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如此,周默才觉得奇怪。

对苏灿这位后辈,周默丝毫不敢摆长辈的架子——无论基于苏灿世家的出身,还是他本身的才华。在周默看来,天下大乱对苏灿来说,无疑是天赐良机,这位比他小二十余的存在,定能在自己离去之后,成为上党许氏的第一谋士。在周默,不,在上党核心人士的眼里,苏灿虽无一官半职,却不影响他的地位。对苏灿来说,他只需要稳稳地坐着,时不时提几个意见,就能扶摇直上,鹏程万里,何须下注?许徽哪怕再怎么能干,都逃脱不了先天性别的桎梏,领兵已是许泽特立独行,想与大郎君分庭抗礼却是妄想,再说了,上党许氏嫡系又不似旁的世家一样针锋相对,而是颇为和平,苏灿到底是怎么想的?打下某一派系的烙印,会比保持超然地位,顺理成章地为郎主、府君与大郎君出谋划策好么?

若说周默只觉得奇怪,许徽就是震惊了,她想拥有自己的力量不假,却没想过苏灿会来投靠——这就像一个寒族地主扯虎皮拉大旗,却有膏粱之姓家族的子弟来投靠一样,完全出乎了她的想象与接受范围。

会议散了之后,苏灿主动留了下来,许徽见状,沉吟片刻,屏退众人,命阿元等人守在外头,才轻声道:“若阿兄有什么对不住您的地方,徽在这里向您陪不是。”

“你想哪里去了?”苏灿摆了摆手,淡定自若道,“我与许老弟隔三差五就会讨论一番经典,他的性子,我怎能不了解?既然如此,又谈何得罪与否?灿之所以做出如此决定,不过是感念昔日女郎提拔之恩,又恰逢良机罢了。”

说到这里,他轻轻笑了笑,慢悠悠地反问:“难不成投效了女郎,灿就失去了未来么?”

他说得极坦诚,理由也很真实,许徽却不是那么好蒙骗的。只是苏灿的年纪比她的两倍还多,经历的事物也远非她能比拟,加之遭逢大变,谁也不清楚他心性究竟如何,许徽还真有点摸不清苏灿的真实意图到底是什么,只得用话糊弄过去,没有明着应下,并在苏灿离开之后,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

这算什么啊刚刚被窦诚犯二的举动弄得心情好一点,又碰上了一个神秘兮兮的苏灿…老天是看她过得不顺看得很开心,再让她多一点麻烦吧?

想到这里,许徽轻叹一声,取过书帛,将自己的意图,比如注意大户,拖延时间之类的,交代得明明白白。可想想发现不对,将手中的书帛烧了,又写了一份简略,满是暗语的。

写完这份书信,许徽刚要命人唤陈十五来,动作却又顿住。下一刻,她将本来要交到阿元手中的书信给烧了,照着自己第一份写的繁复内容重新写了一遍不说,再几番加工润色,还刻意写得十分谨慎,用笔不见任何潦草与洒脱,唯有满纸沉重意味,这才命人唤了陈十五来。

听得许徽传唤,陈十五心中正高兴,谁料许徽郑重地打量了他许久,才问:“我现在有一件极为危险,可能会丢了性命的事情让你去做,你可愿意?”还不等陈十五说什么,许徽便道,“若是有个万一,我自不会亏待你的亲人,不仅免去他们二十年的钱粮,也会让你的后人能够读书妻子。”

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陈十五心中清楚,被许徽用这样郑重其事的口吻说出来,所谓的“可能”,八成是“一定”。

他与所有普通人一样,想有远大的前程,金银任挥洒,娇妻美婢殷勤奉承,儿孙环绕膝下。但与儿子的前程,全家的未来相比,自己这点小心思,似乎就不那么重要了。战争么,总是要死人的,一条命能换来这么多,值了仗着心中涌起的胆气与豪气,陈十五咽了口唾沫,随即“噗通”一声跪下,大声道:“任凭将军吩咐”

第一百三十一章

见陈十五真心愿意赴死,许徽满意地点了点头,态度都柔和了几分,温言道:“为壮士赐坐。”

在场的亲兵都跟随许徽多年,见她连称呼都改了,便知她的意思,站在最靠近陈十五方位的阿肆立刻上前,为陈十五挪了一张椅子,许徽点点头,又对陈十五比了一个手势:“请坐”。

陈十五见许徽神情柔和,料她没说反话,这才诚惶诚恐地坐下,不过刚刚挨着椅子边,随时都能站起来。许徽敏锐第捕捉到他这个小动作,心中一动,想了想后,却到底将刚升起的念头压下,只是举了举手中的书信,郑重道:“你的儿孙能否拥有光明幸福的未来,就在这一封信中,所以,我接下来的话,你且仔细听好了。”

深沉的黑夜里,跳动的烛火中,针对太原窦氏的计划,渐渐成型。

三天后,涅县城西。

在窦诚的指挥下,他率领的绝大部分部曲都轮换着攻城,最最精锐的那一部分却逐一扫荡涅县西北地区四周的坞堡。

能在县外修建坞堡的,不是流民,就是县中大户。很显然,二十年来的安逸,早已磨灭了这些人的斗志,他们训练出来的家丁,欺压百姓之时可谓勇猛无比,冷血无情,但一见到正规的部曲,腿就彻底软了,战斗力连三成都发挥不到。在窦诚许诺“只要投诚,就不损害他们的利益,并带给他们共同未来”的前提,又残忍地屠杀了一个敢于抵抗的大族之后,窦氏军队所到之处,几乎没遇到来自涅县大族的抵抗。

面对堪称“辉煌”的战绩,窦诚却并不满意,因为他知道,这些人就是完完全全的墙头草,看见哪面风好就往哪面倒,压根谈不上靠得住。偏偏关松实在太过谨慎,谨慎到从一两个月前接到许泽消息的那一刻,就命令涅县官员悉数将家中重要成员给接到了县中,让窦诚连抓住对方家人威胁他们的机会都没有。想让这些没用的家伙联系一下城内之人,让对方骗开城门吧,却郁闷地发现这些大户的店铺都在城南,和平之时都得经过重重程序,才到城门处,就更别提这时候了,关松绝对是宁错杀不放过的。

心中咒骂自己收得都是一群废物,表面上,窦诚还是装出很礼贤下士的样子,用高傲且疏离,又绝对不过分第的态度面对每一个涅县投降过来的大户,迫不及待地寻求攻城的机遇。因为他很清楚,关松拖得起,而他,拖不起事实上,走到这一步,窦诚也很是后悔,后悔自己为何自大自负,带人攻城,而非与叔叔里应外合。他有心撤离,一是觉得九云山道守将不可能不清楚这方面的情况,守备定然加强,二是碍于面子,迟迟下不定主意。

就在他百般踌躇,不知该如何抉择的时候,他的心腹兼伴当窦大满面喜色地走了进来,开口就是:“恭喜郎君,贺喜郎君”

窦诚脸色一沉,刚想骂人,想到窦大跟着自己这么多年,没道理在这时候说反话,便好容易按下了脱口而出的责骂,没好气道:“骑虎难下,谈何恭喜?”

窦大敢这样说,自然有他的资本,是以他探过脑袋,神秘兮兮道:“禀郎君,咱们在东城门的人抓到了上当许氏的一个斥候,那家伙的马乃是顶尖的河套马,身上的弓箭与刀刃做工也很是精良,端得是价格高昂,非亲信不能用,而他的手上,还有一封书信”

窦诚一听,大喜过望:“什么书信?拿过来”

接过窦大毕恭毕敬递来地书帛,窦诚难得轻手轻脚将之打开,只见许徽在信中写明,她在襄垣征兵的时候,很是遇上了一些麻烦,大概要过三四天才能启程,为免得贻误战机,她授予关松征兵之权,让他在附近的流民中征五千兵马,并让他通知九云山脉的守将封山,不准任何一条商队通过。

越是战前,穿过交战双方驻地贩运东西冒得风险就越大,当然,赚的钱也就越多,说不定还会带来一些要紧的情报。出于这种考虑,山道的守军对这些交纳颇多资财还带来情报的商队,普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这些商队后面,都牵扯到了世家,而封山路,无疑就是断对方的财路,很容易结仇。

如此命令,非位高权重者不能下,但窦诚生性多疑,将书帛来来回回看了三遍,才狐疑地问:“对方既能下此决定,为何会在襄垣停滞许久?襄垣乃上党重镇,里坊严格,时时排查,城墙之高,几欲媲美城郭,间者很难混进去,不至于闹乱子啊”

窦大为了抢功,将俘虏好生审问了一遍,弄到些许情报之后,再来对窦诚禀报。他吃定了这位主子的性格,闻言便满脸谄媚道:“郎君有所不知,那小子弓马娴熟,将咱们的部曲挨个骗过去,杀了整整两个小队,又在对方负责的阵地中乱来,本想在咱们这里制造混乱,他好与城中之人联络,借机混进去。谁料日防夜防,家贼难防,竟被咱们策反的百姓给出卖。这小子很是凶悍,连着打了十几个人,想要杀出去,却到底被咱们给抓…”

“我要听得不是这个”窦诚不耐地打断伴当的话,面带不善,“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将你的舌头给剪了”

窦大的笑容更是谄媚,忙道:“这小子被咱们抓到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取出书帛将之撕碎,被咱们折了一条手臂夺过来,竟想咬舌自尽,喃喃称对不起女郎所托之类的。有些不知情的兄弟还在笑他异想天开,一个粗人哪会与贵女有什么联系,奴婢却觉得不对,想着上党许氏那一位的名声…郎君慧眼,自能判断出其中真伪。”

太原窦氏图谋上党,自然将上党主要人物大概了解了一些,许徽也在其中,被人作为许泽老眼昏花,老迈昏聩的谈资笑料,被反复提及,窦大乃是窦诚的伴当,自然也听过许徽的大名。

窦诚谈话好色,窦大也不例外,他们谈论许徽的时候,往往是先说“听得上党许氏的女子都是难得的美人儿”,然后说许徽“传闻上党诸多官员都很服她”,随即露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暧昧笑容,觉得自己掌握了真理。是以一听了旁人的汇报,窦大立马想歪了,心道你说对不起,应该说对不起主君啊,怎是女郎?可惜他不通书法,又不懂小篆,只能冒着一试的想法,跑来向窦诚表功。

窦诚再度摊开书帛,仔细查阅,果见书信全由飞白写成,而书信下方的印章,他一开始以为是特殊花纹,没有细看,如今带了旁的心思,越看越像一个小篆的“徽”字。

大齐世家之人,无不酷爱书法,什么千奇百怪的书写方式都有,将之弄成一团花的造型完全不奇怪。许徽擅长飞白,这已不是什么秘密,窦诚在书法上也颇有造诣,揣摩片刻,笑道:“许徽一介女流之辈,飞白却端得疏朗开阔,无多少阴柔婉媚之态,令人难以看出为女子所写,着实难得。”

说罢,他露出一个傲慢自负,又带了点…与其说是惋惜,倒不如说是怜香惜玉的笑容,自信满满地说:“许泽素来看重这个孙女,几乎到了不辨是非的程度,小姑娘家嘛,玩厌了政治游戏,总以为自己能顶替男人,插手军事,才打算打前锋,谁料第一站就出了岔子。这也难怪,襄垣在上党也能算重镇,楚恒又是积年的老人,怎容得自己被一个小姑娘指手画脚?不能明着弄点名堂,还不能暗着使点绊子么?我想,许泽定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许徽领队,只是让她受点挫折,知道天高地厚,就得将人换成许磐,但这些天的拖延,对我来说却足够了”

许泽为人处事温和又不失凌厉,宽仁又不失果决,与窦开的武力慑服众人完全相反,两郡官员自然也不是走一个路子。但窦诚生来自负,又确实聪明,他见惯了本郡官员难以应付的程度,以及几个叔叔还有堂兄堂弟们宁愿引来外援,也要伤害自家人的心态,自然也将楚恒往这方面去想,认为此乃千载难逢的天赐良机,从而不做任何考虑,当即就命令窦大:“你立刻去寻些嘴皮子厉害的人,抓住上党援兵领袖为女子,还要十余天来之类的话,使劲辱骂并叫阵。如此一来,他们的士气必将降低到难以想象的程度,人心惶惶之下,城池转瞬即破也非不可能。”

说到这里,窦诚假惺惺地叹道:“女人嘛,就应该乖乖待在家中侍奉男人,相夫教子,妄图插手不该的事情,就是这般下场。”

窦大附和着窦诚的话,连连称是,末了又问一句:“那斥候。”

“人杀了,马留下。”窦诚轻描淡写地说,“将那匹马作为给勇士的奖励,谁攻城最勇猛,就赏给谁”

第一百三十二章

窦诚不知许徽乃是上党这支部队的统帅,只以为她是个镇,还是注定不会过来支援,不过是走个过场的前锋。但这并不妨碍他对攻城又充满了干劲,认为有了这个大把柄之后,涅县被攻破不过是转瞬的事情。只见他命窦大挑选了百名嗓门大的士卒,在其中混了几个口舌伶俐地,站在城楼下较远,弓箭能射到,却很容易失了准头的地方,待天一亮就骂开了。

涅县的士卒经过几天疲劳的守城,早摸索出了一套应对的方式,虽然总结起来无非是“你攻过来我就死守,你叫阵我就当做没听见”,却也是百试百灵的老方法,局面才这般僵持不下。今天一见敌人摆出叫阵的模样,众人心道无非又是种种污言秽语,说他们没种啊,不是男人啊,连对阵的勇气都没有之类的,谁料对方竟言之凿凿,劝他们快快投降,说上党的援兵还有十来天才到,为首的还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耻笑上党许氏无人,需要一个姑娘家顶上之类的,不由让听闻此言的守城之人豁地色变。

若论这几日守城谁最疲累,怕是难以计算,但若问谁合眼时间最少,涅县县令关松定是头一份。他不仅要上城头督战,还得安抚百姓,剿灭趁乱放火,想要打劫的流氓懒汉。眼见天已过,援军将至,敌人又不知在倒腾什么,未曾进攻,关松好不容易合了眼,小睡了一两个时辰就被仆人匆匆唤醒,来到县衙一看,涅县中的大户郎主竟悉数聚集于此,官吏也能到的也到了大半。

赵涛一见关松来了,便怒气冲冲道:“老哥,这些人昏了脑袋,竟连敌人的话都听信,说是咱们的援兵十余天之后才会来!”

一听得赵涛故意这样说,关松立马知事情有变待细细一问众人,听得他们七嘴八舌地将事情说了个大概,关松脸色一沉,怒斥道:“敌人危言耸听,竟连一个无辜的弱女子也要伤害,实在是其心可诛!如此荒谬离谱的谣言,你们竟偏听偏信?该不会是舍不得在城外的产业、美丽的侍妾与奴婢,才这般来扰乱军心吧?”

他本就是聪明人,先前又收到了那么一封书信,知道援军到来的时间绝对不止那么久。两相联系稍微想想,关松便反应过来——许徽这是声东击西,故意透露假消息给窦诚,就是要他们死死拖住窦诚的部队!

尽管心中叹息,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重了许多,关松却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冰冷的视线在众人身上环顾,每落到一个人的身上,都会让那人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面对他的目光。

毕竟关松的话说到了他们的心坎上让存着一丝侥幸心理,盼望投降就能得到安宁的他们有些许的惭愧不说,也让他们略有些害怕毕竟在这种时候,若是谁被扣上扰乱军心的帽子,手起刀落,就在关松一句话之中。

见大家低下头,关松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这才略微放柔了声音,说:“敌人丧心病狂到如此程度,就证明他们已经不行了唯有不行才会狗急跳墙,什么脏的臭的招数都试出来。咱们只要扛过几天就是咱们的胜利,妄想投降的或者与城外投降之人混合的,谁能落得好去?太原窦氏的名声,可比弘农、河内的那一家子好不了多少,听说梁奎去下属家做客之时,见对方女儿貌美,就将那女儿当众玷辱了不说,还出言索要。见对方虽满口答应,两夫妇却对嫡女做妾露出一丝心痛之意,她就命人按住那人,将他的妻子也一并当场收了?”

他说得这一桩事就发生在去年,乃是梁奎做下的无数恶事中比较平常的一见,只不过家破人亡得换做河内寒族出身的官员,才传得比较广,此时说出来,也更容易让官吏们比较感同身受罢了。

果然,一听得关松此言,在场大部分人都变了脸色,毕竟窦开色中饿鬼之名实在传得太广,而男人嘛,不到生死关头,需要真正抉择的时候,谁都不愿做个绿头龟—哪怕侥幸保住了性命又如何?这一辈子能抬得起头来?不得不说,在名声这一方面,许泽比窦开那是好太多太多,无形就给人一种安全感。

好容易打发走了这些人,连刘阁也离开,就剩赵涛与关松两人,赵涛这才擦擦额头的汗珠,小声道:“还是关老哥你厉害,我一听那群王八羔子喊阵,就知道不对,偏生嘴笨舌拙,就怕lp己说漏了嘴,只能装着生气,拖了一段时间,好歹将你盼来,过了这一关。”

关松苦笑一声,无奈道:“这些人不过暂时被我糊弄住了,但若五天之内没来援军,他们定会心生疑惑,拖得越久,这则流言就越容易让人相信,咱们的士气也越…如今只能盼望女郎行军速度,先将九云山脉那边的敌人给解决下来,否则咱们这边…还不知能支持多久。”

与此同时,九云山脉,上党许氏营地外,茂密的丛林中。秦九正带着十余个他精心训练的斥候,潜伏在这布满蛇虫鼠蚁的地方,窥视着位于高处的营地。

作为许徽亲信之首,与阿元并列的他,本不应该离开许徽身侧,否则也就失去了“亲兵”的意义,但他始终记得,许徽说过的话。

“窦诚此行,带的人不会超过两千之数,窦开欲使他突袭,自不会容得他驱赶百姓,但想以区区两千人,进攻位于高地的九云营地,显然不怎么现实。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九云营地之中的某个高位将领被他们收买了!”这一判断,是许徽与苏灿、周默、许林三人合计并确认的,是以许徽说这些话的时候,脸色特别凝重,“为此,我必须临时征召一些兵士,进度可能会拖延,你则快马加鞭,赶到九云营地附近,就近窥视营地情况,尤其观察临近小镇送酒送女人上门的时间,尤其是酒。

窦开特意弄出车痕,妄图打时间差,是以我估摸着,窦合的军队再过五六天就会到九云山脉。”

“窦合率领的军队,少说在六千人之数,只会多,不会少。这么多的人马,哪怕一天两天也难以藏住,所以趁着他们来的时候,对方安插在军营中的间者定会行动,你只有这么一点的时间来判断情况,而我们则会根据你的判断来动手。”

想到这里,饶是秦九心智坚毅如铁,也免不得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九云山道的守将姓付,单名一个申字,乃是上党五位校尉之一。此人本事不大,资历却很老,又对许泽忠心耿耿,才得了这么一个要职肥差。为报效许泽的恩德,付申也很是卖力,他明明拥有豪宅园林,娇妻美婢与乖巧儿孙,却驻守九云山道,十年未曾归家,不知儿女长相,渐忘老妻音容。

根据秦九打听来的情报,在太平年间,付申每隔五天,会花些钱雇镇子中的一些粉头上军营,每隔十三天,会要约莫二十坛酒。但由于此时已然备战,涅县都遭到入侵,镇上操持皮肉生意的女人们,已经有小半个月没接到军营中的生意了。

除了这两种方法之外,九云军营一直保持警戒,不准任何人进入,哪怕是商队,也无法入军营内部。

“听说付申最慕条侯,今见这军营,倒真有几分细柳风范。”秦九不动声色地在心中评估道,“但只得其形,不得其神,比起壶关李校尉训练出来的士兵,却要差上一截。”

正当他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之时,一个从上到下怎么看怎么猥琐的人小心翼翼,无声地走了过来,兴奋地对秦九道:“打听清楚了。”

此人不是别人,恰是多年之前被秦九亲手抓的闻风,许徽知闻风看似猥琐,实则高傲又藏私,便刻意给他一个微末小吏当,让他天天抄写同样枯燥乏味的东西,被人呼来喝去,对谁都要点头哈腰。

正如许徽所料,闻风卑躬屈膝的外表之下,掩藏了一颗极为高傲,又极有功利之心的心灵。他不满足于安逸却庸碌的生活,渴求一步登天的机会,这才主动请缨,投效许徽。许徽知他八面玲珑,无比油滑,三教九流都混得,堪称审时度势与打听消息的好手,便将他分拨给秦九,让他去打听消息。毕竟秦九手下那群人,审讯啊潜伏啊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若让他们打听消息,却只有大刑伺候一条路,未免太打草惊蛇。

见闻风这么久才来,秦九话语中带了些许斥责之意:“一去大半天,为何如此之久?”

闻风脸皮厚如城墙,闻言仍嬉皮笑脸:“从粉头那里打听消息,自然要先听个小曲,喝个小酒,酒酣耳热,你情我浓,快山盟海誓,再徐徐图之。如此一来,可不就拖了些时辰么?”

第一百三十三章

秦九才不管闻风到底用什么手段,有没有牺牲色相,当然后者也无甚色相可牺牲,与那些姿色不能入眼的女人相比,只能说半斤对八两,谁也不亏更不赚。

见闻风仍旧没个正形,让人一见就心生厌恶,秦九咳了一声,才问:“她们平日进去…如何分配?有无饮酒?情况如何?是否会举行小型宴会,与诸将共饮?”

“因为大人您给的钱不够多,连让头牌见个面的资格都没有。”闻风刚说一句,见秦九横了他一眼,连忙补充到,“小人的身份也不够高,所以只能去找那些三流的粉头问问情况,以她们的身份,自然是见不到任何军官的,哪怕宴饮,也轮不到她们伺候,早有头牌啊,较红的姑娘排队等着呢!”

听得闻风此言,秦九的脸已是青了,哪怕刻意压低了声音,都能感觉到他的怒火,以及近乎咆哮般的话语:“所以你这大半天,就是折腾在如何与三等粉头喝酒听小曲上头了?”

“大人莫急,莫急。”知道自己再扯下去,被秦九生生撕了都有可能,想到这位大人刑讯的老本行,闻风打了个哆嗦,忙道,“哪怕轮不到她们伺候,但毕竟都是一个楼里的,哪怕不一个楼也就在附近,闲暇无聊时总能作为谈资。何况服侍当兵的虽然累,给的资财也丰厚,比起什么懒汉穷汉闲汉可是天差地别,这些天当兵的不要她们上去,她们可损失了好大一笔,连脂粉钱都买不…”

听得他还在习惯性地胡扯,秦九怒道:“我是让你去打听情报,不是让你去当龟公,你给我说重点!”

闻风尴尬地笑了笑,显然是平常为了活命,忽悠人忽悠惯了。但他这一笑,眉眼都挤在一起,却让人更加恼火,秦九也是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压下将此人痛扁一顿地冲动,冷声道:“还不快说!”

“是是是,小人这就说。”闻风为保小命,也就不再胡言乱语,干脆利落道,“付校尉年纪渐大,力不从心,又嫌弃窑子里的姑娘阅人无数,太过肮脏,从来不参与这种事。前几年,他还养了一个外室,后来也不知为什么,将对方给打发了,据说是为了延年益寿,要清心寡欲。”说道这里,闻风忍不住嗤笑道,“当兵的人还清心寡欲,怎么不去吃斋念佛求安心?”

见秦九对自己怒目而视,闻风又尴尬地住了嘴,顿了顿才继续说:“若想让他出事,唯一的机会就在酒里头了,因为每次送酒来的时候,付校尉也会凑趣喝一些。卖酒的那家人,虽不说全部生计都靠着军营用酒,却也大半落在这上头,是以非常殷勤,付校尉以及几位屯长的酒都是坛子装,埋在土里少说两三年,旁人的酒都用木桶装。偏生前些时日来了一支商队,听说首领乃是个酒鬼,没酒就活不了,走山路的时候,装酒的车子却翻了。这一翻,简直要了对方的命,所以一到小镇,他们就迫不及待地找到了唯一一家酒坊,对之挑三拣四,最后勉为其难地要了用坛子装的酒,愿意为此出三倍的价钱,对旁的却是不屑一顾。酒坊的坊主被一串串的五铢钱和抗出来的粮食、绢帛迷了眼,又见军营要酒的频率越来越低,就壮着胆子将用坛子装的酒全卖了。

哪怕再傻的人,听见闻风刻意将此事提出来,眼睛滴流滴流地转,也知一听有问题了,毕竟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情?秦九不动声色,想看闻风能做到哪一步,就见闻风凑上来,神秘兮兮地说:“大人英明,应该想到了吧?这坛子与桶子,唯一的区别,不就在勺子上么?坛子里的酒,能直接倒进碗中,这桶子里的酒,可是要用勺子来舀的啊!”

秦九闻言,深吸一口气,方道:“见你神情如此得意,可是打听到哪一日要送酒了?”

“小人不负大人重托,自然打听到了。”闻风嘿嘿笑了笑,刚习惯性地想问秦九要钱,想到面前站着的是自己的上峰,好容易将快到嘴边的话给咽下,狗腿道:“明天,明天他们就要送酒了!”

听得他的消息,秦九脸色一变:“此言当真?”难道许徽与苏灿他们算错了时间,窦合的大军明天就要到了,这可怎么办?难道在内奸还没找到的情况下,直接冲到九云营地去找付申么?且不说付申会不会相信,相信又能否及时作出反应,这内奸…能混到副官,待遇不可能差,这样都投靠对方,显然是被捏住了命门,或者就是对方的死士,亦或者己方的死仇,这样的家伙不除,始终是大祸患,让人寝食难安啊!

想到这里,秦九心中很是踟蹰,他明白,以大军的速度,少说要再赶三天到四天才能来到这里,这已经是加紧行军,争分夺秒的结果了。且如此赶来,定是疲劳之师…

百种情绪纠缠在秦九心间,让他难以做下决定,这时,闻风却补上了一句:“听说这次的酒,只是让士兵们喝,才要较为劣质的货色,省得他们许久未闻酒香,人都疲软了。小人估摸着,想让付校尉饮酒,怎么着也得用些好酒,并找个合适的时机吧?比如说,涅县大胜?”

秦九一听,顿时了悟。

是了,许徽折道来九云山道,并未告诉任何人,还误让窦诚以为她十几天后才能到。如果内奸真与窦诚,或者说与别人有联络的话,这则沸沸扬扬的流言,应该近期内就能传到对方耳中才是。若是对方有意压下这个消息,又根据时间估算,谎称许徽带大军来到涅县,敌人不堪大军之敌,早早撤去,以付申对上党许氏的忠诚,还有他实在算不得精明的性子,若有人提议喝酒庆功,他不但不会反对,反而会凑趣!

蒙汗药这种东西,听上去玄乎,实际上只能让人短时间手脚酸软无力,酒越多,药力就越差。与其巴望着士兵全被迷昏这种不切实际的事情,还不如专门针对为数不多的军官,只要长官不能出来指挥,下头的兵士可不全乱了套?

想到这里,秦九看闻风的眼神就不同了。

他总算明白,许徽在他临行之前,说得那句“让闻风去打探消息,他一定能派上大用场”是什么意思了。聪明人很多,心细如发地人也很多,但既能凭区区几个细节与动作,就推断出这么多内容,获取如此多的情报,又能把握人心与细节的家伙实在不多。唯一可恨得就是,闻风这厮摸爬滚打多年,太喜欢装傻藏拙,出谋划策都不肯明着说,非得拐弯抹角不可,谈不上难打交道,就是让人气得牙痒痒。

“大,大人?”见秦九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似在思考什么,闻风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战战兢兢地问,“您,您有何吩咐?”

秦九往闻风的脚上看了几眼,才说:“我记得你在山林中很是待过一段时间,早就连得走路无声,如此,可敢与我趁夜一道入九云营中,窥探一二?”

闻风一听,差点没跳起来,他刚想说不敢,见到秦九冰冷的眼神就缩了缩头,急急道:“大人,咱们探知了这么多消息,静候将军带人来就行了,岂有轻易涉险的道理?再说了,当下以抓内奸,歼敌人为最最紧要的事情,您这样做,无疑会打草惊蛇啊!若,若是付校尉为此加强了戒备,内奸不能得手,将军的计…”

说到这里,闻风猛地住了嘴,小心翼翼地看着秦九,就见秦九的袖刀已横到了自己的脖子上,稍微一划,就是鲜血喷涌,性命不保。

闻风谦卑地,谨慎地,充满讨好意味地对秦九笑了笑,就见秦九神色如冰,质问道:“你猜出了将军与两位先生的计划?”

“这个,这个…”闻风刚想用话糊弄过去,见秦九的刀又往里头送了送,忙道,“小人,小人猜到了一点点…”

秦九压根不相信闻风的话,冷笑道:“一点点?我看是全猜到,打算一旦失利,就去投靠别人吧?”

“不,不,没这回事!”闻风忙不迭道,随即小心翼翼道,“大人,您的刀…”

“不想死的话,待会就跟着我去勘察营地,顺便掂量掂量,哪怕对方知道计划,又能不能从将军与苏先生的计策中逃生。”秦九面色如冰,不容丝毫拒绝的话语,“你是个人才,但上党许氏,不能要不忠心的人。要么,与我去勘察营地,要么,我直接送你上路,你自个儿看着办!”

闻风挤出一个惨兮兮地笑容,做着徒劳的挣扎:“还,还有第三条路么?”

“你说呢?”

“我跟你去,跟你去。”闻风讨好道,“大人,我都答应了,您能不能将这刀…给放下?”

秦九收刀,闻风顿时松了一口气,谁料气才出一半,秦九又将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冷冷道:“去营地之时,跟在我后头不许动,若敢玩什么诡计,我定在一息之内取走你的姓名。别忘了,这是上党许氏的军营,我是将军的亲卫,哪怕被抓,死得人也只会是你,不是我。”

第一百三十四章

九云山的上党军营建立在九云山道南段较高的一处山岭上,俯瞰盘旋的山道,纵称不上一览无余,也能摸清楚敌人的动向。【虾米文学 .xiamiwenxue.]而如此高度,足以占尽优势,旁人莫能寻更高处窥视。

由于断定军中出了内奸,许徽不敢带大军冒冒失失地冲上来,便命秦九带人先走一步,打探消息,并熟悉四周的地形与分布,尤其注意寻找能遮掩旁人视线,潜藏自己身形的障碍物。但秦九在观察过九云山道的守军,发现他们看似军纪严明,实则在排班上有些不合理,换班的时候更是有可乘之机;又察觉到太原窦氏在上党安插的力量,不似他们想象的那般简单之后,为进一步探查情况,秦九便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潜进九云营地之中,窥测营地的分部,并为之后的潜伏工作,做先前的演练。

他不似窦诚一般拥有极大的权力,行事自然小心谨慎许多,事实上,若非见识到了闻风洞察细节的本事,秦九也不敢冒此大险。

“秦,秦大人…”一路上,闻风还有些不死心,秦九不耐,就停下脚步,冷冷道:“你是聪明人,自不用我明说,如今将军麾下空虚,用人不拘出身,若换做以后,可还有这般好的事情?”

听得秦九此言,闻风瞳孔骤缩,收敛起嬉皮笑脸的神色,竟破天荒露出郑重的表情。

以他的如簧巧舌,对秦九此言,竟说不出什么辩驳的话来,毕竟眼前的秦九,便是许徽用人不拘出身的最好例子。何况闻风心中明镜似的,知道秦九说得一点都没错,莫说许徽。整个上党许氏都是用人之际。只要是人才,哪怕人品上有什么缺陷,都能得到容忍与接纳,若以后节节胜利,门槛水涨船高,想投奔还得看人家高不高兴。

这些道理。闻风都懂,也不是没认真想过全力投效。拼死效力。但他摸爬滚打多年,傲气尚存,锐气却是被磨砺得一丝也无,遭逢事情,每每都以自保为要,总想着观望再观望,稳妥为先。久而久之,那曾经让自己不齿,嬉皮笑脸。猥琐到让人怒目而视的伪装已成了一层皮,贴着他的脸,附着他的身,哪怕心中存了念头。【虾米文学 .xiamiwenxue.]却难以快速摆脱。哪怕知道上党许氏与他之前呆的流民营地大不一样,后者谋士稀少,人才短缺,前者却拥有无限可能,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不做出点事情来,人家看都不会看他一眼,闻风却也瞻前顾后,迟迟下不了决定。

许徽培养闻风的心思。秦九隐隐能猜到一些。他也是惜才之人,见闻风明明有才。却刻意藏着掖着,未免有些不满,才打算推闻风一把,声音便冷厉了一些:“你若真想成一番大事业,就莫要在所有人面前都摆出这轻浮不堪的样子。需知寒族纵然为官,也得品貌俱佳,你这…岂有出头之日?”

时人尚美,除却顶尖士族子弟,能允许蠢笨如猪的身居高位之外,旁的官吏,无一不是风流儒雅,仪容令人心折。闻风身为小吏,又是许徽亲自吩咐的,旁人纵然嘟囔,也不敢多说什么,但若真要让他做官,这般品貌,定会招来铺天盖地的反对。是以秦九此言,完全是一片好意,闻风沉默半晌,才无奈道:“不瞒您说,我第二个遇到的主子,极端仇视读书人,若不自毁形象…世间莽汉大都分两种,一种敬重读书人,一种只看重自己的力量,偏生风不走运…”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渐渐小下去,不知不觉便带了些涩然的意味:“这么多年装疯卖傻,摈弃自尊,只为活下去。早就忘记当年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模样啦!”

秦九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淡淡道:“知错能改,为时不晚,你是读过书的人,总比我这个才囫囵吞了几年书,不至于闹笑话的家伙好吧?我知你多年在外,习惯了黑暗,隐约能夜间视物。待会记着我的动作,能不被旁人察觉地过来,就跟着我过来,不能的话,就强行记下自己所在的方位与营地的布局。我会带你走过几个哨兵不容易察觉的地方,咱们的时间不多,能记下多少,就看你的本事了。”

听得秦九此言,闻风又是一惊——速记之事,乃是他藏得极好的一桩秘密,毕竟,若知道他什么东西看一两眼就能将之背下来,哪怕过好几个月,也能快速回忆,纤毫毕现,旁人定会对他诸多忌惮与提防。正因为如此,闻风有意识地隐藏昔日引以为傲的本事,却没想到被秦九直接点破,心中如被猫爪挠着一般,不弄明白就难受。

见秦九几番提点,隐隐有提携之意,闻风壮着胆子,问:“大人,您如何知道…”

“将军说,你这人心气极高,又能在流民中呆那么多年,保全自己,光靠察言观色的本事与舌绽莲花的嘴可不行,少不得拥有强悍的记忆,方能寻到诸多线索,借机行事。同理,你之所以心高气傲,也是觉得自己比旁人多出这么一样本事,总有出头之日。”秦九难得露出一个带着些许柔和神色的笑容,却让人难以揣测他真正的情绪,“我听了还有些不信,此番不过拿将军的话来试探你,未曾想到你竟承认了。”

听见秦九这样说,闻风骇然的同时,心中又有一丝隐藏得极好的自得,显然对许徽已关注了他这么久,证明自己还是有本事有价值的事情,高兴得不得了,觉得自己出头的机会更多了。当然,他也没什么趁机抬高身价的意思,反倒对秦九之前的话动心,犹豫半晌之后,重重点头,毅然道:“我闻风当了这么久的孙子,怎么说也得牛气一把吧?”

见闻风一字一句,如同从齿缝中迸出,再看他双目赤红,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之色,秦九讶然的同时,也顺手摘取了落在头上的几片叶子。

他当然会吃惊,因为闻风的反应,与许徽对他交代得一模一样,甚至可以说,今天发生的这一幕,除却小小的细节对不上之外,大致的过程乃至话语的意味,可以说是分毫不差。

想到这里,哪怕看着许徽长大如秦九,也不免叹了口气。

将军,苏先生…他们那般人物,确是无法看透,也难以揣摩的,思忖着左右逢源,几般讨好,或如闻风这般,左右观望,寻求时机下注,完全要不得。

闻风过目不忘,许徽又何尝不是?什么人,什么事,在她心中都有一笔账,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有恩必报,有仇…若能在壮大家族的前提下报了,自然最好不过,若是不能,也会静静地隐忍,等待时机。光是这一点,就与她的祖父许泽,像了个十成十。

看看二十年前,对许泽有恩,与许泽有怨的;有才的,没才的;挑衅过他的,不知分寸的,老老实实做事的,溜须拍马想往上爬的…再看看如今那些人的境遇与下场,便是再明白不过的信号,也难怪上党许氏的官员,大部分都走稳扎稳打的路子,个个在外人看来,都胆小如鼠,连地皮都不怎么敢剐,显然都是摸准了上峰的心思,为保官位,老老实实做人呢!

知自己想远了,秦九自嘲地笑了笑,将一直不自觉嚼着的草根给吐了出来,对闻风道:“好了好了,别激动了,尽量减少呼吸,脚步也给我轻一点,就像你当年在丛林里躲避野兽一样,随我过来。”

闻风深吸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

这赌,他已经下了,若想出人头地,那么这份投名状,他必须拿!

大概是上天眷顾,这个夜晚星月皆隐,夜色深沉,行人难以看清道路,熊熊燃烧的火把也只能照亮周围的些许地方。若非秦九、闻风这等在野外生存过,眼神到底好一些的人,旁的人别说走路无声,说不定两眼一抹黑,直接抓瞎。

见远处火把熊熊,守夜的士兵渐渐生出些许睡意,强打着精神站着,巡逻的士兵慢慢地在四周逛着,闻风望向秦九,就见秦九压低声音,对他道:“从这个方位,先记住全部的分部,包括他们巡逻的次数,以及时间,咱们有好些天来观察,不急。”

闻风寻思着他们的行为不像友军,反倒像真正的探子,忍不住道:“咱们这也太…”

“让你做就做,莫要多说。”秦九熟知军中细节,自然清楚,眼下还没开战,九云山地的守军又占据地利,哪怕再怎么严苛训练,也到底存了一丝轻视之心,防守不会太过严密,更不可能奢侈到每一个死角都设置暗哨。但正因为如此,他才最是头疼——黑暗处、阴影处乃至疏漏处,对他这等身手的人来说,想潜入虽有些难度,却并非不可能,但若一溜进去,遇见了移动的暗哨,乐子可就大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由于忌惮着暗哨,怕打草惊蛇,秦九带着闻风蹑手蹑脚地穿过树林,潜伏于各式便于隐藏的角落,却到底无法翻进去一探究竟。

待天色破晓,两人悻悻地离开,走了好长一段路后,秦九方问:“方才的情况,你都记下了多少?”

闻风犹豫片刻,才有些不确定地说:“看过的地方都记住了,离得稍微远一点,看不清的地方,拼拼凑凑,也能大概弄了解营地外围大半的情况吧?”

听了他的回答,秦九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说:“既是如此,你当即带两个人下山,将之悉数画下来,待将军到来之时,将之交给将军。”

闻风顿了顿,方点头应下,问:“大人,那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