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哲当然听不懂,但日本人倒是来了兴趣,原本严肃的表情缓和下来:“哎?请吧。”她便低声解释给易哲听:“我变个魔术给客人看。”

易哲摸不着头脑,出于信任,还是点点头:“好的。”

袁思便从橱柜里拿出扑克牌来,当着一群正经说事的生意人面前,开始洗牌。

她这魔术还是变给日本人看的,因此全程说日语,仔细洗了几次牌,她把纸牌正面对着他们,背对着自己:“请选一张牌,不要告诉我,默默记在心里。”说完想了想,还是指定一个人比较好,“郑先生,您来选吧?”

郑翻译应该从来没有收到过这样的要求,整个人愣了一下,然后看看牌,点点头。

“您选好了吧?我开始切牌了。”袁思把牌收拢起来,回忆了一下这个魔术的原理,一张一张切牌。

她这时才感觉到有点虚,这个魔术好久没变过,也不知道会不会成功。

算了,反正闹笑话也是算易哲的,她管不了那么多。

切牌完毕,她问:“郑先生,刚刚您选了哪张牌?可以告诉我们了。”

郑翻译看着她,一时没说话,神情变得不自然起来。

袁思注意到他的异样,心里狐疑着,有些担心,别是他忘记自己选了哪张牌,或者根本没选。

“郑先生?”她不抱希望地叫了他。

“喝斗八。”郑翻译突然压低声音蹦出句上海话,袁思也愣了。

黑桃8。

他也是上海人。

郑翻译对日语的掌握几乎达到母语的程度,连一点口音都觉察不出来,他不应该好端端地说上海话。

只有一个可能…想必他从来没和日本人打过牌,也从没在牌桌上说过日语,他不知道“黑桃”用日语怎么说。

而袁思,也是无意中跟日本空姐打了一次牌,才学会日语里4个花色分别是什么。其实只有“黑桃”这个词比较冷门,郑翻译明明可以选一张梅花的花色,可他一时没注意,选了个自己不会说的牌。

这些信息在袁思的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她很自然地用日语重复了郑翻译的话:“スペードはち(黑桃8)?”

自己反复回想也无法从脑海里搜索到的词汇,就这样被一个年轻姑娘说了出来。

那一刻,郑翻译看她的眼神很复杂,带着一丝惊讶,更多的是赞许。

“嗨。”他确认道。

“好的,那我们来看一下…”袁思心里祈祷着一定要成功,慢慢地抽出一张牌,翻过来。

正是那张黑桃8。

袁思松了口气。

两个日本人带头鼓起了掌,郑翻译随后,他点着头笑了,满脸都是惊叹。

“谢谢捧场,就是个小魔术。”袁思收了牌,谦虚道。

“吩咐外面传菜吧。”易哲对刚刚的情况大致了然,让她出去叫服务员。

等她回来入座,已经感觉不到最初的那股无形的低压。

“袁小姐是上海人吗?”郑翻译问,“上海哪边人?”

“金山的,郑先生呢?”

“我在虹口长大。”他道,转头用日语告诉日本人,“这位小姐也来自上海。”

日本人恍然大悟,连声说“sososo”。

郑翻译笑容可掬地告诉袁思:“小野社长和青木社长上次去上海,特别喜欢吃小笼包。”

包间内的气氛得到破冰,又开了席,再要聊天,就多了不少话题,尤其是那位郑翻译,明显对他们照顾了许多。

饭局在友好的氛围下顺利进行。

等送走他们以后,天已经晚了。

吃完饭后他们并没急着走,完全忘了一开始“不谈公事”的约定,顺水推舟就聊起了项目,把合作当场确定了下来,这些当然少不了郑翻译的推力。

听闻袁思上次护照被带走、滞留日本的轶事,他还递上了名片:“以后如果还遇到类似的情况,袁小姐联系我就好。”

“多谢郑先生。”袁思双手接过来。

道别后,袁思跟易哲上了车,他说:“今天多亏了你。”

“没什么,你也帮了我不少忙。”袁思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夜色,“这么晚,想想多半睡了吧。”

这一想,又鬼使神差地说:“林老师应该也走了。”

“什么林老师?”易哲不解。

“你给易铭请的家教呀。”也是难为她,都快一年的事了,还耿耿于怀。

“当时易铭的学习成绩有所下滑,我才暂时为他找了老师,林老师已经不来很久了。”易哲解释道,很多余地补充了一句,“你不要多想。”

袁思这才反应过来,脸有点红:“乱说什么,我能想什么。”

只听见易哲鼻腔里传出来的一声轻笑。

她若无其事:“想想睡了,你直接送我回家吧。”

“好的。”他不挽留她,“什么时候再来?”

“我年后要拍戏了,不方便回来,拍戏之前想去看她一次。”

易哲垂眸:“那今年来家里一起过年吧。”

“哎?”

易哲再次确认:“你跟我们一起过年吧。”他宽慰她,“你放心,我母亲今年要去欧洲旅行,不会来我家。”

“什么跟什么…”袁思仿佛被他看穿了心思,她确实不太能应付得来他们家老太太。

“到时候一起包饺子。”易哲也没管她同不同意。

袁思呆呆地“哦”了一声。

这就到了家。

袁思推门下车,听到易哲在背后叫了她一声:“袁思。”

“怎么?”袁思扭过头去。

“你的头发长长了。”易哲看着她,眼睛里有什么情绪氤氲着,他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

第17章

与易哲想的不同,袁思没有躲,也是直愣愣地看着他。

甚至无意间侧了头,贴向他的掌心。

这个气氛,适合更进一步的动作,易哲却没有,静静地享受着这一刻渺茫的亲密。

外面冷,袁思把车门关上了。

“我说易哲…”她轻轻地说。

“嗯。”

“你很喜欢画画吧。”

“为什么这么说?”

袁思的眸子暗淡了一下:“我猜的。”

她想起前世他对她说过的话来,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男人总是擅长伪装脆弱,骗取同情心。于是她试探地看着他的眼睛:“我还猜,也许,你不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你希望自己可以生在平凡的家庭里,如果可以,当个穷画家也没有什么关系…”

那一刻,易哲的眼里浮起了一层水光,脸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动容。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呢,你还能猜到什么?”

袁思想,这眼泪也不知道是真,还是假,她已经没有自信判断了。

前世他笑着对自己说:“当个穷画家也好,如果你不嫌弃,我会好好照顾你…万一我死了,我的画就会变得值钱,你把它们都卖掉,也不算亏。”

袁思想到这里,心碎了一样痛了一下,说:“我只是随便说说,希望你不要介意。”

她不给他思考的时间,急忙跳下车跑回家。

她对着镜子拢了拢长到脖子的头发,把它们扎了起来。

她翻箱倒柜找自己的吉他,很久没动过它,琴盒上蒙了一层灰。她抱着它调了两下音,寂静的房间里拨弦声显得意外清脆,她意识到时间太晚,会打扰到邻居,又不舍地抱了抱,放回盒子里装好。

她在阳台上站了很久很久。

第二天去练声时,袁思总算是忍不住,问起了陈言安:“您什么时候让我唱几首歌呀?”

陈言安就像在哄孩子:“袁思,我跟你说什么来着,时候还没到,你什么时候把嗓子练起来了,什么时候就给你出专辑。”

袁思没说什么,她坐下来喝了点水,休息了一会儿,陈言安以为她生气了,坐在她身边开导道:“我知道你最近一直在等,有点迷茫是正常的,人没有工作的时候都会着急,马上不是要拍戏了吗,王逸林那个新戏我看会拍得很辛苦,你要趁现在好好休息才对,别东想西想。”

“我是着急,”袁思小小声道,“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离三年后,只剩下一半时间了,她从未有像现在这样的危机感。

“什么?”陈言安没听清,又有些怀疑听到的那点模糊的声音,“你说什么?”

除夕夜里,如约去了易哲家,两个孩子早就知道她要来,听说期待了好几天。

袁想比起一年前,性子又沉静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学了围棋的关系,看到姐姐来,也不撒娇,只是走过去牵她的手,说“姐你来啦”。

易铭则送了她一个礼物,是他上园艺课时种的两朵玫瑰,费了好大的心思弄了个温室培育的,她受宠若惊,很珍惜地收下了,找了个瓶子装水插起来。

“来了就好,冷吗?”易哲从厨房里出来看到她,一脸平和地指挥易铭,“去给袁思姐姐把大衣挂上。”

易宅的管家佣人都各自回家过年,年夜饭就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易哲下厨,剩下的一堆擀好的饺子皮拌好的饺子馅就留给了袁思和两个小家伙。

“去年也是这么过的呀?”袁思看他们俩熟练地包着饺子,跟过家家似的开心。

“嗯,去年爸爸还在饺子里放了硬币、花生、巧克力…”

易哲真是俗气啊。

袁思忽地一怔,看看袁想,已经这么自然地喊人家爸爸了?

她问:“想想,你刚刚是喊易叔叔爸爸吗?”

“嗯,可以吗,姐姐?”袁想懵懂地抬起头,“易铭哥哥同意把爸爸分我一半,爸爸也同意让我做女儿了,他说她本来就把我当女儿看。”

袁思叹了口气:“叫就叫吧,要听话啊。”

一不留神,馅放多了,包坏一张饺子皮。

她讪讪地走进厨房,易哲回头看她,她不太自然道:“我…过来看看,能不能帮帮忙?”

“那帮我洗一下西兰花吧。”他指了指流水台上的一袋蔬菜。

袁思平时偶尔也会自己做饭,但都很无趣,食材都是平凡无奇,面对这一大朵花菜,顿时手足无措:“我没洗过这个…”

“掰成小朵泡一会儿就好。”易哲在削土豆,一下一下,认真到没有回头。

袁思便拧开了水龙头,在细细的水流下,把西兰花一点一点掰开来。还是需要点力气的,她听到闷闷的一声声“咔哒”。

身后就是易哲“咚咚咚”切土豆的声音。

声音顿了顿,一只手从身后伸过来,越过她的肩膀,把水龙头往旁边拧了拧:“用热水,别冻着。”

菜做得差不多,饺子下了锅,浮上水面后被捞起来,四个人便围着桌子和乐融融吃起了年夜饭。

“真好,”易铭的眼睛亮晶晶,“以后袁思姐姐每年都来跟我们吃饭吧。”

她刮了刮他的鼻子:“易铭嘴好甜呀,吃到蜜糖馅的饺子吧了?”

易哲把鸡翅膀夹给袁想:“想想吃鸡翅,以后心灵手巧。”

这是什么道理?袁思暗笑。

这情景似曾相识。

她前世的每个新年都是这样过的。

饭毕他们坐在沙发前守岁,剥着瓜子看电视,易哲则把桌子收拾干净,去厨房洗碗。

这年的春晚袁思看过,手里剥瓜子的速度也不觉慢了下来,她头一歪,电视里的声音画面渐渐的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一样了。

“嘘,姐姐累了,让她睡一会儿,把电视关掉,我们上楼看吧?”最后听到的声音是易哲的。

再就是一张毯子轻轻地给自己盖好。

袁思不知道睡了多久,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把她吵醒,她慢慢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摸了摸身上的毯子。屋内是黑的,窗外却随着礼炮的轰炸声一明一灭。

易哲顺着楼梯走下来,没开灯,怕突如其来的亮光会闪着她的眼睛。

袁思一手扶着脑袋,问:“什么时候了?”

“刚过零点,上来吧。”易哲牵起她的手,往楼上走。她一怔,没有挣脱,他的手温暖又干燥,热烘烘地握着她。

“姐姐!新年快乐!”易铭和袁想正在露台上,看着天空上,四面八方腾空的烟花。

“哎,新年快乐,乖。”袁思从口袋里拿出两封红包给他们。

“谢谢姐姐!”

“披上,刚醒过来要小心感冒。”易哲用毯子裹紧了她,扭头管孩子,“再看一会儿就去睡觉吧,小孩子不要睡得太晚。”

“知道了!”他们欢快地喊。

孩子回了自己的房间,就剩他们两个。

袁思刚睡了一觉,此时已经完全没有睡意,而易哲,也没有要去睡的意思。

他们就这样心照不宣地彼此沉默了一会儿。

“我给你画幅画吧?”易哲提议道。

“嗯?…好啊。”好像也没有什么好拒绝的。

她披着毯子,整理了头发,在易哲搬来的椅子上坐好了。

他拿起油画棒,没有立刻开始画,而是透过夜色,看了她好久。

他低头在画板上一笔一笔描绘,不时地抬头看她,比对。

他画了一个小时,觉得差不多,说:“可以了,之后的我可以凭印象画出来。”收起画板,也没让她看画成了什么样,握了握她的手:“太凉了,进屋吧。”

袁思被他拉进屋里,他把画板随手靠在墙上,牵着她下楼,进厨房煮了一小锅牛奶。

开了灯他才看到她的鼻尖也被风吹得红彤彤的,他一点一点热了杯子,防止冷玻璃突然遇热会爆炸,然后小心地把牛奶倒进杯子里。

“其实我不冷。”袁思捧起奶杯,轻轻地吹了一口,最上面的一层奶皮被她吹得皱起来。

他静静地盯着她看,什么话也不说,人仿佛痴了。

袁思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牛奶,还好,不是特别烫口。

抬起头来的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唇上沾了一圈**白色的奶沫。

易哲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指了指嘴唇。她意识到了,很自然地伸出舌尖往上舔了一圈,也完全没有管自己随意的一个眨眼跟这个动作一起,令人遐想菲菲。

易哲人很清瘦,有明显的喉结,上下动的时候看起来也很性感。

袁思听到他咽口水的声音,脑袋里“轰隆”一下。

是她没注意,先做了暧昧的动作。

她立刻就转过身去:“我回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