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的尴尬与季无忧此时的沉静激怒了陈老夫人,只听她喝道:“无忧,你是小孩子,岂可做这种事情,还不快快让开。”
季无忧闻言忽然转身跪倒在陈老夫人面前,强压悲痛大声道:“请祖母成全无忧一片孝心。”说着,无忧竟然端端正正的磕起头来。
季无忧突然出了这么一招,让陈老夫人怎么都预料不到,她不禁后退两步急道:“好孩子快快起来,祖母如何能不让你尽孝。”
一旁的常嬷嬷冷眼看着,心中已经想好了回宫后如何向皇后娘娘回禀。在她看来,季氏一门,自陈老夫人以下,竟没有人把皇上亲封的王爷郡主正经当回事儿,郡主想做什么,还得跪求陈老夫的同意,这还了得!这事,她必得好好告诉给皇后娘娘。
陈老夫人也不是白活了这许多年,她的反应绝对不慢,只见她佝偻了身子,叫一声“我苦命的儿啊…”,眼泪便哗哗的涌了出来。站也站不住了,陈老夫人的身子直摇晃,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上。
柳氏慌忙扶住婆婆,当着常嬷嬷她也不敢再给季无忧上眼药,只能陪着哭。一时之间房中尽是陈老夫人和柳氏的大哭之声。在季无忧听来,这哭声实在太假。
“二婶,祖母连日悲伤,她老人家禁不住的,不如您先陪祖母出去歇息吧。”季无忧低低的说了一句。
柳氏一进来便觉得浑身不自在,心里着实发慌,听了季无忧之言,忙点头道:“也好。”
常嬷嬷冷眼看着柳氏扶着陈老夫人走出去,眼风扫过室内诸人,见都是可靠之人,脸上才真真正正露了悲意。她扶着季无忧,压低声音道:“郡主做的好,老奴这便为太妃检查。”
季无忧咬着下唇用力点点头,然后看向宁嬷嬷,宁嬷嬷会意,立刻走到门口守住房门,不叫人突兀的闯进来。
常嬷嬷飞快掀开锦被仔细检查起来。莫约过了一刻钟,常嬷嬷方才转身净了手,向季无忧说道:“郡主,为太妃净身更衣吧。”
季无忧知道此刻不是细说之时,便投了温热的帕子,轻柔的为杨氏擦洗起来。
净身过后,季无忧在两位嬷嬷的帮助下为杨氏换上寿衣,她的手轻轻的放于杨氏高高隆起的肚子上,双眼闭了起来,两行热泪从眼角滚落,她低声喃喃的说着什么,只是声音太小,除了季无忧,再没有人知道她手抚娘亲的肚子,发下了什么样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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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达圣听
坐在外间等候的陈老夫人和柳氏终于等到季无忧和常嬷嬷从里间走出来,见她们的神色只是悲伤并没有别的什么,陈老夫人心中才踏实了一些,便是柳氏心中也暗暗庆幸,忙迎上前来说道:“嬷嬷辛苦了。”
常嬷嬷淡淡一句“只是为太妃娘娘尽奴才本份,何言辛苦。”便将柳氏打发了,绝对不接受她刻意的讨好。
陈老夫人见状心中暗自气恼二儿媳妇的没眼力劲儿和不会说话,只严厉的瞪了柳氏一眼,柳氏只得低下头退到一旁,十足的小媳妇做派,让常嬷嬷以及跟着常嬷嬷过来的宫女们极为不齿,个个暗自鄙夷柳氏。
“老夫人,太妃娘娘已经装裹好了,老奴这便回宫向皇后娘娘复旨。”常嬷嬷和陈老夫人说了一声,陈老夫人听她提到皇后娘娘,赶紧站起来微躬了身子,应了一声:“有劳嬷嬷。”说着便让翡翠送上一对沉甸甸的素面银蓝宫缎荷包。
常嬷嬷倒没拒绝,只命随着来的小宫女上前接过,并没有亲手接过来,只是向悲伤相依的季无忧季无忌姐弟行礼道:“王爷,郡主,万请节哀保重贵体,一定多想着娘娘在宫中无时不记挂您们。”
季无忧轻轻颌首低声道:“我们记下了,也请嬷嬷上复娘娘,无忧定会照顾好弟弟和自己,请娘娘不要为愚姐弟担心。”
常嬷嬷一一记下,之后便告辞而去,竟是一句话都没有和陈老夫人多说。陈老夫人心中的尴尬与愤怒可想而知。
这一回再没了需要遮掩的理由,靖国公府中哀乐大作,阖府上下除了素白再无其他颜色。季无忧和季无忌两人披麻戴孝,双双跪于灵堂,日日为父母守灵。
再说那常嬷嬷回宫之后,立刻来到皇后娘娘座前,跪下悲愤道:“娘娘,三小姐死的冤啊…”
只这一句,便让满面哀伤的皇后娘娘腾的站了起来,她三步并做两步下来拉起常嬷嬷,厉声道:“嬷嬷,你起来细细说,一丝一毫都不要漏下。”
常嬷嬷将自己所见所闻一一道来,皇后听罢怒容满面泪落如雨,捶着心口大哭道:“婉儿,都是大姐姐害了你!大姐姐原以为靖国公府是个好去处,不想生生断送了你啊…婉儿,你痛死姐姐啊…”
常嬷嬷并在此服侍的毅国公府陪嫁进宫的丫鬟们都跪下来低声哭泣,她们都是皇后娘娘的心腹之人,俱是看着杨清婉这个毅国公府小女像长大的,杨氏自幼性子极好,为人最是温柔善良,毅国公府上下没有一个人不喜欢她的,一想到那花儿一般的小小姐竟这么香消玉殒,谁能不伤心呢。
哭了一阵子,常嬷嬷见皇后娘娘悲痛的难以自持,忙起来扶住皇后低泣劝道:“娘娘节哀,姑爷和三小姐都走了,留下小小姐小少爷还得要人看顾啊!”
皇后娘娘靠着常嬷嬷,极力稳住自己,深深的吸了好几口气,才忍住了眼泪,她颤声道:“孟雪,快去请皇上来。”
孟雪是皇后娘娘身边最得力的女宫,她跪着应喏,然后起来退到殿外,方才急急往勤政殿赶去。
正在勤政殿中批折子的皇上此时已经放下手中的奏折,看向跪在下头的孙太医,沉声问道:“你到之时郡王太妃已经过世,死因可曾查清?”
孙太医跪着奏禀,“启禀皇上,臣到之时太妃已经咽气,臣未能入内检查,只是听为太妃娘娘净身的常嬷嬷细说了情形,臣推测娘娘乃是突受刺激血崩难产而亡。”
“那孩子呢,任安的孩子有没有保住?”皇上手扶御书案身子向前倾,急切的追问起来。任安是季之慎的字,皇上在私下总以任安称呼他,由此可见季之慎在皇上心中是极有份量的。
孙太医摇了摇头,无力的说道:“臣去的太晚,孩子尚在母体之中就已经…”
皇上勃然大怒,拍着御书案喝道:“孙慕景,你好大胆子,竟敢如此怠慢!来人…”
眼见皇上要发落自己,孙太医忙磕头道:“臣有下情回禀,请皇上容臣一言!”
皇上冷冷喝道:“讲。”
“回禀皇上,臣是未正三刻接到贴子申时一刻便赶到靖国公府,而太妃娘娘午时初刻便已经出血极多,若是极早来报,或许太妃娘娘还有一线生机。”孙太医利落的说出这一番话,皇上一听心中便明白了,这是靖国公府有人捣鬼。
皇上眼神变的幽暗,他沉沉道:“朕知道了,孙卿且先下去,此事不要禀报于皇后娘娘。”
孙太医忙应声称是,站起来倒退着走了出去。出得殿门孙太医方才缓缓出了一口气,喃喃道:“任安,没帮你保住夫人孩子,是我对不起你,我绝不会放过害她们的凶手,一个都不会放过。”
“陆炳,懿坤宫那边可有动静?”皇上揉揉眉心,起身走下玉阶,沉沉的问了一句。
陆炳刚要回答,便听见门口有小太监压低了声音叫“大总管”,这声间皇上也听到了,只皱眉问道:“何事如此鬼祟?”
小太监吓的脸色惨白,忙在门外跪下磕头道:“回皇上,懿坤宫的常嬷嬷在外头请大总管出去。”
皇上一听便明白了,后宫之人不得进入勤政殿,必是皇后有事命常嬷嬷寻陆炳传话。皇上不想也知道皇后是要说杨氏之事,便迈步向外走,陆炳赶紧跟了过去。
果然常嬷嬷离勤政殿远远的恭敬站着,眼巴巴的看着勤政殿的方向,及至看到皇上走出来,她忙在原地跪了下来。
皇上走到常嬷嬷面前,缓声道:“起来回话。”常嬷嬷是皇后面前一等体面之人,皇上自然会给她几分脸面。
常嬷嬷起来躬身站着,用不很大但极清楚的声音说道:“回禀皇上,娘娘请您去懿坤有要事相商。”
皇上微微点头,立刻摆驾懿坤宫。
看着皇上带着一行人径往懿坤宫行去,一个在勤政殿外扫地,灰扑扑很不起眼的小太监胡乱划拉几下,便拖着大扫帚跑开了。没过多久,这个小太监便出现在锦棠宫附近,与一个容貌娇好的宫女耳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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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叹无奈
隆兴帝一进懿坤宫,皇后便红着一双眼睛迎了上来,双唇微颤的叫了一声:“皇上,婉儿没了…”,大颗大颗的珠泪便顺着皇后微有些发黄的面颊滑落,看的隆兴帝好生心疼,他一把扶住皇后,低沉的说道:“朕已经知道了,想不到任安和婉儿都走在我们前头,朕明白你的心,清蘅,朕同你一样悲伤。”
帝后二人携手相看,正是伤心人对伤心人,皇后见隆兴帝神情哀痛,只得强忍悲痛低低劝道:“皇上,任安素来赤胆忠心,皇上不要太自责了。”
隆兴帝长叹一声,扫了一旁服侍的陆炳和常嬷嬷等人一眼,陆炳知机,忙和常嬷嬷带人退下,瞬时间偌大的凤仪殿便只剩下帝后二人。
皇上这才低声道:“清蘅,若非朕在战场一时大意,任安绝不会为救朕而死,朕每每想到此处,便心痛难当,任安以妻子儿女托付于朕,如今朕又没为他保住婉儿,朕无能啊…”
皇后眼中清泪涟涟,悲泣道:“皇上,这不怪您,要怪,都怪靖国公府那起黑心烂肝的东西,适才常嬷嬷告诉为妾身婉儿的情形,皇上,婉儿是被害死的啊!可怜婉儿为他季家生儿育女,还怀着遗腹子,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黑心肠,竟然对婉儿下此毒手,皇上,您绝不能放过那些东西。”
隆兴帝沉沉点头道:“清蘅,婉儿的仇一定要报,朕立刻派人密查,一定不让婉儿含恨九泉。”
皇后用帕子拭了泪,仰头看着皇上,眼中却仍然闪着泪光。隆兴帝一阵心疼,他的皇后向来是坚韧不过的一个人,如今却伤心成这样。
将皇后轻轻揽入怀中,让皇后靠在自己宽厚温暖的胸前,帝后二人就这么静静的站着相互依偎,从对方身上汲取让自己坚强的力量。
许久,皇后站的脚都有些酸了,方才抬头低低道:“皇上,坐下歇歇吧。”
隆兴帝点点头,与皇后同归正座。皇后轻声道:“害婉儿的人左不过是那几个,只是想找证据怕不容易。”
隆兴帝点点头,双眉皱起低低道:“清蘅,若真是你想的那几个,眼下只怕不太好办。”
皇后明白隆兴帝的意思,亦无奈的深深叹了口气。
原来靖国公老夫人是太后的表姨妹,因为太后未进宫之前曾受过靖国公老夫人母亲极大的恩惠,靖国公老夫人的母亲过世之前,还特意求太后看顾这个唯一的女儿。陈老夫人又会行事,因此越发得太后的看重。这也正是陈老夫人因何能稳稳的做她的老封君,地位岿然不可动摇的缘故。
若要动陈老夫人必得惊动太后。而太后只是当今的嫡母却非生母,太后与隆兴帝之间又有些不可明说的矛盾,现在已经是在维持着面子情,若是动了陈老夫人,太后哪里必过不去的。而宗室旧臣都以太后马首是瞻,是以隆兴帝不敢轻举妄动。
见妻子低叹,隆兴帝握住她的手道:“清蘅,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有那一日的。”
皇后轻轻点头道:“臣妾相信皇上。”
隆兴帝看着妻子那无比信任的眼神,心中既欣慰又有一丝愧疚,这些年来妻子为了自己,没少受太后的气,说起来她是一国之母,然而在宫中,却还要被太后压在头上,行事总被掣肘,真是为难她了。
皇后是个聪明之人,她虽然极为悲痛最疼爱的小妹妹的死,可是冷静下来之后,皇后便轻声说道:“皇上,任安和婉儿都没了,无忧无忌可怎么办?两个孩子虽然聪慧,到底太小了,臣妾真不放心他们。”
隆兴帝早就想到这一点,他立刻沉声说道:“两个孩子要守孝,这三年都不能入宫,朕与你也不便出宫,只有先给她们送几个可用的嬷嬷内侍,再让阿灵多多看顾她们。百日之后朕便下旨另赐郡王府,如此只有无忧无忌才是王府的正经主子。那些依附之人纵有花样也翻不了天。”
皇后听得出隆兴帝话中的隐隐无奈与怒意,便轻轻点头道:“皇上说的是,只盼着两个孩子能快些平安长大。阿灵的公公与任安是忘年之交,她与婉儿向来亲厚,不必我们吩咐她也必是要尽心的。”
隆兴帝点点头,想到大女儿庄灵,唇角逸出些许笑意。长公主庄灵被封为陈国公主,是隆兴帝最宠爱最看重的女儿。四年前下嫁卫国公镇西将军严信嫡长子严毓谨,而镇西将军严信与季之慎亦师亦友,两人关系极好,有着过命的交情。如今季之慎夫妻双亡,严信自不会眼看着小友的一双儿女受委屈。
“你说的很是,不过卫国公有心是他的,还是要叫阿灵回来叮嘱几句。”隆兴帝想想又说了一句。皇后轻轻点头应下,准备回头便命人宣陈国公主进宫。
帝后二人想到让陈国公主在无忧姐弟孝期中照顾她们,却不知陈国公主不等皇后传话,在惊闻杨氏猝然离世的消息之后,便立刻摆着全副銮驾径往靖国公府而去。
柳氏正忙的脚打后脑勺,忽听下人回禀,说是陈国公主和驸马过世吊唁郡王和太妃,柳氏立时惊出了一身冷汗。陈国公主和刚刚过世的杨氏关系极好,那陈国公主又是大燕出名的护短之人,她不等接到丧报便摆着全副銮驾前来,可是来者不善!此时柳氏才意识到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看上去很是软弱可欺的杨氏后台有多扎手。
柳氏再不甘心也得承认自己的品级实在提不上台面,忙赶去慈萱堂回了陈老夫人,陈老夫人听说陈国公主前来,眉间也是一紧,对上陈国公主这个帝后嫡长女,太后喜欢的孙女儿,手握重兵的国公府宗妇,特别是这个陈国公主同杨氏极亲近,陈老夫人感觉很有压力。
慌忙迎至正门,陈国公主的銮驾已经进了靖国公府大门,陈老夫人忙上前行礼接驾,口称:“臣妇恭迎长公主凤驾,接驾来迟还乞长公主赎罪。”
“免了,含翠,扶陈老夫人起来。”一道清脆爽利的声音从銮驾中传出,一个身着雪青六品女官服色的宫女立刻上前轻轻的扶了陈老夫人一把,陈老夫人也没敢借这含翠之力,只由珊瑚碧玺扶着站了起来。
两个宫女将素珠垂帘并素纱车幔挑起,陈国公主庄灵缓缓
走下銮驾,只见她身上穿着银蓝素锦公主品服,头戴素银凤冠,冠上竟无一丝颜色宝石,只用素白珍珠一色镶嵌。再配上她那冷若寒霜的面庞,陈老夫人怎么会不明白陈国公主哪里是来吊唁,分明是怕靖国公府委屈了季无忧季无忌姐弟,这是来给她们撑腰了。
第十九章明弹压
就算对陈国公主的来意一清二楚,陈老夫人也不能怎么样,只得亲自引着陈国公主往灵堂祭拜。
陈国公主一进灵堂便看到两口并排摆放的棺材,一口是金丝楠木一口铁樯木,金丝楠木那口是季之慎的,铁樯木那口自然是太妃杨氏的。陈国公主的脸色越发冷冽,轻轻的哼了一声,显然对于靖国公府只给杨氏准备了铁樯木的棺材很不满意。
陈老夫人的眉头始终紧皱着,她如何不知道陈国公主的意思。只是杨氏年轻,又是刚刚被封为太妃,府中如何就能备下与之品级相配的棺材。苍猝之间能寻到这一口难得一遇的铁樯木棺材已经是不容易了。
陈国公主看着小姨妈的棺材,脑中浮现出杨氏的音容笑貌,她心中悲痛难当,勉强撑着上香祭了灵,便伏在棺盖上哀哭起来。
陈国公主一哭,本就跪在一旁谢吊,一直缀泣着的季无忧季无忌姐弟也放声哭了起来。灵堂内外的人也都陪着哭了起来。
陈国公主虽然悲痛小姨妈的过世,可是比起已经过世的小姨妈,两个表妹表弟更要紧些,她抚棺哭道:“小姨妈,灵儿知道你放不下无忧无忌,灵儿一定会好好照顾她们的。小姨妈别为她们担心…”
陈老夫人和柳氏听了这话都觉得既刺耳又刺心,偏又不能说什么。陈老夫人城府深,倒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可柳氏到底年轻,这阵子操持两桩白事,着实也受了些辛苦,便有些忍不住了,自打杨氏死后,她明里暗里就没少受敲打,特别是很受了婆婆陈老夫人不少气。柳氏最气的就是这点,明明婆婆平日对大嫂杨氏只是面子情,背地里没少给她使绊子,偏到了这会儿又做起慈爱婆婆的款儿,直把杨氏说成她最好的儿媳妇,恨不得叫别人替杨氏死了。
虽然陈老夫人没有明说,可柳氏疑心出暗鬼,总觉得婆婆指的别人就是自己,此时又听陈国公主说了那一番话中有话的话,柳氏脑子一热便开口道:“看公主说的,大嫂虽然不在了,府里还有婆婆和我们,断断不能委屈忧姐儿和忌哥儿的。”
陈国公主正想寻个话头敲打靖国公府之人,可巧柳氏便将话头递了过来。只见陈国公主俏脸凝冰,一双凤目冷冷扫过陈老夫人和柳氏,陈老夫人还算稳的住,柳氏却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这长公主之威可不是容易承受的。
陈国公主的目光在陈老夫人和柳氏身上略略一转,便看向跟着来的嬷嬷。只见那嬷嬷板着脸冷喝一声:“大敢,公主面前也敢擅自开口。”
柳氏一怔,她又没说什么不敬之言,那嬷嬷看服色不过六品,凭什么斥责自己这个从五品的诰命。这口气柳氏怎么都顺不过来,只硬生生的瞪着那个嬷嬷,竟是一副对抗到底的意思。
陈老夫人见二儿媳妇如此没有眼力劲儿,不由气的在心中暗骂:“蠢货。”她见柳氏死犟着不低头,不得不低声斥道:“混帐东西,公主的话也敢乱接,还不跪下陪罪。”
柳氏的脸有些涨红,毕竟灵堂之中除了陈国公主陈老夫人季无忧季无忌姐弟之外,还有她的两个亲生女儿以及服侍的丫鬟婆子们。柳氏如何能在这些人面前失了体面。
见柳氏没有动弹的意思,陈国公主看着陈老夫人淡淡道:“前儿进宫瞧太后娘娘,娘娘还说起老夫人对晚辈最是慈善,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陈老夫人眼神一闪,脸色却没有变化,只是恭敬的说道:“太后娘娘谬赞,老身实不敢当。”
柳氏听了这话,再不情愿也得膝下一软跪了下来,垂头口称:“臣妾知错,请公主宽恕。”
陈国公主看都没看柳氏,只扫了灵堂中众人一眼,淡淡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身为臣下最要紧的是守本份,牢牢记住上下尊卑之分。”
柳氏几乎要将牙齿咬断了,她自来何曾受过这些屈辱,特别是当着两个女儿的面。
跪在季无忧后头的季绣云和季弄云偷眼看着自己的娘亲跪在陈国公主面前,如同奴仆一般被训斥,两人心里都极不是个滋味。季绣云小脸涨的通红,原本放在地上支撑身体的双手紧紧攥了起来。
季绣云是二房嫡长女,又惯会讨陈老夫人的喜欢,是以她觉得自己在府中地位比季无忧差不多少,如今见娘亲受气,自是受不住的,只见她用力撑地,显然是要站起来。
只是季绣云还没有将站起来的行动会诸实施,便跪在身旁的妹妹季弄云死死拽住胳膊,季绣云转头怒视妹妹,季弄云飞快的用做口型的方式说了一句话,季绣云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立时软了下来。她只恨恨的瞪着跪在自己前头的季无忧,眼光仿佛如利箭一般射了出去。
柳氏臊的满脸通红,却不能不垂头小声称是。陈国公主说完之后便不再理会柳氏,只抬脚快步走到季无忧和季无忌的身边,蹲下身子将她们一左一右拥入怀中,两手摩娑着表妹表弟的头,轻声道:“无忧无忌,别怕,姨丈姨妈只是去了远方,她们心里一直记挂着你们的。”
“灵儿姐姐…”季无忌哭着叫了一声,便死死抱住陈国公主的颈子大哭起来。在季无忌心中,陈国公主是仅次于娘亲的存,他简直把陈国公主当半个娘亲。
陈国公主出阁之后参加的第一个社交活动就是季无忌的满月礼。在满月礼上陈国公主被季无忌浇了好大一泡童子尿,结果一回府就被查出一个月的身孕,是以陈国公主一直把季无忌当成自己的小福星,季无忌生的又好看,在孕期之中陈国公主可没少亲近季无忌,十月分娩果然一举得男,生了个足足八斤的大胖小子。是以对季无忌,陈国公主不仅仅把他当成姨妈家的小表弟那么简单,简直是当儿子一般的宠着,甚至比宠自己的儿子还要厉害些。
小孩子最知道谁对自己好,是以季无忌一直忍着没敢痛快大哭,如今见到最疼爱自己的灵儿姐姐,小无忌如同找到依靠一般,只死死巴着陈国公主挖心掏肝儿的痛哭起来。
陈国公主心疼极了,若非季无忌必须守灵,她直想立刻把小无忌带回公主府,绝不叫他承受这样的痛苦。
“无忌,听灵儿姐姐的话,咱们不哭,姨丈姨妈最喜欢坚强勇敢的小无忌!”陈国公主强忍心酸柔声抚慰季无忌,拿着帕子亲手擦去他脸上的泪水。
此时柳氏还跪着地上,她跪的位置正处于杨氏的棺前,也不曾跪在垫子上,不一会儿寒意便透入双膝,柳氏身子摇了摇,便想站起来,不想她动了动却发现裙脚被人踩住,柳氏悄悄回头一看,见暗暗踩住自己裙子的正是婆婆陈老夫人。
只见陈老夫人暗暗狠瞪了柳氏一眼,柳氏惊的赶紧回头,一回头便看见杨氏的灵位,柳氏不由的打了个冷颤,一股寒意油然而生,柳氏脸色刷的白了,别人不知道内情,可是她心里清楚,做了亏心事,柳氏又怎能不惊心!
第二十章受惊吓
安抚劝慰了季无忧季无忌姐弟许久,陈国公主方才站了起来,转身之后看见柳氏呆愣愣的跪在灵前,脸上尽是恐惧之色。陈国公主皱皱眉头,突然开了口。
“柳二夫人怎生还跪着?”
这句话在灵堂突兀响起,吓的柳氏身子猛的一颤,竟然仆倒在地上。
柳氏一倒,惊的陈老夫人急忙收回暗暗踩住柳氏裙子的脚,沉沉道:“老二家的怎么了,邓嬷嬷快去看看。”
邓嬷嬷上前将柳氏的身子扳过来让她脸朝上,只见柳氏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眼睛紧紧的闭着,牙关死死的咬着,象是受了什么了不得的惊吓,身子也在轻微的抽抽着。
原来陈国公主说这句话时刻意用了杨氏生前的语音语调,就连语气也象个六七成,庄灵本就是杨氏的亲外甥女儿,平日里又极亲近,学杨氏说句话什么的对陈国公主来说是再容易不过的。
柳氏刚刚对上杨氏的灵位,想着自己对杨氏做过的事情,她正怕杨氏死不瞑目回来找自己算帐,心里正虚的厉害,不想耳旁又突然响起仿佛杨氏的声音,柳氏怎么可能不被吓晕。
跟柳氏的宋嬷嬷见自家主子晕倒,忙上前替下邓嬷嬷,她先是掐柳氏的人中,下了大力气掐,才将柳氏掐醒。待柳氏醒后宋嬷嬷一面用手捋柳氏的前胸顺气,一面仰头看向陈老夫人恳求道:“老夫人,我们夫人连日为王爷太妃之事操劳,几日不曾正经吃东西了,晚上也难歇个踏实觉,求老夫人允我们夫人回房暂歇一歇。”
陈老夫人没有说话,只用眼睛去看陈国公主,陈国公主自不会接这个茬儿,只看着季无忧和季无忌说道:“无忧无忌,虽则你们在守灵,却也不能糟踏自己的身体,须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有一丝损毁,否则便是极大的不孝,你们可记住了?”
季无忧一听明白了,立刻同弟弟轻声应道:“是,无忧(无忌)明白。”
陈老夫人被陈国公主一句话堵的差点儿透不过气来,这算什么,仗着公主之势明晃晃的欺负人么,柳氏明明是为老大两口之操持后事累的,怎么到了陈国公主这里竟成了老二媳妇不孝!柳氏怎么说也是她的二儿媳妇,打狗还要看主人,这陈国公主竟是一丝面子不留,以为你是公主,我便真奈何不得你么?陈老夫人心中渐渐起了恨意。
柳氏脸上更是白一阵青一阵红一阵的,完全是被陈国公主的话给气的,可是偏又说不出道不得,她只能生生受着,连一点儿反应都不敢做出来。
跟着陈国公主的徐嬷嬷眼力毒的很,一眼便看出陈老夫人和柳氏的不甘与怨毒,心中不免有些担忧。她知道自家公主是来给小郡主小王爷撑腰的,只是这会不会太过了?不管怎么说小郡主和小王爷还是要和陈老夫人还有柳氏一起生活的。若是将她们得罪狠了,受苦的还是小郡主和小王爷啊。
徐嬷嬷心中再担忧,面上却不显,只上前轻声劝道:“公主,您出来的时候不短了,小主子该醒了。若是小主子醒来见不到您,可没人能哄的住他啊。”
想到儿子严玉棠,陈国公主眼中方蕴了笑意,轻轻点头道:“本宫知道了。”
季无忧知道表姐是特意来给自己姐弟撑腰的,心里已然非常感激了,表外甥严玉棠才两岁,正是粘人的时候,她不能让表姐再留下来了。
“灵儿姐姐快回去吧。等出了孝无忧同弟弟再一起去看玉棠。”季无忧轻轻拉着陈国公主的手,轻声说了起来,她因连日哭灵,声音不复平日的清灵,带了几分沙哑,听上去更让人心疼。
陈国公主轻轻点头,温柔的抚着季无忧和季无忌的头,轻声说道:“无忧,无忌,灵儿姐姐真不放心你们,又不能一直陪着你们,就让姐姐身边的徐嬷嬷和崔嬷嬷留下来服侍你们吧。”
陈国公主此言一出,陈老夫人和柳氏脸色都微微起了变化,昊极院有个宁嬷嬷已经让她们做起事来很不方便了,如今又多了两个一样从宫中出来的徐嬷嬷和崔嬷嬷,日后行事就更不便宜了。
季无忧心中极是感激,仰头看着陈国公主,轻轻说道:“谢谢灵儿姐姐。”
陈国公主爱怜的看着季无忧,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俯身在她耳旁低低道:“无忧,凭什么都不怕。”
季无忧重重点头,眼神很是坚决,陈国公主眼中方才流露出一丝安心的笑意,命徐嬷嬷和崔嬷嬷上前给季无忧和季无忌磕了头,她这才摆驾离开了靖国公府。
陈国公主一走,柳氏自然立刻离开灵堂,这里她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她总觉得杨氏的鬼魂充斥着灵堂的每一个角落。
柳氏回到房中仍然心神难安,她死死抓着宋嬷嬷的手不松开,却也不说出了什么事情。宋嬷嬷见柳氏神情不对,忙将丫鬟们都撵了出去,一手让氏攥着,一手轻拍着柳氏的背,忍痛低声问道:“夫人,您是怎么了?”
柳氏只死死的咬着牙不说话,宋嬷嬷也没办法,只能这么僵持着。突然,柳氏惊叫一声跳起来道:“快把绣云弄云接回来。”
宋嬷嬷一愣,忙说道:“夫人,大小姐二小姐正在守灵。”
柳氏忽然大叫道:“守什么灵,老爷和我活的好好的,快叫她们回来…”
宋嬷嬷听了这话双眉立刻紧紧皱了起来,她想说什么,只是看到柳氏那惊惶失措的样子,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片刻之后宋嬷嬷轻声道:“也该吃午饭了,奴婢这就去接两位小姐回来用午饭。”
柳氏听了这话立刻松开宋嬷嬷的手,急急叫道:“快去快去。”
宋嬷嬷忙忙去了,在灵堂外正遇上赵嬷嬷。见赵嬷嬷手中拎着个乌木包银三层大食盒,宋嬷嬷忙微笑招呼道:“赵姐姐,来给郡主王爷送饭么?”
赵嬷嬷见是宋嬷嬷,便点了点头,温和的说了一句:“是啊,怎么宋妹妹没送饭?”自开始守灵以来,季无忧姐弟的饭菜都是赵嬷嬷亲手做好送过来的,而季绣云姐妹的饭菜也是由柳氏安排好打发人送过来的。故而赵嬷嬷没见到宋嬷嬷拎着食盒,才会有此一问。
宋嬷嬷赶紧陪笑着说道:“夫人命接两位小姐回去吃。”
赵嬷嬷闻言点了点头,便不说什么了,只拐到灵堂旁边的偏房去布置碗盘筋箸,让春竹去灵堂请季无忧和季无忌过来用饭。至于季绣云姐妹为何要回去吃饭,赵嬷嬷一点儿都没有多想,她心中想的只是如何服侍好两位小主子。
第二十一章存私心
第二十一章存私心
因在热孝之中,季无忧姐弟二人需得吃全素,偏季无忌又是个无肉不欢的孩子,他跟着姐姐进了偏房,看到赵嬷嬷已经拿出来的菜尽是些青菜豆腐,不由的撅起了小嘴,闷闷的背着身子坐下,脸看着门口,就是不看桌上的饭菜。
季无忧看着弟弟这几日瘦了一大圈的小脸,心中自是百般心疼,只是热孝中只能吃素,这个规矩她也破不了。只能多想些办法在规矩之内给弟弟补身子了。
赵嬷嬷见小主子又闹别扭,不似平日那般上来哄他,只是从第二层食盒中端出一只黑瓷莲花盖碗放到桌上,稳稳的将盖子揭开,一股鲜香滋味立时充斥着整间偏房,引得季无忌立刻转过身来,双眼直盯着那只黑瓷莲花碗。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季无忧看其黑如墨的碗中盛着雪白香浓的汤汁,隐约可见汤汁中沉浮着嫩红翠绿的东西,虽还未尝,清新香气便已经萦于鼻端。再看看季无忌刚才的神色,她知道今儿能哄着弟弟多吃几口饭了。
“这是什么?”季无忌好奇的问了起来。
赵嬷嬷忙停下来躬身行了个礼,方才回道:“这是郡主特意吩咐为王爷做的五色素羹。王爷尝尝?”
季无忌急急点头,赵嬷嬷忙盛了一小碗汤,季无忧接过去仔细吹凉了些才亲手喂给弟弟。
季无忌乖乖的喝了一口,一双没精打采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扯着季无忧的衣袖叫道:“真好喝,姐姐也喝!”
季无忧见弟弟喜欢,眼中含了笑意,只轻声道:“无忌先吃。用这个汤拌碧梗饭可好?”
季无忌乖巧的点头,赵嬷嬷忙盛汤拌好碧梗饭,季无忧有心哄着弟弟多吃几口,便还要亲手喂他。只是季无忌却用手抓着银匙执拗道:“无忌自己吃。姐姐,无忌已经长大了。”
季无忧看着自从父母过世之后明显懂事许多的弟弟,心中既心酸又骄傲,她强忍住眼中泪意,将饭碗摆到季无忌的面前,无比温柔的说道:“好,我们无忌是大孩子了,就自己吃。”
赵嬷嬷看着一对小主子,心中的难过无法言说,只在心中暗自祷告:“天可怜见的,国公爷,夫人,您们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郡主和王爷平平安安啊!”
因赵嬷嬷煲的五色素羹滋味极为鲜美,季无忌就着汤吃了满满一碗饭,让赵嬷嬷和春草赤霄等丫鬟喜的眼泪都涌了出来,自开始守灵到现在,总算小王爷有了胃口肯多吃一些。
季无忧见弟弟吃的香甜,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不去想自己没有胃口,只强迫自己吃起饭来。季无忧也不喜欢吃素。大房的胃口都随了季之慎,素来是无肉不欢的。
季无忧两世为人,她明白自己身负父母之仇幼弟之责,重生的她没有任性的权利,便是再难吃,她也会逼自己多吃一些,若没有好身子,她还怎么报仇雪恨抚养弟弟。是以重生以来再不会如前世一般挑食,纵是再难吃的东西,只要对身体好,她都会逼自己吃下去。
季无忧姐弟正吃着饭,陈老夫人忽然打发碧玺带着两个小丫鬟送菜来了。送的是一道珍珠白玉脯一道虹彩翠柳丝,听着名字好听,其实就是莲子酿冬瓜和彩椒拌莴笋。季无忌最不爱吃冬瓜,季无忧最不爱吃莴笋。
看着碧玺摆上来的两道菜,季无忌小脸儿刷的沉了下来,只将银匙啪的往桌上一撂,气鼓鼓的叫道:“吃饱了。”
碧玺只用眼睛去看季无忧,大家子的规矩,长辈赐了吃食,小辈怎么都要吃一点表示对长辈的尊敬和感谢之意。
季无忧并不理会碧玺,只轻声吩咐道:“赤霄,服侍小王爷漱口。”赤霄忙倒了温白水,青虹捧过银制小盂,两人服侍季无忌漱口。碧玺是慈萱堂一等丫鬟,平日在府中行走,谁不叫她一声碧玺姑娘,如今被干晾着,心中难免有几分尴尬,却不敢表现出来,毕竟老夫人已经透了要将她给小王爷的意思。碧玺自己也要想搏这份富贵。
轻轻搛了一指甲盖儿大的冬瓜放入口中抿了一下,季无忧轻声道:“春柳,回头去替我们给老夫人行礼,谢老夫人送菜。”季无忧想着前生种种,此世再不肯向陈老夫人低头,因此只说谢陈老夫人送菜,提都不提一个“赏”字。
碧玺心中咯噔一下,没由来的背上透了寒意。这个素来绵软没有性子,常被老夫人说当不起国公府嫡长女的大小姐,自国公爷和大夫人过世之后,竟象变了个人。
春柳忙上前躬身称是,与碧玺两个退出偏房,碧玺方才轻轻吁了口气,低声道:“如今大小姐真有郡主娘娘的气势了。”
春柳忙偷偷扯了碧玺一下,碧玺惊觉自己失言,忙四下里看看,见无人注意自己,这才松了口气,与春柳两人往春熙堂大门走去。
直到离了灵堂踏上往慈萱的青石小径,碧玺拉着春柳快走几步,将跟着的小丫鬟拉下一段距离,玺才问道:“春柳,大小姐这是怎么了,竟象是变了个人,我瞧着她对老夫人也不尊敬了。你是她身边头一等得力的,可知道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