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凝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冷汗泠泠,不仅轻薄的中衣已然湿透,就连脸颊的长发也紧紧贴在了脸上。
却是,做了个噩梦吗?
但这梦里的一切为何如此真实?真实到,足以令绿凝心惊和害怕。洛瑾那见人杀人,见鬼杀鬼的眼神,让人看了便心生惧意,恨不能落荒而逃。那种样子,会不会是洛瑾在战场最真实的模样?
可是,这个梦,又会是什么预兆吗?
“夫人?”见绿凝没了声音,嫣翠不免再次担忧起来。
“嗯,”绿凝应着,又道,“去打些热水罢,这衣裳也要换了,我且沐浴一下,去老祖宗那里请个安罢。”
众人应着,便急忙去打热水了。
这边绿凝沐浴、梳洗完毕之后,又用了些粥食,这才觉得身上略略的好了些。
倒是应该先去问候下洛瑾,再去见老太君的罢?
绿凝心下犹豫着,便忽然听得外面有人在朗声笑道:“嫂嫂可是好些了?”
是洛枫?
017:欲用纸把火焰包
闻听洛枫的声音,绿凝便习惯性地望向窗外,却哪里有洛枫的影子?
倒是嫣翠先行走到门口,掀开了门窗。
却是今儿在门口了?
绿凝抬眼看过去,但见洛枫一人款款走了进来。昨夜一番折腾,却不见这洛枫的脸上有半分的疲倦,依旧是眉目如画,清秀俊美。青蓝色的无袖长衫罩在那白衣之外,腰间的素色腰带倒显得他愈发的身材高挑飘逸。
而在洛枫的手上,却提了一样东西。
一样,让绿凝见之,便面色微变的东西。
“嫂嫂怎么不请我坐?”见绿凝的面色微变,目光又牢牢盯着自己手上的东西,洛枫只是淡淡地一笑,说道。
“哟,二少爷快坐。”嫣翠急忙让了坐,笑道,“我家夫人昨儿受了惊吓,我才刚儿喊了丫头去叫郎中呢。”
“嫂嫂一介弱女子,经历昨日的一番变故,自是难为嫂嫂了。”洛枫拂衣坐下,将手中的东西,便放在了案边。
“嫣翠,你且去把那上好的龙井泡上。”绿凝望了望那件东西,又转头唤道,继而又对水珠儿说,“你们再去把上回的玫瑰花儿蒸糕拿来给二爷尝个鲜,昨儿多亏了二爷相救,夫人我方才能与侯爷脱险。我今儿得好好招待二爷。”
“嫂嫂真是客气了,洛枫出手乃是本份,何敢奢求嫂嫂还记挂在心上。”洛枫客气地寒暄。
见嫣翠等人均出去了,洛枫方才抬眼,笑望向绿凝。
见绿凝方才沐浴过,那一头青丝却是湿着,带着淡淡的香气水汽氤氲,那张晶莹如玉的脸庞泛着健康的红润,令人见之便不禁生出几许浮想连翩。
绿凝见洛枫只是一个劲儿的盯着自己瞧,目光暧昧,神态有异,心下便觉有几分不自在。她调整了个坐姿,然后清咳一声,道:“小叔今日特地登门探望,容颜实在感动。昨日本就蒙小叔搭救,如何又使得今日再劳小叔看望的?”
“嫂嫂又客气了,”洛枫见绿凝微侧过身子,自是有了不快之意,便也坐直了身子,笑道,“洛枫今日来,也不光是来探望嫂嫂的。”
“哦?”绿凝心念一动。
“洛枫,是来还嫂嫂东西的。”洛枫将所带来的东西向前推了推。
绿凝看过去,藏兰色的小包,里面不知装了些什么,鼓鼓襄襄的。绿凝有些懊悔地闭上了眼睛,这里面的东西都是她自己放进去的,除了衣服和一些银子,便是那几碟平日里最爱吃的糕点了。
“若我没猜错,这当是嫂嫂的东西罢?”洛枫桃花眼微眯,漾出的笑意,亦似含着春.情,然而在绿凝的眼里,却总是有着几分狐媚。
绿凝张了张嘴,有心想要不认,但又恐洛枫早已经查看了包袱。那里面的衣裳一看便知是自己的,可是若认了,这要怎么收场呢?
这洛枫倒似是没有指望能从绿凝这里得到任何肯定或者否定的回答,他只是淡淡地笑着,继续说道:“因为这是与曲回国刺客有关的东西,所以洛枫便不得不认真对待,里面的东西,也已然查过了。”
绿凝的心微微一沉,他果然是看过了,想必,对此,也定然是充满了疑惑。越是这个时候,自己便越发的不能轻易开口,以免落下话柄。这洛枫看似是个纨绔顽劣的花花太岁,可是实则心机不浅,他想要做什么,在打什么主意,终是未知。
“嫂嫂一介女流,昨日遭遇了那番惊吓,倒如今仍是能面不改色,沉稳有加,倒着实的令洛枫佩服。”洛枫转头,望向绿凝。“从前都道是,嫂嫂的身体最为孱弱,亦最是惧怕鲜血,而今,倒是改变了不少。”
绿凝只是牵动唇角,露出一个若有似无的微笑,既不置可否,亦不加认同。
洛枫不无钦佩地点了点头,然后笑道:“嫂嫂果然是慧芷兰心,冰雪聪明。”顿了顿,又道,“只是,若是嫂嫂不说,那洛枫可是会乱猜的。”
说罢,便用充满了疑惑的目光看向绿凝,道:“昨日瞧着嫂嫂与那曲回国的太子苏尔丹似曾相识?嫂嫂,想那曲回国乃是与我华南王朝一度交战的大敌,嫂嫂乃是出自书香门弟的女子,如何会与这些蛮人倭寇人有所相识呢?”
与华南王朝一度交战的大敌?
绿凝微微愣了一下。
在先帝之时,曲回国不是曾与我华南王朝签订过“两国交好,永不交战”的契约么?如何,却又展开了交战?为何这些,自己并不知晓?
见绿凝的面色有异,洛枫的桃花儿眼里闪过了一丝精芒。
“在昨天夜里,我曾问过嫣翠和水珠儿,她们哪个也不曾听到嫂嫂房里有半分的声响。嫂嫂是怎么被掠走呢?”洛枫说着,拿起了案上的包袱,扬了扬,“而且,既是掠走的,又为何会带着衣物与点心?莫不是…”
洛枫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绿凝转头看过去,面色因气愤而涨得红了起来。
“洛枫,我乃北靖侯之妻,这北靖侯府的主母。我自然知道什么是我的本份。”纵然心中有怒火在燃烧,绿凝到底还是耐下性子,沉声道,“休要用那些腌臜的想法来玷污本夫人的名节,仔细我靠到侯爷那里,看你怎么交待!”
“洛枫不敢。”嘴上虽然这样说,但洛枫的脸上却依旧挂着好整以暇的笑容,似乎是在欣赏着绿凝的气愤。
见洛枫这副样子,绿凝不觉间愈发的生气了。她冷哼一声,冷笑道:“那包袱是我的不假,但你怎知不是那些曲回国的贼子使出来的离间之计?昨儿曲回国的人是怎么刺杀我与侯爷的?侯爷又是怎么为了保护我受伤的?那些刀光剑影,那些惊心动魄,都是假的么?”
“嫂嫂说得极是,是洛枫凭白误会了嫂嫂,实在该死。”方才的犀利与试探突然间消失了个一干二净,洛枫似乎是又恢复了平素里嬉皮笑脸的模样。他站起身来,朝着绿凝深深做了一揖,笑道,“嫂嫂可莫要生气,仔细气坏了身子,我那大哥却要怪罪我呢。”
绿凝倒是没有想到这洛枫的脸变得是这样快的,她微微犹豫了一下,然后面上亦缓和下去,站起身来对洛枫道:“小叔亦不必如此多礼,容颜知道小叔是捉拿贼人心切,无妨,无妨的。”
正说着话,偏巧嫣翠端着茶走了进来。见到这场面,还当洛枫是要告辞,当下便笑着说道:“我是茶刚端来,二少爷偏就要走了?可是怪我这茶端得慢了呢。”
“哪里是你茶端得慢,倒是我还想着件事情,急着要去办的。”洛枫笑得全无芥蒂,“今儿就是急着来问候一下嫂嫂,而今见嫂嫂并无大恙,便也心安了。”
说罢,便告辞离去了。
绿凝少不得打发了嫣翠再出去,将那包袱急急地收进了柜子,方才略略安下心来。这边又有筝儿领来了郎中,替绿凝把了脉,只说是受了惊吓,开了个方子抓药,要下人们每日煎了,一日三次,连服三日即可。
这恍惚间,又一日过去了。到了晚上,又有洛瑾派小厮洛安前来问候,又有郑老太君房里的大丫头红药提了点心来探望,三姨娘、四姨娘亦是应了个客情,派人来问问。那迟采青碍着终是偏房,于情于理便也要来瞧一眼,如此便匆匆地来看了看。而洛凝香却也是巴巴地跑了来,问东问西,忽尔又羡慕洛瑾与绿凝的伉俪情深,忽尔又缠着绿凝空了教她舞蹈,如是三番,折腾得绿凝头疼欲裂,直想要赶了这些人,独自落个清静。
好容易熬到了晚上,关了房门,绿凝才静静地躺下,涌上了无限心事。
苏尔丹那副伤心欲裂的模样再次浮现在眼前,让绿凝不知道为何便心痛起来。明明是,已经签订好了的和平契约,却又为何会在几年后的今天变成了兵戎相见?为何者者木对“绿凝公主”这个名字有着那么深的厌恶?又为什么他们直呼洛瑾为小人,恨不能将洛瑾碎尸万段方才来得解恨?
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绿凝在床上辗转难眠,方才洛枫前来探望自己时所说的话又再次响在耳边。
“嫂嫂一介女流,昨日遭遇了那番惊吓,倒如今仍是能面不改色,沉稳有加,倒着实的令洛枫佩服。从前都道是,嫂嫂的身体最为孱弱,亦最是惧怕鲜血,而今,倒是改变了不少…”
那洛枫,莫不是已然怀疑到了自己什么?
绿凝的面色慢慢凝重。
但,这肉身终究是容颜的,自己不过是借了人家的身子而已,又不是坑蒙拐骗,图了什么,骗了什么。只是若说今日这一幕幕事情,到底都是自己没有留意好自己的言行而给自己惹来的麻烦。
想那苏尔丹,若闹便由他闹去,与自己何干呢?自己想要的,无非便是开心地过日子,这侯府再闷,也终究比在永嘉帝身边整日里压抑彷徨要好得许多。况且那可怜的容颜自来了侯府便也没过过几天的好日子,自己既占了人家的身子,自然也要对得起人家,让人家享享荣华富贵。
也罢!自今儿起,我绿凝便老老实实地做我的容颜,过我的日子。再不理旁人半点闲事!
既是打定了主意,绿凝的心便安了下来。困倦阵阵袭来,绿凝缓缓闭上了眼睛。
018:落霞阁
嫣翠轻手轻脚地走进绿凝房里的时候,却赫然发现绿凝已经坐在床边,自己换衣裳。
“哎哟,我的好夫人,这可如何使得!”嫣翠急忙奔过去,接下了绿凝想要换上的那件素色琵琶襟小袄,替她换上,又朝着门外喊道:“明心,明心!快去打热水来伺候夫人洗漱。”
明心在院儿里应着,快步地去了。嫣翠一面替绿凝换着衣裳,一面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奴婢本以为夫人您昨儿是累了,今儿也没敢太早来吵您,本是想着在您床边候着您醒来的,谁想竟让您自己动手了。您这不是要折煞奴婢嘛!”
“我是昨儿睡得早,今儿醒得也早,自己动动手有甚么要紧。”绿凝轻轻笑了笑,在明心端来的盆里洗了脸,又道:“这几日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好多事情,合着,也该去看看老祖宗,给她请个安罢。”
“是,还是夫人您想得周到。”嫣翠笑着点头。
当下,绿凝便用了早餐,由嫣翠扶着,走向了郑老太君处。
一入门,便听见屋子里有人说话之声,想是,这郑老太君房里亦有客人。绿凝迟疑了一下,犹豫着该进还是不该进之时,便有人一挑门帘,迎了出来。
“夫人?”红药惊讶地看着绿凝,然后急忙回身对着房里笑着说道,“老祖宗,夫人来了。”
便听得郑老太君在里面道:“是颜儿来了?快让她进来!”
红药便迅速地挑起帘子,对绿凝道:“夫人快请进。刚儿我们老祖宗还念叨着,记挂您的身子呢,偏巧这就来了。果真是老祖宗心有所想,事有所成来。”
“到底还是红药这张嘴巴最甜,”绿凝被红药说得笑了起来,她走进门,却见三姨娘和四姨娘都坐在郑老太君的身边。当下便笑道,“老祖宗,容颜给您请安来了。”又向三姨娘和四姨娘笑道,“容颜见过三姨娘,四姨娘。”
说着,盈盈下拜。
“哎哟,哪里还有这些俗礼,你才刚好些,拜什么!快点过来,给我瞧瞧。”郑老太君本是斜倚在床上的软垫之上,这会子见绿凝来,便起身坐直了身子,伸手招呼绿凝。
这三姨娘和四姨娘,本是坐在下首的一张小桌旁,绿凝若走过去,便是位于她二人之上,坐于上首了。但碍着郑老太君唤着,绿凝便只得迟疑了一下,走了过去。
“都说你前儿受了惊吓,你身子骨本来就弱,怎么也不多休息两日?”郑老太君执了容颜的手,细细瞧着,“身子可还好些?”
“回老祖宗,颜儿托您的福,算是有惊无险的。”绿凝见这郑老太君倒是真正关心自己,便也有些感动,当下便道,“知道您老人家惦记着,若是不来请个安,心里哪得安生来?”
“瞧瞧这两个人儿,”坐在一旁的四姨娘听了郑老太君和绿凝的对话,倒是“哧”的一声笑了出来,“口里一人一句关切,一人一句思念的,倒是你想我,我想你,若是不见这一见呀,恐老祖宗和颜儿都要坐不踏实,睡不安生了。”
四姨娘的话让郑老太君和绿凝都禁不住笑了起来,唯有三姨娘轻轻牵动唇角,露出了个僵硬无比的微笑。她看看郑老太君,又看看绿凝,思量了一下,道:“要说那些曲回国的恶人果真是可恶,如何就将颜儿掠了去?都说曲回国的人个个儿粗鲁乖张,我们可都真真儿的替你捏了一把汗。颜儿,他们可有难为你?”
绿凝的心,微微一沉。
四姨娘亦听出了三姨娘话中所指,便有些紧张地看了看郑老太君,见郑老太君的面色亦出现了些许犹疑之以,便不由得急忙看了三姨娘一眼,目光里似有提醒她老太君尚在当场的意思,偏这三姨娘连看也不看她,只是紧紧盯住了绿凝,想要探看绿凝的反应。
绿凝抬眼,见三姨娘那下垂的嘴唇轻轻抿着,眼中露出得意精芒不动声色地望住自己,似是在等待一场好戏。
当下便轻轻一笑,稳稳接住三姨娘的目光,笑道:“多谢三姨娘惦记着。那班曲回人的目的只是想以容颜来胁迫侯爷,以换回他们那几个刺客。容颜一介女流,素日里与他们无怨无仇,他们自是不屑于为难容颜。容颜也只是受了些惊吓,好在侯爷及时赶到,与二少爷一起救下了容颜。只恨那些曲回国人,伤了侯爷…”
说着,眼圈一红,急忙低下头,用袖子掩了面容,哽咽道:“容颜何德何能,如何使得侯爷替容颜受伤。岂不是教容颜心有不忍,心有所疼?”
“哎,都是那些贼子,合该把他们都关进大牢,好好治他们的罪!”郑才能太君见绿凝哭了起来,心里尤为不忍。她急忙扶了绿凝,将绿凝揽进怀里,又回头嗔道,“好端端的,又提起这事做甚么?她身子刚好些,这会子哭坏了,如何使得。”
三姨娘作梦也没有想到,以这容颜的性子竟会如此将自己呛白到无话可说,又害得自己被训了一通。心理虽不痛快,但碍着老祖宗又无法发作,只得陪着笑脸,道:“哎哟,瞧瞧我这张嘴,本是牵挂着颜儿的,怎么就尽拣这不高兴的说来。真真儿的是不会说话。”
“该罚你好好儿的请我们吃顿酒方才罢了。”四姨娘便急忙在一旁笑着打圆场。
“合着就是猫儿馋酒吃呢。”三姨娘如何不知道四姨娘是在替自己找台阶下?当下便感激地看了四姨娘一眼,笑道,“那就明儿晚上,我摆酒席请大家吃酒,也算是替颜儿压压惊了。”
“这还差不多。”郑老太君这才高兴了,拍了拍怀里的绿凝,柔声道,“明儿晚上我们一起吃她的酒,老祖宗给你作主,许你多吃几杯。”
绿凝这才破泣为笑,连连谢过了郑老太君。
擦了擦眼角的泪,绿凝悄然抬眼去看那三姨娘。但见那三姨娘脸上虽挂着笑,但却面色阴沉,脸色铁青,看上去甚是滑稽,倒教绿凝几欲笑出声来。而站在绿凝身边的嫣翠亦是强忍住笑容,转过头拿了扇子,替绿凝扇风,以掩饰她的笑意。
正在这时,门外有一个小丫头走进来,说是秋妈求见。
“教她进来。”到底是自己娘家带来的人,郑老太君闻听秋妈来了,当下便愈发地来了精神头儿,高高兴兴地唤道。
但见秋妈与一名拿着几本账簿的小厮一并出现在了门口。
“老祖宗,老奴可给您请安了。”秋妈亦是一脸带笑地走进来,朝着郑老太君行了一礼,又问候其他人道,“两位姨娘,夫人都好。”
几人均点头示意。
“你这老东西,可就是忘了我了?”郑老太君心里虽然欢喜,但终还是故意板着脸数落秋妈,“平素里也不见你几回,想是成了主事,心里就没我这老祖宗了是不是?”
“哟,瞧您说得这是哪儿的话来?”秋妈哈哈一笑,泰然自若地笑道,“您道是我不想您?这侯爷府多大的一个摊子,我要管多少事来?您上嘴皮一碰下嘴皮,把我支成个主事,哪里有个闲工作上您这儿坐坐?有几回,巴巴地跑过来,又给那几个小子架回去了,您叫姨娘们评评理。老祖宗喊我去受累,而今倒埋怨起我来?我看哪,趁早,我还是回来伺候您,兴许我还落个清闲。”
一席话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那郑老太君亦乐得合不拢嘴,直伸手去要打秋妈。
绿凝笑着,暗暗打量着这秋妈。上回见她,只觉她是个稳重内敛的,今日一见,倒也是个爱说笑的。而这女人,虽然已然年过半百,身段容貌却都可称得上是上品。举手投足间的气派,却自有一股风流,与别个女人不同。若说她只是个丫头出身,倒果真是看低了她呢。
“老祖宗,我是来拿账簿给您瞧的。”几番玩笑说过去了,秋妈便正色说道,“下月初三皇上与锦娘娘要回侯府省亲,侯爷的意思,府里几处院子均要修缮一番。前儿工匠来了,瞧了地方,画了图,亦与侯爷看了,这是他们提的费用,还请您老人家过个目。”
说着,那小厮便举来了账簿上前递与郑老太君。
“哦?拿来我瞧瞧。”郑老太君接过来,慢慢地翻看着。
“侯爷说,冼莲湖自不必修了,老太君的院子和两位姨娘的,都要修缮一下。将院子扩得再大些,花草树木等也都请了花匠种上些新的品种。”闻听自己的院子都要扩大,三姨娘与四姨娘都喜不自禁。秋妈又道。“夫人的‘陶然轩’因是小了些,便按着客房重新修建了。待‘落霞阁’重新修缮好之后,夫人自搬回去。至于二夫人,亦要在‘落霞阁’边另修建一处院子方才好了。”
容颜要搬回“落霞阁”?
此话既出,在府之人无不震惊。
北靖侯夫人的住处自应是“落霞阁”的,这点毫无疑问,只是这容颜个性不甚讨喜,背靖侯府内并无人待见于她。她自己亦不喜欢那硕大的院子,只拣了个小院子去住。这“落霞阁”便成了一处空屋,惹得曾觊觎了它几代的姨娘们每日望着它唏嘘兴叹。而今,竟是要容颜重新搬了回去,这几人的感觉,像是自己的东西被人抢去了般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滋味。
“至于锦娘娘从前的闺房,侯爷吩咐,要好生的修缮,尽量按着原来的样子重加修建。老祖宗,您看如何?”秋妈问道。
郑老太君翻着账簿,大概地看了两眼,然后便点头道:“既是侯爷都看好了,便按他的意思办罢。”
“是。”秋妈应着,然后又笑道,“老祖宗,秋妈还有一事相求呢。”
“你这老东西,平素里不来看我,这会子倒是有事求我了?”郑老太君又笑着打趣。
“是是是,都是老奴不好。”秋妈笑呵呵地应着,又道,“只是这修缮侯府是件大事,诸位姨娘和夫人,连同老祖宗您,可也都得有个可以休憩的地方不是?”
“这倒是果真。”郑老太君沉吟着,再一次斜靠在了软垫上。过了半晌,便唤红药道,“红药,你且去一趟郑国公府,唤郑老爷今儿晚上来府里来罢。”
019:未来的打算
到了晚上,便有郑老太君传下话儿来,叫大家都收拾下细软,两日后有轿子来接,先去往郑国公府小住几日,待侯府修缮好了再搬回来。
自此,北靖侯府上上下下便陷入了一场小小的混乱里。
而就在此时,还是有着几个无法安下心来忙活的人。
迟采青与三姨娘二人,倒是不约而同地来到了四姨娘的住处。
“你们两个倒是有默契,倒都跑到这里来了。”四姨娘一边唤着小丫头们将衣物包好,一边又唤其中一个去泡茶。然后走到桌边,坐了下来,好奇地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
但见三姨娘与迟采青的面色都有些阴郁,四姨娘便愈发的不解起来。
“都道是,要将院子重新修缮了,该扩的也要扩了,该换新的亦要换新的,而今怎么又跟这里不痛快起来了?”
“偏你是个没心没肺的。”三姨娘见四姨娘这样欢喜着张罗着收拾东西,便更有些不快,当下没好气地瞪了四姨娘一眼。
“瞧瞧,这又是闹哪门子的不愉快?”四姨娘笑着说道。
“四姨娘那日不是也在么?”见三姨娘不方便说话儿,迟采青便张了口,“不是说,她要搬进‘落霞阁’了?”
“她?”四姨娘愣了愣,随即便恍然大悟道,“是在说颜儿?”
“除了她,还能有谁?”三姨娘悻悻地,接过了丫头端来的茶,端在手里,却也不喝,只自顾自地说道,“从前都道是个没心计的痴人,谁料想却是这般的有心机,城府深得连你我都骗过去了。”
“姐姐这又是说的什么话来,”四姨娘又好气又好笑的。
“妹妹你是不知道我的心。”三姨娘叹息道,“想那‘落霞阁’,自你我年轻时起便日日看着,心里有多少叹息奢望?那正室有的,你我何曾有了?都道是,华衣美服,山珍海味,其实不过是寄人篱下,哪里有甚么公平而言?而今你我虽是老了,没了追逐‘落霞阁’女主人的权利。但每每望着那空着的‘落霞阁’也总有着几许感怀,而今,它竟是又有了新的女主人,且不说总觉着属于自己的东西又给人占了。单说那侯爷夫人入住了‘落霞阁’岂不是又意味着又有人踩在我们娘儿们儿几个的头上去了?那种整日被人居高临下望着,婉言讨好的日子,而今便是想想就觉得不痛快。”
“你呀,”见三姨娘这般的不痛快,四姨娘便无奈地说道,“不是做妹妹我的说你,姐姐你这就是有些不该了。想那侯爷夫人按品级,亦可称得上是一品的诰命夫人,哪里是你我姐妹的身份地位所能觊觎的?吃不上葡萄,你我呀,也趁早别去想那葡萄的滋味,知天乐命,倒也是好的,最起码我们落得个自在清静。况且想那颜儿本就是瑾儿明媒正娶的正妻,住进落霞阁本也是应该的,想前儿她是还当是个孩子,使些小性儿,不愿与瑾儿同房,单选了个小院子住着。而今眼看着也大了,我瞧着瑾儿对她也挺用心思,这也是件好事,搬回去不是迟早的事情?”
听着四姨娘的话,迟采青的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了,她调整了一下坐姿,心里,却愈发的觉得有些不痛快了。
见迟采青如此不快,四姨娘便也知道自己说重了话,当下又轻笑着,拉了迟采青道:“青儿,你也莫怪姨娘如此说话。你道是,我与你三姨娘,不都是从年轻过来的?你的心思,四姨娘哪里不知?只是这自古妾不如妻。便是你再得宠,终也是要让着那正妻,她是主你是仆,若是能认得自己的本份,那便是你的造化。把握住男人的心,好好儿的添个一儿半女,终也是个正经。学学你三姨娘,过了门,添了个如玉似的好儿子。你三姨娘好歹还有个枫儿。不像我,青春不再,年岁已老,而今竟是连个说话儿的人都不曾有的。”
说罢,又幽幽叹息一声,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了。
一席话,说得迟采青和三姨娘的心里都沉重起来,三个人均沉默着,默默无语。
“唉,”过了许久,三姨娘方才缓缓地叹息了一声,充满心事地说道,“妹妹也莫要羡慕我,便是有了儿子又能如何?终究是庶出,莫说是侯爷之位,纵是有个一官半职都不曾有的。亏得这瑾儿是个有孝心的,若是换成旁人,将我们娘儿俩儿赶得出去了,亦未可知,哪里还有甚么未来可言。”
“姐姐你倒是好生的糊涂。”四姨娘轻笑一声,道,“你看人家诸多将相之家,岂是个个儿子都会袭了位子的?枫儿还年轻,前途无量,如何便要将他圈在家里像个女孩儿似的养着?若要我说,还不如寻个方便,替枫儿捐个一官半职的,抑或从军吃些苦来,若是立了功,封了将,自立门户,岂不是要比而今寄人篱下更好些?到时候接了你过去,自然是做老太太养着,那还不是要甚么有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