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槿桐知晓是难为她了。
马车靠边停下, 阿梧扶她二人下了马车。
“思南。”一侧, 肖缝卿唤她。
思南应声转眸。
肖缝卿先一步下马车, 眼下似是去了趟自己的马车上,手中拿了一件薄披风回来。
“风大。”意思是给她, 让她披上。
连大小都同她很衬。
“肖哥哥, 这披风哪来的?”思南惊奇。
肖缝卿道:“昨日去逛了夜市,正好看见,从宏村往富县去,官道多山谷,天凉时披上。”
在思南眼中, 肖缝卿算不得旁人,欢欢喜喜接过,正好觉得有些凉意, 将好批在身上,一脸喜滋滋的:“阿梧阿梧, 看这个颜色好看吗?”
姑娘家没有旁的心思,蹦蹦跳跳找阿梧看去了。
“肖老板有心了。”方槿桐就在身侧。
肖缝卿笑了笑:“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刚好逢上了。”
槿桐自然不相信所谓的将好逢上了。
哪能这么巧,就遇到将好逢上的?
槿桐也不戳穿。
只是,“肖老板对思南很上心?”其实疑问在她心中也不是一两日了,终须要问个究竟的。
肖缝卿驻足。
她也驻足。
“我早前家中本有个亲生妹妹,若是还在,应当同思南这般大小的。”他双眸平静幽深,好似越是藏着滔天的情绪便越是平和一般,“思南,很像她…”
亦如当下,眸光一收,定格在思南的背影上。
方槿桐微怔。
若是还在…那便是不在了。
方槿桐心中扼腕,难怪肖缝卿处处待思南不同。
人便是如此,时常透过一个人去看另一个人的影子。
“是我失言了。”方槿桐歉意。
肖缝卿低眸看她:“若真是觉得失言,日后便不必再唤我肖老板。”
嗯?方槿桐不解。
他淡然道:“我姓肖,名缝卿,亦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名字,方小姐大可直呼姓名。”
方槿桐被逗乐,嘴角微微勾起,笑若清风霁月。
“好,肖缝卿。”
他也难得笑笑。
再等槿桐在耳畔说起旁事,他并未仔细听进。
许多年了,他都未再听到过她的声音。
前尘如梦。
他以为他是再也见不到她了,没想到却是以这样一种方式。
他是肖缝卿,却不该是这里的肖缝卿。
…
他才手刃了仇人方世年,逼得方家家破人亡,男丁尽数丢了性命,女眷或发配为奴或送去军营。
他筹谋多年,黎家大仇终于得报。
但手刃仇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却没有带给他想象中的快慰。
他日日噩梦。
梦到方世年对他假扮孟锦辰时候的照拂。
梦到方槿桐。
梦到风铃小筑里,她和他对弈。
梦到他问她,可愿嫁他?
方家被抄,女眷流放,是方家罪有应得,他自欺欺人,可心底的惶恐让他寝食难安,等他再保守折磨,费尽去寻她,却根本寻不到她下落。
燕韩国中,可供流放带罪女眷的地方何其多。
但中途被人扣下,送往别处的,根本连名册都不会有。
他不知晓她会遭遇何种…
一日没寻得她,他心中就如万剑戳心。
可笑的是,他竟然寻到了方槿玉。
方槿玉冷笑:“你害死了三叔,害得我们方家家破人亡,你如愿以偿了?那你可曾开心过?槿桐死了,可她到死都不知道是你!你假扮孟锦辰,害死了方家一门,也害死了方槿桐。你可内疚过?呵呵,肖缝卿,可惜槿桐到死都不知道害死三叔的人是你,亏得三叔和槿桐这般待你,你一定不得好死!”
他分明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黎家一门惨死,连只有四五岁的淡月也无一幸免。
他报复方家哪里错了?
许是应验了方槿玉这句。
他大修佛堂,大笔香油钱供奉佛堂,却买不来一刻安心。
他时时想起以孟锦辰身份初到方家的时候,借住在北苑。
北苑偏僻,少有人来。
他头一次见到方槿桐,是穿了一身男装的方槿桐翻墙从北苑回方府。
许久之后,他才知道她是偷偷翻墙出去看棋的。
头一次见面,她不知道他是孟锦辰。
他也不知道她是方世年的女儿,却当她是小贼。
只是她见他在摆棋,一时入了迷,遂同他一起看了许久棋谱。
他好笑,你这小贼,偷东西便偷东西罢了,附庸风雅。
她满脸诧异。
只是当时有旁人来,她要赶紧躲开了。
他本在方家就有些无趣,难得才遇到这么一个有趣的人,便问,你明日还来不?
来…吧…方槿桐支吾。
那我等你,他笑。
方槿桐正欲转身,他又唤她回来,给她一吊钱,去吧。
哦,方槿桐莫名,但苑中真的来人了,她要赶紧躲开。
方槿桐寻一处换回早前的衣裳,才光明正大回风铃小筑,“近来北苑可有客人住进来?”
她从定州回来,好容易不用同洛容远那根木头找话说了,可北苑何时来了人住,她都不知?竟还是个喜欢下棋的。
阿梧自告奋勇去打听。
翌日,阿梧还未回来,方槿桐想起昨日北苑的事,看得那局棋谱,还有某个当她是小贼的人,给了她一吊钱,说了一句“那我等你”。
方槿桐想了想,还是鬼使神差换了男装出门。
这次还是爬得北苑的墙,只是没有翻下来,就在墙顶上远远看他。
“不怕摔?”他一眼发现。
她尬笑:“又不高。”
肖缝卿笑不可抑。
她问:“你怎么不下棋了?”
“看心情。”他今日心情好,抚琴。
方槿桐一声叹气,懊恼爬下去,“那你明日下棋还是抚琴?”
肖缝卿一日里笑了两回:“今日如何能知晓明日心情?”
也是,方槿桐竟然觉得有道理。
“小贼,你究竟想在方家偷什么东西?”他认真问。
他真当她是小贼,还问她觊觎什么?
方槿桐就也笑了:“我也看心情。”
肖缝卿一日里第三回 笑了。
他又递给她一吊钱:“那你明日再来。”
“成。”方槿桐收钱走人。
等到第二日,洛容远竟然来了方府。
她一时走不开。
原来是边关有异动,他要提前返回营中,特意来同她道别的。
二伯母和二哥撺掇,她只能和洛容远一道去京中逛逛夜市,看了皮影戏。
等晚上回来,想起翻出男装爬墙,北苑苑中鬼影子都没有一个。
看了半天,将好看到肖缝卿在房中,人家却忽得灭灯了。
喂,她又不好大半夜去敲人家的们,只得自讨没趣的走了。
一日,一大早,她就翻墙来了。
肖缝卿正在苑中摆棋。
“该走这里。”她伸手指。
他笑:“观棋不语。”
她语塞。
等他快要下完,她实在忍不住了,想抢先他一步摆棋,他正好伸手捏住她的手。
两人都怔住。
会下棋的贼已是凤毛麟角,而这只却是女子的手。
肖缝卿打量她,她明眸青睐,若是擦干净脸…他阅人无数,却少有见到这般好棋的姑娘。
他松手,她趁机落子:“看吧,这么走,兴许这盘千古残局就被你我解开了。”
他又忍不住笑了笑。
这几日,他笑得比过往一年都多。
一连四五日,他日日都在苑中见她,然后一道看棋谱,好似成了约定俗称的事。
他让人去查她。
结果肖挺回来说,怕是方世年的独生女,方槿桐。
他脸上笑容尽失。
方世年的女儿,方槿桐…
他脸色煞白。
黎家一门惨案,他因为过继给外祖父的远亲,才躲过了一劫。
黎家惨案后,他为了给父亲的冤案报仇,逐一手刃仇人,最后,才轮到父亲生前的“挚友”,方世年身上。
文字案,向来没有推翻的。
他不想为黎家正名,只要以牙还牙,而后全身而退。
他查了所有同方世年有关系的人。
最后查到孟锦辰这里。
孟锦辰身死,他想到借孟锦辰的名,借住方家。
方世年既是伪君子,伪君子往往都“念旧”,至少要表现得念旧。
果然方世年收留了他。
将他安置在方家北苑。
方家北苑早前是方家长房住得地方,后来长房一家迁去了元洲城,北苑便空了出来。
他知晓孟锦辰与四房的女儿方槿玉有婚约。
可孟家落魄,孟锦辰的身份不过是个孤苦无依的累赘,方世年假惺惺收留他在方家,方家四房自然有意见。
方家四房大闹祠堂。
方世年却执意要留他在方家。
方世年同他夜谈,说自己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唯盼她安好,推几论人,孟兄虽然不在了,自己会代为照顾他,希望他安心呆在方家,凡是方世年为为他做主。
有一刹那,以方世年对待孟锦辰的态度,他觉得方世年不像是会出卖爹的人。
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能知晓?
第98章 尘埃落定
他在方家扮作孟锦辰两月。
虽然方世年待他亲厚, 他却也摸不到方世年的把柄。
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他心头。
方世年没有儿子, 身旁只有一个从方家长房过继过来, 放在方世年身边教养的方如旭。
方世年是方家家主。
方家大小事宜都经由方如旭手中操办。
但方世年还有一个独生女儿,方槿桐。
方世年最信任的人是方如旭,自然, 日后还会有他自己的准女婿。
他只有做到这一步, 才能接近方世年。
在他知晓方槿桐是方世年女儿的时候,这颗心中暗藏的种子便生根发芽, 却不知道这样做的缘故, 究竟是因为方世年还是方槿桐。
但方家同洛家是姻亲。
洛容远是定州知府洛青衫的独子, 其母是方槿桐的姨母。
两家沾亲带故, 方世年又同洛青衫同朝为官。
方洛两家是有意结亲的。
只是这眼下,洛容远尚在军中。
而方世年身居大理寺卿的位置, 近来频频被卷入几个皇子的明争暗斗中。
洛青衫未必肯当下定下这份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