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兵马四分之二尽在柳家,魏征等人都是属于柳家阵营。而四分之一则是在苏家——柳清棠娘亲所在的苏家,也就是她的外家,不过苏家兵马多在边疆驻守,她几个也难得回来一次。还有四分之一则是被分成许多势力散落。

两位首辅之所以如今一直对她忍让,最大的原因就是她的背后有柳家和苏家。他们也一直想要插手兵权,对武试越来越看重。只可惜一直以来有能力有见识的武试士子都出自柳家门下,他们根本插不进手去。

如今好不容易看到个不是柳家阵营的,竟然还是慕名柳家而来的,两位首辅心中当真十分难受。

第四十四章 席蓝

第四十四章

没过几天,柳清棠就听说自家父亲收了今年的武状元,那个一身黑衣的少年席蓝为徒。

然后在琼林宴上,柳清榕逮着机会就钻到了柳清棠面前,和她抱怨起这事。也就这位今科文状元敢仗着自己是国舅,这么直接凑到太后娘娘面前说话,其他人都得避嫌。

“席蓝才十八岁,比我整整小了七岁,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家伙。看他人小气性可不小,爹收他做弟子,我也算是他师兄了,可是见到我连个招呼都不打。爹也是,说是他是个练武的好苗子,既认真悟性又高,对他比我这个亲生儿子还好,我都怀疑到底席蓝是爹亲生的还是我是亲生的。”

柳清榕虽然嘴里不停地抱怨着,可脸上却是要做出一副温柔私语的模样,若没有听到他说些什么,那定然是要觉得他不愧如玉佳公子之名的。

柳清棠虽是身在宫中,但是宫外的消息她也有固定的来源渠道,倒是不时能听些趣闻轶事解解闷。关于家人的消息她当然也是着重让人打听的,然后她就听说自家那个老大娶不到妻子的哥哥,竟然还是许多禹京未嫁少女的梦中情人。

这一消息还让柳清棠惊讶了许久,那时候才知道,原来在她面前那个好欺负爱玩闹爱开玩笑的哥哥,在外人眼里,是那么一个稳重温和有才学的翩翩公子。她一时还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后来又想想倒是觉出几分道理。

人可不都是这样,在觉得安全的人面前总是要露出另一个模样的。父亲在众将士百姓面前就是威严不苟言笑,在儿女面前却总喜欢闹些小脾气,关心人也别扭的很。哥哥在外人面前端着人模狗样,在家人面前又厚脸皮又不要脸也是可以理解的。就说她自己,现在也不是在外人面前当个威严的太后,转身就向秦束撒娇,欺负哥哥,还对着爹死皮赖脸。

说到这她又想起了秦束,这几个月他都在忙着接手宁公公手中的那些事务,实在忙得很。她每天晚上见到他,都见他是一副劳累却要强打精神的样子。她让他早些休息,他就确实有一段时间早早的就去见她。柳清棠还以为他见完就去休息,没想到那人竟然去见了她教她安心之后,又偷偷跑回去处理事务。

柳清棠知道后,直接去了他处理事情的地方,把他堵在那里结结实实的教训了一顿。把他逼在墙角让他磕磕巴巴的说了一大堆也不知道算不算的上好听话的话,并且答应以后都要早些休息之后,这才放过了他。

只是,秦束晚上不能偷着做事了,白天就变本加厉,好像要把晚上那份一起做完,忙成个陀螺团团转。柳清棠知晓他的心意,知道他究竟是为了谁这样认真拼命,便怎么也不忍心怪他,只好到处堵他让人给他送补身子的汤药。

有这么个不会说什么好话,却处处想着帮她做些什么的相好也真是愁人。柳清棠想着想着就魂飞天外,哪里还管哥哥在耳边絮叨的说些什么。

柳清榕挂着张在周围人看来十分温和的脸,嘴里抱怨这种十分不符合形象的事,倒是做的轻车熟路,只是等他说了一大堆却见妹妹发起了呆,然后还低声叹了一句:“秦束这人,唉。”

不用问也知道妹妹这发呆想谁去了,柳清榕顿时一股子酸水,本来就被老爹嫌弃至此,现在爱欺负他的妹妹也不愿意欺负他了,人家干脆不理他。刚刚晋升为禹京众位老爷夫人眼中“人中龙凤一表人才好女婿”的柳清榕满腔惆怅不得解,幽幽的叫了一句:“清棠,你理哥哥一下。”

柳清棠回过神来下意识的斜了他一眼,“做什么,说话正常点。”

被斜了一眼的柳清榕又来了劲,拉着她就继续说:“那个叫席蓝的小子着实目中无人,我和他说我是柳家公子之后,他竟然用一种柳国公怎么会有个弱鸡书生儿子的眼神看我…”

柳清榕没说完就被柳清棠打断了,她十分不客气的道:“谁叫你爱装成这个样子,我看你就是没事闲着慌,才会和人家一个小你七岁的孩子计较。有那个时间,你倒是去给我找个嫂子啊,你看魏征也比你小上那么多岁,人家都要娶妻了,你呢,空有个人模狗样连个妻子都找不着。”

柳清榕被妹妹说的一噎一噎的,神色变换,很快换了个正经严肃的脸拉开话题:“我想进户部,清棠你觉得如何?”

果然谈到政事,柳清棠马上停下原来的话头道:“为何?”

“你不是与父亲说过一年后的事,户部管着银钱调度,到时候父亲…后面的粮草补给我看着…也能安心些,毕竟我不能和他一同去着实不放心。”这句话,柳清榕几乎是耳语。

柳清棠明白他说的是一年后和周国的那场仗。在南朝的人眼中,似乎就没有自家父亲打不赢的仗,但是做儿女的总是是要担心的,就算柳清棠早知道结果也还是担心。“这个不用担心,现在因为魏征和吴小姐的事,户部尚书吴寒声已经是我们的人。”

柳清榕却是负手笑了,“其实不止是户部,六部我都想走一遭,不过不宜心急,一步一步来便是。知己知彼,胜对手、省己身。若是有一日,你要将两位首辅拉下来,总得有人替他们。让你放心的人不多,哥哥有幸是其中一个,总得做些什么。”

多年的局势一旦打破,可不是那么容易补上的。柳清榕兄妹两都明白这一点,只是柳清棠还没想好是不是要让自家哥哥去背那么沉重的担子,哥哥就已经决定好了。

柳清棠沉默一会儿,还是道:“探花郎荆楚言,哥哥和他多接触吧。”她原本就是想着培养荆楚言,让他替上两位首辅的位置。虽说哥哥现在是这么想的,若是日后他不想在朝中沉浮,培养着这荆楚言也算有个退路。

而且虽然荆楚言上辈子是两位首辅那边拉拢的人,但是柳清棠和他接触过,觉得那是个十分看重知遇之恩的人,她愿意给他机会,相必他自己就会心怀感激的去争。说起来这种用上辈子两位首辅的人,这辈子去对付他们,倒也有趣。

柳清榕明白妹妹的意思,但笑不语。柳家的男儿说一不二,他既说了要替妹妹安朝堂,就不会半途而废。让柳家的女儿一个人做了这么多事,是他们为人父兄的失责,却也是作为世代武将家族柳家的无奈。套着那枷锁,也不知究竟如何才能忠孝两全。

只有这时候,柳清榕才肯承认自己确实与父亲不怎么相像。父亲心中现在还有挣扎,他却只是一心要好好护着妹妹,不叫她再一个人承受那么沉重的东西。不管是要拉先帝肱骨之臣下马,好好清洗一番这朝堂,还是…对付他的外甥皇帝都无所谓。

他父亲一辈子光明磊落正直端方,他却长成个心眼多的狡诈之徒,可不就是天生混朝堂的料。

等柳清榕要走开了,柳清棠又哼哧的叫住他,“哥,若是席蓝真的太目中无人,你生气就教训他一顿就是,不用顾虑什么。”

对方只是个外人,就算是父亲收的弟子,那也没有让自家哥哥受气的道理。柳清棠虽是喜欢欺负哥哥,却见不得外人欺负怠慢。

柳清榕这才终于露出一点狡诈的笑意来,眉眼舒展慢悠悠的得意道:“我们果然是兄妹,今日早上我已经以切磋为名,好好教训过那小子一顿了。”

虽然看不得哥哥受欺负,但是也看不得他得意,柳清棠就是这么个情况,忍不住又想刺他几句。“哦,哥哥你打赢了那么个孩子很得意?说不定等你回去就会被爹收拾。”

想想自家一向奉行柳家男孩要贱养的爹,他还真有可能给那席蓝小子出头,柳清榕脸一苦:“不至于吧,我看那小子身体结实的很,功夫也不错。我们比了一场,我留了手,他就胸口挨了我一拳,看他胸肌练得挺好,应该没事。再说了当爹的弟子不吃点苦怎么行,男孩子受点伤挨点大不是很正常?”

其实,柳清榕只是想让那个拽小子叫他一声师兄而已。谁知道打赢了他不但没如愿听到对方心服口服的叫他一声师兄,还捂着被打了一拳的胸口,用冷冷的眼神看了他很久然后转头就走。真是的,少年人,就是输不起。

至于那位被柳家哥哥当由头,和妹妹撒娇了许久的席蓝,同样在琼林宴上,感受着胸隐隐作疼面沉如水。作为武状元,她和柳清榕的位置正好是相对着的,但她愣是一眼都没抬头看柳清榕,把嫌弃之情表达的十分明显。

事实上,如果柳清榕不是她崇拜的曾经的柳大将军现在的柳国公儿子,在他一拳打上她胸口的时候,席蓝都能拿袖子里的飞刀将他戳个对穿。

那时候她回到房间解下胸上绑着的布条,都觉得一边胸是不是被打小了一点。她一个姑娘家,就算女扮男装并且热爱习武,那也是个姑娘家,被人这样当胸打上一拳,痛的她差点当场弯腰痛呼出声,好歹忍住了没有丢脸。

在给自己搽药的过程中,席蓝咬牙切齿的在心里想着用一百零八把飞刀在柳清榕身上戳出无数血窟窿。她这么多年一直活得像座冰山,如今被柳清榕一拳逼出了这么大的火气,生生成了座火山,也不知道该说柳清榕是幸运还是不幸。

总之就在柳清榕不知道的时候,席蓝已经单方面的将他当成了死对头。可怜柳清榕还在想着男孩子不打不相识,该如何让那拽小子乖乖叫自己一声师兄。

第四十五章 总管

第四十五章

五月底是皇帝诞辰,又有个专门的节日叫千秋节。这一日朝堂上的众王公贵族都要带着礼物前来恭贺皇帝,远在驻地的一些官员也早就把礼物让驿馆的信使车队带到了禹京,还要附上一份歌颂南朝歌颂皇帝,显得天下太平海清河晏的折子,好让皇帝看的高兴,都是些不成文的规矩。

柳清棠想起自己上辈子每到这时候,总得费尽心思找皇帝那孩子想要的东西,找些珍奇的玩意儿送给他。即使平日里对他格外严厉,这一日也会不那么拘着,陪他说话说到很晚。若皇帝真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喜爱她,喜爱她们柳家,那这或许没什么,但是他其实一直就对她们怀着敌意,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忍得了她自以为是关心爱护的陪伴。

端坐在椅子上想了一会儿,柳清棠还是开口道:“和往年一样,让人去午门街口那边施米,为皇帝祈福。”柳清棠每年都会这么吩咐,缀衣桃叶两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缀衣想想主子这次送过去给皇帝的礼,有些迟疑。

“主子,这次你真的只送几张前人书画就行吗?比起往年是不是太过轻慢了?”

她主子哪年不是提前两个月就悄悄到处找些好东西,巴不得都搬到皇帝那里。这回却是到了前两天才说开库房随便拿几张书画。她和妹妹都觉得好奇,仔细想想发现这些日子以来,主子对皇帝的态度确实有些奇怪,只是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想的,明明没有发生过什么,突然态度变了这么多,着实让人费解。

“人人都知道我就爱这些书画之类的东西,送几张珍藏的心爱书画,难道不比以往要显得心意贵重。”柳清棠微微一勾唇角,却笑得带了几分讥讽。

别人不知道,缀衣桃叶两人自然是知道的。她们主子这人和平常人实在不一样,虽说自己喜爱写字作画,但是却不爱收藏那些名家大作。外人都道她们主子也爱那些,搜罗了为无数珍贵字画来讨好。可是那些最后都进了库房,估计都被主子遗忘的差不多了。就这样,也能叫做心意贵重?

桃叶和缀衣对视一眼,心里有了计较,恐怕主子是真的和皇帝离了心,那她们以后可也得琢磨着,哪些事该真心哪些事该假意。主子如何,她们当然也就是要顺着她的意如何的。

缀衣还想说些什么,就见自家主子脸上的讥讽笑容一收,变得真实许多。往后一瞧,果然是秦束来了。

秦束手里托着个大木盒子躬身请安,“奴才给主子请安。”

他现在在外面叫柳清棠叫做太后娘娘,只有她和缀衣桃叶三人的时候就随着缀衣她们一同叫主子,却是怎么都不肯像柳清棠说得直接叫她的名字。也就只有偶尔两个人单独相处,柳清棠凑近逼着他,才能听到他垂着眼睛磕磕巴巴的叫几声她的名字。

柳清棠也不明白秦束为什么非得这么克制自己,只是他执意这样,她也没办法只得随他去。不过觉得无奈的同时,倒也发现了点趣味,有事没事就爱抓着秦束让他叫名字,非要让他耳下发红,无奈又珍惜的从嘴里叫出清棠两个字才行。

柳清棠叫起的同时,自己站起来走过去敲敲秦束手里的木盒子:“秦大总管,你大忙人的事终于忙完啦,这又是什么?”

秦束半个月前便已经接替了宁公公慈安宫大总管的位置,虽说底下不乏有人想看秦束这么一个,靠着太后喜爱升到这位置的人的笑话。但是秦束偏就没让他们看成这笑话,不过几个月就有能耐替下宁公公,将所有的事都打理的井井有条。

他有多努力多认真柳清棠是看在眼里的,上辈子她没能瞧见他这样辛苦的一步步走过来,这辈子亲眼见了,只觉得这人怎么就能这样…这样死心眼呢?这次还是有她的帮忙,那上辈子呢?他一个人,该比现在辛苦多少倍,才能走上这个位置,在她这个主子并不太中意他的情况下,坐稳这个位置?

一看自家主子又开始对着秦束发愣,缀衣桃叶习惯而自然的悄然退下。秦束好歹没像以前那样被盯着看几眼就手足无措,就算他心里确实还有些慌,外表却是半点看不出来,眉头不动的低声唤道:“主子?”

柳清棠如梦初醒,也没有因为自己对着秦束发呆觉得不好意思,笑嘻嘻的把手往后一背上身前倾凑近道:“秦束,你想我了吗?”瞬间就从一个高贵端庄的太后娘娘,变成一个促狭爱闹的小女子。

事实上他们昨晚就见过,秦束这么想着,却悲哀的发现,就算只隔了一夜,他也确实是想她的。所以,本该使人送来这箱子,最后却忍不住丢下手里的事自己跑了这么一趟。

“主子,这是驻守西南的苏将军们送来的,和送与皇上的寿礼一同刚刚到了,奴才便先给您送来。”

柳清棠却不接秦束的话,不依不饶的问:“你想我了吗?”

这世间的感情,到了深处大概都是难以用语言表达的,秦束纵使喜欢面前这个人喜欢的要死,也说不出什么爱意绵绵的话,而每一次就算说了,都是柳清棠好整以暇的半逼半逗着他说的。

秦束无数次觉得自己这样着实惹人烦,诚惶诚恐的生怕她生气,可是习惯了什么都憋在心里,即使感情比什么都深,那些话也轻易说不出来。

“快说想。”柳清棠说得掷地有声,又敲敲秦束捧着的箱子,活像个逼良为娼的女大王。

秦束就喉咙动了动,像是背书一样讷讷的跟着她说了一个字,“想。”说完他又觉得这样十分不热络,拿眼去瞧柳清棠表情。

若是柳清棠不是这辈子几乎对秦束的心思摸了个透,现在恐怕就要误会了。毕竟他这木着脸半天吐出一个字的样子,真的很像是敷衍。

“想…的。”秦束又憋出一个想,好像生怕柳清棠感到一点不高兴。和那张木然淡漠的脸形成强烈反差的是他那双眼睛,又深又沉好像藏了无数心事,紧张的看着她的时候,总是有水一样柔软清澈的感情。

“呆子,干嘛那么怕我生气。”好像她眉头一皱他就觉得天都塌下来了一样。柳清棠早就发现了,就算她和他明确的说了喜欢他,他也相信了面上看上去安心了,却还是对她诚惶诚恐的。

柳清棠不明白,就去问素书。她告诉她,但凡是深爱着一个人,有多爱就有多怕的。柳清棠理解了个模模糊糊,只是更加清楚的知道,秦束对她的感情,比她对秦束的感情要多得多。可是如果,她这样每日都想见到秦束,不舍得他吃苦受累,有好的东西就想到他,时常半天不见就觉得心慌…如果她这样的感情还算不得深,那么秦束比她更深的感情,究竟是怎么样的?

是比她惦记着他时的辗转反侧不能入眠更严重百倍?比她想要爱护包容他的心思还要多上百倍?

她身为太后,有着全天下女子最尊贵的身份,手里握着的权利甚至比皇帝还要多,家世容貌实力她一个不缺,就算这样她偶尔也会无来由的担心秦束会不会突然不喜欢她了。秦束什么都没有,想必这种感觉也会比她深刻百倍。

爱的越深的一方就越是惶恐,若真是那样,秦束活得多难受呢。柳清棠忽然之间就更加深刻的悟到了一点秦束这么拼命的原因。

“我以后都不跟你生气。”柳清棠忽然这么说,听得秦束一愣,然后他连连摇头。“主子为何这么说,若我做了什么惹主子不快的事,主子生气也是应该的。就是没做错什么,主子要生气也是行的,断没有让主子忍着不生气的道理,只求…主子生过气之后心里好受些。”

柳清棠开始觉得苦恼了,每次她觉得自己需要为秦束做出退步的时候,他就会告诉她完全不需要那样做,理所当然的包容她,结果就是纵容的她脾气越来越大。所以柳清棠忍不住咬咬牙嘟囔:“秦束,你真是…”又烦又傻。

然后她后面的话没说出口,耸耸鼻子就着秦束的手打开他托着的箱子。箱子里不出她所料的是几块看上去非常柔软温暖的雪白皮毛,大概是她那几个舅舅自己特地去打的。他们驻守西南多年,虽说三个舅舅都悍勇有余而谋略稍逊,但是正是他们这样血性的人才能镇得住西南疆土外的那些蛮子。

近几年都没听说西南的蛮子有动静,几个天生就喜欢战场的舅舅该觉得无聊了,从这送过来的一年比一年成色好的皮毛就能看出来,他们没少祸害西南群山上的虎豹豺狼。只是这冬天都过去了,也就只有不着调的舅舅们会在这时候送这种东西。箱子里还有个三个分量十足的大金锁,一般这种金锁都是给家中小辈从小戴着的,可是她的三个舅舅偏偏不同凡响,每年都会一人给她一个金锁,说是保平安康健。

还嫌小金锁看着不大气,把本来小小的孩子戴的小金锁翻倍打的大大的送她,这要是戴上去脖子都给坠下来。想起自己那已经攒了一盒子的大金锁,柳清棠好笑的摇摇头。也就只有舅舅们会觉得她还是当年那个小女娃。

她其实和三个舅舅没有相处多久,她几岁的时候他们就去守西南,好像扎根在那里了许久都没回来过。不过她记得那三个舅舅都很淳朴大方,对她更是比自家的孩子还要好,所以柳清棠这么多年即使没再见过他们,还是觉得和他们很亲近。

也不知道,她们柳家前世灭了门之后,没来得及得到消息远在西南的舅舅们知道了,会怎么样。她只希望他们没有做傻事,安安心心的待在西南,一辈子平平安安的就好。

柳清棠在箱子里翻了翻,又翻出了好几根…虎鞭。上面绑着的纸上歪歪扭扭的写着泡酒很好喝,她嘴角一抽再一次意识到舅舅们的不靠谱,这种东西能胡乱塞在一起送给外甥女吗?她一个女孩子家难道还能用这个泡酒喝?柳清棠估摸着是几个舅舅瞒着舅妈们自己偷偷塞进来的,也不管合不合适,就觉得是好东西就想给她了。

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柳清棠摇摇头再翻,又找到了几根参。

这看起来靠谱多了的东西一定是舅妈们放的,西南那边多山,这参光看就知道是顶好的。柳清棠把秦束手上的箱子放到一边,捡出里面所有的参塞到他怀里,一挥手道:“拿回去让人给你炖着喝,就当舅舅们给你的礼。”

亲人们送的东西她从来都是自己好好收着,从没送人。现在遇到个秦束,她却是愿意用在他身上。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里面含着的意思,柳清棠如今算是悟到一点道理来。

柳清棠说着就顺手就在秦束胸膛上摸了两把,“本来就瘦,这段日子一劳累就更瘦了,摸着都咯手。”

“我身体好的很,要不了这些,不如主子都收到库房里?”秦束抱着参想,自己天生贱命,一直摸爬滚打也没一点事,这么好的东西还是要用在太后娘娘身上比较好。在秦束看来,不管是什么,好东西自然就要给娘娘,他自己什么都无所谓的。

柳清棠可不管他这毛病,听他提起库房,一拍手恍悟道:“对了,我的私库里还有很多滋补的药材,都给你送去,以后你就天天吃,迟早能长点肉!”

“嗯?主子别…用在我身上浪费了。”

柳清棠横他一眼,忽然又像好色的纨绔公子一样,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他一通,戳戳他的腰坏笑道:“你养出肉来,我靠着舒服,摸着趁手,抱着还软,哪里就浪费了。”

老流氓的一句话,就让秦束就脑子里轰的一声,耳后通红的说不出一句话来了。刚整出点大总管的气势,在柳清棠面前算是散了个干干净净。只是那样子,看上去更有人味,让人觉得,此时的秦束实实在在是生动着的。

第四十六章

把秦束窘的站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以后,柳清棠的心情一直很好,在皇帝的千秋节上也一直是态度温和。但是这个好心情并没有坚持很久,就在晚上散宴后,她回到慈安宫刚准备睡下,就有一个在皇帝的长安宫当差的小太监匆匆忙忙的来了。

“你再说一遍?”柳清棠坐在上首脸色黑沉,这么一说把方才还有些条理的小太监吓得有些结巴起来。

“皇上今日多喝了些水酒,长安宫里的一个小宫女应彩诱…诱着皇上做了…做了那事。福…福公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让奴才来禀报太后娘娘,请…请娘娘定夺。”

“胡闹。”柳清棠冷冷道,手指敲了一下桌子,声音不大却是吓得下面回话的小太监面色惨白。

皇帝一般都是满十五岁之后,才会安排身世清白的大宫女引导他周公之礼,断没有这种随随便便就要了哪个的道理。这种有野心的女人宫里并不缺,她想往上爬也没错,却不能不知道分寸,这种一叶障目看不清自身资本,妄图爬上皇帝的床就一步登天的愚蠢之人,等着她的只有一个死的下场。

福公公也是和宁公公一样早先是伺候先帝的,这次竟也这么没有分寸,就看着皇帝做这种糊涂事。他今日才满十三岁,这么早就做这种事对身体的伤害是极大的,有多少皇帝就是过早接触这种事耽迷声色,最后坏了底子,三四十岁就去了的。

柳清棠气的眉头皱得死紧,站起来就准备去处理这件事。

可是她站起来后又忽然一顿,若是皇帝沉迷美色,因为这样早早的驾崩,对于她来说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只要皇帝有留下孩子,那么她完全可以扶持另一位小皇帝登上帝位。那样难道不比留着他时刻防着要好上许多?至少等另一个孩子成长起来,又有了许多时间。她不仅不该阻止,还应该引着皇帝往这条路上走才对。

柳清棠心中的怒火,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一下子浇灭。

可是当她这么想的时候,又不知怎么的忽然记起那年刚进宫,那孩子披麻戴孝神色木然的望着大殿上父母牌位的样子,身子单薄的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还有许多年后他意气风发的坐在朝堂上指点江山的样子。她用女子最美好的时光,养大了那个孩子,最开始最开始的时候,他还会跟在她身后叫姐姐,然后被她纠正应该叫姨母,他还不高兴的嘟着嘴。

后来也不记得什么时候起,他开始亲热又泾渭分明的叫她母后。那时她一直以为那是孩子懂事了,却不知道那只是他已经明白了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皇帝。皇权怎容他人掌握,即使很大程度上是她为他夺来的这位置,她也没有干预的余地。

皇帝上辈子赐死了她,这辈子她厌他疏离他,却始终不愿意承认他依旧是她心里那个孩子。就像母亲即使觉得孩子是个坏蛋,罪大恶极,又怎么忍心亲手杀了他,让他走上绝路。

她一直说服自己,皇帝做的那些事都是因为两位首辅的谗言迷惑,便生生将满腔仇恨倾付在两位首辅身上,将他们视作眼中钉。可是…真实的情况是如何的,她已经猜到,只是不愿意相信而已。

柳清棠面色冷的吓人,垂着眼看了自己素白的手一会儿,僵住了的身形终于动了动道:“桃叶留下,缀衣随我去长安宫。”然后往门外走。

就像她当初说的那样,不到万不得已,她不对皇帝动手。看在…他叫了她这么多年母后的份上,最后的情分。

等柳清棠走出门口,正看到秦束等在那里。这时候其实天色已经晚了,只是秦束还在忙着一些事没来得及休息,一听到这边有动静就匆匆忙忙赶了过来。早有另一个从长安宫来的太监将事情与他说了,秦束便立刻让人准备好太后娘娘的轿撵,果然刚准备好就见柳清棠从殿内走出来。

看到他,柳清棠呼了一口气,走过来上了轿撵。秦束看了眼她的脸色,有心想说些什么,可周围都是人也不好说,便伸手扶了她一把,低声道:“娘娘,小心脚下。”

柳清棠他的手紧了一瞬,然后又自然地放开,坐在轿撵上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已经正常了许多。

安静的宫墙内,一队人提着灯笼抬着轿撵低头匆匆走向皇帝的寝宫长安宫,幽灵一般。

而此时的长安宫,平日里总是没眼带笑,像是个毫无心机天真少年的萧淮旭,正脸色沉沉的在福公公的伺候下披上外袍。他瞟一眼跪下在首抓着一件裙子裹着自己的女人,淡淡的道:“让人把她拖下去杀了,在…母后来之前,别让这卑贱的东西污了母后的眼。”

女子一听,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带着泪的抬起脸呆呆的看着萧淮旭,良久才爆出一声哭声哀求道:“皇上,皇上奴婢已经是您的人了,求您网开一面,是奴婢异想天开奴婢知错了,看在奴婢平日全心全意照顾皇上的份上,皇上您饶了奴婢一命吧!”

“拉下去,堵着她的嘴,别让她乱说些什么。”萧淮旭看也没看她,扫过混乱的龙床,眼里有些不虞。不过是个小玩意儿,平日多给了几分颜色就忘记了自己究竟是个什么身份。竟敢算计他,若不是她那张脸,他怎么会愿意多看她一眼,让人作呕的蠢东西。

侍卫闻言堵住应彩的嘴,将她往外拖,只是还没到门口又被人堵了进来。柳清棠带着缀衣和秦束走进来,殿里的几个奴才和侍卫跪了一地的。

安坐在那里的萧淮旭瞥一眼还没来得及拖出去的应彩,脸上终于有了些忐忑,然后勉强拉出一个笑迎上去。“母后,这么晚了还劳您跑这么一趟,儿子不孝。”

此时那个应彩乘机从两个侍卫手中挣脱出来,扑到柳清棠脚下,哭喊着太后娘娘饶命,伸手就要去拉她的裙角。秦束就站在旁边,想也没想伸脚就将她踢开,见她倒在一边嘴里溢出些血丝,表情也丝毫未变。只是有一瞬间看到应彩抬起的脸,他莫名觉得心头一动,似乎觉得哪里有些奇怪的眼熟。

萧淮旭又冷声对愣住的两个侍卫道:“还不将人压下去处死。”

“慢着。”柳清棠理理袖子,抬眼看着萧淮旭,“皇帝先别急着杀,如今还是你的诞辰,不宜见血。再者,后宫之事,怎么也得让哀家听听这原委,亲口问问这胆大包天的宫女,究竟是谁给她的胆子敢诱着皇上做这种事。”

在柳清棠的目光下,萧淮旭笑不出来了,脸色说不出的难看,或许还夹杂着几丝不安,只是很快就消失不见。然后他就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小声道:“母后,淮旭知错。”

柳清棠虽然大了萧淮旭八岁,但是萧淮旭身为皇家的孩子本就早熟,柳清棠刚进宫的头两年,和这个外甥与其说是长一辈的人,不如说是个姐姐。只是后来她经历的事越来越多就变得不再那么喜欢笑闹,对萧淮旭也格外严厉,两人的关系才渐渐变得生疏起来。

说生疏或许不太恰当,只是萧淮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变得越来越像个小少年,爱笑又温和,和小时候的早熟截然不同。当初看到他这样,柳清棠还为他终于有了这个年龄该有的样子而高兴,后来重生之后柳清棠才明白,这幅样子不过是他装出来给她看的而已。

现在又看到他和八九岁时一样,软软的和她认错,柳清棠却不觉得心软,而是觉得心累。不论什么时候,这孩子都能在她面前伪装。

“既然知错了,下次便不要再犯这种错。你是皇帝,便要学会控制自己,今日这么一个小小宫女就能让你方寸大乱,他日又当如何?别让哀家失望。”柳清棠心冷,语气也就格外冷。

萧淮旭听得身子一震,低头诺诺的又说了一次:“绝不会再有下次。”

“那皇帝便好好休息,人我会带走好好处置。”柳清棠这才终于施舍了一眼给被两个侍卫按在地上的应彩。她衣衫凌乱头发落下来遮住了大半脸,也看不清。

萧淮旭垂着的脸上有一丝惊慌,随即又被他压下。只抬眼一脸关心带着些愧疚的道:“不过是个卑贱的宫女,拖出去处置了就是,别累的母后这么晚还不能休息。”

柳清棠本准备走,突然想到什么,又说:“哀家有意在宫内建一座‘宫狱’专门处置这些犯了错的宫女太监,皇帝觉得如何?”

萧淮旭心里转了几转,仍是谦和的道:“内务府不是专门有这么个地方?”

柳清棠哼了一声悠悠道:“内务府的人恐怕管不过来这么许多事,最近两年也着实不像话,哀家已经收到许多次弹劾的折子,也让人给过他们教训,却还是这么不知收敛。”

原来是想分了内务府的权,萧淮旭明白过来,他也同样不喜欢内务府那群越来越明目张胆起来的奴才,但是若是答应了,太后的手中的权就会更多。

“这…建宫狱之事,不如早朝时问问众卿家?”萧淮旭摆出一副不能决定的样子建议道。

“内闱之事,若是众位大臣有意见尽管与我提,虽说不是他们的职守范围,也说不定他们有更好的意见。只是这着实算不得什么大事,不过是借着这事正正这宫里的风气,好让这些有异心的奴才们警醒一番。”柳清棠说到这里,微微露出些笑,只是不达眼底,她道:“这等小事,想必皇帝也是赞同的吧。”

萧淮旭心内默然,面上带笑看不出一点不快的道:“自然是赞同的。”他很清楚,当他的母后这么对他笑的时候,就是告诉他这件事没有了商量的余地。呵,这个人永远都是这么强势,着实让人…讨厌。

柳清棠带着一群人又回到慈安宫的时候,脸上才露出疲惫的神情。她站在那里吹了一会儿夜风,秦束便跟着默默站在风口给她挡风。

柳清棠注意到,揉揉脸对秦束笑,“没事,你去休息吧,明日问问那个宫女——我猜她也不是什么人特地派来的,应该只是一个看不清情况的傻女子。你随便问几句就使人处置了,让她入土为安吧。”

秦束答了是,一路将她送到寝殿自己才离开。不过他并没有依言去休息,而是去了关押宫女应彩的地方。那时候他无意瞥见她的脸,总觉得有哪里让他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守在房外的太监给秦束开了门,他带着最近培养的一个小太监拿着灯走进去。那宫女已经昏了过去,倒在地上不醒人事。

秦束翻过她的身子,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那张脸,只一瞬间他的脸色就变得异常难看。这个宫女这张脸看上去和…太后娘娘有四分相像。

她睁着眼睛还没有那么相像,秦束才会一时想不出来哪里奇怪。她现在眼睛这么一闭上,就很容易能看出来和太后娘娘相像的轮廓。如果不是见过太后娘娘闭着眼睛样子的有心人,恐怕不会去注意这份相像,但是秦束已经把柳清棠深深刻在心里,对她的样子十分熟悉,闭着眼睛都能描摹个一模一样,又对她的事格外敏感,怎么会注意不到。

秦束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皇帝,他这么多年察言观色自然是有几分眼力的,除了对太后娘娘,他就像个什么都不会的傻子。

他爱着太后娘娘,所以他很明白爱一个人却要压抑着的样子是如何的,他也习惯了观察周围的每一个人,捕捉哪怕一点不寻常的痕迹。他细细的回忆皇帝一直以来对太后娘娘的态度,回想他的每一个眼神,最后他的得到了一个离谱的答案。

秦束半蹲着身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色在模糊跳动的灯火下阴晴不定。跟着他一起来的那个小太监看他没做声,悄悄看了他一眼,被他阴沉的眼神吓得一个抖索,手中拿着的灯火晃动了一下。

他正在害怕,就听秦束语气淡淡的道:“拿匕首来划花她的脸,再送她上路。”

萧淮旭前世番外

“淮旭,你看,那边看上去小小一块的地方就是你的外家柳府,是娘亲长大的地方。”

萧淮旭顺着娘亲指着的地方望去,在一片又一片的小小的方块里找到了她说的地方。在终岁阁最高的一层往下看去,总是什么东西都显得很小,似乎连整个禹京都在脚下。娘亲说的柳府,其实并不能看得清楚,模模糊糊的。但是萧淮旭见到母亲那专注看着某处的目光,忽然就觉得娘亲不是在看柳府,她只是这样想着那里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