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云生翻了个白眼,这么拙劣的借口禾绥居然也相信。

禾绥自然相信,他对这些女孩子的玩意儿不了解,只知道禾晏一向爱穿衣打扮,追随时兴爱好也是自然,更何况他绝不会想到他骄纵柔弱的女儿会去赌馆跟人打架,绝对是别人看错了!

“至于骑马嘛,我是和朋友一起学会的,也只会那么几招,日后再练练便好了。”禾晏含糊道。

……

另一头,肖珏和黄衣少年正驾马往校场外走去。

“方才可真有意思。”黄衣少年笑嘻嘻道,“舅舅,你看见了没有,那个骑马的姑娘偷偷动了手脚,姓赵的才栽了跟头,好玩,好玩!”

肖珏神情漠然。

他的确是看到了,谁叫他们刚好从跑到外围走过。那女子动作敏捷,甚至方才姓赵的要杀马时,相信就算他不开口,对方也会出手,她的手都摸到腰间的铁头棍了。

“可惜她一直低着头,没看清她长什么样子。”黄衣少年摸了摸下巴,“要不咱们现在回头去,问清楚她姓甚名谁,或许能看看她的长相?”

“你自己去吧。”肖珏不为所动。

“那可不行,她是看了你一眼才低下头的,定是为舅舅容色所震,才害了羞。我倒是觉得最近京城有趣的姑娘变多了不少,前几天才看见醉玉楼下以一敌十的姑娘,今日就看见了校场骑马的姑娘。世上这么多好姑娘,怎么就没一个属于我呢?”黄衣少年说到此处,顿时捶胸顿足,长吁短叹起来。

肖珏平静的看着他,“程鲤素,你如果再不闭嘴,我就把你送回程家。”

“不要!”叫程鲤素的少年立刻坐直身子,“你可是我亲生的舅舅,可不能见死不救,我如今就靠着你了!”

两人正说着,忽见前面兵器架不远,站着几人,为首的是个蓝衣公子,身形清瘦,仿若谪仙。他含笑看向几人,也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不过以此处看来,方才校场发生的一切,当是看到了。

“这不是石晋伯府上四公子?”程鲤素低声道:“他怎么在这里?”

肖珏没有回答,马儿停下脚步,程鲤素便又露出他惯来热情的笑容,“这不是子兰兄吗?子兰兄怎么到校场来了?”

这便是当今石晋伯的四儿子楚昭。

“随意走走,恰好走到此处,没想到会在此遇到肖都督和程公子。”楚昭微微一笑,“也是出来踏青的吗?”

“那是自然,这几日春光太好,不出来游玩岂不是辜负盛景?”程鲤素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又嘀咕道:“不过要是和美丽的姑娘出来就更好了。”

楚昭只当没听到,笑意不变。

从头到尾,肖珏都没有和楚昭说一句话,只是驾马错身而过的时候,对他微微颔首。

待他们走过,小厮不忿:“这个封云将军,实在太无礼了!”

楚昭不以为意,只是笑着摇头:“谁叫他是肖怀瑾呢。”说罢,又看了一眼空荡的跑道,似乎想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轻笑出声来。

第十七章 同窗

空着手去的校场,回来的时候,手里牵着一匹马。

有种空手套白狼的感觉,禾云生想到此处,赶紧心中呸呸呸了几声,这怎么能叫空手套白狼呢?这叫英雄所赠!

只是那封云将军竟然比传言中生的还要俊美优雅,他什么时候才能变成肖二公子这样的人?

禾绥看了看禾云生,少年一脸遐想,不知道心飞到何处,难得见到如此神采奕奕。再看禾晏,虽然蒙着脸,却像是心事重重。

这一儿一女都是怎么了!回来路上话也不说,各自想各自的事,禾云生就算了,还能说是肖怀瑾送了他一匹马,怎么禾晏也跟着沉默了?那肖怀瑾年少有为,又是大魏数一数二的英姿丽色,自家女儿该不会是看上人家了?这可如何是好?才走了一个范公子,又来一个肖都督?京城有无数个范公子,可大魏却只有一个肖怀瑾!

思及此,禾绥也头疼起来。

三人心事重重的回到家,隔壁卖豆腐的李婶都好奇的看着他们,还拉着禾绥走到一边,关心问道:“禾大哥,是不是家中出了什么事,看晏晏和云生好像有心事哩。”

禾绥一言难尽。

待到了屋中,青梅早已做好了晚饭,大家各自喝粥,喝着喝粥,禾绥总算想起来问一句:“晏晏,你们今日到校场来,可是有什么事?”

禾云生也就罢了,禾晏可是从来不来校场的。

禾晏这才收回思绪,对禾绥道:“是这样的,本来今日是想和父亲说,云生现在的年纪,也该进学堂了。平日里随手学些拳脚功夫,到底不如师父指教得好。如今还算不晚,春日正是学堂进学的时候,父亲觉得怎么样?”

禾绥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欣慰女儿开始操心弟弟的事,还是犯愁禾晏说的问题令他答不上来。

“晏晏,我之前也想过此事,不过眼下……还差点银子,”他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可能还得再等一等,等发了月禄,我再筹集一点就好了。”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今日这般容忍赵公子的侮辱了。

禾云生埋着头吃饭,耳朵却竖的老高,他知道父亲赚钱不易,总觉得自己提出来就是不孝似的。这般难以启齿的话最后却由禾晏说了出来,他松了口气。

“银子的事不必担心。”禾晏起身走到里屋,片刻后端出一个妆匣,她打开妆匣,里面的珠宝银两顿时晃花了禾绥和青梅的眼。

禾绥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落下来,“晏晏……这是哪里来的银子?”

“云生去乐通庄赢来的。”禾晏对答如流。

禾云生一口粥“噗”的喷出来。

“禾晏!”

禾晏对他眨了眨眼,说谎神情亦不变:“云生运气真的很好,第一次去乐通庄就赢了大把银子。我数了数,这些银子除了做束脩外,够我们用好几年呢。”

禾云生动了动嘴唇,没说话。

他能说什么?说赌钱的人是禾晏?别说禾绥不相信了,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况且禾晏当日还穿的他的衣服,旁人也只记得是个少年,真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况且……他想到今日禾晏为他挺身而出和姓赵的赛马时候的场景,不觉生出一股惺惺相惜的豪情。

就当是讲义气吧,这个黑锅,他背定了!

禾云生道:“对,就是我赌钱赢回来的。爹,咱们拿这个银子去学堂吧!”

禾绥定定的看着他:“这是你去赌场赢的?”

“不错。”

“第一次去赌场就大获全胜?”

“确实。”

“确实……确实!”禾绥勃然大怒,一拍桌子,桌上捡了个木板就朝禾云生拍来,“你个不孝子!你居然敢去乐通庄!”

“你爹我辛辛苦苦供你吃穿,你居然敢给我去乐通庄!你还要脸不要?你对得起你死去的娘么?”

禾云生被砸的抱头鼠窜:“爹,我还不是因为咱家太穷了!你不多嘴告诉我娘,我娘怎么会知道!”

“还狡辩!你这是从哪学来的浪荡习惯,给我去赌场!禾云生,我看你是要翻天!”

禾晏默默地缩到屋中一角,好险好险,好险这个锅让禾云生给背了。若是知道是她干的,禾绥抽她,她不小心还手,把禾绥打伤了怎么办?那可真是“不孝女”了。

一阵鸡飞狗跳,此事终于落下帷幕。

禾云生到底是挨了一通揍,将这事给搪塞过去了。接下来,便是考量究竟给禾云生选择京城里哪一家的学馆。最好是选能兼顾武技,不能太差也不能太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太好的学馆都是富家子弟,难免让禾云生也沾染些不良习气。

禾云生坐在禾晏的屋子里,拿桌上的小梳子敲灯台,道:“选来选去也没选好,真叫人头疼。”

“本就不是一夜间就能决定的事。”禾晏瞥他一眼,“来日方长。”

禾云生撇了撇嘴,“如今你见多识广,你不知道京城哪家学馆最好吗?”

“我又不去学馆,我知道什么。”禾晏道,“赌馆我倒是知道。”

禾云生道:“那还真是小看你了!”

禾晏对他一笑:“多谢夸奖。”

想到今夜白白挨的那场揍,禾云生又是一阵憋屈,扔下一句“我去喂马”便离开了。

禾云生离开后,青梅将梳洗的水盆端走,禾晏吹熄蜡烛,脱了鞋上床。

窗户没关,这样的春夜,倒也不觉得冷,月光从窗外漫进来,溢了满桌流光。她看着看着,便想到白日里遇到的肖珏来。

她那时慌乱之下,只怕肖珏认出自己,便低下头。可后来才回过神,她如今已经不再是那个“禾晏”,便是面对面,肖珏也认不出自己。何况当年,她还总是戴着面具。

上一次见到肖珏时,似乎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时候他还不如眼下这般冷冽淡漠,拒人于千里之外,是个傲气却散漫的惨绿少年。

京城最好的学馆,叫贤昌馆。如今大魏两大名将,封云将军和飞鸿将军,皆是出自于此。

算起来,她和肖珏,也只有一年的同窗之谊。

第十八章 初见

世人皆说飞鸿将军和封云将军水火不容,明争暗斗。但其实禾晏总觉得,并没有那么夸张。

至多不过都是少年投军,战功赫赫,又都年纪轻轻得封御赐,大家都爱把他们拿在一块儿比较罢了。其他不过是道听途说,添油加醋,传来传去就成了陌生的本子,教人啼笑皆非。

至少在十四岁的禾晏心中,她对肖家这位小少爷,决计没有半点敌意。

那时候她扮作男子已经多年,做“禾如非”做的得心应手。只有一样稍有困难,便是到了这个年纪,男孩子早该去学馆跟随先生习策了。

男子和女子不同,女子是可以请先生来府中教导,男子却没有这种说法。禾家一直请先生在府中教导,但随着年岁渐长,传出去也不好听。禾家到底还是要面子的。

于是拖拖拉拉,磨磨蹭蹭,最终还是在禾晏十四岁的时候,将她送进了贤昌馆。

贤昌馆是京城最有名的学馆,学馆的创始人曾是当今陛下当年为太子时候的太傅。学馆习六艺,先生各个都是朝中翘楚,来这里习策的,便是勋贵中的勋贵。

禾家虽有爵位,但比起贤昌馆里的这些人家,还是稍逊一筹。谁知禾元亮不知走了什么好运道,一日在酒楼喝酒的时候,遇到有人起争执,顺手说道了几句,被帮的人却是贤昌馆的一位师保,提起近来恰好春日新招学子进学,还记得禾家大房好像有位嫡子,不如送进贤昌馆一道习策。

禾元亮犹豫许久,将此事与禾元盛商量。禾元盛一向追名逐利,觉得此事可行。将禾晏送进贤昌馆,指不定会认识许多其他勋贵子弟,同他们交好对禾家只有好处,不会有坏处。若有一日真正的禾如非归来,“贤昌馆学子”这个名头,对禾如非来说也是锦上添花。

禾晏得知了此事,非常高兴。

她做男子打扮,可在禾家,却是照着女子的规矩行事。不可蹴鞠、不可抛头露面,连练武也要背着家人偷偷地学。可若说做女子,那也是不称职的,禾家的女儿们学琴棋书画,可她这个“禾如非”却不能跟着一起。

倒像是什么都不能做似的。

可去贤昌馆不同,听闻那里有许多能人异士,往来皆是有才之人。同龄少年亦是很多,若是前去,不仅能习得一身技艺,还能广交好友。

这是女子享受不到的好处,她忽然有些庆幸自己顶替了禾如非的身份了。

禾元盛的妻子,她名义上的母亲,实际的大伯母将那只令工匠精心打造的面具交到她手里,忧心忡忡道:“你此去万事小心,千万不可让人发现你的身份。”

禾晏点头。

她其实并不喜欢戴这只面具,面具虽然轻薄,但密不透风,只露出下巴和眼睛。这么多年,她面具不离身,便是睡觉的时候也戴着。工匠极有技巧,有一面是扣进发髻中的,装了机关,即便打斗也掉不下来,只有她自己才能打开。

禾大夫人又严肃的警告:“记住,你若是漏了陷,整个禾家都有灭顶之灾!”

知道,此话已经说了千万遍,欺君之罪,株连九族嘛。

“我记住了。”禾晏恭恭敬敬的答。

禾大夫人十分不安的将她送上马车。

在外人看来,这一幕便是母子情深。在禾晏心中,却是大大的松了口气,胸腔中溢满了得到自由的快乐。她总算挣脱了一举一动都受人管束的日子,自由就在眼前了。

马车在贤昌馆门口停下来,小厮将她送下马车,便只能在门口等待她下学。

她来的太早,先生还没至学馆,隐隐约约似乎能听到学子们念书谈笑的声音。禾晏一脚踏进门,满是憧憬。

春日的太阳,清晨便出来了。学馆进去,先是一处广大场院,再是花园,最里面才是学馆。场院处有马厩,像是小一点的校场。花园倒是修缮的十分清雅,有池塘杨柳。

还有一架秋千。

风吹动秋千微微晃动,禾晏伸手很想坐上去,却又不敢。男子荡秋千,说出去只怕会招人笑话。便只得不舍的摸了摸,才继续往前走。

柳树全都发了芽,一丛丛翠色倒进湖中,越发显得山光水色,日光晒得人犯困。她揉了揉眼睛,便见到眼前有一株枇杷树。

禾家不缺吃枇杷的银子,这些年,禾晏也吃过枇杷。可是结满果子的枇杷树却是头一次见。黄澄澄的果子像是包含着蜜糖,饱满芳香,日光照耀下十分诱人。

不过是十四岁的少女,玩心不浅,见此情景,便想起昔日院子里丫鬟们夏天拿竹竿打李子的画面来。只是禾家大少爷自然不能亲自打李子,但现在在学馆里,摘一颗枇杷应该没什么事吧?男孩子摘枇杷,不算丢脸。

禾晏想到此处,便挽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可她出行匆匆,身上除了交给先生的束脩和书本纸笔,并无其他东西,这四处也没有长竿。好在枇杷树说高也不太高,跳一跳,应该也能够得着的。

禾晏便盯紧了面前最近的一颗果子,那果子压在树枝梢头,沉甸甸,金灿灿,仿佛诱人去采摘。

她奋力一跃,扑了个空。

差一点。

禾晏没有气馁,再接再厉,又奋力一跃。

还是扑了个空。

她自来是个不服输的性格,于是再来。

还是扑了个空。

屡败屡战,屡战屡败,也不知失败了多少次,就在禾晏累得气喘吁吁的时候,忽然间,她听到自头上传来一声嗤笑。

禾晏懵懂的抬头。

这枇杷树枝繁叶茂,她又只盯着这只果子,竟没发现,树上竟还坐着个人。

这人不知在此地坐了多久,大概她的举动全都被尽收眼底了。她抬眼望去,日光洒下来,将这人的面容一寸寸映亮。

这是个白袍锦靴的美少年,神情慵懒,可见傲气,双手枕于脑后,一派清风倚玉树的明丽风流。他不耐烦的垂眸看来,眸色令人心动。

禾晏看得呆住。

她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少年,好像把整个春色都照在了身上。一时间生出自惭形秽之感,好在面具遮住了她羞红的脸,但到底年少,遮不住目光里的惊艳之色。

那俊美少年瞥了她一眼后,便随手扯了一个果子下来。

这……是要送给她?

禾晏生出一阵羞怯。

少年忽而翻身,翩然落地,白袍晃花了禾晏的眼睛。她看着少年拿着果子走近,一时踟蹰不定,不晓得该说什么。

是说谢谢你?还是说你长得真好看?

她紧张的简直想要伸手去绞自己的衣服下摆。

那少年已经走到她身前,忽然勾唇一笑。

这一笑,如同千树花开,灿若春晓。禾晏激动地道:“谢……”

第二个“谢”字还没说完,对方就与她擦肩而过。

禾晏:“?”

她回头看去,见那白袍少年上下抛着那只黄澄澄的大枇杷往前走去,姿态悠闲,仿佛在嘲笑她的自作多情。

禾晏站在原地,平复了好一会儿心情,才跟着那少年的方向往学馆里走去。

然而她才走到学馆门外,就听到里面有人说话,热热闹闹,一个欢快的声音问道:“听说今日新来的禾家大少爷也来咱们学馆进学,怀瑾兄可有看到他?”

她往前一步,偷偷从窗缝里往里瞧,便听见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禾家大少爷没看到,只看到了一个又笨又矮的人。”

又……又笨又矮?

禾晏此生还没被人这般说过。笨就算了,矮……矮?

她哪里矮了?她这个个子,在同龄的少女中,已然算很优秀的了!

禾晏想看看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才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一抬眸,就看见那被众少年围在中间的明丽少年,眸光若无所无的朝窗缝看来。

似乎知道她在偷窥一般。

学馆里传来阵阵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