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四位士兵齐声回答,声音几乎震破天际。

“错,你们还不够格称为狼,顶多是鼠,负重二十,障碍跨越,全体都有!”

“立正!”

“向右看,齐!”

“向左,转!”

“起步,跑!”

一系列口号响起,一百二十四位士兵迎着风雨,一路奔跑。

“妈啊,真是要人的老命,以前在金牌教官金成睿的手下,都没像这般往死里折腾过!”

“嗐,跑吧,听说这位爷是从京都下来的,整个B大队都没人敢惹,你没看到他肩上那两毛三?他娘的,多威风!”

“威风有个毛用,还不是被降了!”

士兵们一边气喘吁吁地跑着,跳着,钻着,一边低声议论。

“少他么废话,赶紧跟上,快!”

教导员拿着喇叭筒在催促着,怒吼着。

雨越下越大,几乎遮住了眼帘,此时,练兵场上,雷谨晫依旧站在那里,像是一颗巍然不动的青松,傲然挺立。

突然,一个士兵小跑过来,抬手敬了个军礼,“报告首长,您有亲人探访!”

雷谨晫神色怔了怔,一年了,终于按耐不住了吗?

简陋的会客室里,一个六十出头的贵妇人忐忑不安地坐在那里,手指无意识的绞着衣角,她身上穿着一件墨绿色的貂毛大衣,花白的头发盘了起来,脸上虽然抹了些淡妆,但仍是掩饰不了她脸上岁月的痕迹。

坐在她旁边的是个短发女孩,俏丽的面容,大大的眼睛,一袭军装,英姿飒爽,看起来干脆利落,娇俏可人。

“媛媛,你说,你二叔会不会见我们?”

不错,坐在会客室里的两人,就是夏元琼和雷媛媛,自从一年前,雷家爆发一次家庭战争后,他们便再也没见过雷谨晫。

媛媛上前拍了怕她的手,“奶奶,您别急,我们大老远来了,总会见到人的!”

夏元琼想到儿子决绝的话语,心底有些不确定,他说,让他们就当没生过他这个儿子,应或是死了没埋。

一年了,他没回过一次家,没给家里打过一个电话,就连他父亲病重,给他电话,他都没有回应,这是要多狠的心,多深的怨啊!

“二位,抱歉,首长这会儿在忙,要不你们先回吧!”

刚才通报的士兵推门走了进来,语气抱歉道。

夏元琼当场就飙泪了,雷媛媛拍了拍她的肩,眼神看向士兵,语气恳求,“这位大哥,你看,我们从京都大老远的,来一趟不容易,你能不能让我们去见见他!”

“这…”

士兵明显有些为难。

雷媛媛娇俏了笑了笑,“要不这样,你给陆旅长打个电话,就说雷老司令的夫人前来探望儿子!”

士兵一听雷老司令,神情一凛,又听说是从京都来的,便也不敢怠慢了,赶紧打了个电话,请示了下,没多久,他搁下电话,语气恭敬道:“夫人,请跟我来吧,首长这会儿在训练场练兵呢!”

当夏元琼看到那抹站在雨中一动不动的身影时,她捂着嘴,咽咽唔唔地,哭的不能自己。

雷媛媛一手撑着伞,一手搂着她,眼中亦是含着泪。

这场爱与恨,怨与怒中,似乎谁都没讨到好处。

夏绱坐牢了,叶子妈妈死了,爷爷亦是失去了他最引以为傲的儿子,曾经夏绱信誓旦旦地说,时间长了就好,然而,她们谁也没有机会去等待她口中的“时间长”。

因为老天没给她这个机会。

“阿晫!”

夏元琼出声,语气咽哽而破碎。

这是她的儿子啊,她从小疼到大,如今却弄得跟仇人似的。

雷谨晫背脊微僵,冷冷地扫了通报的士兵一眼,“训练场这种地方,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这个规矩,你没学过?”

“二叔,是我让他请示陆旅长了的!”

雷媛媛适时出声解围。

雷谨晫转身看了她们一眼,语气平静无波,“什么事?”

“阿晫,回去吧,你爸病了!”

雷谨晫绝情地转过身子,不看他们,“如果是这事,你们请回!”

“阿晫,妈求你还不行嘛?你要怨到什么时候?儿子和父母哪有隔夜仇的,你爸做的那些,不也是为你好?为了一个不属于你的女人,你至于连爹妈都不要了吗?”

夏元琼说的很大声,声泪俱下的,恐怕就差给他跪下了。

那些正在训练的士兵们眼神都有意无意地瞥向这里,立即引来教导员的一阵闷雷般的怒吼,“看什么看,快跟上!”

雷谨晫转身,冷寒的眸子一如既往的冷冽如刀,“在你们剥夺我做父亲的权利时,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个父亲,你口中所谓不属于我的那个女人,是我孩子他妈?”

对上他冷得彻骨的眼神,夏元琼脚步踉跄了一下,雷媛媛唤了声“奶奶”,小心地将她扶住。

她眼神看向曾经顶天立地,如今为情所困的二叔,漂亮的美目既复杂又同情,“二叔,叶子她…回来了!”

叶子她回来了——

仅仅是一句话,他回来了。

站在京都的军用机场上,雷谨晫抬眸看着头顶的太阳,似乎有她在的天空,连空气都变得好闻不少。

金玉叶确实回来了。

只是雷媛媛没说的是,她一回来,整个京都,便是风起云涌。

百年老字号的百生堂药业集团,因为财务上严重亏空,突然之间宣告破产,一些股民手中的股票成了废纸。

L&Y集团在一年前便已在美国成立分公司,如今,总部被迁移美国,一些银行资金被大量抽取,陷入短缺危机,另外,京都众多高官被爆出受贿,私生活不检点,网上疯狂流转着一些官员的不雅视频。

整个京都,百分之四十的官员牵连其中,其中百分之二十被双规,百分之十被直接革职下马,大到常委委员,市长,代表委员,小到各个局局长,副局长,科长什么的,大大小小都有。

经济风暴加上政治风云,京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紧张局面,大量官员突然更替,民众各种斥责质疑声,当局者焦头烂额,不少人更是惶恐度日,生怕这把莫名其妙的火烧到自个儿身上。

一辆黑色的布加迪威龙在一处隐秘的四合院儿门口停下,没一会儿,四合院的朱红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车子径直使了进去。

车门打开,一袭黑色劲装,头戴鸭舌帽,身姿高挑妙曼的女人从车上下来。

前来开门的老婆子上前笑了笑,语气恭敬道:“小姐请跟我来,先生在里面恭候着!”

劲装女人没说话,跟着她进了屋,内堂里面却是另有乾坤,穿过几道门,一番七弯八拐后,终于在一扇看起来有些年岁的红木门口停了下来。

叩叩叩——

“先生,小姐来了!”

“进来!”

里面传来威严的男音,听着似乎有些激动。

吱嘎!

门开了,两个人,一里一外,两厢对视,一个激动难掩一个哑然而笑。

“原来是你啊!”

劲装女人取下鸭舌帽,那张脸就这样暴露在空气中,精致深刻,肌肤瓷白,碧眸迷人,此人,赫然是将京都搅得鸡犬不宁的金玉叶。

而此时坐在大班椅上的男人,四五十岁的样子,一袭军装,一张粗犷硬朗的脸庞,健硕的体格,此人金玉叶并不陌生,正是她们当初演习考核时,敌军的指挥官——

孟锡远。

一个位居大校的军区重量级领导人物。

然而,这样一个人,却是他们同盟会的成员,可见同盟会的渗透力有多强,难怪招各国当局忌惮。

孟锡远站起身子,恭敬地低下头,“见过小姐!”

金玉叶笑了笑,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不用来这些虚的,我是来拿东西的!”

孟锡远点了点头,转身从保险柜里拿出一份资料和一个小小的青瓷坛子。

“这是你要的,上面红点处是岗哨,蓝点是暗哨和针孔摄像头,黄点是隐形警报器,还有几处需要感应磁卡,这些我都标明了,卡在袋子里面,他们三天一次采购,午夜十二点换一次岗,那时候防守最松!”

最后,他指了指青瓷坛,语气伤感,“这…是你妈的骨灰!”

金玉叶看着手中精密的地图,心里知道,部队这种防守严密岗位泾渭分明的地方,要在不属于自己的地盘里,弄到这样一份精准的地图,是极其不容易的,更何况,他还备齐了几道安全门的感应磁卡。

收起东西,金玉叶抬眸看了眼对面的男人,“按照辈分,我是不是该换你一声孟叔叔?”

孟锡远硬朗粗犷的脸微微动容,他看着她,眼里闪过一丝恍惚,欣慰的笑了笑,“你和你妈真像!”

她继承了她妈妈的美貌,亦是有她父亲身上那股狂放不羁,傲视群雄的矜贵风华。

金玉叶勾唇浅笑,没再说话,她回美国后,拿着信物,去瑞士银行取了那份名单,只是名单中并没有他的名字。

后来还是龙老头告诉她,这边还有这么一个暗桩,不过,他也不知道具体是谁,只是多年来,会给他们传递重要情报。

认真说起来,他也不属于同盟会成员,只是她父母当年对他有恩,事发当天,当时作为特种兵的他亦是在场,只是他最后才知道,他们要杀的人,是他曾经的恩人。

车子驶出四合院,行驶在京都车流拥挤的街道上。

有时候缘分这种东西,真的很狗血。

这不,在红灯的空当,金玉叶随眼就这么一瞟,就看到旁边那辆与她并排的军车。

改装版的路虎,全京都独一无二,一如既往的霸气嚣张,此时车窗是开着的,对于里面的人,她能一览无余。

她的车窗亦是开着,在她看他的这瞬,男人亦是转眸,两人眼神对视,一时间,一眼万年。

一年的时间,每每看着小肉包那张还未张开,却不难看出与他相似的脸,金玉叶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酸酸涩涩的,有时候像针尖刺一般,不是很疼,可那种感觉,却让她说不出的难受。

雷谨晫看着她,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又紧,没看到的时候,他期望看到她,看到了,他又期望能抱她,真真实实地将她搂进怀里。

一年来,他对她的思念与日俱增,那种被千百只蚂蚁啃噬心脏的蚀骨想念,折磨得他夜不能寐,只要一闭眼,他似乎能看到她,看到他的孩子,可是他想伸手去抓的时候,却是一抹空气,身边没有他的女人和孩子。

两人就这样看着,平静的眼底好似什么都没有,却又好像翻涌过千万种情绪。

嘟嘟——

后面的喇叭在鸣叫,金玉叶不着痕迹地收回眼神,油门一踩,一瞬间,车子与旁边的车,错身而过。

回到半山腰的别墅,金玉叶将东西拿了出来,丢在办公桌上,“让樊祤过来核对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南壡景低低地笑了笑,手臂亲昵地环着她的腰肢,“你还是这么谨慎!”

金玉叶挑了挑眉,“我们玩的是命,不谨慎能行吗?”

倒不是她不信任孟锡远,而是她行事风格就是这样,多年来的习惯,改不了。

休整了一年,对于她那所谓的父亲的营救工作,也被龙老头提上了日程,这一年来,龙老头将同盟会的担子以各种借口和理由塞到她手中,而且,营救她父亲这件事,是南妖孽当初答应过龙老头的。

他这个人虽然恶劣变态了点,但是出口的话,基本都是一言九鼎。

所以,这件事,是他们逃避不了的责任。

虽然和那父亲没什么父女感情,不过,到底是给了她一条生命的人,能将他救出囚牢,她自是会救的。

“丫头,人弄出来后,咱们就去岛上生活,到时候你也帮爷生个娃出来玩玩,龙羽琛那家伙,太不可爱了!”

金世煊从外头进来,听到他的话,立即帮小肉包打抱不平,“不是人家不可爱,是你太他么的变态!”

才一岁多的娃,拉屎拉尿都要让人帮忙脱裤子,懂个屁!

这货倒好,丫的,硬逼着人家练什么捞子的狗屁神功,常常弄得小家伙哭爹喊娘的,一见到他就躲。

“你知道什么?练功就是要从小训练根骨,爷五六岁的时候已经能徒手宰人,拿人头当球踢!”

噗!

金玉叶差点喷出一口老血,“爷,你牛,不过,你可千万别将我儿子训练成你种变态性子,不然我跟你拼命!”

几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没多久,樊祤过来了。

他将收集到的情报与地图一一核对,冲他们点了点头,“没什么问题,确实是1012部队的布防图,比我收集的情报还要精细!”

金玉叶颔首,细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扣着桌面,“行,你和里面的人联系,我们尽快动手,混乱拖不了多长时间,等他们反应过来,便会想到这方面来!”

雷谨晫回来四天了,第一天他在自己的别墅里呆了整整一天,第二天去军区医院看了战友追魂,第三天他回原部队复命,再次接手御天特战营。

他当初调走的时候,特战营由追魂接管,如今追魂因任务而受了些伤,这会儿恰巧他调回,补了这个空缺,目前还未正式任命。

直到第四天,在夏元琼的电话连环CoII下,他才施施然回雷家。

“回来啦!”

这是雷战看到他的第一句话,也是唯一一句话,语气没什么起伏,倒是声音却难听出一丝哽塞。

雷谨晫点了点头,当他看着曾经那个硬朗,背脊在任何时候都挺得老直的父亲,这会儿顶着一头花白的头发,佝偻着身子,拄着拐杖时,心里各种滋味浮上心头。

他的父亲,是真的老了。

以前他怨过,甚至恨过,可是这一刻,他才发现,他也只是一个父亲,所做的一切,出发点是好的,只能说,不是他要的。

“回来就好,来,阿晫,妈烧了几个你爱吃的菜,赶紧吃饭吧!”

夏元琼抹着泪,笑着出声。

“媛媛,你哥还没回来?”

雷战看看向雷媛媛问。

“快了吧,我给他打过电话的!”

“这混小子,一天到晚都在外面野!”

雷战手里的拐杖敲了下底板,话刚落,一袭银色西装的雷钧桀就从外面进来,“爷爷,您这可冤枉我了,这不是公司开会嘛,知道二叔回来,我可是马不停蹄的往家里赶!”

吊儿郎当的声音,嘴角挂着邪气的笑容,他倒是没变多少,只是眉宇间越发的成熟稳重了。

他来到雷谨晫面前,轻锤了他肩胛一拳,邪肆的桃花眼上下打量了他一遍,“二叔,那个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得是多穷啊,你居然瘦了这么多,部队里苛扣你们伙食了还是怎么着!”

“少放屁,赶紧吃饭!”

雷战吹胡子瞪眼的,他说着,遂先向餐厅走去,由于大病初愈,他走路都不怎么利索。

其实雷谨晫也没怎么瘦,就是身上的肌肉更扎实了,皮肤相较于以前,却是变得黑了不少。

雷钧桀摸了摸光洁的下巴,凑近他耳边低语,“二叔,想女人想瘦的吧,我前两天看到她了,好像是帮金成睿办理移民手续,金成睿刑满,也过了退役军人出国限定的年限,这一走,可能就再也不会来了。”

这边的几项产业,她用最激烈的方式,连根拔起,这次若是走了,那是真的不打算回来了。

雷谨晫肃冷的眸子闪过一丝涟漪,想到她再也不踏足京都的这片天空,心里既窒闷又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