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下棋
沈幼安这次养病是实打实的养病了,返老还童回来良心发现的皇帝陛下在了解了事情的始末之后,当即便让高和过去让沈幼安好好的养伤,比起他自己想见媳妇的相思之苦,显然还是媳妇的腿更重要,那寒暑的天气跪了那么久,想想他都觉得心疼。
沈幼安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在碧彤再三确认她确实完全痊愈后,才将她放下床。
沈幼安伤好后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去齐景焕那里谢恩。
沈幼安到衍庆殿西暖阁时,皇帝陛下正盘腿坐在榻上,脸前还放了个小几,小几上放了盘棋,显然,皇帝陛下在自己跟自己对弈。
皇帝一般处理政务都在御书房,但也偶尔在衍庆殿西暖阁处理,西暖阁可以说是他的另一个书房。
沈幼安穿过花梨木鸟纹落地罩,微微躬身道;“奴婢给陛下请安。”
齐景焕手中捏着棋子,状似不经意的道;“起吧。”
“是。”
沈幼安起身,低着头,退至一边。
齐景焕瞥了她一眼,心道;退那么远做什么,难不成他还能吃了她不成。
“沈司寝。”
“奴婢在。”
“陪朕下一盘棋。”
沈幼安愣住,缓了缓神道;“陛下,奴婢......”
“朕命令你,陪朕下一盘棋。”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轻轻地敲着小几,眼睛冷冷的射向沈幼安,他又控制不住发火了,这毛病,得改,齐景焕轻轻地捏了捏手心。
沈幼安微垂眼帘,捏着裙角向前走去。
“上来。”
见她这般小心翼翼,齐景焕便不自觉的放柔了声音,可他这自以为的柔声细语,听在沈幼安的耳里却有了一丝不耐烦的意味,却还是有些为难,这陛下让自己上去,那,要不要脱鞋呢?那可是榻上啊,叫的好听点,那可是龙榻啊。
齐景焕见她咬着唇一会抬头,一会低头,好像很是为难的样子,轻声的笑了笑,也不为难她,命人将棋盘重新摆在了桌子上。
沈幼安这才战战兢兢的坐在齐景焕对面。
坐好后,齐景焕见沈幼安不动,便挑眉示意她先选,安平王是个棋痴,沈幼安尽得他真传,自然也是喜欢下棋的,且她自小便被安平王教导,在下棋方面特别注重规矩,棋品即人品。
齐景焕让她选,她就直接选了白子,以前她同父王下棋时,用的都是白子。
秉着身为男子的风度,齐景焕让沈幼安先下,沈幼安倒也不跟他客气,她以往同父王下棋,也都是她先下的。
沈幼安虽酷爱下棋,可长这么大,也只同安平王下过,所以不自觉间就把齐景焕拿来跟她父王做了比较。
沈幼安身为王府唯一的嫡女,又年幼丧母,许多东西都是安平王亲自教导,尤其是棋艺,哪里是齐景焕这个小时候只知道爬树掏鸟蛋的皇帝可以比的,别说重活一世了,就算是重活八辈子,在下棋这方面他也不是沈幼安的对手。
所以在他的黑子渐渐的被白子包围的无路可走的时候,他的脸也越来越接近他棋子的颜色了。
高和在一旁盯着棋盘只摇头,心道;“哎哟我的姑奶奶,你到底知不知道要让让陛下啊。”
显然,沈幼安是不知道让的,所以当棋盘上的黑子最终只能用一个惨,惨,惨,怎一个惨字了得来形容的时候,她舒心的一笑,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当她抬起头,晶亮晶亮的眸子恰好对上齐景焕的眸子时,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沈幼安大惊,脸上的笑僵住,连忙起身跪到地上请罪。
齐景焕这下子可真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他自是知道沈幼安喜欢下棋的,为了跟媳妇增进感情,他特意备好了棋就等着投其所好了,哪知道媳妇太厉害,棋盘之上大杀四方,弄的自己颜面尽失。
可是怎么办呢?自己总不能跟媳妇计较吧。
“起吧。”
见她这般小心翼翼,齐景焕心中无奈喟叹,到底还是晚了一年,若是再能早一年就好了,若是能早一年,她的性子定不会如现在这般,他定是要细心呵护着的,不过现在也还为时不晚。
沈幼安低着头,退至一边,还是如往常一般,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齐景焕看着她,比记忆里的样子年轻了些,也比记忆里的人乖巧了很多,也是,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泥人尚有三分土性,更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想,若是当年他没有对她苦苦相逼,或许,她一直会装作乖巧可人的样子吧,他也就一辈子都不知道,原来,她也是有情绪的。
前世,多少次午夜梦回之时,梦见她巧笑嫣然,可一旦他靠近,便会听到她的控诉,她说陛下,奴婢是个人,是个活生生的人,奴婢也有感情,也有知觉,可在您面前,奴婢不会哭,不会笑,奴婢觉得自己就像个怪物一般,您放过奴婢吧,安平公府,您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其实他又怎会不知,无论他怎么折辱她,无论她是屈膝跪在自己面前,一遍一遍的叫着自己陛下,可她的骨子里还是那个安平王府里高傲的郡主。
沈幼安感觉到齐景焕的目光,心里有丝疑惑,还有些......惶恐。
“都下去吧,一群人围着朕有什么意思,沈司寝留下伺候,其他人都下去。”
该来的还是得来,原以为皇帝陛下自半月前沈幼安病了一场后,对她也宽容些,没想到这沈幼安刚刚痊愈,这陛下又开始找茬了。
不外乎他们都这么想,实在是齐景焕以往的作为劣迹斑斑,让他们不得不猜测,陛下,这是又要挑沈司寝的刺了,真是可怜了沈司寝一个娇滴滴的美人。
沈幼安长相秀而不媚,性格温婉大方,和她相处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在加上她天生骨子里的高贵,让人觉得她就该是娇养着的,是以陛下每次找她的麻烦,他们心里大多都是同情的。
碧彤担忧的看了她一眼,便跟着众人一起退下了。
“沈幼安。”
“奴婢在。”
“坐吧。”
齐景焕拍拍身旁的凳子,末了加上一句;“这是命令。”
这半月以来皇帝陛下各种稀奇古怪的命令沈幼安已经领教过一番了,此时早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那日,林昭容为何罚你?”
不是齐景焕要明知故问,事情他早就知道了,可是从高和隐晦的话语以及他自己脑子里残留的那点记忆他大概也知道了那日是自己故意让沈幼安碰见林昭容的,可正是他知道,才要装作不知道,因为所有人都以为是他故意的,虽然事实确实如此,可是他要让沈幼安知道,他不是故意的。
果然,沈幼安听了他的话后愣了一下,随即道;“那日,奴婢冲撞了昭容娘娘,才会被罚。”
“胡说八道,你一个御前女官,无缘无故怎么会冲撞了林昭容,定是那林昭容蛮横,无故牵连了你。”
这,这让沈幼安怎么接下去好,是说那林昭容确实是故意的,还是说这件事不是陛下您默许了的吗?显然她不敢说,谁知道这又是不是陛下故意的呢?眼下,显然沉默才是最好的选择。
“朕平日里头政务繁忙,竟是不知道身边竟还有这等人,在朕面前温柔小意,私底下心肠却如此歹毒,真是可恨。”
皇帝陛下说的正气凛然,好像这些事真的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沈幼安也只能听着了。
许是没有人附和,皇帝陛下也觉得没了意思,沈幼安见他不说了,连忙奉上去一盏茶。
齐景焕接过茶盏,抿了一口,自然的将茶盏递给她,有一瞬间,他晃了下神,有多久没有像现在这般了眼前的人还在,真好,前世他总是喜欢睡觉,因为只有在梦里才会有她的身影,一醒来她就会消失不见,可他又总是失眠,睡不着觉,有时候在睡着了,在梦里,也会被那大片大片的血迹给惊醒,可如今,眼前的人却是真真切切的存在着的,是活着的。
“陛下,陛下。”
沈幼安歪着头唤他。
“怎么了?”
齐景焕恢复正常。
“陛下可是身体不适,要不要唤太医来瞧瞧。”
齐景焕深呼了口气,微闭双眼,心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那些都只是梦,现在才是真实的。
他扯着嘴角对沈幼安笑了一下,让沈幼安再一次惊出一身冷汗,往常陛下这般笑,那就是没有好事发生了,换句话说就是她要倒霉了。
她又不是傻子,怎会不知陛下对她的敌意,可是这半月以来的修养,让她差点忘记眼前这人还是那个皇帝,也许离他越近的时候,她心里的恐惧才会越盛,就像此刻,她强忍着坐在这里,可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紧握的手心里,全是汗,她的腿,在不停的颤抖,是的,她怕,她怕眼前这个喜怒无常的帝王。
第4章 发怒
离的那么近,齐景焕自然是能感觉到她的害怕,想要伸手去安慰她,却见沈幼安直接起身跪下。
“陛下,奴婢知错了。”
齐景焕伸出的手就那么落了空,僵在半空中,然后有些无力的揉了揉头。
“你说你错了,那你说说你哪儿错了。”
“奴婢,奴婢不该冲撞林昭容,奴婢知错,请陛下责罚。”
她说完后还在地上磕了个头,要多卑微有多卑微。
“你,你好歹也是安平王府的郡主,怎么生的这般软骨头,说跪就跪,当真是丢安平王的脸面。”
齐景焕一甩衣袖站起身道,瞥了她一眼,有些不忍的别过头,狠狠心道;“安平王那么高傲的一个人,没想到竟生了你这么一个女儿,滚出去,朕不想见到你。”
“是。”
沈幼安爬起来连忙向外面跑去。
怦的一声,齐景焕将手砸在桌子上,不行,他不能在这样了,他总是忍不住的失控,明明是想要对她好的,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高和听见响声后,连忙跑了进来,却见他家陛下失魂落魄的坐在案桌后,微垂眼帘,小心翼翼站到后面,他家陛下,喜怒无常,早已习惯了。
“高和。”
“奴才在。”
“知道刚刚出去的人是谁吗?”
高和眼角一抽,拉了拉衣袖,陛下近来越来越喜欢问自己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了,尤其是,这些稀奇古怪的问题还比较好笑,真是当自己是三岁孩童吗?
“回陛下,刚刚出去的是沈司寝。”
“错。”
“错了。”高和怔了一下,转身看了眼门的方向,揉了揉眼,没错吧?难不成是他眼花了?
齐景焕轻轻的用手敲击着桌子,扯起嘴角道;“刚刚出去的是你的主母,也就是这后宫的女主人,用不了多久她会是皇后,你可明白了?”
高和在短暂的错愕之后马上恢复正常,“奴才明白。”
“嗯。”
齐景焕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备着手起身道;“她性子倔强,朕又总是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所以哪天若是朕不小心发了脾气,你一定要及时的阻止朕,莫要让朕伤着她了。”
哎呦喂,陛下啊,您这不是为难人吗?您哪天不发脾气啊?
“若是朕发脾气了,你一定要多加劝阻,万事以幼安为先,你明白了吗?”
后几个字是一字一顿的说的,就怕高和听不懂他的意思。
高和现在总算是知道他家陛下为何待沈幼安与众不同了,感情是对人家有意思啊,陛下果然是陛下,连表达喜好的方式都不一样,他心里有些隐隐担忧,陛下既然喜欢沈司寝,为何不直接封后封妃,而是让她做一个小小的女官,之前更是百般刁难,不过,陛下的心思,怎么是他能猜的到的呢?
“怎么样,陛下没有为难你吧?”
碧彤见沈幼安脸色苍白的跑出来,担心的问道。
“父王,父王。”
沈幼安喃喃道。
“什么?你说什么?”
沈幼安没有回答碧彤的话,直接走了回去。
“幼安。”
碧彤在后面唤她,她也不理。
“这是怎么了,当值的时间,怎么走了呢?陛下若是问起来可怎么交代。”
采萱从暖阁出来恰好见沈幼安离开。
碧彤笑着道;“采萱姐姐,幼安身体不适,待会高总管出来,我替幼安跟高总管告个假。”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只是怕陛下问起,待会叫个太医过去看看吧。”
“嗯。”
采萱搓搓手道;“这天气太冷了,幼安妹妹体寒,又是第一次在宫中经历冬天,只怕是不好熬,我那里还有床空下来的被子,待会叫人给你们送过去。”
碧彤笑了笑说;“谢谢采萱姐姐了。”
采萱睨了她一眼,“谢什么谢,又不是只有你心疼幼安妹妹,我也心疼她的,她与我们不同,别人看着我们在陛下身边伺候着,觉得很风光,可她自小是王府里娇养的郡主,自然是受不来这份伺候人的罪的,平日里头能照应的也就照应了。”
“你们两个倒是悠闲,竟在这里聊起来了。”
“高总管。”
“怎么就你们两个,沈司寝呢?”
高和扫了一圈没有见到沈幼安,有些惊奇的问道,往日里沈幼安在当值的时候从来都不会找不到人。
“幼安身体不适,先回去了,今日她的活儿,奴婢替她顶上吧。”
几个人都是从太子府里过来的,一同在齐景焕身边伺候多年,关系也更亲近些。
高和瞪她一眼,道;“身体不适怎么不早说,有没有请太医过去瞧。”
“这......”
身体不适是她胡邹的,请了太医不就露馅了。
“这什么这,病了还不请太医,耽误了病情可怎么好?”
说着便转身吩咐小内侍去请太医过来。
太医跟着碧彤到住处的时候,沈幼安正抱着被子哭的不能自已。
碧彤一推门便听见里面隐隐传来的声音,进去是便见沈幼安哭成了泪人。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她这个样子自然是不好让太医进来看,再加上身体不适什么的本就是碧彤胡诌的,如今这样,更不能让太医来了。
她走到门旁,对着年过半百的老太医道;“劳烦陆太医跑这一趟了。”
这意思就是让他走了,陆太医身为太医院的院正,还是第一次给一个宫人看病,如今还被拒之门外了。
见陆太医脸色不太好,碧彤笑着说道;“陆太医,幼安妹妹已经歇息了,她身体不适,已经睡下了,不好再将她叫起。”
话都说道这份上了,陆太医自然也不会硬闯进去,笑了笑道;“既然幼安姑娘已经歇下了,那便让她歇着吧。”
可怜的老太医被陛下身边的小内侍十万火急的叫了过来,还以为是陛下龙体欠安,没想到只是陛下身边的一个女官身体不适。
带着背着药箱的小徒弟又原路返回了。
碧彤见陆太医离开了,松了口气,转身见沈幼安还在那里抱着被子哭,好不可怜。
走到床边坐下,待她哭完了,拿了个帕子递给她。
她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吸了吸鼻子,扯出一个笑容。
“我私自离职,陛下有没有怪罪?”
“你现在才想起来这个,不觉得晚了些吗?”
沈幼安垂眸,咬了咬唇道;“那陛下有没有说要将我赶出圣宁宫。”
碧彤将她擦了眼泪的帕子接过来,安慰道;“胡思乱想什么呢?陛下怎会将你赶出圣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