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展明和李景若一起把刘汝康送出府,刘汝康坐上马车,回头一看,高展明和李景若并肩站在一起,那情形真是……皎如玉树临风前,英姿飒爽,风流倜傥……潘安宋玉再世……当然,这些好词好句身为粗人的刘汝康都没想到,他脑子里只蹦出四个字来——奸夫淫夫!

刘汝康缩了缩脖子,赶紧钻进马车里,吩咐车夫:“快,快回去吧!”

刘汝康刚进太守府的大门,就看见自家夫人拎着鸡毛掸子站在院子里,正冷笑着候着他呢。

刘汝康一惊,吓得转身就想跑,却被自家夫人一把揪住耳朵往屋里拖:“好你个狗眼看人低的家伙,老娘当日怎么跟你说的,就说高判司和李都督不是凡人,你偏要开罪他们,居然还跟他们签军令状?老娘看你活得不耐烦了!”

刘汝康大惊,扭头看向家丞:“你出卖我?!”

这两天一堆商贾上赶着到太守府来求收粮,夫人大喜,家丞见自家老爷守的云开见明月了,一时高兴嘴快,就把刘汝康和高展明签了军令状的事情给抖落了出来。

家丞唯恐战火蔓延到自己身上,立刻假装没听见,扭头就跑了。

太守夫人揪着刘汝康回房,众人只听房里传来一阵惨叫声,不片刻,刘汝康又被一脚踹了出来,从屋里丢出两件护膝,屋里夫人冷笑道:“老娘特意给你缝的,跪烂了双腿没人伺候你!”

砰一声,门被关上了,刘汝康被弹了一鼻子灰,悻悻捡起护膝走了。

花开两枝,各表其一。

话说高展明和李景若出了府,正在路上闲逛,忽见前方来了一顶四人抬的朱红金线轿子。嘉州是个小地方,跟京城当然不能比,京城家财万贯的豪绅官僚有许多,可在嘉州这里,能有个上万两白银的家财就可算是地方一霸了。那轿子装点的十分豪华,抬轿的奴才们又一个个神情傲慢,对路上的行人呼来喝去,一看这阵仗,高展明和李景若大致就能猜到轿子里坐的是哪位主子了。

果不其然。那抬轿子的奴才正呵斥行人让路,忽见前方站着的高展明和李景若,怔了怔,把轿子停了。高展明最近大出了风头,老百姓们知道一系列治灾的政策都是他大力推行的,因此见了他都要亲切地称呼一声高青天。那几个轿夫也认识高展明。

倒是李景若的身份其实并没有多少人知晓,他毕竟是个三品都督,住在高展明府上有失礼数。百姓们只知道嘉州来了一位能干亲民的都督,却不知道他就是那个总跟高展明出双入对的风流少年。

轿子一停,轿子里头的老爷就撩开帘子钻了出来,没好气地喝道:“怎么停了?!”他看见高展明和李景若微微一怔。

轿子里坐的人名叫杨方,是嘉州首富,然而他虽是豪绅,身上却没个一官半职,见到小吏都要低一头,何况高展明。他不情不愿地走下轿子,行了个敷衍的礼:“高大人。”

李景若站在一旁看着,高展明淡然道:“不必多礼。”

杨方抬起头,恶狠狠地瞪了高展明一眼。

就如刘汝康所言,市面上那些低价的粮食都被嘉州府首富杨方和从邻县来的大粮商龚二钱给收购了,其余一些没权没势的小商贾也被两人给挤兑走了。杨方和龚二钱原本就是屯粮的两大罪魁祸首。从去年夏季嘉州府刚出现灾荒的苗头之时,两人就开始大肆收购粮食囤积,就等着灾情一爆发,能趁势赚个盆满钵满。眼看着蝗灾一起,嘉州缺粮,民不聊生,他们便开始将低价收来的粮食以高价卖出,才几个月的时间,身家就已翻了几番。然而没想到突然从京城来了一个高展明和一个李景若,治灾有方,还使了阴谋诡计让嘉州的粮价大幅下跌,他们自然是一百个不乐意。为了抬高粮价,他们不得不大肆收购粮食,没想到来嘉州贩粮的商贾实在太多,就连一些原本想屯粮给自己度灾的小富人家见灾情有所好转,也开始出粮,粮食之多,都够嘉州府的百姓们再熬一两年了,他们为了吃进更多,几乎将先前赚进的那些银子全都赔了出去,还得倒贴。好在粮价总算被他们给稳住了。

冲着这些,杨方又怎会不对高展明恨之入骨?

高展明道:“杨爷,我久不上集市,不知最近米价几何?”

他不问还好,他一问,杨方简直恨不得扑上去将他扒皮拆骨。虽然粮价已经稳住了,但是比他之前千辛万苦哄抬上去的高价已经差了很多,而且原本嘉州城就属他最大,高展明一举招了无数商贾来跟他分利,他不得不花大价钱吞入更多粮食,为此他不得不将手里几乎所有的流水银子全部调出来收购粮食。如今他手里的粮已经超出了负荷,而且粮价再提也提不到从前的位置了,他顶多就是收回本来赢一分薄利,想要大肆扩充家业的美梦已被高展明扼杀。

杨方冷笑道:“那还请得高大人自己去市上看看了。”

高展明微微一笑,道:“听说米价最近又有所回升。”

杨方皮笑肉不笑:“是吗,我也许久不去集市,并不清楚。”

他现在做粮食,颇有点骑虎难下的意思。他不得不往下做,要不然他的屯粮就得全烂在仓库里了。先前他并不是没有机会收手,可他不愿做丁点赔本的买卖,所以就越吞越大。如今高展明不让他的野心得逞,他也绝不让高展明和官府的那帮官吏好过!老百姓饿死饿伤,关他屁事,他只要手里的货能赚钱,根本不管其他的。

高展明道:“那有机会,杨老爷可要多逛逛市集啊,行商之人,见机行事,见好就收可是顶顶要紧的。”

杨方冷笑:“一定一定。做官之人,也要把心放宽些,会看风向,高大人说是不是?”以前县里的官员哪个不对他这个嘉州府首富敬畏有加?颁布政令还得看他的脸色才敢行事,这高展明一来,就敢给他下绊子!俗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这高展明就算是京城来的又如何,到了嘉州,就是他杨方的天下!现在他就算拼死一口气,也不会让高展明如愿的!

高展明瞥了他一眼,道:“告辞。”

杨方拱手:“告辞。”钻进轿子里,奴才们抬起轿子继续往前走。一个奴才凑到轿帘边上,小声道,“老爷,怎么办呀。”

杨方咬牙切齿道:“什么怎么办?继续收粮!他高展明和刘汝康不信老子吃的进,老子就吃给他们看。第一个就饿死他们这些狗娘养的官僚!”

高展明和李景若继续往前走,李景若见高展明一脸风淡云轻,了然地笑道:“你这是肚子里又装满坏水了吧。”

高展明撇嘴:“李兄可真是冤枉我了。我乃良善之人。”

李景若突然停下脚步,扳过高展明的脸,凑上前细细打量,鼻唇几乎贴到他脸上。高展明被他吓了一跳,但已然习惯他的轻浮,因此并没有反抗:“你做什么?”

李景若笑道:“我要看看你哪里良善。”

高展明反问:“我哪里不良善?”

李景若轻轻点了下他的鼻头:“这里就写着一个坏字呢。”

高展明不甘示弱,也去点李景若的鼻子,谁料李景若一抬头,他的手指就贴到了李景若嘴唇上。高展明淡定地收回手:“你这里写着一个奸字呢。”

李景若哈哈大笑:“那我们两个岂不是绝配?”

高展明呵呵一笑。

两人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监狱外,只见几个狱卒抬着一具尸体往外走。

高展明将人拦了下来:“这是……”

那几名狱卒忙向二人行礼:“都督,判司,这家伙原本是锤子帮的流寇,因为锤子帮窝里反,这家伙身受重伤逃了出来,被我们给逮到了,刚关进牢里没两天,他就死了。”

李景若道:“怎么死的?”

狱卒道:“他伤势太重,关进牢里的时候就剩一口气了……”

高展明打断道:“鼠疫。”

“啥?”狱卒一愣,不解地看着高展明。

高展明道:“他死于鼠疫。”

狱卒们面面相觑,还是不太明白。

高展明摆摆手:“不能让疫情流传开来,他的尸首拉出去烧了吧。”

狱卒们愣愣地应了,抬着尸首走了。

狱卒一走,李景若挑眉笑道:“鼠疫?你这计可用的狠了些。你还敢说自己是良善之人么?”

高展明道:“李兄都不认为自己奸猾,我又何故不能觉得自己良善?”

李景若不语,突然抬手,轻轻从高展明头上摘下一朵梅花来。原来他们站的地方边上正好有几棵梅树,风一吹,花瓣飘零,就落到了高展明头上。

高展明看着李景若手里的梅花怔了怔,道:“多谢李兄。”

李景若笑呵呵地将手里的梅花凑到鼻下闻了闻,道:“我身为高判司的面首,伺候高大人也是理所当然的,何必言谢?”

高展明笑了笑。这李景若也不知该说他是好性子或是什么,别人说他是面首,他竟然也不生气,甚至引以为豪,三不五时就拿来打趣自己和高展明。高展明已经习以为常了。他看了眼李景若,心想若当真有如此面首,岂不是大大的福气?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正对上李景若探询的目光,他连忙将视线转开。

高展明又想,这李家的兄弟可真是奇怪,当皇帝的是个小肚鸡肠,别人好好说话,他偏以为是在讽刺自己,心里记了仇,暗地里就要给人使绊子。而这李景若,别人说他什么他都不当真,下属对着他拍桌子了他还以为别人在开玩笑,根本不往心里去。若是两人能换换,倒是件好事,当皇帝的心胸开阔,才能兼济天下,心眼太小不是什么好事。

过了几天,嘉州府陆陆续续又烧了好几具尸体,虽然官府的人言辞闪烁,但是嘉州府闹鼠疫的消息已经在民间传开了。

老百姓们都关门不出,肉也不敢吃了,哪户人家要是死了人,立刻把尸首抬到荒郊野外焚烧,生怕自己被鼠疫感染,一时间人心惶惶。

而最着急的,莫过于屯粮的杨方和龚二钱。

虽说现在并没有几个活人被鼠疫感染病倒,可是嘉州闹鼠疫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而且不知道是谁放出的消息,说是有人看见从粮仓里跑出来好几只老鼠,这下老百姓们宁肯在家里啃蝗虫也不敢再买他们的粮了。

而且嘉州闹鼠疫的消息附近的州县都知道了,他们纵是将粮食运到已被蝗灾蔓延的其余州县去卖,谁敢收嘉州府送来的粮食?!就是他们自己吃,几千万石的粮食,烂光了都吃不完!

眼看着一大堆高价收来的粮食就要烂在粮仓里,这两户人家再也坐不住了。

龚二钱是率先撑不住的。外面的流言传的沸沸扬扬,即使他心里怀疑,可鼠疫这么恐怖的东西当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何况他是从邻县来的,赶着回家过年避灾呢,把粮食运回去,卖不掉不说,车马运费又是一笔开销。更何况其余手中还有粮食的商贾也是同样的担心,粮价瞬时大跌,竟比没闹灾的时候还要便宜几分!

龚二钱思来想去,就只剩下最后三条路——第一条,把粮食贱价卖了,赶紧跑路;第二条,把粮食烧了,回家过年。这两条路都会让他亏得血本无归不说,因为他屯粮,名气也早就坏了,是民间百姓人人唾弃的奸商。就只剩下最后一条路——拿粮食换回个好名声。

于是龚二钱又往太守府去了。

刘汝康一见龚二钱,还不等龚二钱开口,潇洒地一挥手:“老子不收粮!”

龚二钱面皮狠狠抽了抽,忍着心痛,硬是堆起一个笑容:“太守大人……”

刘汝康道:“送客!”

太守府的守卫们冲上来,就要把龚二钱往外赶,龚二钱忙叫道:“我送粮!送粮!”

刘汝康一惊,挥了挥手,众人退了下去。

嘉州府确实缺粮,连官吏的俸禄都放不出来了,刘汝康刚才也不过故意端架子,想先杀杀这奸商的威风,一会儿的价格也能压低点,没想到龚二钱竟然说送粮?!送粮?!一文不收?!

龚二钱的心也在滴血。他原本确实打算贱价把粮食卖给官府,反正价格也贱了,卖给老百姓还不如卖给当官的,好歹作个人情,没想到话还没开口刘汝康就赶人,他是赶鸭子上架,无路可走了。

龚二钱因为心痛,当真留下了不作伪的眼泪:“小人知道嘉州近年来蝗灾蔓延,百姓苦不堪言,小人也是老百姓,小时候是捱过穷苦日子的,知道食不果腹是什么滋味,因此民间的灾情小人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小人多年以来一直承蒙太守大人和乡亲们的照顾,今日有幸积攒了几份薄财,一直有心报效朝廷,奈何报国无路。恰巧近年来百姓缺衣少食,小人便散尽家财,囤了些存粮,愿意拿出来接济父老乡亲们。”

刘汝康在心里把他骂的狗血喷头,听了他这番虚伪的话,简直恨不得把他的脑袋当成桌子拍。不过人家是来送粮的,好赖给他个面子。因此他道:“你有多少粮食?”

龚二钱道:“八千石。”

刘汝康一惊,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乖乖,他原本想着若是能低价买进几千石粮食就能解燃眉之急了,现在居然有人送来八千石粮食?他心里简直对高展明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龚二钱一边抹眼泪一边颤声道:“小人也不求别的,毕竟半辈子的积蓄都赔上了,好歹让父老乡亲们道我一声好,求大人以小人的名义开仓放粮。”

刘汝康心里想想,八千石粮食,换个好声名,这笔买卖嘉州府赚大了。再说那龚二钱,先前因为屯粮炒价的事情已经被人戳烂了脊梁骨,现在走投无路弃暗投明,老百姓未必念他的恩情,好赖就是不记他的仇。

于是刘汝康道:“行,算你还有良心。”他吩咐家丞,“你去让人给他写张通行证,以后他三年之内行商不必缴税,家中免一个徭役的名额。”

龚二钱讪笑着升出两个手掌讨价还价——十年!

刘汝康用力拍桌:“五年!算是贴你点车马钱。再废话立刻给给老子滚!”

龚二钱没办法,痛心疾首地走了。

五千石粮食很快送进嘉州府,龚二钱立刻收拾细软,回家避难去了。

这龚二钱一撤走,杨方那里立刻雪上加霜。行商的,讲究的就是投机取巧,当日高展明提醒过杨方,杨方没有听进耳中,可龚二钱却比他明白。他知道这次的生意已经失败了,于是他赶紧撤出,挽回多少是多少,好歹能得个免税的特权,也算挣回点损失。龚二钱的粮一放,嘉州府也就不缺粮了,再等几个月,怕是朝廷的赈灾粮款也到了,杨方的粮食屯在仓库里,就算不烂,也再不可能卖出什么好价钱了。更何况还有人心惶惶的鼠疫,怕是就算他肯到街上送粮,也没有人敢要了。

杨方一怒之下,当天晚上就直接病倒了,直接生了场大病,因为心气郁结,差点一命呜呼,又花了好多银子请大夫用药,这才把他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杨方下床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命人烧粮。如今他囤积的粮食也卖不出去了,更何况又有感染鼠疫的风险,他虽说也怀疑所谓的鼠疫又是高展明弄出的一场好戏,可他敢把粮食卖给老百姓,却不敢自己吃。

杨方一天烧了近百石的粮食,第二天,高展明就让人开仓放粮,他和太守刘汝康亲自放粮,一边煮一边自己吃,澄清所谓的鼠疫不过是民间谣传,并无此事。老百姓见太守大人和高判司都亲自出动了,对鼠疫的恐惧也打消了不少。

过了几日,没有人出现感染鼠疫的症状,谣言也就渐渐平息了,老百姓们排着队到官府领粮食,对高展明夸赞有佳。

杨方得知此事,气得吐血,又躺回床上病了好几日。他稍有些力气,奴才去给他送汤药,他却狠狠把药碗掷在地上,咬牙切齿道:“高展明,我与你不共戴天!”

第五十九章 高判司是个断袖!

高展明的计策不仅缓解了嘉州的蝗灾饥荒,而且嘉州府原本已经没有银两和稻米了,就连官吏的俸禄都发不出了,却因为他的计谋,朝廷不花银子就得了许多稻谷,而且因为粮价的降低,百姓们有一定的能力自行购买,官府也不必再放许多粮赈灾,剩下的粮食和银子就连发放的俸禄都有了。

这天发完粮食,高展明带着引鹤进城视察民情。

他刚出门,路过一户人家门口,正打算走过,屋里冲出来一个老妇人:“高大人,慢点,慢点走!”

高展明疑惑地停下脚步。老妇人又回屋去了,不片刻再次出来,手里拿着一条腊猪腿往高展明手里塞:“高大人,快过年了,这个你拿去过年的时候吃!”

高展明怔了怔,忙推拒道:“多谢,你自己留着吃吧。”

“高大人你一定要收下!这是我家的最后一头猪了,本打算卖了,可媳妇儿怀了孩子就快生了,必须得吃东西,我们才把猪杀了。本以为今年肯定撑不过冬天了,要是媳妇儿不够奶,好容易盼来的孙子也养不活了。多亏了高大人,现在孩子也生了,媳妇儿奶水可足,我家全家上下都对高大人感恩戴德,是高大人救了我们全家的命!剩下这条猪腿,高大人说什么都得收下,是替我家小孙子积德啊!”

原本当官吏的是不好收老百姓的东西的,不过这毕竟是那老妇人的一番心意,高展明不肯收,她就缠着不让高展明走,高展明无奈之下只好笑道:“好,那就多谢你。”便把猪腿交到引鹤手里。

没走出两步,又一个老头冲了过来,抱着一坛酒往高展明手上递:“高大人,这是我媳妇酿的梅花酒,高大人带回去尝尝。”

高展明也接了,迭声道谢。

脚都没来得及抬,又冲上来好几个百姓,拿着鸡鸭鱼肉一股脑往高展明和引鹤身上塞:“高大人高大人,这是我的。”“高大人你一定要尝尝我家的鸡!”“高大人这条鱼是今早上才捞回来的……”“高大人……”

高展明收了一户人家的东西,若是不收别的,又显得厚此薄彼。那些乡民极是热情,高展明不收就堵着他不让走,没多久,引鹤全身上下都挂满了老百姓送来的各种东西,两个肩膀各挂一条猪腿,脖子上吊了一只鸡,就连嘴里都衔着一袋茶叶。他说不出话来,只好可怜巴巴地看着高展明,结果又一个乡民冲上来往他怀里抱的东西上又堆了一袋辣子。这下可好,他的视线都让人给挡住了,高展明压根看不到他的眼神示意。

高展明也是手里都提满了东西,他哪里还敢再往前走,赶紧推着引鹤杀出人群,冲回府里躲了起来。

李景若正在院子里看书,见高展明和引鹤大包小包的回来,不由惊奇道:“你们不是才出去吗?”

高展明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下人,擦擦汗:“出不去了。”

李景若哈哈大笑:“高青天,你可真是个父母官。”

高展明走上前翻了翻李景若手里的书,竟是一本治军方略。他不由奇道:“你看这个做什么?”

李景若笑而不语,拉过高展明在自己身边坐下。

一个丫鬟从院子里路过,看见高展明和李景若并肩坐在一起的画面,不由停下多看了几眼。李景若和高展明都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而且不同于嘉州男子的面白唇红,他们是从北方来的贵族子弟,有北方男子的颀长和英俊,且这两人又俊的不一样,高展明是一种内敛的俊美,而李景若则是狂放不羁的英挺,又都是少年得志,叫人如何不钦慕。

她当初被高展明买进府里伺候,自从见过两位主子,也曾春心萌动。不管是哪一个都好,只要能收她做个通房,都是她毕生修来的福气。可惜……

她瘪了瘪嘴,发出一声惋惜的喟叹,摇头走了。可惜,这俩家伙都是断袖,还断到一起去了!

等下人都走了,高展明凑近了李景若,眯着眼睛打量他。

李景若大方地任他打量:“好看么?”

高展明道:“我在看都督大人脸上的字。”

李景若摸了摸自己的脸,挑眉:“哦?什么字?”

高展明指了指他的右边脸颊:“这里写了个野。”又指了指他左边的脸颊,“这里写了个心。”

李景若哈哈大笑:“君亮果真有一颗剔透玲珑心呐。”

高展明没想到他竟然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到底还是有些诧异。李景若今年也二十三四了,才刚刚领了官职,这对于皇族子弟而言,已算晚的了。许多李姓子弟,十六七岁就封了爵位,领个位高的虚职,尽享荣华富贵。可是李景若年纪轻轻就把大江南北都走遍了,旁人都以为他喜爱游山玩水,可高展明和他相处久了,才发现李景若的心思根本不在山水上——他对全国的风土人情和地方民情都了若指掌,他先前拒了的那些官职也都是毫无实权的虚职,这不是朝廷一封他做都督,他立刻就走马上任来了么!只怕这家伙有鸿浩之志,厚积薄发,他如今显露出的也不过是山水的一角罢了。而他将来的打算,究竟是占地为王还是……

李景若惬意地闭上眼。眼下是正午,嘉州的冬季不比北方寒冷,正午的时候太阳暖融融的,甚是悠闲。

高展明打趣道:“不知都督大人下一步的野心是想做什么?”

李景若闭着眼悠然道:“找一个人。”

高展明吃惊道:“什么人?”

“给我暖床。”李景若顿了顿,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或者我给他暖床。”

高展明一怔,心跳不知怎么快了一拍,道:“哦?以都督大人的风流,难道还怕找不到吗?只怕全国的人都上赶着要把女儿嫁给都督大人吧。”

李景若笑道:“不如高判司替我说一门亲事?”

高展明道:“你喜欢什么样的?”

李景若道:“高大人觉得呢?”

高展明想了一会儿,犯了难。什么样的女子配得上李景若?家世、才学、相貌缺一不可,他把宫里的公主都想上了,还是想不出。

李景若睁开眼,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高展明沉思的侧脸:“高判司也觉得像我这般的谪仙人,没有哪家……配得上吗?”

高展明嘴角抽了抽:“以都督大人的自恋,还真没人配得上。”

李景若哈哈大笑:“高大人觉得你自己怎么样?”

高展明淡定道:“都督大人的玩笑,也没人配得上。”

李景若笑而不语。

高展明起身道:“我去看看今天晚上吃什么。”

李景若道:“去吧。”

高展明一走,李景若又翻开兵书,若有所思道:“反客为主已经用了。上屋抽梯?暗度陈仓?欲擒故纵?哪一招比较好呢?”

高展明因怕了乡民的热情,在家躲了两天不敢出门。两天之后的清晨,李景若找到他,道:“马上就要过年了,我们出去置办点年货吧。”

高展明连连摆手道:“我可不敢去,一出去就让人给堵了,逃都逃不掉。”

李景若道:“那岂不是正好?”

高展明奇道:“正好什么?”

李景若道:“我只说置办年货,有说要花银子买吗?”

高展明失笑:“你不至于这般小器吧?”

李景若笑道:“我小器?我这叫物尽其用。掷果盈车的典故听说过吗?我换身体面衣服出去,你在后面推辆车替我接着就是。若你能收些瓜果,也是被我的风采所荫庇的。”

高展明拱手:“都督大人果然妙计,在下佩服。”

两人正说笑,引鹤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爷,不好了,不好了!”

高展明奇道:“慌慌张张做什么?走水了?”

引鹤连连摇头:“府外、府外全是人!府邸被包围了!”

高展明蓦地站起来向外走:“怎么回事?”

引鹤和李景若跟着他往外走。引鹤道:“奴才也不知道,外面跪满了人!”

高展明一惊:“跪?出了什么大案子?”难道是出了冤案,老百姓跪求官恩?

引鹤连连摇头。

高展明带着人走到府门口,只见几个侍卫牢牢地把大门堵着,外面闹哄哄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高展明道:“把门打开。”

侍卫们将大门让开,引鹤说的不错,外面果然黑压压地跪了一片百姓。

一见高展明出来,众人大叫道:“高青天!”“高菩萨!”甚至还有夹杂着“高观音”和“高仙人”这些个荒谬的称呼。高展明哭笑不得:“怎么回事?”

李景若从背后杵了杵他,指了指人群中一个白面大汉。高展明还没来得及定睛细看,就被涌上来的人群给围住了。

老百姓们把手里的东西纷纷往高展明手里塞,有鸡鸭鱼肉有布匹衣服还有成套的马吊牌。

“高大人,多亏了你,不然我们今年可就撑不下去了!”

“高大人,要不是你,我家宝儿的命就没了!”

“高大人……”

“高大人……”

还有那胆大的妇人扑上来抱住高展明用力亲了一口。

李景若置身事外看着,正打算打趣高展明,突然一个老妪扑上来狠狠抱住李景若:“李大人!多亏你救了我家当家的,救命之恩永生难忘,民妇愿给大人做牛做马!”

此老妪竟是当初偷鸡官司里偷了鸡的那一个,原本李景若两句话逼出了她的实话,她对李景若恨得咬牙切齿,可是回去之后才知道李景若竟然花钱请了大夫来给她家当家的治病,过了这两个月,她老当家的已经痊愈下地了!

她抱着李景若不撒手,对着李景若狂亲:“李大人,你成家了没有,民妇家里有个小女儿,愿许给大人做妾!”

高展明好容易从人群中脱身,就看见李景若狼狈不堪的模样,顿时哈哈大笑。

李景若艰难地将那老妪从身上扒下来,对一名侍卫点了点人群里的一个人,道:“快,快把刘大人拉进来,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