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亦不是说靖海王不好,海上与陆上不同,形势更为艰难,他白手起家,自然会有许多无奈。便是靖海王世子,如今愿意娶你也他的有缘故。只是我们好端端的女儿家,还是不要搅进去。爹娘会在辽东给你相看一门亲事,知根知底的,像爹娘这样相守一生岂不更好?”
槐花儿听娘将道理讲明了,也就懂了,“原是我想岔了。”
“也怪娘当你是孩子,有些话没讲清楚。”宁婉就道:“实话告诉你,先前我们出京前,还有人出主意送你到东宫当良娣讨好皇上,亏得我和你爹都没答应,如今听说太子薨了,我和你爹都庆幸,若是真送你过去,恐怕就要进尼庵住一辈子了。”
槐花儿听了也后怕,“我最讨厌到尼庵里听经,若是让我一辈子住在那样的地方,我就是没病也憋出病来。”
“成亲是女孩家最重要的事,可要擦亮眼睛挑个自己喜欢的,”宁婉就说:“你没事也该好好想想了。”
船在海上航行,空闲时间便多,宁婉又挑了个空儿向弟弟说:“你到闽地已经有三个多月了,不必说苍州、惠州转得遍了,就是鹿岛也住了许久。这一次跟着我们的船到宁州后,就上岸起程回辽东吧,别等到天凉下来路上便不好走了呢。”
石头这次到闽地果然长了许多见识,但更是明白姐姐和姐夫的诸多不易,便道:“如今姐夫人夹在朝廷和靖海王之间,怎么都是为难,不如找个机会辞了靖海王回辽东,家里的生意不错,日子也差不了!”
铁石是被皇上贬到闽地的,如今奉靖海王之命到宁州青州尚可,若是私自回了辽东,恐怕会给家里招来祸事,因此她只笑道:“你姐夫正当壮年,哪里就能回家闲居了呢。他虽然在闽地有许多难处,但靖海王对我们也的确不薄,且倭人之患的确要有人守卫,倒不能就走了。”又叮嘱弟弟,“槐花儿不小了,我们倒是想将她嫁回辽东,你家去后让你媳妇留意看看安平、虎台人家有没有合适的小伙子,一定要人品好人才好的,写了信告诉我们。”
石头就说:“其实靖海王世子就不错的,对我很殷勤,虽说是看在姐姐姐夫的面子上,但大家在一处玩时,我瞧着他对槐花儿十分用心。”
铁石便道:“你不知道靖海王府的乱事儿,前些日子靖海王有个私生子回来相认,如今世子的地位都有些动摇了。”
石头便吐舌道:“我也在鹿岛住了些日子,怎么一点也没听到?”
宁婉就说:“这些事岂能拿出来议论?你毕竟是外面的人,与他们无干,因此我也不告诉你,你反而自在。”
“无怪爹娘总说我考上秀才有个身份就好了,不必考举人进士当官的,原来他们知道我没这个头脑呀!”石头就自嘲地一笑,“看来我还是在家里打点生意就好了。”
宁婉就笑着拍了拍弟弟,“谁说你没有头脑的!只是你初到闽地当然不清楚。不过爹娘的话倒也不错,考举人考进士的哪里容易?便是考上了仕途也是艰难。现在爹娘年纪大了,你正该把家里的事情都担起来,能继续进学自然是好,不能亦不要紧,好好养着儿女,几代后宁家也未必不能改换门庭。再有这一次我给你带的海外良种,你回家后一定用心试种,我瞧着这些东西的产量着实高得很,若是成了,不只我们家受益,便是辽东人都能跟着借光呢。”
分别在即,姐弟间自然有许多话要说,宁婉又给辽东的亲朋好友都打点了礼物,特别是父母的那一份格外的丰厚,海外各色珍稀宝物包了两大包,让老人家看着开心。再加上靖海王府又派人送了程仪,见弟弟行李颇多,便又自家里派了几个兵士同行。
到了宁州,送石头转乘官府的江船不提,铁石这边与宁州守将商量港口之事,因既有诏令又有先前的交情,事情办起来倒还顺利。
石头回了辽东,果然为槐花儿打听了几家的小伙子,有北宁府路家的小少爷、指挥使须家的孙子、多伦陈千户家的儿子、还有瑞泓丰王掌柜的小子,年纪都比槐花儿相差不多,家世也都不错。
宁婉一个个想着,觉得都还好,但又下了不决心,见铁石也拿不定主意,终还是道:“这般肓婚哑嫁还是不成,我想带槐花儿回辽东,将她的亲事定下来!”槐花儿如今十五,再不赶着订亲恐怕就要耽误了。
如今铁石正忙着港口,是不可能离开的,因此也只能点头,却又感慨,“若是相看成了,恐怕也就要办了亲事,我岂不是看不到女儿出嫁了!”
若是让男家自辽东千里迢迢地来宁州迎亲着实不可能,以宁婉之意也是要在辽东家里嫁了女儿。此时就笑道:“不管我们谁给女儿送亲,她嫁得好才是最重要的。”
虽然相看亲事订亲没有那样容易,但只要想到这些,卢家人都觉得心里沉重起来,一家人就要分开了,而且槐花儿还是要嫁出去,再见面都不容易。唯有近来因靖海王船只出闽,控制了沿海一带,数次大败倭人还能为大家带来些许欣慰。
也是因此,原本宁婉准备带槐花儿自陆路回辽东一事,也暂时停住了。既然宁州建港之事极顺,铁石便有心将此地交给手下,自己带人北上预备在青州建起新港,如此这般,没多久一家人便一起乘船北上了。
第355章 归属
青州本是一处半岛,仿佛一只巨角自陆地伸入大海之中,如果能在最东的尖角上建起港口,与闽地遥相呼应,中间又有苍州、宁州等港口配合,对整个沿海形成合围之势,倭人之患基本可以杜绝。
当初铁石就已经看出此地之重要,而靖海王更是在向朝廷讨要诏令时特别挑了这里做为建港之地。这一次铁石着争北上青州,除了青州的位置着实重要之外,也因倭人入侵近来一直有向北的趋势。
不过宁州出发北上,难处却不少。闽地的兵丁船丁平时都只一身短衣,冬日里也也不穿棉的。他们到了宁州尚且觉得冷,若是再到青州,恐怕很难适应,需要补充许多厚衣物。而且亦有许多人担心,青州那边冬天滴水成冰,海岸恐怕也会被冻上,到时候这些海船可怎么办?
不过铁石却心有成竹,他告诉媳妇,“不要听外面的传言,靖海王年青时曾经于冬季在青州登陆过,如今我也带着几个向导,都是曾在这条艘线上走过许多次的,知道哪里有能停大海船的深水港。而且我还在虎踞山的时候,就听来往客商说过就是我们辽东也有海港冬天也不封冻的港口呢。”
为将者,不只要长于打仗,对于天文地理都要精通,宁婉知道铁石一向十分关注这些,因此就笑,“我哪里担心过?只给大家提前做好冬衣就是了。”一家人到了闽地之后,如今也同当地人一样只有单衣,不必说棉衣,便是夹衣也没有一件,如今正要做起来。特别是铁石和松儿的,宁婉还算着能不能在上面加一层油布防水。
做了夹的又做棉的,宁婉便顺手给靖海王世子也做了两套,他怎么也不肯留在宁州,一定要跟到青州,白将军又不在,铁石亦怕他一个人有什么不周全的,因此便将他带到卢家的这艘船上,如今与家里的几个孩子们重新混到一处,倒是什么都一样了。
海上的秋风又与别处十分不同,呼啸怒号,船队一路北上,更觉得彻骨寒冷,遭遇了数拨倭冠后,大家终于在冬日之前赶到了青州,也找到了停靠的不冻港,在岸上建起了临时的军营,对倭冠的防御合围已经形成。
开春后,铁石便着手与驻军一起建墩台,练水军等等事务。宁婉带着槐花儿和几个小的回辽东,只把松儿留在父亲身边。
靖海王世子便要跟着船同行。宁婉这时又给他做了新春装,让他试了衣裳就笑着劝道:“世子已经看过青州的情形了,如今正有回南的船,不如回去守在王爷身边尽孝才是。”原来靖海王新认回来的私生子年纪比世子还要大,一直有谋夺世子之位的意图,如果世子久不在鹿岛,靖海王万一被说动了可怎么好?
靖海王世子就笑着摇头道:“我来时答应父王一事,定要办成了才回鹿岛呢!”
宁婉倒不是何事,亦不好去问,便笑道:“既然世子有主意了就是最好的。”也就由着他送大家到辽东,然后各自分手。
虽然身为辽东人,但是宁婉亦是第一次自海上回辽东,绕过青州半岛,进入一个风浪平缓的大海湾,又航行了几十日登陆,上岸后离北宁府只有不到一百里。自北宁再向北,也算得上熟门熟路,宁婉带着孩子们在年前回到了虎台县城外的家中。
当年槐花儿六岁时,宁婉自辽东将她和松儿接到京城,一晃十年光阴过去了,她才带着女儿和两个小儿子重回了故乡。卢家新宅青砖墙颜色已经成了深青,公婆坟前当年植下的小树长到碗口粗了,爹娘已经满头华发,故友们也都变了许多…
通往三家村的小路重新修了,到了此处不必再换成驴子,大家坐着马车一直到了三家村里,路口的石碑上刻着爹娘的名字,他们平日里从来舍不得大手大脚地花钱,可却用来做好事却大方得很,宁婉抱着爹娘哭了又笑,笑了又哭,倒惹得他们说:“你做了官太太,怎么还像个孩子?”
宁婉带了儿女们在三家村住了许多日子,正赶上过冬,索性哪里也不去只家里陪着爹娘说话做家务,办年货的时候她还将村里的女人孩子们都请到了虎台县望远楼里吃了一顿饭,实现了好多年前向罗双儿她们许的诺言…
初回辽东时,宁婉便遣人四处送了帖子,将自己回来的消息传了出去,因此过了年她从三家村回到卢家与虎台、安平的故交们应酬时,心里想着一定会有许多人来给槐花儿提亲的,心里也盘算好了如何相看。
不论是谁想要来拜访自己,肯定要先打听一下自家的情形,得知槐花儿还没定亲,自然就明白自己回来的目的,有意者当然就会找媒人说合了。
可是,宁婉回到卢家一连见了好几天的客,感觉这些故交们对铁石和自己依旧十分友善,可就是没有一个上门提亲的,让她不禁疑惑起来。
不可能呀!槐花儿这么好的孩子,先前相隔数千里不知她品行如何,如今自己带在身边大家亲眼所见——宁婉还真不是自家的孩子就是宝的娘亲,但是她可以肯定槐花儿不论相貌才干绝对都是上上等的!正是许多人家想求娶的好姑娘。
又过了几天,宁婉实在忍不住了,只做无意之间问羊夫人,“你家的大儿子可定了亲了?”
羊夫人就说:“还没呢,今年十五了,我正急着给他相看呢。”突然想起了什么,便道:“当年就是你帮我们说的亲,我们俩才能遇到,日子过得也顺遂,不如你再帮我大儿子说门好亲吧!”
宁婉知道羊夫人性子直,因此就有意套她的话,顺着她的语气问:“你想找什么样的儿媳妇呀?还有你大儿子喜欢什么样的?”
羊夫人想了想说:“我们家又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只要好人家的好孩子,会过日子能管家的最好,我最不耐烦管这些事,正好娶了儿媳妇就可以交给她了。”
宁婉就说:“我过了十年才回辽东,除了自家的女儿,哪里还认得年青的女孩子家?
羊夫人果然就拍着腿叹道:“要是能给我家大儿子娶了槐花儿,我们一家人作梦都得笑醒!只可惜呀,槐花儿就要嫁靖海王世子了。”
“什么!”宁婉大吃一惊,“你听谁说的?”
“这样的好事儿你就别瞒着我了,”羊夫人笑哈哈地说:“这一次你带槐花儿回辽东,靖海王世子也跟着来了,还不是为了体体面面地在辽东下聘!我们都知道了!”
你们都知道了!可是我还不知道!
宁婉不是爱动怒的人,如今也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情知此时不是分辨的机会,便将话岔了过去,几句话将羊夫人送走,派了家里人去打听靖海王世子如今在哪里,如果见了便请他过来。
没一会儿靖海王世子就到了卢家,原来他果然来了辽东,如今不知在哪里弄了一身光板的羊皮袄,羊皮帽,乍一看竟似常年在外面奔波的辽东人,一进门见卢夫人面沉如水便赶紧上前躬身行礼解释道:“送了夫人上岸后,我们便乘船向北,竟发现如此寒冷之地竟有一处极好的港口,最大的海船也能停泊,而且终年不冻。恰好又遇到倭人亦来探查水路,我们仗着船大将他们的船撞沉了,先将港口占了下来,上岸后才知道原来是虎踞山前的那条大路。然后我就到了辽东四处转转,正到了虎台县要上门拜访呢,不想夫人遣人来叫我,不知有什么吩咐?”
“我能有什么吩咐!”宁婉便一拍桌子,“听说你在外面坏我家女儿的名声,我少不得要向世子讨个公平!”
“我没有!”靖海王世子急忙道:“在北宁府时,我听有人说起卢将军的女儿回辽东了,要来提亲,一时着急就说了我就是来娶槐花的,好让他们死了心。”
“我们家什么时候答应你了!”宁婉一向待靖海王世子十分客气,此时事关女儿,怒气上来也顾不上,拿起杯子便向他扔去。
靖海王世子也不避让,额头立即就红了一块,茶叶挂在鬃边,又淋了一头一身的水,却将杯子接住送回桌边,“还请夫人别生气!保重身子要紧!我既然说了要娶槐花儿,自有我的缘故,还请夫人听我一言!”
“我们家早回绝了你父王,”宁婉就冷笑道:“你这是要仗势逼人了!”
“其实夫人回绝父王的理由都是借口,”靖海王世子将身子站直了,“这几年我一直在卢将军身边,夫人应该知道我的品行,更清楚我身边一向并没有女子近身服侍。夫人真正不情愿的不过是担心我们父子会背离朝廷,将来与卢家为敌罢了。”
靖海王一代枭雄,他虽自朝廷得封异姓王,但从来没有朝见过天子,也没有向朝廷进贡上表。铁石与宁婉到了闽地后,更是早觉出了他的不臣之心,因此他们夫妻无论如何也不会与靖海王成为姻亲的。现在靖海王世子直接点了出来,宁婉也不再否认,就道:“我们家固然不会背叛朝廷,但靖海王府待我们家不薄,铁石和我亦不会与王爷和世子为敌。只是靖海王府形势实在复杂,我不愿意槐花儿陷在其中!”
“我之所以今日能出现在夫人面前,就是我们父子已经拿定了主意,从此诚心当朝廷的靖海王!”
靖海王手下的海盗原本并不都是中原人氏,且他们心中并没有多少家国的信念,因此整个靖海王府一直就在朝廷与海外之间摇摆,靖海王新认回的儿子因打小就长在海外,又仗着在海上亦有一定的势力,更是极力劝说靖海王与朝廷断绝联系,建立闽国登基为帝。
是以,先前铁石不顾会受到流言蜚语也要坚持出兵宁州,其实也有心将靖海王与朝廷更进一步捆绑在一起。靖海王固然桀骜不驯,对万里江山有窥伺之心,但他总归认可华夏一体的。后来的在宁州和青州建港口,也是同样的道理,他们希望靖海王能够多与中原往来,不只偏安于一隅之地。
至于靖海王占据了沿海一带后会不会再出兵内陆图谋天下,纵是他有此心,但是亦不可能成功。本朝立国已经百年,纵今上不是英明的君主,但社稷根基早已经稳如磐石,民心亦思安定,气数正旺,便是前朝皇族亦不能撼动,就是靖海王心里也未必不懂。
因此靖海王世子之言,正是宁婉和铁石心心相盼的,一时听了竟有些不敢相信,“你生长于闽地,又跟了铁石几年对中原有归属感不假,可是你父王哪里能这样轻易转过弯来?何况还有你那个异母哥哥和许多人一直在他身旁鼓动。”
“若父王没有下了决心,我哪里有脸面到夫人跟前提亲?”靖海王世子就道:“这一次我随卢将军北上,便也是替父王重新到我们祖先曾经失去的土地上看一看。我走了一路,感慨了一路,用飞鸽传了一路的书信,父王看了我的信终于放下了过去的心结,他回信说不会再仇视朝廷了。”
辽东这一片土地是在前朝时失去的,后来本朝高祖重新自夷人手中夺回,经营百年,如今屯兵百万、城池林立、阡陌纵横、士农工商尽为华夏衣冠。宁婉自小就看得惯了,不想靖海王世子却有无限思绪,因此瞧着穿着一身旧皮袍的他便莫名地心软了,这孩子心地不坏,这几年长大了行事也越发得体,对铁石和自己也十分尊重,再想想他从小就跟着船老大跑船,养得比松儿柏儿几个还要粗,就抽出帕子上前帮他将头上的茶叶擦了去,替他揉了揉了刚被自己打得红肿了的那处,“你坐下说话吧。”
靖海王世子就听话地坐了下来,将最近的经历讲了,见卢夫人只与自己说辽东风物,终是忍不住涨红了脸道:“夫人就答应把槐花儿嫁给我吧,我一定像卢将军一样做个有情有义的大丈夫!”
虽说靖海王世子与槐花儿间最大的障碍没有了,但这并不等于宁婉就会同意这门亲事,她便摇头道:“世子,不管怎么样,你在外面说要与槐花成亲的事也是不妥当的,我依旧还是生你的气。至于你们的亲事,我还是先前的意思,女儿的亲事还要以她将来的幸福为上,因此我要与家里人商量商量,先不能答应你。”
虽然没有答应,但也比先前一口回绝要好得多了。靖海王世子便展开一个笑脸,“我就在虎台县里住下了,什么时候夫人答应了,我什么时候就来下聘!”
宁婉便突然想起大家在船上初见时,靖海王世子被抓住了宁可沉船也怕丢脸的傻样子,如今倒学了厚脸皮了,不觉得一笑,“你只管住你的,我答应不答应的与你住多久没关系!”
第356章 新帝
宁婉送走靖海王世子,回头盘问女儿,“靖海王世子到了虎台县,你是不是知道?”
槐花儿就红了脸说:“他是说过,一定不让我嫁到别人家。”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听娘的。”
“傻孩子,这是你一辈子的事,哪里能只听娘的。”
“可是我也不太知道呀。”
宁婉晚上就叫了女儿和与自己睡在一处,说了半夜的话,与自己和铁石从小一直在辽东长大不同,槐花儿其实对辽东很模糊了,毕竟她离开时才六岁。就是对京城,她亦不如对闽地熟悉,虽然卢家在京城的年头还要长一点,但是年少的时光总不如长大后的鲜活。
再说起靖海王世子,他们虽然算不得青梅竹马,可是也在一起好几年,从仇人到朋友,相互间很了解,且槐花对靖海王世子也不是没有好感的。宁婉就笑问:“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娘你觉得他人还不错的?”
“我告诉过娘的。”
当时槐花的确说过宁愿嫁到靖海王府,可是那时的自己根本就没有听进去,只当女儿要为了家里牺牲,宁婉就笑了,“果真是娘糊涂了。”
“不过,娘,我也不是非要嫁他,我还是要听爹和娘的。”
靖海王世子对槐花儿倒是死心塌地,一则是他自己情愿,再则就是靖海王也极力促成这门亲事,而槐花儿呢,却时常听到铁石和自己的反对,她是个懂事的孩子,当然不会背着父母答应别人什么。且她毕竟还是小,没有自己因那特别的经历对铁石先有了刻骨铭心的印象,因此在亲事上没有太多的主张也正常吧。
宁婉左思右想,便觉得这门亲还真不错,要比自己在辽东替槐花儿相看的亲事要好,总不至于槐花儿嫁过去两眼一抹黑。她想通了,就笑道:“也罢了,这也是缘分,只是我再没想到你能嫁到闽地去。”
放下心事,宁婉便给铁石写了一封信,询问他的意思,又将这么多年家里积累下来的事务、生意都打理一番,毕竟她再走了,又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铁石与靖海王世子相处的时间比媳妇和孩子们都多,且他在青州亦知道了靖海王的立场,因此倒一口答应了。宁婉索性便按靖海王世子先前传出的话,让他在辽东下了聘,热热闹闹地将亲事定下,也算使这一次辽东之行圆满了。
靖海王府的富贵堪比天家,靖海王世子又是有备而来,槐花儿的聘礼轰动一时,十几年后还有人清清楚楚地记得,还拿出来与她妹妹相比,又争论两姐妹究竟谁嫁得更好,这当然都是后话了。
天气一转暖,宁婉便带着孩子们南下,正巧须指挥使接了军令带兵去北宁府,陈千户等许多将军们都随行,羊夫人也跟着,宁婉得了消息便与他们一道出门,又是热闹彼此又有照应。
离北宁府越近,各卫所汇集的兵将也越发多了起来,宁婉虽不在辽东十年了,但她毕竟是经历过战事的,因此就觉得奇怪,疑惑地问羊夫人,“总兵府为何会抽调这么多兵马?”
羊夫人摇摇头,“我们家千户说,须指挥使也不清楚,只是按总兵府的军令行事。一路上各卫所的人也都在相互探问,大家都是听命而来的,倒不知所为何事。”
宁婉就思忖道:“辽东毕竟是边城,总要以防夷为重,如今各卫所都抽了许多人,万一夷人南下可怎么办?”
“春天时夷人的马瘦,通常不会南下,”羊夫人就安慰她,“更何况安平虎台两处虽然调了不少的兵将,但亦留下许多人守城,再者北宁府并没有多远,万一真的有变,我们也能很快赶回去。”
宁婉听了只得罢了,辽东总兵可是定武侯,镇守边塞几十年的,这些道理哪里会不懂?调兵一定是有原因的,自己一个女眷就是想多打听恐怕亦问不出什么。
可是到了广宁府,见辽东大军集结起来又向京城方向而去,她实难安心,便给铁石写了一封信,才要让人送走,靖海王世子就道:“我们家有信鸽,传书特别快,岳母就交给我吧。”
既然定了亲事,称呼也就改了,两下里也更亲近,宁婉便将信交给他,“我总觉得心惊肉跳的,但愿是多心了。”
靖海王世子就笑道:“我们父子虽然再无异志,也认同中原正朔,但说起当今的皇上,的的确确不是明主,便是朝中有些什么变动,换了个好皇上,也不是坏事儿。起码岳父当年受到的冤屈就大白于天下了。”
宁婉也恨皇上,但她却也知道如果京城有变,出的可就是大事,倒霉的也不会只皇上一个,因此心里十分矛盾,想了想叹道:“还是无事的好!”
待他们到了青州,铁石却已经不在港口,留了信给大家,他自陆上回了辽东。原来青州较辽东距京城要近得多,因此也早早就开始调动兵马,当时铁石便觉得有些不对,但毕竟猜不透原因,后来得知辽东兵马也调往京城时便明白肯定是出事了,因此才决然回去。
宁婉一听,立即就急了起来,“我就觉得一定不是好事儿!铁石肯定看了出来,他那性子,怎么也不会独善其身的!”
卢松留守在青州,一听此言便道:“娘,如今靖海王世子回来了,正好将青州港口诸事交给世子,我回辽东助爹一臂之力!”
宁婉急切之下竟没有避着孩子,如今哪里肯放松儿进京,便板着脸道:“你才多大?就是进京能帮你爹什么!还是按你爹吩咐的老老实实地留在青州协助世子守住港口,防御倭冠吧。”
“我已经十四了!”松儿很是不满意娘的轻视,“我爹差不多大的时候就去了多伦!我也能行!”
宁婉便赶紧道:“我并不是说你不行,而是青州这边也要用人,万一倭冠来了,总要有人留下守护百姓啊!”
可是卢松自有一番道理,“最近倭冠大大地受了几次挫,根本不敢进犯青州,再者港口也不是没有别的将领,可以将防守的事交给他们。”
槐花儿就说弟弟,“爹留你在青州,娘也不让你走,你竟不听他们的话了?还是老老实实地守着港口吧。”
“可是爹身边的人手太少了!”
卢家当初自京城到闽地,也不过带了十几个人,后来陆续又有先前部下投奔来的,铁石便又建了亲卫队,但在靖海王手下总不好招兵买马,平日所带兵丁皆为靖海王所部。现在他去了京城,自然不能带着靖海王府的人,因此手下人手的确不足。
可是,如今铁石已经不再是朝廷的将官,又有什么办法呢?宁婉就道:“有的事也不是人多就能办好的。”说着打发孩子们下去,自己忧心忡忡想了半夜。
第二日中午,她才知道靖海王世子和卢松带着青州港口的一半船只人马出海北上了!
宁婉便焦急地向留下的将士们道:“他们两个还都是半大孩子,你怎么就听他们的将人放走了!”
“世子有令,我们自然服从!”
偏柏儿还不嫌事大,在一旁大声嚷着,“哥哥们可真不讲义气,就这么跑了,却不带我去!”带得榕儿也半懂不懂地跟着吵,“我也想去帮爹!”
事已如此,槐花儿便又来劝娘,“世子和松儿都跟着爹带兵多年,平时爹有事出去一向放心他们的,现在他们带了人跟去,说不定还真能帮上爹的忙呢。”
宁婉还能怎么样?反倒沉下心来,督促留下将士们加强巡视,确保港口平安。
虽然担心两个孩子,但靖海王世子同去倒是有一样好处,王府的飞鸽传书让宁婉最先得知战况,也能早早放下心。
铁石是自陆路疾驰回辽东的,才到北宁府时就听到了夷人南下的消息,他说服了北宁府总兵府留守将士与他一同援救安平虎台一线,先前夷人挡住,接着靖海王世子和松儿带人自虎踞山一路出兵,再加上安平虎台数路守军齐出,大破夷人。
这时又有更多的消息传了过来,原来自去年起大漠上的汗王猛泰尔和他的兄弟枮木格与青木部落翻脸成仇,几场仗打下来各有胜负,小青木便向皇上进言请朝廷与青木部落夹击汗王。皇上不顾大臣们的反对自北部九边调兵,北上大漠,只盼着一战之后能如高祖一般垂名青史。结果自然是中了青木之计,朝廷兵马大败,随驾重臣死亡殆尽,皇上被俘。接着夷人兵马南下,围住京城。不过他们想以皇上和皇子为要挟进入京城却没有成功,京城里没了天子,朝臣们到慈宁宫门前求见,皇太后上了大殿一口便回绝了夷人,又下了懿旨,死守京城!
宁婉就想起了多年前自己无意间嘲讽皇上会被青木父子骗到大漠上,不想竟一语成谶。虽然说中了,可却不是什么高兴的事,便又想到,“也不知皇太后现在如何了?”
这些年宁婉每到过年和千秋节时都不忘记给皇太后送上精心准备的礼品,献上的东西自然是最贵重的,但最重要的却不是物件,她永远记得皇太后对铁石和自己的好。而每每得了皇太后的赏赐或者书信,知道皇太后一直过着淡泊清静又自得其乐的日子时,她就很开心。
现在皇太后就算是再不愿意干政,也搅到这乱局之中,听说她还带着全套的皇太后仪仗上了城墙,向京城的百姓表明她要与京城共存亡。如今京城官民,全部唯皇太后的马首是瞻,毕竟身份摆在那里,她可是皇室正统的代表!
从不提一句朝政大事的皇太后,就是当年为铁石求情时亦没有说一句铁石的政绩,最多道一声他曾救过先帝,现在竟然如此强硬,真是想也想不到。
不过宁婉还是相信皇太后能将京城的乱局平定下来。细细想来,皇太后实在是个极聪明极睿智的人。还记得当年在一起打牌,大家想法子让她赢钱,哄她开心,其实她都看得透透的,只是不肯说而已。先帝、敬王、当今皇上,哪一个的心思禀性她不是明明白白的?所以她完全没有靠着娘家就稳稳地坐在皇后、皇太后的宝座上!
果然,皇太后主持朝政后守住了京城,夷人见辽东大军破敌后又一路向西压了过来,只恐归路被截住,且又有各地勤王大军进京便挟持皇帝退回了大漠。
可是,宁婉也没猜到朝局稳定后皇太后立了东平郡王的长子为新帝。
夷人退兵后,皇太后便为皇上和皇子办了隆重的丧仪,虽然没有人亲眼看到皇上和皇子被夷人杀害,而且大家都都觉得夷人轻易不会杀了皇上和皇子的,毕竟他们还指望着奇货可居呢,但是丧事还是办了,很显然就算皇上和皇子回来了,他们也不再是皇上和皇子了。
即使早知道皇太后不是如外表看起来一般的温和恬淡,但宁婉有时亦很难想像到她能如此铁腕,以一场葬礼直接将皇上和皇子打入了永不得翻身的地狱,然后为“死去”的皇上立嗣。
皇上,不,现在应该称为先皇了,原本便子嗣不丰,先前立下的太子早薨,如今还剩下的两个儿子也跟着他一起被夷人掠走,是以立嗣便要自皇族之中选择。
宁婉在心里再三赞叹皇太后的精明。诏示天下人皇帝和皇子过世,不仅绝了夷人的狼子野心,也绝了皇上重回朝中的可能;立嗣又断恭王继位的可能,毕竟兄终弟及怎么也不如父死子承来得名正言顺;最关键的是嗣子的人选完全可以由皇太后决定,于是她最后绕过了血源最近的敬王之子,抱养了东平郡王的长子为嗣孙,并立为新帝。
第357章 梦圆
新帝即位,皇太后铺政。两年后,朝政清明,百废俱兴。
春风吹来的时候,洛冰如约到辽东为女儿送嫁了。
当初在京郊的长亭为儿女们约定亲事时,谁能想到如今洛卢两家的兴盛富贵呢?
洛冰的起复便在在第一次夷人兵临京城时,到了第二次夷人到了京城之外,皇太后直接调当年守城有功的洛冰为兵部尚书,入阁参与军机,主持守城。而卢铁石自重回辽东后亦因战功被任命为铺国将军、接替战死在青木父子手下的定武侯为辽东总兵。
虽然盛极一时,但两家人都知道,不论富贵还是落魄,这门亲事总不会变的。
宁婉自嫁了槐花儿后便开始准备娶儿媳妇,嫁女时免不了担忧女儿在婆家过不好,自家娶儿媳进门时自然也要替别人家的女儿着想,更何况木朵也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怎么也不想她受一点委屈。
亲事的盛大自不待言,辽东的亲朋好友都来了,便是卢家的亲家靖海王也带着庞大的船队前来祝贺,虎台县城外卢府前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书房里却静悄悄的,宁婉让下人们都守在外面,亲自给书房里送茶。并不是不放心家里的下人,而是他们商量的事情太重要了,一丝风声也不能漏出去。
打扮成下人跟着洛冰前来的锦衣卫丁千户指着舆图说:“这是我用了几年才画出来的,正是青木部落王城的地势图。”当年他明明探听到青木父子的诡计,但无奈皇上半点也不肯信,依旧往设好的陷井里走,太皇太后得知后,赞叹他的本领,升他为千户后并再次派到北地侦缉,才有了如今的舆图。
靖海王世子看了半晌的图,也指出了一处,向他的父王道:“这里就是我们近来探查到的比辽东还要北的港口,能停泊最大的海船,而且经冬不冻。”
铁石就道:“我带三万兵马悄悄自虎踞山向东,乘船绕到青木的王城背后,登陆后一举将他的老巢拿下!”
洛冰就点头道:“太皇太后深知辽东对于制夷之重要,因此命我借着送嫁的机会来与大家商定战策,还给九边各处都发下了懿旨,大家约定时间,一同出塞痛击夷人,一雪国耻!”
高祖之后,再无人北上大漠主动出击攻打夷人,不想太皇太后以女子执政,倒有如此雄心壮志,宁婉听了竟觉得热血沸腾,悄悄地掩了门退出,到厨房给他们做了拿手的饭菜送了进去。
松儿成亲一个月后,就随着父亲北上出兵了。
这是高祖之后近百年来朝廷对北地最大的一次用兵,辽东五万兵马、靖海王两万兵将,再加上其余各边塞,共有十几万人,春末出兵,横扫大漠,杀夷无数,俘获青木父子并夷酋数十人,秋初方回。再经入京献虏、朝廷庆典等等,卢家父子年前才重新回到辽东。
铁石以军功得封平北侯,镇国将军,加太子少保,松儿也升为三品指挥使,柏儿和榕儿虽小,但也各有荫封。宁婉笑着带了木朵到厨房给他们父子煮了面,一家人围坐吃面说话,“夷人受此重创,想来几十年内都不能平复,辽东又能安定许久了。”
卢家父子就道:“且经此一战,朝中人人振奋,正是中兴之态!”又说起了两亲家,“靖海王府在这一次出兵后疲劳极大,退兵回来后王爷便带了世子、世子妃朝见太皇太后和天子,太皇太后大加称赞,赐下丹书铁券,封靖海王爵世袭罔替。我们的槐花儿果然是有福气的,才嫁到王府形势就稳了下来,就是我们的小外孙子也被太皇太后破例封了王世孙。”
“洛大哥倒是激流勇退,不管太皇太后怎么挽留,也要致仕回江南。他说回乡后不再重修闲园了,而是打算建一所书院讲学,不只教导洛家子弟读书,也会招收各地学子。”
其实自杨家灭族之后,洛家早重新成为江南最著名的门第了,可是洛大哥的志向又不止于此。宁婉就笑,“我们的两个亲家都很了不起呀,如此看来我们家真成了名门了!”
这个年过得格外热闹,木朵儿又在大年初六生下卢家的嫡长孙,更为家里添了一喜。
年后,宁婉就向铁石道:“你陪我去迷觉寺还个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