明天是徐天胤父母的忌日。但拍卖会的日子是半年前就定下的,请帖早就发出去了。

“我陪你去。”徐天胤握住夏芍的手,拇指抚上她戴着的戒指,看她,“他们会高兴我陪你的。”

夏芍一愣,知道他口中的他们,指的是他的父母。

夏芍微微一笑,发现徐天胤此刻提起父母,手虽然还是有些发凉,但是他没出冷汗,而且神情也比之前温暖许多。

“好。”夏芍笑了,点头。她不问明天徐天胤陪着自己出席慈善拍卖,徐家人会是什么反应,她只管眼前的男人能走出童年的阴影,只管他高兴。至于徐家,想必老爷子也能理解。其他的人夏芍还没见到,她不为还没见到的人费神。

十月二号,国庆节刚过,却仍旧是个隆重的日子。

这天,华夏集团旗下华夏拍卖公司、艾达地产公司、华夏娱乐传媒公司、华苑私人会所,举行在京城的落户典礼!并连同福瑞祥古玩行,广邀社会各界名流,举行慈善拍卖会!

半年前,华夏集团广发请帖的时候,出席的名流是冲着华夏集团近几年在商场的名气和夏芍风水大师的身份来的。

半年后,来的人又多了一个目的——确认一个消息。

半个多月前,一段京城大学开学典礼上的求婚视频引爆了网络,也引起上流社会一片哗然。

据说,求婚的年轻少将是开国元勋徐康国老首长的嫡孙!

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全国各地前来捧场出席慈善拍卖会的名流都很吃惊,唯独青省的企业老总一个个很淡定。

这事儿是很新的消息么?早在徐将军在青省任省军区司令的时候,咱们就知道这事儿了。只不过,咱们没往外传就是了!

但这时候传出来,影响力还是很大的。听说青省的老总们早就知道这事儿,其他人不免诸多打听,但当初在警局里的事,因为涉及后来青省政局之变,不傻的人都不会往外说。大部分就只是把华夏拍卖公司在青省落户那晚,徐天胤曾出席送花的事一说,引得震惊无数。

都知道徐家三代子弟里,只有两人。但常出现在众人视线里的是徐天哲,这位共和国最年轻的市长,为人谦和,前途不可限量。

而徐天胤,却很多人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就连京城的少爷千金的圈子,见过他的人也很少。只是在他去青省军区任职的时候,才传出一些消息,说他以前在外执行任务,很少回国。如今因功授衔,三年在地方上的历练,便调回京城军区,掌管京城第三十八集团军,手握兵权。

据说,这位徐少将性情冷极,在青省军区时就从不出现在政商界圈子的交际场合,唯一一次出席,是在华夏集团旗下拍卖公司的落成典礼上。

今天,又是华夏集团旗下公司落成典礼,他会来吗?

尽管有很多人猜测,徐家还没有对这次求婚表态,也就代表着徐家未必承认夏芍这个嫡孙媳妇,这里毕竟是京城,徐天胤要来,怎么也得顾及徐家的态度。

但是没想到,他真的来了!

上午九点,华夏集团京城分部气势雄浑的大厦前,身为董事长的夏芍盛装出席剪彩典礼,在她出现的时候,挽着一名男人的胳膊。

两人从大厦里踏着红毯走来门口,少女穿着身淡雅的浅翠色旗袍,绽开着雪白的芍,步伐淡然地走来,瞬间像是盛夏已过,静待凉秋的宁静淡薄。她唇角带着浅浅笑意,用一根微黄的狐玉簪挽起的发衬着如玉的脸颊,阳光里令人看见的人不由屏息。她手腕上戴着只通透水绿的镯子,那手挽着只军绿衣装的胳膊。

胳膊的主人身形高俊,笔挺的军装,金色的肩章,晃得人眼晕。而更令人不敢逼视的是男人的面容,冷峻凌厉的五官,俊极,却也冷极,唇抿得像薄刀,气息冷得像孤狼。

恍惚间,有人觉得看错了时光。这现代高踞雄浑的大厦里,似换了那军阀割据的年代,踏着红毯,走出一对举行婚礼的新人。

只除了夏芍的穿着素了些。

但即便是如此,在场的人也感觉到了,两人从大厦里出来,短短的距离,徐天胤已经在宣誓所有权。

不然,今天私人的这场面,是不适合穿军装出席的。但徐天胤明显是在昭告天下他的身份,不容许任何人猜疑,明明白白地告诉今天出席的名流和媒体记者,他就是徐天胤,徐家的嫡孙,那个向夏芍求婚的男人。

夏芍不着痕迹地笑看身旁男人一眼,他的那点心思,她怎能不明白?拜他所赐,整个剪彩过程,她都浸在各种涌动的目光和气氛里,估计一会儿剪彩完,今天她要被比以往更盛的热情寒暄包围。

今天的慈善拍卖会是在下午举行。上午剪彩之后会请宾客们往展厅里参观,今天展出的都是下午要拍卖的藏品,而参加展出的藏品,不仅仅有福瑞祥古玩行的,还有古玩行会其他同行的。

中午华夏集团做东,宴请出席今天慈善拍卖的宾客。下午是慈善拍卖会,晚上是庆功舞会。

今天一天,行程很满,注定是忙得脚不沾地的一天。

剪彩刚一结束,不出夏芍所料,众人纷纷热情地围上来道贺,恭维声不绝于耳。但夏芍还没跟宾客们都打过招呼,后面便过来一名员工,附在夏芍耳边说了句话。

夏芍一愣,随即便跟宾客们告罪一声,让员工先领着客人们去展厅参观古玩藏品。而她则和徐天胤乘电梯,去了会客室。

会客室里,一名穿着白色唐衫身形俊逸男人正负手望着窗外,目光落在大厦底下,明显是刚才在此处观摩了剪彩仪式。

夏芍推门进来的时候,男子便回过了身来,微微上挑的眸含笑看向夏芍,并目光一转,落在了徐天胤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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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啸咤京城 第十五章 冤家路窄

龚沐云来了。

夏芍在听到公司员工过来报告时很是愣了愣,但当跟徐天胤一起到了会客室,真正看见他时,她却笑了。

“你也太不厚道了。朋友的公司落成典礼,你就在会客室里这么居高临下地观摩一眼就算完了?我公司的后门,你倒是进得顺溜。”夏芍笑着走进来,笑容像面对久不见面的老友。

彼时龚沐云的目光还落在徐天胤身上,听见夏芍的话便笑着将目光又落回她身上。

目光落回她身上的时候,龚沐云似有似无的从夏芍挽着徐天胤胳膊的手上掠过,神情如常,只是笑意更深些,“我以为,只有单独祝贺,才算朋友。”

龚沐云还是老样子,负手窗前,眉目染了风景,风景如画。他说话与夏芍像极,漫然,慵懒。只是一句“单独祝贺”,语调听着千回百转,任你不特意去品其中真意,也能听出剪不断的意味来。

龚沐云说话,夏芍早就习惯了,但这不代表徐天胤习惯。

两个男人对视,一个是漫然潋滟的柔光,一个是冷厉如冰的刀光,隔空撞在一起,沉而有力,让人恍惚看见那一瞬劈里啪啦。

夏芍假装没看见两个男人之间的劈里啪啦,但也假装没听懂那句“单独祝贺”的意思,只是笑容如常地挽着徐天胤去了沙发里坐下。

龚沐云微怔,尚立在窗前,窗外天光照着他的背影,脸庞融在这天光里,反而陷在阴影里,叫人看不真切。

但只是一瞬,龚沐云便走了过来。他在夏芍和徐天胤的对面坐下,神态如常。

员工敲门进来,送了茶来。既是招待朋友,夏芍自是亲自泡茶,龚沐云看着她在袅袅茶香里微微氤氲了的容颜,想起那晚两人相约晚宴,大冷的天儿她躲懒不肯出去迎他,却在茶室里亲自沏一壶上好的碧螺春。那天,那景,今日尚在心头。

于是,他不自觉地便笑得怀念。

对面便有道目光越发得冷而危险。

龚沐云抬眸,望了眼徐天胤,这才似乎想起还没跟他打招呼,于是便笑着伸出手,十分绅士,“徐将军,许久不见。”

徐天胤看着龚沐云,冷冷伸手,十分地不带感情。

两人的手一握上,便是一阵先白、再红、再紫。

“喀。”轻轻的一声,茶壶放在桌上。并不重,但就是能让人听出冷来。

“喝茶。”夏芍垂眸,慢悠悠微笑,却就是能让人听出警告来。

两个男人在茶壶往桌上一放的时候,就松了手。然后各自端起茶杯。

龚沐云轻闻茶香,神态享受,甚是怀念,“上回沏的茶,我可是至今记着。今天总算又喝上了。”

徐天胤端着茶杯,也不怕烫,也不看夏芍,就是看着龚沐云。

夏芍淡定微笑,“是啊。上回和你喝茶,引来了刺客。希望今天请你喝茶,安然无恙。”

龚沐云一笑,放下手中茶杯,这回带了些歉意,“上回在香港,皇图的事有我一份,只是没想到你也在。让你身陷险境,我很过意不去。”

龚沐云说话向来是带着笑的,但这话却是少见的认真。

气氛一下子就变了。

徐天胤转过头来,这回是看向夏芍。或者说,不是看,是盯住。

夏芍心里咯噔一声,脖子一缩。

惨了…

上回皇图的事,夏芍没跟徐天胤说。那晚在后巷,虽然关键是时刻夏芍动用了龙鳞,但她事后打电话给徐天胤的时候,撒了个慌,隐瞒过去了。她隐瞒这事,自然是怕他担心。那晚在皇图娱乐场,真可谓枪林弹雨,几番险象环生。若是被这男人知道了,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来。所以夏芍只能瞒着。

只是没想到,龚沐云竟然说起了这事!

夏芍眉尖儿都跟着颤了颤,这时候阻止显然已经没有用了,她只好脸色发苦,看一眼龚沐云。

“这歉不是在电话里道过了吗?”

当晚事情一出,第二天早晨龚沐云就打了电话给夏芍。这件事是他和美国黑手党杰诺赛家族的二公子杰诺安排的,只是没想到夏芍恰巧也在皇图。原本那晚是要杀缅甸的大毒枭乃仑,但因为夏芍插手,计划失败。

龚沐云当晚就得到了消息,聪明如他,怎能不一听属下汇报,就猜测出是有夏芍在场?

他次日清早就给夏芍打了电话致歉。夏芍接到龚沐云的电话,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若不是那晚她插手,安亲会的计划不会失败。怎么说两人都是朋友,龚沐云事先又不知她在皇图,他并没什么过错,反倒是她,那晚一来是因为展若南和曲冉都在皇图,不得不出手。二来是临时决定卖乃仑个人情,以后说不定有用得着他的地方。结果到最后,却给安亲会添乱了。

她仍记得那天清早,龚沐云云淡风轻的笑,“黑道总是这些事,没了这次还有下次,哪怕到我退休,哪怕到我不在。世事还是这些世事,哪有人珍贵?没事就好。下回我若在你在地方有安排,会记得问问你在哪里。”

夏芍听了,自觉暖心,但对龚沐云还是有些歉意。

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时隔半年,龚沐云也早在当时就和她通过电话了。今天怎么又拿出来说?

夏芍郁闷,这男人自从认识他起就是这样的。肚子里弯弯绕绕,说话从来是话里有话。从今天见到他开始便是如此,每一句话,听着是说给她听的,实际上却是说给师兄听的。

这人,就不能不坑人?

但这件事,夏芍却是错怪龚沐云了。

“我以为,对待朋友,即便是道歉也要当面才算是有诚意的。”龚沐云挑眉,夏芍缩脖子的动作让他微怔,接着竟很快明白,顿时眸中生出趣味的笑意来。

龚沐云端起茶杯,笑着轻啜一口,抬眸笑看夏芍。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像是在说:我说过要单独道贺的。

夏芍顿时苦不堪言,反正她是惨了。今晚想想怎么对身旁的男人解释皇图的事吧。

前景堪忧的夏芍连带着待客的兴致也没那么高了,才喝了一壶茶,便不打算让龚沐云太逍遥了。楼下展厅里还有诸多宾客,夏芍总不能离开太久。

龚沐云也是来出席慈善拍卖会的,他自然也要去下面展厅看看拍品的。

只是起身的时候,夏芍道:“今天戚宸也来。”

龚沐云闻言微笑,丝毫不惊讶,连眉头都没动,只道:“放心,我们不会在你这里打起来的。”

夏芍看了龚沐云一眼,想起戚宸那句两人有杀父之仇的话,但终究是没多问。听说,戚宸也杀了不少龚沐云看重的人,两人之间的仇如果细翻起来,怕是谁也不知谁欠谁多些了。

今天,不仅戚宸会来,夏芍在香港的朋友们也会来捧场。只不过,他们中午才到。在安排座位方面,夏芍已经把龚沐云和戚宸分开来坐了。

他们不会在自己这里闹事,这点夏芍是知道的。只不过戚宸要来,夏芍觉得还是需要跟龚沐云说一声的。眼见着龚沐云没什么反应,夏芍这才带路,往楼下展厅去了。

展厅里一进去,便像一间博物馆大厅,藏品都在展柜里。有看藏品的,有扎堆寒暄的,有在展厅里溜达四处寻摸想搭讪的人的。夏芍、徐天胤和龚沐云一出现在展厅门口,那些看藏品的,扎堆寒暄的,和四处溜达的便都安静了下来。

今天这场慈善拍卖会,听说有几位很有分量的人会到场!现在看来,这人竟是龚沐云?

怪不得夏芍刚才告罪离开,原来是去见安亲国际的当家人了?

这名年轻的少女,能量不小啊!徐家在政,徐少将在军,她自己则在黑白两道都有人脉,真可谓通吃啊!

展厅里一静,但诸多念头都只是在众人脑中一过,气氛便立时鼎沸了起来。刚才没来得及跟夏芍打招呼寒暄的,现在也不晚,夏芍三人走进来,被众人围在中间,又是一阵儿握手笑谈。

这时,只听一声哈哈大笑,有人高声笑道:“夏董,大半年没见你了,这一见在京城,咱们都快挤不上了,哈哈。”

这人确实在一圈人外头,但是人高马大的,音量有高,这么一喊,整个展厅都听见了。众人纷纷回头,寻思着这是谁这么大嗓门,在这地方也这么喊。

夏芍抬眸,见到那人却笑了,“熊总,你这身量和嗓门,挤不上也不碍事。”

“哈哈,我不喊一嗓子,你都看不着我老熊。”熊怀兴哈哈大笑,身旁跟着胡广进,再旁边还有一个人,竟是苗妍的父亲苗成洪!

苗成洪大多人认识,他是国内最大的玉石商,财大气粗,总资产也拍得上国内前十。今天来的宾客分量都不轻,但苗成洪仍可以算重的。

周围的人原本皱着眉头的,见到苗成洪后也都换上笑脸,并且让出一条路来。熊怀兴向来大大咧咧,其他人跟夏芍寒暄时都小心翼翼地跟徐天胤和龚沐云打招呼,他却不管,过来便豪爽地笑道:“徐司令,龚先生,又见面了,哈哈!”

徐天胤和熊怀兴见面的次数多些,龚沐云只在夏芍的成人礼上见过这些青省的企业家,但他未必记得。

熊怀兴看着大大咧咧,却不是没脑子的人。他心知肚明,上来就跟两人打招呼是因为两人的身份在那里,但打过招呼之后,他便没再多言,而是把跟夏芍打招呼的机会让给了胡广进和苗成洪。

胡广进的服装公司在国内服装界还是很有名气的,只不过在今天来的贵宾里,他算不上分量太重的。但他是好友胡嘉怡的父亲,夏芍没等他开口,便先打了招呼,“胡总,有段日子没见,嘉怡在国外怎么样?”

胡广进有些受宠若惊,要知道,现在的夏芍跟当初去他家里给他女儿庆生时,身价已大有不同。那时候她还没吞并盛兴集团,华夏集团的资产跟他差不多,他尚能端得起前辈的姿态来,而在夏芍离开青省前往香港时,她就已经在他之上了!更别提她去了香港之后,又有大手笔,如今华夏集团资产已在他仰望的高度。更重要的是,传出了徐天胤求婚的事,整个青省现在都快翻天了!

当初就知道徐天胤和夏芍的关系,但那时候所有人都在观望。没想到,徐天胤还真求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