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整装完毕,琼娘试着粗粝着嗓子说话,心道:一会只对人言自己十四岁,将年纪说小些,必定不会有人怀疑。

这般准备后,琼娘便带着丫鬟,还有自己新雇佣的漕运行的掌柜乔泰和几个伙计一起去了码头。

靠近京城口的码头熙熙攘攘,装货卸船的船工皆是忙碌异常。

琼娘离得老远便看到了自家新下水的一艘大船。至于另一艘船,因为还没有完工,要一个月后才能交付。

不过只一艘大船,也够扎眼威风的了!较比着周遭的货船,就琼娘特定的这一艘最大。

因为琼娘是比较着将来的运河特定的,而当世人还用不惯这么大的货船。

甚至有人在暗自嘲笑,这么大的船,行走在江河上该是多么大的不便,若是遭遇浅滩,便是雇佣纤夫拉纤,人力还有成本都要成倍上翻,也不知是哪家船行这么别出心裁,弄出这么个货船来。

不过琼娘不会跟这些撇嘴斜眼的人去费心解释,自己的船是在运河上行走,那开凿大运河每一段都是符合规范,压根就不会有浅滩拉船的的地方,加之比较自然的江河,水流平稳可控,就算船大吃水重些,也无翻船之忧。

在众人的议论纷纷下,她带着掌柜伙计欣然登船了。

这神秘的船主终于出现,众人又是哗然一片:哪家的美少年?这也是太年轻了吧!家里怎的放心将偌大的船业交给个半大的毛孩子?

就连那几个被雇佣的船工,心内也自看轻了自己的东家。只小声议论,一会坐地起价,只说船大不好操作,一起闹着要涨工钱。

这其实也是他们秘而不宣的行规。

现在正是漕运忙碌时,熟手的船工不好雇佣,加之这船再过几日便要起航试水,所谓开门见喜,这种时候更是不敢随便换人,不然船身倾覆出现问题,以后哪个还敢委托这崔家的船行载运货物?一般各家的船工都会在旺季闹着涨价,只要不离谱,船家十之七八都是会答应的。

想到这,几个船工心里更有底气。这崔家乃是初涉漕运,看着这位“崔公子”嫩生生的脸,便觉得是肥羊一只,不宰白不宰!

因为这次试水,并不远行,只在运河已经开凿好了的前半段穿行,正好运回京城各位贵女预定的胭脂水粉,布匹绸缎,还有一些零散的货物,按理说问题不大。

可琼娘一心想要周全,自然事事亲力亲为,看个清楚才好。

可是上船没多久,船下的码头处,便乌泱泱地闹开了。

不一会,乔掌柜满头是汗的跑来道:“崔小……崔公子,那些个船工要坐地起价,可是那工钱太高,小的一时不好做主啊!”

琼娘将手里的折扇一合,朗声道:“且下去看看!”

等她下了船,那几个五大三粗的船工一字排开,脸上皆是愤愤不平的样子。

领头的一个大汉道:“你家的这船,大得没边儿,是别家货船的一倍大,这平白要花费多大的心力?多要一倍的工钱,并不为过!既然想吃漕运这碗饭,便得对着船工慷慨些,告诉你们,那白家的船行也在招工!人家可是漕运的老东家,哪样不必你家保靠?再不给涨工钱,我们哥儿几个,可都要撂挑子走人了!”

琼娘心知这些个船工所言的白家,便是之前将烂芯子的木头卖给她食斋的那个白家。

前世里,白家的姑娘成了太子的妾侍。而这一世,白小姐倒也没有偏差轨迹,依然由着她的父亲牵线,入了太子府为妾。

依着她打听到的消息看,白家如今靠上了太子的大树,更加是树大好乘凉!

也可能是从太子的嘴里听到了运河即将开通的消息,白家也是快马加鞭,准备扩大漕运。

先前她派人去船厂交付时,还听船厂的人说,白家来人,愿出两倍价钱来买琼娘定制的两艘大船。

幸而船厂的船主是个以“信”字为先的人,才没有答应。而白家见没有强买成,便又打听起船主来。只不过琼娘当初不欲声张,并没有落了实名,那白家打听了一圈,也没打听出什么有用的干货来。

这运河就这么大,谁家先立起来,便是运河漕运的老大,老大吃大份的订单,沟满壕平,其他的漕运行便只能捞些小虾米填填肚子。最后末位的那些小船行只能被大浪逐沙,淘汰掉了。

白家现在雄心勃勃,想要做了漕运的老大,自然是舍得砸下银子,满码头的重金挖人。

琼娘虽然暗自打听到了白家的举动,但是没想到这些船工如此不将信用,明明收了定金却还想坐地起价,拿捏住东家。

想到这,琼娘粗粝着嗓子,缓缓开口道:“我家的船虽大,却是请了造船的名家设计,转舵驾船,比一般的货船要轻便许多。你们几个说这船重费力,乃是无稽之谈。”

那船工头子摆了摆手,语气恶劣道:“你这半大的小子懂得什么!一句话,今日不涨工钱,我们便全撂挑子不干了!你爱找谁找谁去!”

琼娘打开折扇摇了摇,对着身后的掌柜道:“一会烦请乔掌柜到码头边贴告示,我崔家的这趟船务,工钱照比市价五倍!”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全沸腾了,有那在一旁看热闹的船工也是一脸的艳羡,直道崔家的这趟船务还真是肥差!

可是就在这时,那位崔公子又不慌不忙是说到:“将这几个人都给我记上,从此以后,崔家绝不再录用这几个人!”

第77章

这话一出, 满场哗然。那几个船工气得脸红脖子粗, 直道跟个无知小子果真是闹不明白, 明明涨一倍工钱便能了解的事情, 为何要如此,当真是要故意气死人!

可是琼娘却摇着折扇率先离开了。那等子怡然自得样,果真带着无知小子无谓的嚣张劲儿。

她的货都是预定出去的,不愁及时回转销路, 现在多付了工钱, 便是跟码头的船工们表明立场,崔江船行不缺钱银,但临时改弦更张、坐地起价, 便是绝了与崔家船行的合作机会。

重金之下不缺勇夫, 那几个船工气哼哼地还没等走,便有人迫不及待地顶了那几个船工的缺儿。

琼娘挑了码头热闹的茶间二楼倚窗而坐, 要了杯香茗掩着盖儿,慢慢品着。

她看着来往而行的船上的旗帜, 稍微大些的货船都是白家的。

初涉漕运,琼娘心内其实也是没底儿。如今身在码头如同鱼儿入湖, 终于能看清周遭的晦暗凶险。

白家挂靠上了太子后, 便是如恶虎添翼,更加疯狂敛财。

而自己原先与白家挣财, 不过走了“先机”二字。只待几船的货物走顺后, 便自退到原西, 守着那一段运河, 做短途的买卖,避开了京城的漕运锋芒。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她即将嫁给琅王,背靠这一位王爷,倒是暂时不惧于白家的势力,更没有退守原西的必要。

运河偌大,足够容下几家漕运,若是两家井水不犯河水那是最好,但若白家依旧像做木材买卖那般欺行霸市,她也绝不相容。

反正琅王与太子的积怨甚久,观那太子也不像是如今的圣上那般对臣子用容人之量。

到时候大不了她赚够了银子,随着楚邪折返会江东,做个地头土龙。只要琅王不像上一世那般被圣上劝诱进皇寺,沅朝一时半会也无撤藩的能力,回江东逍遥自在倒也不错。

这般定了主意,琼娘站起身来往下走,却不期然,被个大汉撞得打了个趔趄。

那大汉倒是神色泰然,一身玄色长褂,风尘仆仆的样子。只是额头挂着一层泛着亮光的冷汗,而琼娘方才与他胳膊刮擦一下,只觉得手腕处一片黏潮,会低头间,便看见手腕处一片殷红。

琼娘不禁抬头诧异地瞟了这大汉一眼,只这一眼,便会有些心魂一颤。

这男子年约二十左右,满脸阴冷肃杀之气,眉目间浸染着化不开的杀意……

可琼娘却不光是因为他的样貌瘆人,最主要的是这人……她前世里是见过。

那是在京城死囚游街时,她站在贵妇们常聚的茶楼上,而这人便站在囚车里,用死寂一般的眼神默然地盯着前方,据说他血刃了仇家满门,最后落草为寇,只是一次入京时,在码头被暗中探查的官差盯上,最后在码头被人撞破,路人高呼大喊抓贼人,引来一场厮杀,他屠了路人连斩杀了几个官差后,才被官府拿住,原本准备秋季问斩。

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听当时协理刑部,审讯此犯人与同犯的尚云天说,这人被特赦,不知成了哪位权贵的杀人利器……

如今琼娘撞破了他受伤的隐情,那人的瞳孔猛地一缩,手朝着腰间鼓囊囊的袋子摸去。

见那样子便是要见仙斩仙,遇佛杀佛。

那一瞬间,琼娘的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若是自己此时高喊,只怕没等官差来救,便要死在他的刀下。

而那时尚云天审理此人时,曾经因为好玩,教过她审来的盗匪暗门子的手语黑话。

当时只是猎奇,如今全然记不得,单记着一个“风紧扯呼”,乃是手摸耳垂,再微张五指,若扇风一般动作……

想到这,她不送声色,用衣袖揩拭掉了受伤的鲜血,脸上尽量克制自己露出惊惧的表情,只是朝着店后后门的方向指了指,然后捏住耳垂,打了个手语暗门子,示意他快些离去。

左右这人被抓后,也被不知哪个权贵收作了爪牙,并没有祭奠国法,倒不如就此指点他快些走,免得在此地造成杀戮一场,妄送了几条无辜者的性命。

那人此时被官差追击,正是全身紧绷之时,眼见被个文弱的小书生撞到了他胳膊上的伤口,蹭得满手是血。本以为他会仓惶大叫,引来门外搜捕的官兵,已经是手摸到了腰囊,准备待书生准备大叫时,捂着他的嘴,不让他暴露自己的行踪,拖入一旁的茶水间里灭了口去。

哪里想到,这糯米粉般精细的书生,却是泰然自若,抹掉了血迹不说,更是暗示他快走,手势娴熟,竟是一副绿林同道中人的光景。

当下他微微点颔表示道谢,急匆匆地朝着后门离去。

那人走得甚快,只一阵风的功夫,可是琼娘鼻息间的血腥味却久久没有散去,谁能料到喝盏茶的功夫,却在杀人屠刀下滚了一朝?

她身后的喜鹊不知内情,只看见小姐立在原地呆立不动,最后竟然是身子一软,堪堪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吓得喜鹊轻声道:“小……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琼娘也不知自己方才的急中生智是否免了一场厮杀,但此地现在已然是暗藏杀机。

子曰:“君子不立危城。”既然如此,自然是要早早离开才行。

当下只颤着声儿道:“快,快些扶我上马车,离开此地!”

可是腿吓得实在有些软,上车的功夫,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就在这时,身后有人及时扶住了自己,语带笑意道:“敢问这位公子,怎么腿脚这般绵软?要不要到本王的府上给你好好进补则个?”

琼娘回身一看,却见琅王俊目含笑,长眉舒展地望着自己,只那一刻,紧缩着的心好似见了底儿似的,只哽咽了一声:“可……可吓死个人了。”

琅王这时才见琼娘脸色苍白,似乎受了极大的惊吓,连忙揽着腰问:“这是怎么了?越发的胆小,可是本王吓着你了?”

琼娘眼睛飞快地扫向四周,见并无可疑之人,这才抖着声,说了方才的情形。

琅王此时脸上全无笑意,只低声叫了常进,叫他带上几个人去四周搜寻,而自己却护着琼娘上了马车,一路先自朝王府离去。

待下了马车,琼娘自觉已经缓过劲儿来,便要自己下了马车,可是琅王却不依从,只抱着她一路穿堂入了内室里去。

这几日,因为筹办的婚礼,外府往来送礼之人络绎不绝。虽则琅王走的是避人的后门,那琼娘也被他抱在怀里来,挡住了脸儿。

可下车入府的功夫,还是被几个外府之人看到:那快要大婚的琅王亲亲密密抱着个身形纤弱的小书生入了府去。

就在各家贵府浸染的仆役,甚是能泰然面对朱门深宅里各类匪夷所思的秘史隐闻。

但是这叫个什么事儿?那便刚传出王爷看着靳家才貌双全的大小姐,却硬挺不起男儿本真。这边却热络络地抱着个小书生入门。

待得这传闻传入了各家的主子耳里,竟然是有些恍然——原来不是不行,而是改了口味,换了路径,好上了男色不成!

也难怪要娶个商户女子为妻,这时明摆着要娶入府里做了摆设,再任着那琅王胡天黑地啊!

琅王倒是坦然,他向来做事不去考量他人的目光,何况这怀里的乃是皇帝圣旨颁下给他的,抱得那是名正言顺!

待得入了屋内,他亲自替怀里的小书生,除了鞋子,松开了衣领子,又端着茶水哺喂了一口。

待接了琼娘的外衣,便命新进入府,准备将来伺候王妃的侍女沁香,端捧了醒神的油子盒儿来。

琅王长指捻了些,先抹了头穴,再在琼娘嫩生生的脚底板处涂抹按压缓神,然后亲了亲她刚刚退汗的额际道:“此时已经入了府里,莫怕了。”

琼娘除了被吓,其实也是这一天走得疲累,被按得舒服了,便如绵软的奶猫儿样,一动不动。

楚邪看得心内越发爱怜,他手里轻柔地抚着那小娘的后背,只将她拢在怀里,心里却道:这小娘也是野惯了的,今日竟然这般调皮,做了男子装扮,去码头那等子男子臭汗云集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