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脸上,呈现出一种罕见的冰冷又压抑的表情,然后他一寸一寸的抬起目光,看向了眼前的殷湛,目光从他染血的剑尖上掠过,最后,定个在他脸上。

“一切都如你所愿,现在你也该满意了,这件事是家丑——”皇帝道,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不劳皇兄费心。”殷湛道:“这件事,臣弟会一力处理妥当,不会让皇兄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

随手丢弃了手中长剑,殷湛弯身,将殷黎抱了起来,一面道:“麻烦住在昭纯宫里的两位娘娘移居别处吧,唐氏敢对本王的爱女下手,本王就没有对她网开一面的理由,就让她留在这里慢慢反省吧,如果想得通了,下辈子也好学的聪明一点,知道什么样的事情做不得。”

“不!不要!皇上,父皇,臣妾知错了,求您网开一面——”辰王妃惊恐的大声告饶。

本来国宴结束之后,刘皇后就带着瑾妃一起回了凤鸣宫去稍作休息,这时才得了消息匆匆赶来。

刘皇后倒是还好,瑾妃进了院子就见到这一幕,当即勃然大怒的冲上来,厉声道:“唐氏就算再有不对,也是我皇家的人,万没有被人私刑折磨的道理,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将她扶去本宫的寝宫,请太医过来医治。”

本来当着皇帝的面,殷湛就是再有理由,可是要这么一点一点把辰王妃耗死了也是件耸人听闻的事情。

瑾妃的心腹寒春连忙就要带人过去帮忙。

卫恒立刻上前一步,横身挡住了她的去路。

殷湛身边的人,也都是早些年跟着他一起从战场上打磨出来的,即使平时不动怒的时候也都有种铁血的戾气。

寒春等人骇然倒退一步。

“全都给本王退下!”这一次,开口的是殷湛,“卫恒!”

“王爷!”卫恒颔首。

“看着她,在她咽气之前,谁敢靠近一步,都给本王就地格杀!”殷湛道,他只目不斜视的抱着殷黎往院子外面走。

“十一皇叔,你太过分了!”殷化跳起来,对着他的背影暴跳如雷。

殷湛的脚步顿了一下。

殷化始料未及,但潜意识里就觉得这不会是什么好事,一颗心不安的直接往上提。

片刻之后,殷湛才转身看过来一眼,语气不缓不慢的凉凉道:“唐氏是你的妻子,殷雪是你的女儿,老四,她们母女两个一再的对本王的爱女下杀手,作为一家之主,你还欠着本王一个交代呢。”

什么?逼死唐氏一个还不够?他居然还想要将整个辰王府都连坐吗?

那些丫鬟奴婢,他要过分追究,这不算什么,现在又将堂堂辰王府是什么地方?简直狂妄!

可是殷湛这个人,却是言出必践的。

殷化的心里没底,只下意识的脱口道:“殷黎现在又没事——”

殷湛的目光一冷——

他最不爱听的就是这样的论调,不过殷化和唐氏这些人再不懂事,也是皇帝惯的。他并没有过分和殷化计较,而是移开视线,看向了皇帝道:“皇兄!很久以前我就跟你说过,其他的所有一切我都可以不予计较,但是我的女人和孩子,不容任何人欺辱践踏。三年前,为了暖暖,我已经让步了一次,这一次,皇兄你是还想要让臣弟我再妥协一次吗?”

三年前,他带着殷黎回京,提出要给她们母女两人一个名分,可是毫不例外的被皇帝一口回绝了。为了这件事,两个人针锋相对的大闹了一场,最后,在互不相让的争执了许多次之后,殷湛最终以放弃那个女人为妥协,换取了皇帝对殷黎的册封和承认。

这件事,是他一早就计划好的。因为早在八年前,皇帝就曾想要给他指婚,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心有所属,所以就态度强硬的拒绝了。可是那女人凡事聪颖,却偏偏在感情的事情上迟钝的很,又暂且对他没有那样的心思,他不想为难她,就暂时没有点破,而等到他想要对她坦白的时候,又阴错阳差的没了机会。这些年,皇帝一直都没有断过要往他身边塞人的心思,却一概都被他回绝了,在这件事上,两人根本就是在较劲。皇帝一直觉得是他那个女人的存在才让他一直的忤逆自己,所以对那个所谓的女人已然是恨之入骨,殷湛也十分清楚这一点,皇帝是无论如何也会让他如愿的,只要他提出要替他的女人正名,皇帝就一定会不遗余力的阻挠。所以那时候,他就虚构了那样的一个女人出来,以退为进,给殷黎换了一个光明正大的机会。

不过为了力求逼真,当时两人争执的时候是把话都说的狠绝了。

现在殷湛旧事重提,就更是踩在了皇帝的痛处。

“老十一,你太放肆了,你这是在威胁朕吗?”皇帝咬着牙关,目光阴鸷的冷冷瞪着他。

“就事论事而已。”殷湛道,并不否认,“如果皇兄你非要这么认为,也无可厚非。我不在乎事后皇兄你要不要再追究唐氏的罪责,可是在本王这里——她的下场,唯死一途。”

辰王妃这一次算是踢到了铁板上了,以殷湛的脾气,就算当场要将她挫骨扬灰都有可能。

拿殷黎作饵,就已经是罪该万死了,可是她不长眼的,居然最终的目的又是冲着宋楚兮去的。

这两个人中,随便哪一个损失了一根汗毛,都足以让殷湛发怒发狂,他会无所顾忌的将这辰王妃当众放血,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殷湛说完,抱了殷黎再度转身。

皇帝被他这样桀骜不驯的态度再次刺激到了,霍的转身,指着他的背影怒骂道:“为了那个女人,你到底要计较到什么时候才算完?人都死了,你到底还要怎样?”

人都死了?他还要怎样?

曾经,他也是这样想的,哀莫大于心死,他已经必无所求,只要能护着殷黎平安的长大。

他不在乎交还了北川的军权,也不在乎回到临阳的封地无所作为的安然度日。生时,那女人曾经嘲笑过他的得过且过,无所作为,可是——

他真的是从来就没对这江山社稷有过任何的野心和抱负。

皇帝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两人的关系虽然不睦,却也不怎么将他作为威胁,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还一直心存防备罢了。

可是今时今日,那个女人的回归打破了一切。

殷湛抱着殷黎,从容而缓慢的走在四下灯火喜庆却空无一人的御花园里,虽然目前为止,他还不知道自己后面的路是怎样的,可是——

这条路,就只能是摆在她的脚下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第035章 沅修?我在!

皇帝并没有阻拦,虽然他的脸色已经呈现出一种山雨欲来般的愤怒。

“皇上——”瑾妃跪下去。

“父皇,唐氏是儿臣的妻子,就算她有错,不看僧面看佛面——”殷化也在再度跪下去,悲愤说道。

殷湛这样的一意孤行,分明就是不把皇帝放在眼里,这样当众打脸的事,皇帝怎么可能忍的下去?

无非就是缺一个契机和一个推波助澜的人。

皇帝的确是因为殷湛的种种作为恼羞成怒了,可是他既然当场发作,就肯定也是没准备再深究计较的了。

瑾妃母子,义愤填膺。

皇帝看着他母子二人脸上明明已经发了狠,却只能隐忍的表情,就只觉得他是从这两人的身上看到了真实的自己。

胸中积攒的怒气一股脑儿全面爆发,他一脚踢开瑾妃向他抓来的手,怒骂道:“一个治家不严,一个识人无方,朕的眼皮子底下她唐氏就敢为所欲为,你们一个个的还好意思向朕来哭诉求情吗?”

他明明是被殷湛下了面子的,怎么最后对那人的态度反而成了纵容?

皇帝甩袖而去。

瑾妃被他撞翻在一边,青石板上磕破了手腕,“哎哟”痛呼了一声。

刘皇后心急如焚的看了那母子两个一眼,只叹了口气,就赶紧追着皇帝去劝了。

皇帝一走,被堵在这院子里的众人才如蒙大赦,忙不迭争先恐后的退了出去。

殷梁扶了元贵妃离开,临走,便很有些幸灾乐祸的看了表情冷静站在那里的殷绍。

按理说,殷化是他的人,辰王妃出事,就算只是为表礼遇,他也该出面帮忙求情的,可是这件事,自始至终他都不置一词。

这院子里的闲杂人等很快就走了个干净。

廖倩华左右看了眼,就对殷绍道:“殿下,父皇和母后这会儿应该都没了兴致,您看前殿那边的焰火礼炮——”

“你去吧,告诉他们,一切如常,这里没什么事。”殷绍道,果断的命令。

这样的气氛之下,的确再去准备什么庆祝的活动都是讽刺,可是这除夕晚上的焰火也是宫中当惯例,就算皇帝再怎么样的没心情——

宫外可还有无数的百姓在等着欣赏这普天同庆的盛况呢,绝对不能将宫里的消息外传。

“是!”廖倩华明白过来,就领命去了。

皇帝的走了,殷化一直赌着一口气,冷着脸跪在那里。

这时候,瑾妃就期期艾艾的抬头看向了殷绍,“太子殿下——”

她是还盼着殷绍能替辰王妃求个情的,殷绍却给寒春使了个眼色,“送瑾妃娘娘回寝宫休息吧。”

“是!”寒春不敢怠慢,赶紧过去扶了瑾妃起来。

“母妃——”那边已经痛的神志不清的辰王妃突然就绝望无比的凄声嚷道:“您别走,您救救儿媳,母妃——王爷——”

瑾妃和辰王妃之间的婆媳关系算是不错的了,自然也想拉她一把,忍不住就又满脸乞求之色的看向了殷绍。

殷绍却走过去,亲自把殷化拉起来,一声不响的带着他出了院子。

卫恒带着殷湛留下来的几个侍卫,冷面神一样,一动不动的杵在那里。辰王妃瘫在地上,手脚处断断续续的血液流出,让她觉得心里的那点儿热火气儿在跟着一点一点不断的流失,她能清楚的感知到自己的身体逐渐的在被掏空和冷掉。

“母妃别走,王爷,一日夫妻百日恩,您不能丢下臣妾不管,殿下——”辰王妃用了所有的力气大声的叫嚷。

她已经是走投无路,兼之被吓破了胆,那声音凄厉犹如鬼嚎,然则卫恒那几个人却像是根本就不受任何的干扰,只就不动如山的守在那里,只等着她一点一点的咽气。

殷绍不肯出面,瑾妃又没胆子去皇帝跟前闹,很不甘愿的还是被寒春扶着先回了寝宫。

“皇兄,我知道唐氏今天的作为有欠妥当,她的确是有不对的地方,可就算是要处置她,那也是父皇的事情,十一皇叔他凭什么——”兄弟两个到了无人处,殷化就气急败坏的说道。

“凭什么?”殷绍冷笑了一声,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话,“他敢这么做,自然就是有所依凭的,你问本宫他凭什么赶在父皇面前一意孤行的擅做主张?他凭的,就是半盏茶的工夫之内,他宣王府的死士精锐就无声无息的将整个儿三处宫门都攻克控制在手了。”

殷绍说话的语速不快不慢,但是每一个字出口,都带着不容忽视的力度。

“你说什么?”殷化只以为自己是听错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瞪得老大。

“唐氏的事,就到此为止,现在说出去,还是父皇对十一皇叔曾经战功卓著的礼遇和让步,难道你还要大张旗鼓的去告诉所有人,父皇是被他威胁之后才不得不做出的妥协吗?”殷绍道,语气冰冷,一字一顿。

他太了解皇帝了,甚至于他也了解殷湛的为人。如果不是形势所迫,皇帝哪里肯做这样的让步?而同样的——殷湛的为人严谨,他如果不是有完全的把握和足够的筹码,又怎么会当众就和皇帝叫板?

“他攻取了宫门?这是要做什么?难道还要带人冲杀入宫,对父皇不利吗?”殷化还是觉得这件事匪夷所思,使劲的甩甩头,脑子清楚些了也都还觉得这件事难以理喻,“他的手上能有多少人?就算他的手下个个精干,难道就凭借那点人手,他还想冲破宫门来谋反作乱不成?”

不管是皇子还是朝臣官宦之家,为了以防万一,朝廷在他们豢养的侍卫护院的人数上面都是有严格限制的。殷湛虽然位份高,战场上的功勋又卓著,可是按照法度,他轩王府里全部的侍卫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三百人。而宫中御林军却是有十万之众的,他就算想做什么,也无异于螳臂当车,根本就不可能成事。

“你难道不知道什么叫鱼死网破吗?”殷绍不以为人的冷嗤一声,他的目光落在黑暗中的某个角落,脸上表情冷毅中又透出几分森凉,“你别忘了,他可不是一般人,当年纵横北川战场,多少次和敌军对垒九死一生,他那样的人,什么场面没见过?于万军阵前取敌将首级的事情姑且信手拈来,要在区区御林军的防卫之下动一动父皇就更不在话下了。更何况,你就敢保证,这宫里,乃至于父皇的身边,就没有他安插下来的钉子?”

殷湛手上到底有多少可用的力量,这些是显而易见的,但是他向来都把殷黎看的比什么都重要,所以十有*,他是不会拿殷黎的性命跟着一起来冒险的。当时就算他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住了三座宫门,但是以寡敌众,也绝无可能攻克整座皇宫,但是当时所有人都集中在昭纯宫里,如果皇帝就是要力保辰王妃,他恼羞成怒之下,要将皇帝怎么样了——

最起码殷绍就没有绝对的把握,一定能在冲突之下护住了皇帝的安全。

殷化听的心寒胆颤,有半天没回过神来。

“要怪就只能是怪唐氏自己不争气,平白无故的去碰他的逆鳞,没见着这些年连父皇都从来没有存心的动过他吗?唐氏当她有多少本事?居然是一出手,就比父皇的手笔都大?”殷绍并不觉得殷湛处置了辰王妃会叫他也跟着脸上无光,他只是见不得那女人犯蠢,给他惹麻烦,“这样短视又不分轻重的女人,没了也就没了,你也能少些负累。现在不是你去跟十一皇叔置气的时候,眼下的耽误之急——”

殷绍说着一顿,终于缓缓自黑暗中转身,看向了殷化,正色道:“今天的事情,对父皇而言是奇耻大辱,你还在这里发什么狠?还不赶紧过去当面请罪?难道是要等着别人挑拨离间,把你整个辰王府都一并连坐了,你才能清醒吗?”

殷化冷不丁大了个寒战,“皇兄你是说老三他——”

元贵妃和殷梁母子十有*是要落井下石的。

殷绍面无表情的冷冷看着他,“快去吧,母后这会儿应该正在替你跟他们母子周旋。”

“好!臣弟这就过去。”殷化再不敢耽搁,感激的冲他略一颔首,就转身大步朝皇帝的御书房方向奔去。

殷绍站在原地,却是半晌未动,只从打发了殷化开始,他的思绪就又移回了之前一直悬在心口的那件事上——

当时端木岐急匆匆的抱着宋楚兮走了,那丫头喃喃自语反复念叨的那几个字让他起了很重的疑心。

“蒋成海——”思忖半晌,殷绍突然若有所思的开口。

蒋成海一直守在附近,闻言就立刻现身,“殿下,宣王已经带着北川郡主出宫了,但是他的人手还没撤,大概是要等到辰王妃彻底咽气,了结了这件事之后吧。”

这是一件在这宫里前所未有,耸人听闻的大事。

但是出乎意料,殷绍此刻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件事上面。

“殷黎两次出事,出手替她解围的都是宋家那个丫头?”殷绍沉吟着开口。

蒋成海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愣了一下,才点了头,“是!”

“具体的经过都是怎样的?”殷绍继续追问。

蒋成海虽然不解他为什么会突然过分的关注这个,也还是将两次事发时候的详细情形都说了,最后才灵机一动,拧眉道:“殿下是怀疑南塘和宣王之间有勾结吗?”

之前不说还不觉得,此刻若要深究起来,好像事情是真的有点巧合了。

“两次出事都刚好被那个丫头撞上了,这不奇怪,可是据本宫所知,那丫头可不是菩萨心肠,会随便对什么人就两肋插刀的。上一回在街上的事情就不说了,这一次,她为救殷黎和是搏了命了。事有反常必为妖,本宫觉得这件事很有问题。”殷绍道。

宋楚兮还真就不是个热心肠的人,如果说她或者端木岐和殷湛之间有什么私底下的交易,就另当别论了。可是以殷湛的为人,又好像犯不着趟浑水,去和南塘方面牵扯不清的。

殷绍心中飞快的思索,过了一会儿就命令道:“去查一查那个丫头和十一皇叔之间私底下的接触,这件事,可能不容易找到线索,不要马虎大意。”

按理说,就凭宋楚兮的年纪和资历,她和殷湛之间根本就不可能有任何的交集和交情的,这根本就不需要再做任何的取证,可他就是觉得这两人之间必定的有些什么,并且——

是很微妙的关联。

蒋成海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心血来潮,命自己去做这么一套无用功,不过还是拱手应了,“是!属下会安排下去。”

*

宫里这一出事,很多的事情就都耽搁了,等到殷绍下令解除禁令,把传唤过来的宫婢都打发了,都已经是下半夜。

他又交代了朝臣命妇们不准张扬今夜发生的任何事,并且因为宫门处出现的意外,不得不帮着遮掩拖延,一直到过了四更,卫恒离宫回去给殷湛复命了,他将宫门守卫全部清理撤换了一遍,这才放行,打发了前来赴宴的众人出宫。

经历了这么一场变故之后,所有人都提心吊胆,片刻也不多留的就急吼吼的出宫去了,这样一来,哪怕是用了三处宫门疏散,皇宫门口也是车水马龙,堵塞的利害。

淮南郡主神色恹恹的被自己的贴身婢女扶着从软轿里下来,看到宫门前面黑压压的一片熙熙攘攘的人群,心里就有些发慌。

她回头往内宫的方向看了眼,皱眉道:“母亲怎么还没过来?”

南康公主去了重华宫,她本来是要去找皇帝的,可是皇帝别殷湛刺激的动了怒,不得已,她就只能去找了宋太后,请她稍后帮面澄清一下淮南郡主的事情。

“这里堵成这样,咱们白天进宫早,马车都堵在最里面了,就算公主出来,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郡主先别急,咱们去旁边等一等,公主应该很快也就出来了。”她的婢女劝道。

“这样也好。”淮南郡主点点头。

因为同时出宫的有很多人,两人不好挡在大门当中,就挪到了旁边的城墙下面,刚好站在了一队把门的侍卫身后。

国宴上被皇帝推出来,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随后后来殷述和殷湛都相继出来,吸引了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并没有太多的人关注她被拒婚的闹剧,但淮南郡主却毕竟只是个不经事的少女,这整个晚上心里都疙疙瘩瘩的,一直很委屈。

她的精神不好,安静的就等在旁边。

这时候,刚好寿安公主也带着自己府里的丫鬟婢子们从宫里出来。

她是和自己的驸马一起进宫的,出宫的是没有遇上,就堂而皇之的等在了大门口,许是穷极无聊了,目光不经意的一瞥,恰是瞧见南康公主府的马车等在不远处,就拿帕子掩着嘴巴笑道:“听说皇姐去了重华宫了是吗?为了淮南的事情,她这也是够费心的了。”

她的婢女垂首站在她身后,闻言就笑嘻嘻的附和道:“也是没办法,虽然后来被别的事情盖了风头下去,淮南郡主被当中拒婚也是事实,陛下是金口玉言,如果不能叫他亲口收回成命,这件事对郡主的名声也是不利。”

“照本宫来说,就是淮南不争气。”安寿公主道,语气刻薄,“只姑母在那里使劲替她周旋能有什么用?宋家那个丫头有什么好的?一个病秧子,又没什么才学,满打满算的也就那张脸蛋儿还算不错,淮南居然连她都比不过?这真真是成了笑话了。”

“那位宋四小姐,的确是生的美呢。”那婢女感慨着说道,紧跟着眼珠子又转了转,有些忌讳的稍微压低了声音凑近寿安公主身边,“听说她今天又受了重创了,如果是太医的一剂药用不好的话,没准就要香消玉殒了。”

“活该!”安寿公主冷冷一笑,“谁叫她不安分来着?仗着有重华宫里的那位撑腰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也是该受点教训了。”

“公主说的是。”那婢女谄媚的连声附和,顿了一下,又道:“如果这宋四小姐这一次熬不过去了,那之前陛下指婚淮南郡主的事情,恐怕就没那么容易收回成命了吧?”

“那是一定的。”安寿公主感慨着叹了口气,“说起来,皇上其实还是照顾姑母和淮南这母女两个的,那位端木家主的确是出类拔萃,样样都好的,恨就恨被那宋家的丫头搅了局。不过么,她死了也好,倒是不妨成全了淮南。”

主仆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等了不多一会儿,驸马出来了,一行人就先上车离开了。

其间淮南郡主就一直躲在暗处听着,用力绞着手里帕子,一语不发。

她的婢女义愤填膺,又怕站出来和安寿公主正常反而会叫主子更失面子,就只能是咬牙忍了,用力的握着她的手臂安抚。

宫门前的马车陆续离去,又过了有一炷香的工夫,南康公主才匆匆自宫里出来。

“郡主,公主出来了。”婢女提醒了一句。

淮南郡主抬起头来,赶紧迎上去两步,“母亲!”

南康公主出来的时候,还以为她们已经上了马车去等了,正要往那边走,闻言就猛地刹住了脚步。

“这大冷的天的,怎么不先去马车上。”她握了握女儿冻的冰凉的手。

淮南公主是被她保护的太好了,还是头次经受这样的屈辱,红着眼眶,直接就扑到她怀里抱住了她,“母亲。”

南康公主不明所以,抬手揽住她的背部轻拍了两下,同时朝那婢女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那婢女的话,即将冲口而出,但再转念一想南康公主的处境也不是太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遂也就闭了嘴,只敷衍道:“就是——刚刚在旁边听了几句闲话,郡主气不过。”

安寿公主到底也是皇帝的亲女儿,说出来,南康公主一定会替女儿撑腰,可是皇帝正不痛快呢,再闹上了话,对谁都不好。

南康公主的脸色沉了沉,可是众口悠悠,她也的确是无能为力,虽然心疼女儿,也只能是安慰着,扶着她上了马车,一起回府。

*

驿馆。

端木岐匆匆带着宋楚兮回去,将她安置在床上,又让舜瑜赶紧去煎药,太医则是会被安排在了别的得地方等候传唤。

宋楚兮昏睡过去之后,就一直再没有醒,就算被从宫里带出来,又一路的颠簸,都好像一点也不曾察觉。

这整个晚上,她的整个睡梦里,一直都有一个场景在不住的回放。

梦里好多人在追她,她看不到那些人的脸,只能听到他们强劲有力的马蹄声,和随时擦过耳畔掠过的冷箭破空声。跋涉在冰天雪地里,她就只顾着往前奔命,突然之间却是一条奔涌的大江横亘眼前,挡住了去路。千钧一发,身后有箭雨齐发,身边突然扑过来,将她撞入水中。

冰冷激荡的江水瞬时将两人的身影吞没,漫过眼前,寒意冻结了全身的血脉。

她努力的挣扎着踢水,好不容易适应了眼前的环境,那只一直扣住她手腕的温暖宽厚的手掌却突然松开了。

水底下视物不便,她的心里有了一瞬间的落空,仓促中艰难的回头,却见他的身体被翻卷的江流漩涡卷着,直直的往冰冷又黑暗的江底沉了下去。

那一瞬间,她的整个人浸在冷水里,已经被冻的浑身僵硬,却未有眼眶发热,胸口处有一股热血奔涌。

于是她用了所有的力气游向他,捉住他冰冷的指尖。

他是手指僵硬,费力的想要甩开她,她却不敢放手,扯着他的指尖扑过去,用了所有的力气抱住他,试图托住他不住下坠的身体。

那水底下又冷又黑,她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恐惧,她都不知道他根本就不通水性,可是不敢想象,如果要将他冰冷埋葬这江底的情景会有多可怕。

冷水冻结了血液,冻结了思维,冻结了所有的一切,从四面八方灌过来,身体没有知觉,只能随着那奔涌不定的江流浮浮沉沉,使不上力气,也找不到出口。

这梦里的一切,太真实,真实到此刻宋楚兮明明发着高烧,身体滚烫,她也也只觉得一颗心冷的缩成了一团。那种被冷水包围的感觉太鲜明,太可怕了。

大床上,她一直抓着压在胸口的被子瑟瑟的抖,口中还是念念有词的重复着那几个含糊不清的字。

端木岐眉头深锁,站在她的床前,从一开始就没敢放太医进来。

“这都又加了一床被子了,小姐怎么还在发抖?”舜瑛忧心忡忡的说道,扭头去问端木岐。

端木岐的一张脸上,鲜见的没什么表情,只一直静默不语的盯着宋楚兮,半晌不置一词。

又过了一会儿,舜瑜才急匆匆的把煎好的汤药端进来,“少主,药煎好了。”

“拿来!”端木岐这才终于有了反应,反顺手接过舜瑜手里的药碗,弯身坐到床边,另一只手将宋楚兮捞起来,靠在他身上。

他也没那个耐性再去哄她张嘴,直接捏开了她的嘴巴,将温热的药汁灌下去。

好在是宋楚兮的神志不清,并没有什么抵触情绪,乖乖的将那大半碗药吞下了。

舜瑜接过空碗,又递了帕子过去,端木岐给她将沾在唇边的药汁擦拭干净,又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缓了会儿,确定她没有恶心呕吐的迹象,这才又把她塞进被窝里,裹好了被子。

“太医怎么说的?这服药喝了就能保证把烧给退了吗?”端木岐沉着脸看向了舜瑜。

“徐太医是说这服药应该有效的,不过等药效发作,怎么也得一两个时辰,到时候还要再看了效果再说。”舜瑜道。

宋楚兮虽然不常有头疼脑热的毛病,但是偶尔病上一回就惊天动地,两个丫头回回都要被吓掉半条命。

端木岐没再说话,只就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昏睡中的宋楚兮。

“如果司徒先生和青阳公子他们谁在就好了。”舜瑜越看宋楚兮这个样子就越是担心,忍不住说道。

舜瑛的心里一阵紧张,连忙扯了下她的袖子,制止了她慌乱之下的口不择言。

端木岐特别不喜欢和岳青阳照面,而司徒宁远那里,大约因为是长辈的关系,他一直都能不麻烦就尽量不麻烦的。尤其是宋楚兮和岳青阳之间的关系算是相处融洽的,端木岐就越发的忌讳他。

不过好在这会儿他没什么心思理会舜瑜的话,只沉默着坐了一阵,舜瑛回头,见到门外一个熟悉的影子正来回晃荡,就提醒道:“少主,长城好像有事找您。”

这个时候,已经是五更天了,再过不久天就亮了。

端木岐回头看了眼门口的方向,又不是很放心的再看了眼宋楚兮,这才起身往外走,“看着她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