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朕回这种话,你不如滚回去!”世宗对韦希圣声音一沉地道:“有话你就说,不用跟朕玩话说一半这一套!”

韦希圣被世宗这样说了,还是死不开口。

江潇庭在一旁忍不住开口道:“圣上,还是先查上官卫朝究竟得罪了何人吧。凶杀不外乎三种,为财,仇杀,情杀。”

最后的情杀二字,让世宗的眼皮一跳,说:“上官卫朝还会惹下情债?”

韦希圣忙道:“臣认为仇杀的可能性最大。”

“去查,”世宗道:“去通知户部,住在城南旧巷的人要安置好,朕不希望看到一个住在城南旧巷的人流落在外。”

“臣遵旨,”韦希圣和江潇庭忙领旨道。

一文一武两位大臣退出去后,世宗又扭头看向了吉利。

吉利扑通一声跪在了世宗的面前,跟世宗道:“圣上,奴才想不明白这事。”

“你想不明白,”世宗道:“你当朕是傻子吗?太子给了你多少好处?”

吉利额头上磕出的伤口还没处理,这会儿又是拼命地跟世宗磕头,不一会儿一张脸就被血糊住了。“圣上明鉴啊,圣上,奴才就知道那会儿圣上难受的厉害,奴才就想着圣上对那安氏女一直挂心,所以奴才就把圣上扶了过去,除此之外,奴才什么事也没做过,圣上明鉴。”

“朕怎么会难受的?”世宗问道,这会儿没有安锦绣在身边哭了,世宗有工夫把事情前因后果地想一遍了,凭着世宗的精明,很快就想明白了,自己与安锦绣都是被人设计了,而设计他的人,还是自己钦定的继承人!

吉利边磕头边说:“是,是那碗鹿,鹿血?”

“朕头一回喝鹿血?”

“圣上,奴才真的不知道啊,圣上就是杀了奴才,奴才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吉利跪爬着到了世宗的脚下,“奴才也是奇怪,太子殿下跟圣上一样用了鹿血,可太子殿下就是一点事儿也没有。圣上,”吉利自打了一记耳光,“太子殿下的事奴才不敢猜。”

世宗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椅把,半天没有说话。

吉利只得不停地磕头求饶,这个时候他必须把自己从这事里摘出去,否则他的这条小命就一定没了。“奴才就是圣上养着的狗,除了圣上外,奴才从不跟旁人多说一句话的,奴才请圣上明鉴。”

知道自己对安锦绣的心思的人,不止吉利一个,这一点世宗很清楚,可是这个奴才,世宗望着地上冲着自己磕头出血的吉利,这个奴才会不会也跟朝中的那些大臣们一样,看着皇子们都大了,所以也开始为自己找后路了?

世宗迟迟不语,让吉利更加的心慌了,他能在世宗身边呆这么久,就因为他的忠心,如果世宗怀疑上他的忠心,那他马上就能失去如今的一切。“圣上,奴才真的没有跟太子殿下私下接触过啊。”

“朕凭什么相信你?”世宗问吉利道。

吉利不敢再说话了,头磕得太狠,这会儿他的头已经眩晕,世宗再不喊他,他就得活生生磕死在这里。

“你带两个人去安府,”世宗一脚把吉利踢远,说道:“跟安书界说,安锦绣之死让他不要伤心。”

吉利忙道:“奴才明白,奴才遵旨,奴才这就去安府。”

世宗在吉利走后,看看了自己身在的这个静室,下午时他就是坐在这间静室里。静室的墙上挂着佛像图,家具都是红木的质地,静室里还摆着几盆盆景,有假山有花草,不过这些世宗都不感兴趣,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青铜镂花的香炉上。

世宗走到了这只香炉的跟前,在他饮过鹿血后,是谁在这香炉里换过香?世宗回想着下午时这间静室里发生的事,最后世宗确定在香炉里换香的人就是太子。世宗推开了香炉的盖子,看看里面的香灰,冲静室外道:“来人。”

一个小太监小跑着走了进来。

“将这香灰都装起来带走,”世宗道:“只你一个人知道就行。”

“奴才遵旨,”这小太监忙道。

世宗走出了静室,静室外守着的侍卫们看到世宗出来,忙都跪地行礼。世宗从这些侍卫的面前走过,将这些侍卫的脸一一看过,这些都是他带在身边用的侍卫,都跟了他不下于十年的时间,世宗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些人的忠心,可是今天这事,世宗看着自己的这些个贴身的侍卫,他还能信他们吗?

侍卫们被世宗的举动弄得心下惶恐,吉利一脸鲜血地从静室里走出来,他们都看到了,跟了世宗这么多年,侍卫们还是第一次看到吉大总管如此狼狈的一面,丧家之犬一般。虽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做错什么,但是被世宗看到的人,无一例外地都把头一低。

世宗冷哼了一声,事情要一件件地做,现在客房那里还有一个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丧子的小女子,在等着他去安慰,世宗想到这里,转身往庵堂的后院走了。

一个守在庵堂后门的侍卫这时匆匆跑了来。

“又有何事?”世宗看这侍卫跪在雨中,停下脚步问道。

“启禀圣上,”这侍卫向世宗禀道:“安府的一个姨娘和一个家奴从山上下来了,说是太师夫人命她们去山腰取泉水,因为雨下得太大,所以在山中避雨,直到现在才返。”

“姨娘?”世宗道:“她有名字报上来吗?”

“她自称是安府里的绣姨娘,那个家奴说自己叫紫鸳。”

这两个人世宗都知道是谁,一个是安锦绣的亲生母亲,一个是安锦绣的陪嫁丫鬟,“将那姨娘送回安府,让那个家奴留下,梳洗之后,带她去休息,”世宗命这侍卫道。

皇帝要留下一个安府的家奴做什么,在场的人没人知道,只是也没人敢问。来报信的侍卫领了命后,转身就又跑走了。

世宗走回到客房门外的滴水檐下时,四个小太监正木桩一样,一边两个守在门的两边。

“她怎么样?”世宗也不看这四个跪在他脚下的小太监,低声问道。

一个小太监回话道:“回圣上的话,客房里一直没有动静。”

没有动静?世宗的心中暗道不好,大力地将紧闭着的门一推,快步走进了客房。 

58同城却如隔天涯

安锦绣没有如世宗所想的那样去上吊割腕,世宗冲进客房后,就看见安锦绣裹着被子坐在床上。“谁让你们进来的?”世宗放心之后,回头便冲跟他一起进来的小太监们道:“滚!”

四个小太监不跟进来怕世宗降罪,这会儿挨了骂后,马上又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

“圣上,”等世宗骂退小太监,听到身后安锦绣叫他,回头看时,安锦绣已经跪在了地上。

“起来吧,”世宗几步上前,将安锦绣抱起。

安锦绣在世宗的怀里全身无骨一般,手脚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看怀中这个小女子窘迫的样子,世宗不觉好笑道:“这是朕今天第几回抱你了?”

安锦绣摇了摇头,双眼盯着自己前方的墙壁,就是不看世宗一眼。

世宗将安锦绣放在了床上,“你这是觉得羞耻?”

安锦绣把头垂得更低了,手揪着衣裳,默然不语。

世宗用手替安锦绣将披散着的头发理了一下,这个小女子梳洗过了,只是没有衣服换上,还是穿着湿透了的淡青色衣裙。“朕真的没有伤到你?”世宗问安锦绣道:“你跟朕说实话。”

安锦绣忙又摇头。

“那你先吃点东西吧,”世宗还是没要想好要怎么跟安锦绣说平安的事,料想这个小女子一会儿一定大哭特哭,觉得还是让这小女子先吃些东西的好。

安锦绣还是摇头,抬头对世宗道:“圣上说会护着妾?”

世宗说:“君无戏言。”

安锦绣便喃喃地道:“将军自另有良人可伴他白头,可妾的儿子该怎么办?”

世宗将安锦绣揽在了怀中,叹息一声后,说道:“今日城南旧巷发生大火,”感觉到了怀中的身体僵硬了之后,世宗更加用力的抱紧了安锦绣,“你的平安已经不在了。”

“不,不在了?”

“他一个小孩子如何逃出火海,”抱着长痛不如短痛的想法,世宗跟安锦绣说:“上官家除了在外的上官勇外,都死了。”

听着世宗再跟自己报一回噩耗,安锦绣的心又被钝刀寸剐了一遍,只是面对着世宗,她又如何将自己真正的悲伤露出?牙齿狠狠地在舌尖上咬了一下,这个时候,她要的不是悲伤,而是世宗的可怜。

世宗以为自己会听到安锦绣的哭声,只是他等了一会儿后,被自己抱在怀里的人没有一点声响发出,世宗低下头看时,就看见血顺着安锦绣的嘴角流出,这个小女子已经面色惨白地不醒人事了。“锦绣?”世宗用手去掰安锦绣的嘴,结果安锦绣嘴中的血大量涌出,将他的手刹时间便染红。

“来人,去叫个大夫来!”世宗对客房外大叫了一声。

客房外有小太监答应了一声,脚步飞快地跑走了。

世宗将手探进了安锦绣的嘴中,用手指堵住了安锦绣舌上的伤口。”你竟然在朕的怀中咬舌?”世宗冲着已经“昏迷”的安锦绣低吼道:“死了一个儿子,朕可以给你一个儿子,你就这样不信朕会护着你的话?!”

“儿子?”安锦绣的心中一动,脑子里出现一个念头,被血浸着的嘴角微微上扬一下,随即这张苍白的脸上,就只剩下了一脸的死寂。

太医向远清和荣双在安氏庵堂的门前下了马,看到来传他们的,吉利手下的小太监后,他们是一刻也没敢耽搁,一路骑快马赶了来。

奉了世宗的命令找大夫的两个小太监奔出了庵堂时,正好就看见了两位刚刚下马的太医。

“圣上正传大人们呢!”两个小太监冲到了向、荣两位太医的跟前,急声道:“两位大人,快随奴才去见圣上。”

两位太医也不知道庵堂里发生了什么事,一边跟着小太监往世宗所在的客房跑,一边就问:“是何人出事了?”

“圣上在房中,发生了什么事,奴才也不知道,”由吉利一手调教出来的太监,说话自是严谨小心。

“快点过来,”世宗没想到这会儿向荣二人会来,他这会儿也没有时间多问,不等两位太医跟他行礼,便道:“她伤到了舌头,你们过来看她!”

皇帝在庵堂里抱着一个身着寻常妇人衣裙的女子,这事就够让两位太医好好琢磨一番的了,再一看这女子的伤处是硬咬出来的,两个太医就什么都不敢想了。

“她如何了?”世宗在两位太医给安锦绣看伤的时候,也没松开安锦绣,问两位太医道。

“回圣上的话,”两位太医中,向远清一向善长外伤,回世宗的话道:“她舌上的伤口不深,可能是她的力气不大,”也有可能是这女人自伤博同情,只是这个猜测向远清没敢说,看世宗问话的样子,他便知道这个女人在世宗的心里有一点地位。

世宗相信伤口不深是安锦绣没力气的原因,这个小女子不但承欢在他的身下,还在惊慌无措之下,遭受了丧子之痛,一个男子尚且经受不起,更何况安锦绣这样一个娇弱女子?

“圣上,”向远清问世宗道:“要给她治伤吗?”

世宗说:“不给她治伤,朕要你来做什么?”

向远清忙就开了自己药箱,拿出治外伤的医具,药物,在荣双的帮忙下,专心致致地为安锦绣治起伤来。

世宗直到安锦绣的嘴里不再往外流血时,才有心情问向荣两位道:“是谁叫你们来的?”

荣双忙道:“不是圣上吗?”

“朕没宣你们。”

“那,”荣双没有蓄须的白净脸上闪过一丝迟疑,说:“圣上,叫臣等来的太监是吉利公公身边的人。”

这个奴才还真是会为朕着想,这样一个得用的奴才,朕到底是留还是不留?世宗一手安抚性的抚弄着安锦绣的头发,一边在心里权衡着。

当一根丝线缠在了自己的脉门上,安锦绣就知道自己得醒过来了,装晕这一招在太医们的面前只能是小儿的把戏。微微睁了睁眼睛,安锦绣发出了疼痛难忍的呻吟声。

“朕在这里,”世宗看安锦绣转醒,忙抱紧了安锦绣低声道:“没事了,什么事也没发生,你什么也不要想,万事都有朕。”

安锦绣眼睛睁了睁又闭上,似是无力睁眼,只是眼泪又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眼角流了出来。

“不哭了,再哭眼睛要哭坏了,”世宗温柔的语调,自己不觉,却将两位太医吓得不轻,手下的动作更加小心翼翼起来。

安锦绣听了世宗的话后,更是哭得厉害,再温柔的语调又有何用?白旭尧不是上官勇,在这个时候她想上官勇,想这个男人在身边,让她看上一眼也好,让上官勇告诉她,他们还有以后,让她不至于这么绝望,看不到自己往后可以走下去的路。

被安锦绣念着的上官勇,这个时候与安锦绣相距的并不远,他们同在一座城池里,只是一个相信自己已经家破人亡,孑然一身,一个以为他们以后再无缘相见了。

上官勇回到客栈的时候,庆楠几个都站在客栈的大门口,眼巴巴地望着这条街的两头,就在等着他回来。

“大哥,”庆楠看被他们围在中间,走到屋中坐下的上官勇,两只眼睛发红,显然是痛哭过了一场,脸色也很难看,只是神情很平静,平静到让庆楠几个人害怕。

“你们怎么会来?”上官勇问几个兄弟道。

“大嫂他们的事,”庆楠想安慰自己的这个大哥,只是他们从军的汉子,哪里会说安慰人的话?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这样的话谁要是能在现在说出来,那谁就真是混蛋了。

“说说你们怎么会来的吧,”上官勇此刻也不需要人安慰,家人没了,他不会跟着去死,不把这个仇报了,他就是到了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见自己的妻儿弟妹?

“是周大将军让我们来的,”几个人围着上官勇坐下后,庆楠说道:“我们迟了大哥七日走,回来的时候,城门已经关了,我们还是找了看城门的一个兄弟,才混了进来,没想到…”庆楠说到这里,狠狠一跺脚道:“没想到我们进来的时候,就听说城南旧巷失火,等我们跑过去,什么都迟了。”

上官勇说:“大将军知道我会出事?”

“是大哥你带我们攻下的信王府,”坐在庆楠身边的一个兄弟道:“大哥奉命回京都之后,那个项锡就疯了!天天找大将军的麻烦不说,带着他手下的人,把整个信王府都拆了!大将军说,项锡一定是在找什么要紧的东西,怕那个混蛋疑到大哥你的身上,所以命我们来追你。”

“大哥,你下面要怎么办?”庆楠问道:“你要做什么,我们兄弟都帮你。”

“我要面圣,”上官勇这个时候,只想着要将信王给他的名册上呈世宗,他家没了,皇后和太子也别想毫发无伤。这个时候的上官勇已经没有了他对于皇室的敬畏之心,害死他家人的人就是仇人。

“那我们跟大哥一起去!”

“对,拼着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我们一起去!”

“都闭嘴!”庆楠让七嘴八舌地表示要跟上官勇一起去拼命的兄弟们住嘴,“你们当这里是我们跑马打仗的关外吗?帮不了忙就别添乱!”

“庆不死,你什么意思?”被庆楠这一骂,当下就有兄弟炸了毛,“你有本事,那你说下面我们该怎么办!”

从上官勇让自己抱走信王府的遗孤,庆楠就知道信王一定是跟他的上官大哥说了些什么,只是庆楠那时没想到信王的事,会将上官勇害到家破人亡的地步。“大哥,不如去找太师,”庆楠对上官勇道:“大嫂是他的女儿,他要见圣上,比我们这些武夫要容易的多。”

见安书界?上官勇在心里想着,我能信这个人吗? 

59送棺入安府

安太师在这个夜里独自在书房睡下,心中为太子之事烦乱,屋外又是雨声扰人清梦,安太师在床榻上是辗转难眠。在快四更天的时候,安太师就听见府里的管家在屋外喊他,说是宫里的吉总管来了。深更半夜,世宗的贴身大太监找到家里来,安太师是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以为是世宗皇帝出了什么意外。

吉利看到匆匆出来见他的安太师时,脸上还是堆起了笑容,给安太师行了一礼,口中道:“奴才见过太师。”

安太师一眼就看到了吉利额头上的伤,谁能把这个得宠的大太监伤成这样?安太师心里着慌,脸上还是看不出来变化,“吉公公这是传旨来了?”

吉利做出了一脸的惊讶状,说:“太师您还不知道?”

安太师说:“老夫要知道什么?”

“今天晚上城南旧巷失了一场大火,您府上的二小姐没能逃过这一劫啊,”吉利说:“上官将军家里的人一个也没能逃出来,真是让人心痛呢!”

安太师乍一听安锦绣的死讯还反应不过来,说:“谁没逃出来?”

吉利滴了两滴眼泪下来,说:“府上的二姑奶奶没了!”

安太师心中一痛,身子也晃了两晃,然后问吉利道:“那吉公公来找老夫的意思是?”

“圣上命奴才将二小姐的尸体送回来,”吉利说道:“圣上的圣意是,上官将军出征在外,他家人的尸体也由太师一并安葬。”

“臣领旨,”安太师忙跪下领旨道。

吉利又道:“上官将军的长子还太小,尸体烧成灰后,我们也找不到了,太师给他设个衣冠冢吧。”

安太师点了一下头。

吉利扭头命自己身后的太监们道:“快把二小姐他们的尸体抬进来。”

太监们将三具上好的黑漆棺椁抬了进来,放在了安太师的面前。

吉利将中间这具棺椁的盖子推开,对安太师道:“太师,你要见二小姐最后一面吗?”

安太师走到棺椁前,知道烧死的人尸体都吓人,只是真正看到了,里面漆黑变形,焦炭一样的尸体还是让安太师往后一连倒退了好几步。

吉利冷眼看着安太师,世族大家里所谓的亲情不过如此,这位太师大人知道安锦绣的“死讯”后,可是一滴眼泪还没有落过,还不如他这个假装伤心的外人。吉利将棺盖推上,对安太师道:“人死不能复生,太师节哀。”

安太师背过身去,一阵作呕后,才又转过身来对吉利道:“小女得圣上如此照顾,臣惶恐。”

吉利这时看了看安太师的左右,说:“府上的主母夫人怎么不出来?”

安太师说:“公公还要见她?”

“主母夫人没有与太师说吗?”吉利走到了安太师的跟前,小声道:“她今天在你们安氏的庵堂里见到了圣上。”

安太师说:“此事老夫知道。”

“那主母夫人将她把安二小姐也叫到庵堂的事告诉太师了吗?”吉利说道:“今天也真是巧了,奴才随着圣上去北城行猎,太子妃娘娘和府上的主母夫人都在你们安氏的庵堂里,安二小姐也在。黄昏时这雨就下了起来,雨天路难行,府上的主母夫人心疼二小姐,将她留了下来。”

安锦绣的“死讯”让安太师心里疼了一下,不过这会儿,吉利的这席话对于安太师而言就是晴天霹雳。安锦绣留在了庵堂里,那这人怎么可能会死于城南旧巷的大火中?安锦绣没死,世宗又怎么会命吉利送了三具棺椁来?

“太师,”吉利以一种为安太师着想的语气道:“今日跟着主母夫人去庵堂的安府下人不少,为了安府着想,奴才觉得您还是尽快把他们都处理了吧。

“吉公公,你觉得老夫的次女能往哪里去?”安太师缓缓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问吉利道:“老夫总要知道该往哪里送她。”

吉利回身看着三具上了黑漆后油光发亮的棺椁,说道:“圣上向来怜惜二小姐,黄昏地府不是二小姐这样的女子该去的地方。”

黄泉地府安锦绣去不了,那就是从此陪王伴驾了?安太师感觉到了前所未有过的屈辱,这种感觉几乎让安太师在吉利面前忍不住就要失态怒喝。安锦绣是上官勇的妻子,是臣妻,世宗这是在夺臣妻,就不怕天下人耻笑?!皇帝这是将他浔阳安氏置于何地?!

“太师,”吉利冲安太师一躬身,“二小姐的尸身奴才已经送到,您办完丧事之后再向圣上复命好了,奴才还要回庵堂去伺候圣上,奴才这就告辞了。”

“圣上还在庵堂?”

吉利说:“太师,佳人难得啊。”

安太师没有起身送吉利走,他此刻已经无力再站起身了。屋外电闪雷鸣,院中花木倒映在窗上的影子忽明忽暗间,如鬼爪又如勾魂的锁链。安太师捂着自己的心口,他喘不过气来,脑中被一个问题充斥着,该怎么办?

安锦绣已”死”的消息,不多时便传遍了安府上下。

秦氏躺在床上没敢起身,这个时候她恨不得找个只有她一人知道的地方躲起来。

安太师推门走进大房的这间卧室里,就听见秦氏在床上念经,“这个时候念经,你觉得有用吗?”安太师站在床头问自己的妻子。

惊惶不安中的秦氏没能听到安太师进屋来的脚步声,耳边突然响起了说话声后,秦氏是尖叫了一声,下意识地就想往被中躲去。

“这个时候你倒是知道怕了,”安太师站着不动,看着秦氏的目光充满了厌恶。

“老,老爷?”秦氏这时认出了安太师来,忙从床上半坐起身来,想跟安太师笑一下,可是扯了半天嘴角,也没能笑出来。

“我再也没有想到你会是这样的人,你知道吗?锦绣死了。”

“妾身,妾身也是刚刚听说,”秦氏忙道:“妾身不相信这事。”

“方才宫里的吉总管送来了锦绣的尸体,城南旧巷一场大火,将上官家所有的人都烧死了。”

秦氏望着安太师,嘴唇哆嗦着,“怎,怎么会这样?”

院中这时传来了下人们的哭喊求饶声,都在喊秦氏救他们。

“老,老爷?”秦氏慌得想下地,可是却在安太师的注视下不敢动弹。

“你觉得你做下这种事后,跟着你去庵堂的人还能再活着吗?”安太师问秦氏道。

“妾,妾身做了,做了何事?”秦氏直到这个时候了,还抱着一丝幻想。今天做下的事,她不说,安锦颜不说,世宗皇帝也不会说,那谁还能知道?

“老爷,”屋外的外室里,有管家跟安太师禀道:“人都抓起来。”

“灌药。”

安太师说的这两个字,让秦氏就在床上冲着安太师跪下了,嘴里哀声喊着老爷,其他的话却都说不出来了。

“你们还要杀锦绣的全家,”安太师指着秦氏道:“我从来不知道你竟有这样的心肠!”

“没,没有,”秦氏忙道:“妾身怎么敢杀人?妾身什么也不知道啊!老爷!”

“你这个,”安太师抬起了手就要打。

“你这是在干什么?”

安太师抬着手回身,就看见周老太君拄着一根拐杖站在内室的门边上,那里内室里的烛光照不到,安太师也不看清老母亲现在是个什么神情。

“她再怎么说也是我们安氏如今的主母,”老太君这个时候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但是看安太师下令杀仆的架式,老太君就知道府里这是又不得太平了,秦氏也一定是这祸事的罪魁祸首。

“母亲。”

“把手放下,我安氏的男人何时跟女人动过手?”老太君喝了安太师一声道:“秦氏若做了错事,我安氏自有家法治她,你何必自己气成这样?”

老太君凉薄的话让秦氏悲从心来,她为安氏做了这么多事,最后在这个老太婆的眼里不还是一文不值?“老爷,”秦氏抬头对安太师道:“这事你应该去问问我们的太子妃娘娘,妾身也为锦绣可惜,她的娘亲太美,把她生的太好了。”

老太君走到了床边,抬手给了秦氏两记耳光,道:“安氏的男人不打女人,可是我没说不打你!”

秦氏被老太君打得歪倒在了床上,突然就放声大哭了起来。

“来人!”老太君冲着半掩着的房门喊了一声。

两个在老太君身边伺候的婆子应声走了进来,这两个都是身材壮实的婆子,往床边一站,顿时就将整个床遮住了大半。

“看着她,”老太君命这两个婆子道:“没我的话,谁也不准来看她,她要是叫,就给我封她的嘴!”

“是,太君,”两个婆子躬身领命道。

“你要关我?”秦氏问老太君道:“太君,你当我是什么人?”

老太君看了两个站在床边的婆子一眼。

两个婆子把身子探进了床里,把秦氏的嘴给堵上了。

秦氏大家出身的小姐,后又做了安氏的当家主母,何时受过这个?当即就惊怒之下晕了过去。

“你跟我来,”老太君也没去问秦氏的死活,只是对安太师道:“秦氏在府里还能翻上天去?这个时候了,你还有空跟这个女人啰嗦?”

安太师上前扶住了老太君,母子两个走到了外室里坐下。

“你跟我说实话,”老太君坐下后就问安太师道:“锦绣丫头是真的死了吗?”

安太师羞怒之下,都不知道要怎么将这事跟自己的老母亲说。

老太君看看安太师的样子,“这么说来,那丫头没死,她现在在哪里?”

安太师一咬牙,道:“她与圣上在我们安氏的庵堂里。” 

60投井

老太君不用再问儿子什么了,她可以脑补出今天秦氏去庵堂做下的事情。

“母亲,”安太师道:“看来安氏要毁在我的手上了。”

“毁了?”老太君道:“若是我们安氏毁了,你要元文他们怎么办?安氏一族几百口的性命,因为你的一句毁了,就一起去死吗?”

“我,”安太师被老太君堵得说不出话来。

“送一具充假的尸体来,”老太君道:“看来圣上要将那丫头留在身边了。”

“这种事绝不能发生!”

“所以呢?”老太君望着这个自己唯一的儿子,突然就有些失望,道:“你也在朝为官多年,做到太师之位,我以为你应该懂得很多才对。”

“淫臣子妻,这不是帝王所为!”安太师气恨道。

“你怎么不说这是你那丫头的错?天下人会说圣上夺臣妻,还是会说安锦绣不守妇道,自荐龙榻?”

安太师涨红了脸,“你知道这是不锦绣的错。”

“天子一怒,俘尸万里,”老太君道:“不是她的错又能是谁的错?你没听秦氏说吗?太子妃也有份参与此事,依我看,秦氏没这个本事,我们的太子妃娘娘怕才是主谋。”

“她…”对于安锦颜,安太师已经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了。

“安氏的嫡长女做出这样的事来,是我们家门不幸,”老太君嘴上这么说,脸上可是一点也看不出生气来,“不过她是我们家未来的指望,你再气她,这个时候也只能帮她。”

“那锦绣呢?”

“锦绣?你以为她还能出来见人吗?一个已嫁的女人,你以为她能得到多大的恩宠?”

“儿子不是这个意思,”安太师着急道:“我是说…”

“安锦绣的尸体就在那具棺材里躺着,”老太君打断了安太师的话道:“这个世上以后就没有安锦绣这个人了,你的这个女儿死了!”

老太君很无情地跟安太师说出了一个现实,事情已然发生,他们无力改变一丝一毫,那就不如就全盘接受,什么也不要再做,也不要再想。

“将那三具尸体风光大葬,”老太君又道:“这也算是我们安氏对上官将军的一个交待。天灾不是我们这些凡人能避免的,所以他也怪不得我们。”

“锦颜的心太狠了!”安太师叹道:“锦绣是她的妹妹啊。”

“不是一个肚子出来的,能有什么亲情可言?”老太君摇头道:“你日后待绣姨娘好点,安锦绣毕竟在皇帝身边了,她对她这个亲娘,我看着还是有些感情。就算她日后撞大运得了圣恩,只要绣姨娘在我们府上住着,这个丫头就不能对我们安府做什么。”

此时安府的后院里,冯姨娘与钱婆子两个人打着伞,在她们住着的小院里都找遍了,也没能找到绣姨娘。

“下这么大的雨她能跑去哪里啊?”冯姨娘着急地问钱婆子道。知道安锦绣的“死讯”后,她差点没吓死过去,等回过神来跑去绣姨娘房里找这人,谁知道这人竟是就这样找不到了。

钱婆子也是着急,说:“她回来的时候还洗了一个澡呢,我就是去倒一个洗澡水的工夫,这人能跑去哪里呢?”

“我出不了这个院子,”冯姨娘拉着钱婆子走到了院门前,说:“你出去找一找她吧。”

钱婆子说:“我的姨太太,您不出去,绣姨娘不一样不能出院?”

“你就悄悄去找一下吧,要是让老太君和夫人知道了,她的麻烦就大了!”冯姨娘说着,从手指上褪下一个银戒,塞到了钱婆子的手里,说:“你就辛苦这一趟吧!”

钱婆子收了冯姨娘的礼,不好再多说什么,打着伞出院去找了。

周姨娘坐在自己的房里,听跟自己亲近的婆子说:“看来绣姨娘是真跑出去了。”

周姨娘忙着手上的针线活,连头都不抬,说:“她女儿死了,发一会儿疯夫人还能把她打死?她跟我们怎么能是一样的?好歹还有一子一女呢。”

这婆子看周姨娘这个不为所动的样子,只得闭了嘴。

绣姨娘这时坐在后院洗衣房的水井沿上已经坐了半天了,这水井安府最初在这里建府时就挖了出来,到了今天已经有数百年,井壁上被井绳年复一年拉磨出的印痕已如沟壑一般。绣姨娘伸手摸了摸井沿边上的磨痕,又扭头看看身后高高的院墙。

在秦氏还是小姐时,绣姨娘就已经伺候在秦氏的身边,伴了秦氏数十年的光阴,亲眼看着秦氏的富贵,说绣姨娘的心里没有一点嫉妒那是假话。看着秦氏侯门深宅里掌上明珠一般长大,然后在嫁为人妇后一年年在富贵荣华中优雅地老去,绣姨娘有时候会想,如果她也能过一过秦氏的日子该多好。

冷雨浇在身上,绣姨娘却也不觉得冷。想想自己的这一生,跟安太师上床,若不是她也有攀附的心思,太师又如何会注意到她这个端茶倒水的使唤丫头?秦氏也没骂错她,她是个会勾人的贱人,这辈子注定不得好死。家生奴才生下的孩子还是家生奴才,生生世世都是奴才,她生下的这一双儿女,虽然是庶出,从小到大在府里受尽白眼,可是毕竟他们有了自由身,不必再带着个家生子的奴才身份过活一世。

“锦绣,元志,”绣姨娘念着一双儿女的名字,她对他们已是尽力,为这双儿女她是再也做不了什么了。最后绣姨娘也想到安太师,这个男人她爱不起,也无资格爱,绣姨娘只是感激这个男人能给她两个孩子,让她这一生也有了延续,除此之外,绣姨娘抬起头,让雨水将她的脸冲洗了一会儿。

舍不得一儿一女也没办法了,绣姨娘将自己的头发重又理了一下,她不能让自己拖累了他们。安锦绣要报仇,这个傻孩子就没有想到,她这个做娘的还在安府里住着,她要怎么报仇?安元志想要有自己的天地,想展翅高飞,可是只要她还活着,这个儿子又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摆脱让他痛恨的安氏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