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听四姨娘这样说着,三姨娘的眼睛便攸地一亮,但随即便又黯淡下去。

“妹妹,你哪里知道,我这枫儿自弱便骄生惯养,哪里像你说的,能吃得什么苦来?恐是早早儿的便从军营里跑了回来罢。”说着,又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想这臭小子,只生得一副好皮囊,这几年他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情你不知道?若给他捐个官做,还不知道又惹出多少祸端来!”

三姨娘说得,倒是实情。

想这京城之内,哪里有人不知那北靖侯二少爷洛枫的风流韵事?人都道,京城压头轴的美少年,除了那高高在上、年仅十七岁的当朝皇帝永嘉大帝,便是这貌胜潘安的洛枫--洛紫云。想这洛枫的容姿名满京城,有多少贵族之女上赶着结交?偏偏这洛枫亦是个最为精通风月之事的,不仅与诸多贵族小姐交情微妙,更是有名姬艺伶交往甚密。虽然方才年过十八,到侯府提亲的女方家倒快是踏破了门槛,颇令人头疼不已。

所以每每想到这洛枫整日只知与女人赏花弄月,而不知进取,不理仕途,不想将来,三姨娘便嗟叹不已经,忧愁个不住。

“姐姐也自不必烦恼,”这四姨娘也深知三姨娘的烦心事,便宽慰道,“莫要怕枫儿吃苦,人都道,虎父无犬子。他的血脉里流着侯爷的血,行军打仗,运筹帷幄,哪里会在话下来?明明是你爱子心切,舍不得他去受苦。便是他果真去了军营,相信凭枫儿的聪明才智,定然会很快崭露头角,要知道,男儿志在四方,走出去,知道天地之大,建功立业,这才是正途。”

四姨娘的话,倒是让三姨娘陷入了深思,她想了许久,方才略略心安的点了点头。

这对年轻的和年老的姨娘,只在四姨娘这里吃了茶,便满腹心事地离开了。四姨娘见她二人离得去了,方才无奈地摇头叹息,又张罗着唤丫头们收拾起细软来。

同样喜忧半掺的,还有“陶然轩”里的女子们。

容颜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看着嫣翠和水珠儿领着那三个小丫头跑来跑去的,忙活着把衣裳都叠好,又将柜子里有用的没用的都摆满了桌案。

“怎么就这般慌乱起来?”绿凝皱着眉,瞧着这几个人风风火火地跑来跑去,“平素里也没见你们都拥在我房里,这会子都挤在这里,快撞成一团了。”

“夫人,您可是嫌我们乱了?”嫣翠回头问道,“要不,我和水珠儿在这里,叫初露她们先去收拾她们的去。”

绿凝也没答话,只是懒洋洋地翻了个身。

见自己的主子这般模样,几个人都止住了运作,站在那里面面相觑起来。

“你们先下去罢。”倒是嫣翠思量了一下,对那三个小丫头说道,“将你们的衣裳都包了,便早些休息。”

初露等人料想自己粗手粗脚,终究比不得嫣翠、水珠儿这等大丫头贴主子的心,心里纵有些委屈,但又恐留在这里愈发惹得主子不开心,便只得点头悄然退下了。

这边嫣翠又与水珠儿使了个眼色,水珠儿会意,便急忙泡了杯绿凝平素里最为喜爱的茉莉花儿,端到了床塌边。

“夫人,今儿晚上倒亦有些热的,不如喝杯花茶解解暑罢?”水珠儿体贴地问道。

绿凝心里正有些烦躁,此时闻得如此清香,方才略略地觉得那焦躁的心绪略略舒爽了些,便转过了身子,缓缓坐了起来。

水珠儿急忙递过茶盏,待绿凝接了,轻轻地饮了几口,方才与嫣翠互递了个眼神,两张年轻的脸庞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夫人可是想着要去那郑国公府上,有些不痛快的?”嫣翠小心翼翼地问。

绿凝刚将茶盏举到唇边,听得嫣翠这样问,便迟疑了一下,然后饮了一小口,叹息着斜倚在了床塌之上。

“夫人还请放心,那郑国公本是郑老太君的亲生父亲,自仙逝以后,因那国公之位本不是世袭的,便给郑老太君的同胞弟弟一个官位,在兵部任职。这几年,那郑老爷在朝上亦蛮得皇上宠爱,家世便不曾衰落。况且郑国公的夫人和小姐们与我们侯府也素有往来,我们去了,只会受到盛情款待,不会受甚么委屈。”说着,顿了顿,又笑道,“况且呀,我们再回来,可就要搬进‘落霞阁’里了,这可真真儿的是件大喜事呢。”

绿凝本是听着嫣翠讲起郑国公府,产生了几许好奇,这会子偏又提到了“落霞阁”,那股子不痛快的心情便再次汹涌而来,连茶盏里的茉莉花儿的香气,亦减少了几分。

020:移居郑国公府

“落霞阁”,“落霞阁”。

那本是北靖侯夫人的居室,换句话说,那本是北靖侯与其夫人的起居之所。

正如皇帝纵然坐拥三千佳丽,但皇宫到底只有一个为后。侯爷身为王侯,自然也可有无数女人,却只有一个正妻。那结发之妻便本应是与王侯最亲最近之人,饮食起居如何不在一处?

自从听说洛瑾要自己搬去“落霞阁”,绿凝的心里便像揣了块铅,格外地沉重。搬去“落霞阁”,便意味着自己将以洛瑾正妻的身份以示世人,并且,是不是也意味着…自己亦要覆行与洛瑾的夫妻之实?

与理,既然占了人家容颜的身子,自然也要顺理成章地按着人家的人生过下去。然而于情,那容颜的身子里暗藏的,却是绿凝自己,要她如何愿意委身成为洛瑾之妻?

自己,就这样闭上眼睛与了洛瑾自己的后半生,这样的人生,到底是不是自己想要过的?绿凝在心里问了自己千遍万遍,却,依旧没有答案。

一大早,便有轿子来到了北靖侯爷接这些姨娘和小姐们。

每顶软轿都有一个婆子跟着,丫头们都坐到了后面的马车上。却见那些东西,大包小包,全部塞得满满的,直教人兴叹女人们的物件儿才叫多的。

绿凝心事重重的,坐在轿上,挑起轿帘望着轿外的景致。

印象里,走出京城还是很少的几回。每次出去都是仪仗先行,御林侍卫开路,两旁的百姓无不跪地口称万岁,哪里有眼下这般热闹?却见这京城之内,行走着男男女女,衣着各异,面貌也各异。胖的瘦的美的丑的,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个个儿脸上挂着自在惬意的笑容,或说说笑笑,或悠然自得地走在街上。而不远处路边那些卖些七七八八杂物的,瞧着红红绿绿一片倒也煞是好看。绿凝探头望着,唇边泛起了些许笑容。

若是能自由自在的在街上走走,如何不是件好玩的事情?怎奔上回自己巴巴地跑出来,却偏偏遇上了那讨厌的苏尔丹,惹下了一大堆的祸端。要不然,自己不就过上那向往以久的自在生活了?

绿凝越想,越觉得不甘,便托着腮,痴痴地望着那簇热闹的人群渐行渐远。

“嫂嫂在想甚么?”眼前的热闹光景突然间被挡住了,绿凝抬头,看到了洛枫笑意盈盈的脸。这洛枫今儿穿着一件浅葱色的袍子,上绣着白色百合穿花儿的云纹,腰间系着白玉腰带,一头长发高挽成髻,由一个银色的头冠别着,高高束起。愈发的显得他的长眉斜飞,眼角微挑,目光如星。胯下一匹白色俊马载着这样的一个美少年,这样的打扮,却使得他少了平素里的几许女气,倒是多了几分男子的英姿。

看到自己喜欢的热闹被人挡了,眼前的洛枫又笑得可恶,绿凝便悻悻地,也不答话,只是径自放下了轿帘,一个人闷在了轿子里。

想那洛枫,也不恼,只是哈哈一笑,夹了马腹,让马儿快步跑在了轿子的前面。

绿凝闻听得洛枫那匹马的脚步声远了,这才又重新挑起了轿帘,哪里料到,挑开轿帘,竟然发现自己与坐在另一个轿中的洛凝香打了个照面。

“嫂嫂,这外面可是热闹得紧,”洛凝香亦是一脸的笑容,道,“待会子,且待我求求二哥,带我们两个出来玩玩?”

绿凝的眼睛一亮,平素里对这粘人的洛凝香的厌恶亦少了几分,急忙笑着点头。

“嘻…”洛凝香掩着嘴,笑嘻嘻地放下了轿帘。这绿凝的心情也立刻好了起来,放下轿帘,喜不自禁地端坐得好了。

即便是那洛枫有多么不讨喜,但若是能出来走走,到底也是好的。

在这里喜不自禁地想了半晌,绿凝方才挑起帘子,再一次看向外面。却见眼下,轿子正穿过一条长街。这条长街两旁均是墙壁,并无半点热闹,更没有旁人路过,目光可及之处,便是那青砖磊成的墙,一路延伸着到前方。

想是,这倒是那郑国公府的院墙了?

轿子乎乎悠悠,一直朝着前面走去,直到绿凝恍恍惚惚地睡得着了,那轿子才突然间落在了地上。

“请夫人下轿。”轿外的婆子恭敬地说道。

当下便有人挑开了轿帘,绿凝急忙睁开眼睛,起身走扶着那婆子递过来的手,走出了轿子。

走出轿子,但见自己正站在正门之外。高大的朱红门,滚圆的柱子两边守着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正中一个硕大的牌匾题着“郑国公府”几个大字。而门前则恭敬地站着一行家丁和丫头,个个屏息敛气地站在那里,静候着刚刚下了轿的几位女眷。

而站在最前面的,则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公子。这公子头上绾着青色头巾,一袭青色长衫飘逸生姿,清瘦的脸庞,安静的面容,见一行人都下了轿,便笑着迎了上来。

“你这小子,怎么倒是你来迎接了?”洛枫将马儿交与了一个小厮,便笑着转头望向那蓝衫公子道。

“有贵宾前来,怎能不来迎接?”这公子笑着对所有女眷拱了拱手,道,“郑玉见过几位姨娘,见过容夫人、凝香小姐。因家父有政事在身,还未曾回府,便由郑玉前来迎接,有不周之处,还望姨娘和夫人海涵。”

绿凝看了看这郑玉,听他说,他的父亲有政事在身,料想便是那郑全雄的儿子罢?郑全雄绿凝倒是见过的,那郑全雄皮肤黝黑,生得五大三粗,倒如何有个如玉的儿子来?且看这少年眉目温润如玉,言语和气,又是如此儒生打扮,料想定是个读书之人,心中便生出了几许好感来。

“这话如何说来?”三姨娘急忙笑道,“因着侯府要修缮,我们便到你府上叼搅来了才是。”

“姨娘这是说得哪里话来,我们本是一家,不用如此客气。”郑玉笑道,“我娘和映雪、霜儿她们,闻听你们要来,都个个开心得紧。说这会子可巧便是有了伴儿了,可以好好地热闹一阵子。”

说着,又含笑转向洛凝香,道,“几年没见,凝香妹妹倒也是长高了不少。”

洛凝香抿着嘴浅浅一笑,然后俏皮道:“我自是高了些罢,但比起玉哥哥,终还是要矮些。”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笑开了,四姨娘道:“傻丫头,你玉哥哥是男人,岂能比你矮来?”

那郑玉也笑道,伸手请道:“在门里已然备了软轿,还请姨娘和夫人上轿。”

却原来还要乘软轿的。

绿凝便由着赶过来的嫣翠扶着,走入了郑国公府。

这郑国公府显然比这北靖侯府不知要大了多少倍,看上去讲究似也多了不少。在北靖侯府,极少有乘坐软桥的习惯,然而进了这郑国公府,坐了软轿,沿着曲回廊竟要走上大半晌,方才来到了正房。

一路上,绿凝挑开轿帘,看着外面。但见这郑国公府上亭台楼阁,假山回廊,都精巧雅致。那院子里种植着各色的花草,或高或低,或疏或密,倒也都应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与这郑国公府比较起来,倒果真是北靖侯府更加的朴素些了。

刚到了正房的院儿里,便听得一阵朗声笑意,自那正堂里快步迎出来一个年轻的女子。这女子身着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下着碎花翠纱露水百合裙,身材阿娜,明艳端庄,眼角眉梢都是一团喜气荡漾其中。

“瞧瞧,这一清早儿我们娘儿几个就在盼,可算是给盼来了。”说着,便扶了三姨娘和四姨娘,问候道,“两位姨娘的身子可还好?”

“都好,都好,”三姨娘连连点头,笑道,“你这快嘴的辣子,有多久没见了?没了你的快嘴,只教人觉得寂寞喽。”

“瞧三姨娘您说的,这回可是离我们近了,恨不能整日吵着您呢。”那女子说着,又转过头去看绿凝。

这一看之下,那女人不免“咦”了一声。

“这可是我的容妹妹么?”说着,便上前一步,拉了绿凝的手,细细看起来。绿凝瞧着这女子,桃腮杏面,那施了鲜红胭脂的红唇微张,似笑非笑,目光烁烁地望着自己。

自己对这女人可并无半分的印象,绿凝的心里微微一沉,若是人家与自己话家常,要如何称呼都不知道的。

“我说芷云姐姐,你不是上回才见过我嫂嫂,而今竟不认识了?”洛凝香在一旁笑着,走过来拉住了芷云的袖子,笑道,“那你快来瞧瞧我,到底还认得我不?”

“这不是凝香嘛?”芷云哧笑出声,又净洛凝香拉住了,左看右看,道,“我的好妹妹,我倒是几年不曾见你了,这会子若不是听你的声音,当真还要认不出的。瞧瞧,这几年不见,倒是愈发的标致了。”

迟采青在一旁站得好没意思,便也走上来,凑个热闹,笑道:“芷云,都只顾着瞧我们了,倒是你这刚添了个宝贝儿子的大功臣,身段儿还像个姑娘似的苗条。”

迟采青的话倒是果真提到了点子上,惹得这芷云巧笑连连。

便在这时,听到正堂里面传来了说话声。

“明明叫她去迎客人,结果还没等请进人来,她倒是先欢天喜地的聊上了。”

芷云一听,便猛地拍了下大腿,道:“瞧我这高兴的,只顾着看这几位姨娘和姑娘们了,倒是把正事给忘了。几位快请进去罢,我们家夫人等着见您几位都等了整整一早上了。”

说罢,引着一行人走进了屋子。

021:郑公府女眷

在走进屋子里之前,绿凝轻掐了下嫣翠,轻声问道:“那芷云是谁,我为何却想不起她来?”

嫣翠急忙俯在绿凝的耳边轻声说道:“夫人,那芷云乃是郑老爷长子郑连的夫人,亦是这郑国公府的大少奶奶,最是巧舌能辩。那郑玉乃是郑连的同胞兄弟,还有两位小姐唤作映雪和霜儿的,都是庶出。”

嫣翠本是想多说些,却终究碍着已然走进了正堂,这样低语着给人见了总是不好,便也只得住了口。然而便是绿凝听到的这几句,心下便已经了然。

但见于那正堂上端坐着一位年愈花甲的老妇。这老妇身着深褐色的盘金彩绣衣裙,项上带着黄金璎珞,一头花白的头发挽在脑后,由一枚紫金的钗子别着。看这老妇虽比郑老太君年轻了些,但肤色较黄,眉眼间亦多了几分孤傲之感。见这些女眷来了,那老妇便笑着,扬声道:“你们总算是来了,再不来,我们几个可真真儿的算是望穿秋水了。”

“老夫人说得是哪里话来,”三姨娘笑道,“我们一听说要见老夫人您,可是个个儿的盼着望着,想早早儿的来给您请安呢。

“嗯,还是你懂事。”这位老夫人,想必便是那郑老太君之弟—郑全雄的夫人罢?

“三姨娘,你可是来了。”又见一个穿着绀青色细纹罗纱衣裙的妇人自座位上站起,拉过了三姨娘,但见这妇人大概四十多岁,相貌虽不出众,却也称得上端庄秀丽。

“哎哟,我的好妹妹,这可终是见了。”三姨娘执了那妇人的手,亲切地笑道。“昨儿与之瑶还说,我们姐妹几个都是托了锦娘娘的福,终是见了一面,落得个热闹。”

“可不是,”四姨娘笑着说,又转过头满室看了一眼,道,“怎么不见那映雪和霜儿?”

“她们两个?”彼时又走过来一个与四姨娘年纪相仿的妇人,这妇人丰姿俏丽,一袭粉霞锦绶藕丝缎裙包裹着她的丰盈体态,举手投足都是一股子风骚之态。只听她笑道,“她们两个听说你们要来,一夜都睡个不着,好容易天亮了才哄得睡了,恐是这时辰还没睡呢。”

说罢,又转过头来看绿凝和洛凝香,惊喜道:“瞧瞧,这凝香都已然成了如此婷婷玉立的妙龄少女了。竟也有她嫂嫂一般高了。”

说着又瞧了瞧绿凝,笑道:“颜儿而今的气色倒是好了很多,近来身子骨儿可是调养好了些不?”

绿凝连连笑着点头,心里盘算着,这应当是个姨娘来的,却又不知如何称呼才是。

好在还不待她应话儿,迟采青倒在一旁笑道:“刚儿玉儿还夸奖我们凝香的长高了,凝香还说,怎么高也不及玉哥哥呀。真真的笑坏我们几个了。”

迟采青的话哄得郑老夫人先笑出了声,道:“这凝香好生的糊涂,想你那玉哥哥乃是一介男儿身,自然是比女子高的。”

洛凝香抿嘴一笑,脸儿红了一红,却也不答话。

“咦,怎么不见枫儿和玉儿?”郑老夫人寻找着两个少年的身影,“刚儿不是唤玉儿去接了你们?”

“回老夫人,”门边儿上一个婆子恭敬道,“洛二少爷听说了昨儿皇上赏赐了一匹宝马,非想去看看,玉少爷带着去马厩了。说是很快就回来给您请安。”

“这两个小子。”郑老夫人又好气又好笑地,“好好儿的,非要看那马做什么。”

“舅奶奶您这就不懂了,”洛凝香脆生生地笑道,“我们女流之辈自是不知,那马对于男人们来说可是至高无上的宝贝。你且看那征战沙场的男儿,那些古往今来的英雄,那些称霸天下的皇帝,哪个不是嗜马如命的?这男人若得了一匹宝马,那可是如获至宝,稀罕得紧哪。”

“瞧瞧,”粉霞锦绶藕丝缎裙的妇人“哧”地笑出了声,她走过来,揽了洛凝香的肩膀,笑道,“我们凝香张口闭口,都是帝王啊,英雄啊,想来自是我们这些只知道绣花儿贴朵的娘们儿们比不得的。说不准呀,又是个当娘娘的命。”

“哎哟,珍姨娘,你这是说得什么话呀。”洛凝香的脸立刻便又涨得红了,羞赧地跺了跺脚,然后红着脸对郑老夫人嗔道,“舅奶奶您倒是瞧瞧,珍姨娘也在这里笑话我哪。我这是招她惹她了,没来由地消遣我。”

“傻孩子,你珍姨娘哪里是消遣你,”穿着绀青色细纹罗纱衣裙的妇人在一旁笑道,“她这是称赞你,说你有富贵之命,有一般女子所不能有的气概。”

“瞧瞧,”洛凝香的脸上挂不住了,她跑到郑老夫人旁边坐下了,拉住了那郑老夫人的衣袖,将脸藏在了郑老夫人身后,道,“舅奶奶,她们都欺负我,连莲姨娘都和珍姨娘一伙了。”

“好好好,不说不说,”郑老夫人笑着拍了拍洛凝香的肩膀,笑道,“不让她们说我的凝香。”

“我的好夫人,”倒是芷云在一旁咯咯地笑开来,道,“刚儿还说我光顾着说话不是?这会子,人家客人都站了半天了,好不给人家坐,也没上茶,这可如何是好?”

一句话让郑老夫人和在场之人都笑了出来,郑老夫人点着那芷云的鼻子笑道:“亏得你这辣子提醒,我这老糊涂居然就忘记了。”

说罢又回头对一个大丫头道:“快去把小姐们请来,昨儿吵着不睡,今儿贵客来了又睡个不醒,看我一会不训她们!”

那丫头应声去了。这边郑老夫人急忙请这几位女客坐了,又唤吩咐人去上茶。

茶才刚刚端上来,便见那门帘被挑得开了,一前一后快步走进来两个少女。

为首的一个,大约十八岁年纪,梳着云近香髻,身着桃花云雾烟罗衫,配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身材高挑纤细,举步若行云流水,鹅蛋脸庞,一双柳眉高挑,妖娆多姿,眉目倒是与那珍姨娘有几分相似之处。

身后的那个,亦大约十七八岁,一头乌发挽成垂云髻,只穿了件素色的蝶戏水仙裙衫,模样清秀,温柔可亲。

这两个少女都进来,均朝着郑老夫人盈盈下拜,口中称道:“给老夫人请安。”

“起来罢。”郑老夫人笑着点头,道,“映雪,霜儿过来见过你两位姨娘,和你的两个嫂嫂。还有你妹妹,昨儿不是一直在念她?今儿算是见了面,许你们好好亲近亲近。”

两个少女起了身,转向了客人们。

那为首的一个笑着说道:“映雪给姨娘请安。”说着,又转过头去,看向绿凝与迟采青。

但见这少女的目光轻轻飘飘,漫不经心地在绿凝的身上打了个转,然后根本不屑于去看迟采青,淡然道:“见过两位嫂嫂。”

绿凝在接触到这映雪目光之时,心下便悄然升起一股异样。这映雪对自己与迟采青的态度如此轻慢,于情于理似乎都有违待客之道,莫非,是这肉身从前曾得罪于她?

心下正狐疑着,但听那另一名少女温和笑道:“霜儿见过姨娘,见过两位嫂嫂。”

容颜少不得收回了思绪,对着霜儿笑着点头。

但见那映雪转身走向郑老夫人的身边,脸上绽放出欣喜笑容,伸手去拉洛凝香,道:“凝香妹妹,快来让我看看。这都多少年未见了,给我瞧瞧你是否变了模样?”

洛凝香站起身来,笑着与那映雪道:“我的模样自是没变的,倒是映雪姐姐你愈发的标致了。”

“你这话得哪里话来,”映雪亲昵地拉着洛凝香的手,道,“我们姐妹相隔了这几年,姐姐我一直惦念着你,常与瑾哥哥说想要去见你,却只碍着那神医喜清静,恐吵了你治病方才罢了。今儿见了,倒是解了我的相思之苦。”

洛凝香只是浅浅笑着,目光,若有意,若无意地扫了一眼绿凝。

“好了,”那芷云笑道,“你们姐妹之间的深情厚意呀,你们有得是时候倾诉。昨儿老夫人就遣人,将你们院子里的一处上等厢房收拾好了,给凝香妹妹住着,离你们亲近些。”

“如此,可就要多谢老夫人了。”那映雪挽着洛凝香,喜不自禁地说道。

“老夫人,我且先带姨娘和妹妹们去往住处休息一下,以解劳顿。待到晚些时候咱们再好好儿的叙叙旧如何?”芷云问。

“好。”郑老夫人点头,又对三姨娘道,“你们便先去休息休息,这一路也累了。一会唤厨房为你们弄些粥汤点心,有甚么想吃的想用的,都直管告诉我。”

众人皆谢过了老夫人,由那芷云领着走出了正堂。

于此,便将三姨娘和四姨娘安排在了“柳香阁”与“萍云轩”两处院子,绿凝因着乃是一等武侯之妻,自住在正房的一间厢房,而迟采青便在“萍云轩”旁的“绮南轩”住下。

这边绿凝坐在那正房的厢房里,抬眼望去,但见这厢房倒也甚是宽畅,墙面雪白,挂着一幅“花开富贵”的水墨丹青,香檀木的长案,案上有香炉点着醺香,淼淼上升着白色烟雾。两张雕着莲华图腾的八仙椅静立案边,又有摆了书卷的柜子,柜上摆着各式玉器古玩。再放眼看去,床塌边立着上等杭绢绣的百花迎春图,又有雕花儿的镜台立于床塌不远之处。台上摆着一个白色的细瓷青花儿瓶子,瓶上插着几枝海棠花儿,含羞绽放,甚是好看。

想来,这间房,亦是精心收拾过的。绿凝慢慢地吸了一口气,眼前却又不自觉地浮现出了映雪看自己时的表情。竟是那样冷淡、那样不屑的,甚至还夹杂了一丝隐隐的怨恨。

怨恨?

如何,会有怨恨来?

022:欢聚一堂

郑老太君与洛瑾,均是傍晚时分才抵达郑国公府。

彼时便有丫头来,唤绿凝到正堂用饭。

料想着今儿的晚餐必会是人多,绿凝便拣了件比较合身份月白色的挑丝双窠云雁装穿着,又唤

嫣翠帮着自己将一头青丝全部挽在了脑后,梳了个涵烟芙蓉髻。水珠儿捧来首饰匣,而今,由绿凝自己挑选首饰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绿凝自挑了对白玉兰贴花儿黄金钗别于发上,然后抬眼望向铜镜。镜中的女子玲珑秀美,端庄而又妩媚娇柔。已然成亲的女子打扮是绿凝初次尝试的,便是她在容颜这躯体内生活了这若许天,绿凝仍然还是保持着昔日只挽半髻,而蓄半头青丝的习惯。今日,却为何偏偏选了个这样的打扮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