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鲜血染红了孟歌的裤腿。
孟青一翻身,一只脚直接踹上孟歌另一边膝盖,快速撤开,坐到了他两米之外的地毯上,眼看孟歌屈腿半跪在地,朝着边上的几个男人使了眼色。
几人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拥上前,制住了正欲起身的孟歌。
摔下楼,浑身骨头都疼,脖颈被划破,流着血,两条腿也都受伤,走路艰难,孟歌有些站不稳。
他垂眸看向躺倒在地的孟青。
孟青单薄的脊背抵着地面,刚才吐出几口血,唇角和衣服上都有,被他踢打踩踹不少下,此刻,看上去整个人十分松散,就好像平摊在地上。
一个病秧子,却有远胜于他的持久耐力。
孟歌审视着他,眉眼讥诮,不屑说话,被压了下去。
他不相信孟青有扳倒孟家的实力,即便暂时受制于人,依旧昂着高傲的头颅,却是不曾想,整个孟家,原本已经是强弩之末。
“三哥!”
“三哥,你没事吧?!”
孟歌被压去孟家后宅,大厅里安静了下来,一众人面面相觑,飞快地围到孟青边上,开口发问。
孟青平躺在地面, 看着屋顶垂落而下的水晶灯,微微眯了眼,声音低低道:“我没事。”
是啊,他没事。
他替妈妈报了仇,软禁了他恨透了的孟家人,此刻,还能有什么事呢?
支撑他十二年的目标完成了,他却并没有多愉悦。
反而,他觉得空虚。
他平躺在地上,宽厚松软的地毯比他以往睡过的许多张床还要舒服,他一只手捂着心口,将胸腔里快要溢出来的血腥味强硬地按了下去。
水晶灯光芒闪耀,很刺眼。
孟青神色恍惚,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脑海里浮现出许多画面。
衣衫褴褛的小男孩从路边的水果摊摸了一个苹果,抱紧在怀里,拔腿就跑,被身后追上的男人当街拦下,左右开弓,甩了好几个耳光,骂骂咧咧道:“小小年纪不学好偷东西,有人生没人养吗?”
那个抿着唇脸颊红肿哭泣的男孩,是十岁的他。
人声鼎沸的火车站,瘦小的男孩动作敏捷灵巧,从风尘仆仆一个男人手提的塑料袋里掏了报纸包着的一沓钱,却因为金额上万胆战心惊,一直尾随着男人走。男人买票发现丢了钱,慌张地跑到人群里嚎啕大喊,男孩趁乱凑过去,将手里的报纸直接塞进他手中,拔腿就跑。
那个当了小偷,却很多次将钱还回去,再回去挨揍的男孩,是十一岁的他。
鱼龙混杂的城中村,个头拔高的男孩紧抿着薄唇,手里拿着一柄刀,蹲下身,逮着活蹦乱跳一只鸡,切它脖子。鸡脖子溅出血,那只鸡挥舞翅膀胡乱地蹦起来,他吓一跳,扔了刀子起身。边上有男人邪佞笑着揪他头发:“连只鸡都不敢杀?”烟圈混杂着酒气,喷他一脸。
那个最初手上不敢染血的男孩,是十二岁的他。
到了十三岁,他已经能面无表情地将一个人踹到奄奄一息。
再到十四岁,开始有人客客气气地称呼他一声“哥。”
他是孟青,眼下二十一岁。
社会底层摸爬打滚很多年,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人。
脑海中许多破碎的画面浮现而出,又渐渐消失,慢慢地,成了一片白光,孟青闭着眼睛,身下的地毯太柔软,他差点昏睡过去。
“三哥。”
边上有人声音小小地唤了一声,孟青睁开眼睛来。
“小静怎么办?”邓南疆的女儿,给他们十个胆子也没人敢动,听着上面小静捶门吵闹,自然担心,有人下了楼小心发问。
“嫂子。”孟青一只手撑在身侧坐起身来,抬眸看向边上一众人,声音淡淡道,“叫小静姐也行。”
孟青站起身,低头在衣摆上拍了拍:“从今天开始,她是我的女人。”
“这”边上一众人面面相觑,半晌,眼看他转身,连忙齐齐应声道:“是。”
孟青没有再说话,抬手抹了唇角的血迹,步伐缓慢,却沉稳,一步一步,往楼上卧室而去。
“三哥。”守在门边的两个男人被吵得苦不堪言,连忙唤了一声。
“下去吧。”孟青朝两人说了一句,两个男人如释重负地抬步而去,他握着门把手静了一小会,推门而入。
小静已经穿了衣服,听着外面一直“砰砰”作响,着急地转圈。
眼见他进去,急忙凑上去,扯着他衣角道:“你们在外面打架吗?你有没有事?”
“没事。”孟青低头看她,笑了笑。
小静松了一口气,目光落在他衣服上,登时着急起来,道:“怎么有血?”
“没事。”孟青说着话,用目光温柔地将她爱抚,深深地注视,对上小静海水一般的眸子,他突然伸手,将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唔!”小静被他紧紧禁锢着,十分难受,扭了一下身子。
“别动。”孟青吻着她脸颊,苍白到透明的一张脸汗水满布,声音低低道,“别动了,让我抱一会。”
他声音很轻,似乎克制着痛苦,小静伏在他怀里,搂着他的腰,发现他的衣服都被汗水完全浸湿了。
她便慢慢地安静了下来,不说话了。
孟青抱了她一会,一只手探上去,捏着她下巴,俯身,动作温柔地顺着她的唇角亲吻起来。
小静被迫仰着头,神色茫然,又乖巧,回吻着他。
孟青口腔里有血迹,腥甜,小静亲吻着,便觉得不对,孟青猛地放开她,一只手撑着门,重重地咳嗽,吐出一口血,染红了他手背。
小静这才注意到他一只手,手背上蹭掉好些皮,底下的伤口渗出血迹,她登时慌乱起来,捧着他的手查看,孟青实在没什么力气,一只手揽着她,顺着门扇滑下去,靠着门,坐在地上。
“怎么了?”小静问他,心里已经有不好的预感,觉得孟歌的情况应当也不好,可偏偏,她不敢问。
孟青看上去虚弱极了,面对着他,她怎么能问孟歌的情况。
邓南疆只有她一个女儿,她怎么可能知道,孟家兄弟,一向势如水火。
“别说话,抱着我。”孟青揽着她,要求道。
小静神色怔怔地看着他,半晌,“嗯”了一声,就地坐在他边上,将脸颊贴在他心口,轻轻地抱着他。
孟青觉得安慰,下巴抵在她肩头,轻柔地蹭了两下。
他闭上眼睛休息。
孟家内部状况不断,京城里,却一片风平浪静。
半个月一晃而过。
程思琪的生活也步入正轨,学习和拍摄两方面同时进行,只遗憾的是,乌童和楚滢双双休学一年,她在学校的日子就少了许多乐趣。
大二课程也多,为了拍摄,她将所有的选修课差不多压在一起,密密麻麻的课程占据了每周的星期一到星期四。
星期四下午便可以回家,后面三天用来拍戏。
充实而忙碌。
入了秋,又下过一场雨,校园林荫道两边的梧桐树都有了黄叶,迎着傍晚的风,在夕阳下缓缓飘散,打着转落地。
安静,飘逸,颜色金黄,像暂时栖息在地面的大蝴蝶。
程思琪背着双肩包出校门,一路走一路看,心情不错,晚霞透过浓密的枝叶投射而下,为她漂亮的脸蛋笼了一层浅淡恬静的光。
宋望开车进了学校,停在路边等她,远远地,从后视镜里看见她一张笑脸。
心情倏然愉悦起来。
孟欢的事情以后,他不怎么放心程思琪单独出门,基本上,无论她拍戏、回家、还是上学,他都车接车送,事必躬亲。
就这样,还是不放心,期间,黑着脸看了一次心理医生。
得了个紧张过度的诊断。
想到心理医生,他心情就没那么美妙了,刚抑郁地在眉心按了按,车门响动,程思琪背着包坐上车来。
“累不累?”宋望侧身帮她取了包,眉眼含笑地问了一句。
“不累。”程思琪忍不住笑笑,看着他,一本正经道,“上个学能有多累,你是不是太紧张我了。”
是啊,紧张过度了
宋望登时不想说话了,伸手揽着她,拥进怀里,垂眸玩着她手指。
赵青发动车子,直接回家。
程思琪窝在宋望怀里,略微想了想,笑着开口道:“秦叔叔搬到家里了吗?”
上周末家里一众人总算和司机大叔见了面,说好这周内有时间会搬家,因而程思琪有此一问。
“嗯。”宋望玩着她纤细白嫩的手指,看着无名指,动人的眼眸眯了眯。
地下赌城的时候,程思琪的婚戒被孟欢收了去,后来赌城炸毁,戒指自然是不知所踪,想起来,他都觉得无比抑郁。
不过--
想到家里准备的一切,他郁闷的情绪稍稍驱散,握着程思琪的手,笑着道:“前天就搬了。知道你今天回来,还说要亲自下厨做菜,你有口福了。”
“哈,秦叔叔厨艺很好?”程思琪挑眉看他一眼,饶有兴趣。
“我还没吃过,妈说的。”宋望眉眼舒展地笑了笑,伸手拧了拧程思琪嘴角,打趣道,“说到吃这么激动,饿了?”
“是啊。”程思琪鼓着腮帮子点点头,“中午没怎么吃,忙着写了一份作业。”
“哥哥晚上喂饱你。”宋望咬着她耳朵,暧昧地吹了一口气。
程思琪翻个白眼给他,不说话了。
下班高峰期,路上自然拥堵些,程思琪窝在宋望怀里,晕乎乎,差点睡过去,宋望一路乐此不疲地玩着她手指,精神抖擞。
七点多,赵青将两人送到家。
程思琪打着哈欠被宋望扶下车,一抬眸,远远看见走在前面的两个人,脚步微微顿了一下。
程瑜和司机大叔好像也刚回家,走在他们前面。
两人应该是去了超市,司机大叔拎着三个大袋子,程瑜手上什么东西也没拿,应当是觉得过意不去,伸手要从他手里拿过一个袋子。
然后,程思琪便看到了让她颇为欣慰感动的一幕。
司机大叔避了一下,将右手上的塑料袋直接交到左手上,用一只手拎着三个袋子,空出的右手,直接握上了程瑜的左手。
他应该是说了句什么话,程瑜忍不住低头笑一下,侧脸柔和。
自己这妈妈性子软,一向脸皮薄,程思琪自然了解,站在原地,没动,等眼看着两人进了门,才准备往回走。
她边上,宋望也目送司机大叔和程瑜进门,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明显被触动的程思琪,自告奋勇道:“老婆,我帮你背书包!”
话音落地,他不由分说地将程思琪肩上的书包卸下来,挂在自己臂弯里。
一只手揽着程思琪的肩膀,挑着眉,得意地笑了笑。
一副等着程思琪表扬他的样子。
“真贴心。”程思琪哭笑不得,捧场地赞了他一声,边上传来“砰、砰”两声响,一个篮球骨碌碌滚到她脚下。
“哎!”身后一道清亮的男音入耳,一个人影闪过来,俯身捡了篮球,摸着后脑勺笑笑道,“思琪姐!姐夫好!”
正是司机大叔的儿子,秦少游。
秦少游十六岁,上高一,阳光型男生一枚,身高自是不及宋望,可也有了一米七五,整天活力四射,非常爱笑。
许是因为太爱运动,他比宋望等人黑一些,肌肤是健康的古铜色,看上去也帅,尤其长了两颗小虎牙,每次笑起来,总显得孩子气,略带狡黠。
此刻弯着眼睛,端端正正地问好,看上去自然乖巧。
程思琪笑着“嗯”了一声,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篮球上,边走边道:“怎么一放学就玩去了。”
“作业在学校里就完成了。”秦少游回答得理所当然。
程思琪知道他学习好,自然没什么好叮咛的,随意地聊着天,三个人一道往回走,开了门,客厅里,江蔚然、江栎都在。
程思琪看了两人一眼,意外道:“思源还没回来?”
“楼上写作业呢。”江栎回答一声,眼见她点点头,又将目光落到了边上的宋望身上。
略微想了想,等宋望到了他身边,便主动开口唤了声:“表哥。”
“嗯?”宋望将程思琪的包放在沙发上,看着他,挑眉应了一声,“有事说事,皱着脸为难个什么劲?”
“我这不大三了吗?”江栎笑了笑,看着他,“放假去橙光实习怎么样,我学的传媒经济。”
“星期六和赵青去公司报道。”宋望简短地说了句,略微想了想,又道,“你不安分我还抽你。”
“行了知道了。”江栎忍不住蹙眉,嘀咕道,“秦小弟在呢,能给我留点面吗?”
宋望探手揪上他头发,揉了两下,一脸嫌弃道:“你这一头黄毛明天最好收拾下,染个像模像样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