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汝康不情愿地回答道:“从去年闹灾到现在,已经是第五道了!格老子滴,那帮家伙根本就不受理老子的请奏!”

高展明和刘汝康言语如此粗鄙,吃了一惊,但也没说什么。

高展明道:“大人,我刚从京城过来,曾在翰林院中任职,在皇上身边侍奉,据我所知,皇上对嘉州的灾情根本不了解。”

刘汝康一惊:“不了解?怎么可能!老……我每两个月就往朝廷递折子,皇帝是睡糊涂了还是不认识字?”

听他竟敢如此对皇帝出言不逊,高展明和李景若都默了默,李景若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摇了摇头。

高展明道:“大人,你的折子,该不是叫人给压了或是改了吧?”

刘汝康一怔,凝眉细想片刻,勃然大怒,用了拍了三下家丞新给他换的桌子:“格老子滴,老子就知道!肯定是我那叔叔赵老忘八!”如果皇帝看不到他的折子,朝上敢压下地方呈上去的折子的人,不是高家的就是赵家的。对于高家人而言,刘汝康是赵家的外甥,是赵家的势力,他们定然恨不得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早点革了刘汝康的乌纱帽。可是对于赵家而言,当然不希望自己人管辖的地界出问题,因此才会把嘉州呈上去的折子给压了,让刘汝康自己管治嘉州。

高展明没想到他竟然连赵家也一并骂,颇有些吃惊。李景若哈哈大笑道:“刘太守果然还是从前的脾气,一点没变。”

刘汝康不屑地哼了一声,似乎对于他的评价毫不在意。

高展明道:“大人,我这几日在嘉州游历,看见官府定点开仓放粮赈灾,只要家境困窘之户,能领到官府的证明文书,就可以领粮。听说此法施行良久,不知官府还有多少存粮?”

刘汝康道:“你就是个判司,管那么多做什么!”

李景若道:“依本都督之见,以高君亮的才华,做一个判司,实在有些屈才了。本都督也想知道如今嘉州府的现状。”

刘汝康险些没气歪鼻子。他是明白了,李景若和高展明这两个纨绔子弟是一伙的,然而官大一级压死人,他只好忍声吞气道:“没多少余粮了,顶多再放两个月,朝廷再不拨款,熬不完今年冬天。”

高展明问刘汝康:“那大人打算怎么办?”

刘汝康一瞪眼:“怎么办?再不给老子粮食,老子杀到京城去!”

李景若搭腔道:“听说高判司是打算来做实事的,不知道高判司可有高见?”

第五十六章 崭露头角

李景若搭腔道:“听说高判司是打算来做实事的,不知道高判司可有高见?”

刘汝康对于高展明甚是瞧不上眼,听李景若问高展明,只是嗤笑一声。

高展明看在眼中,只道:“我想知道嘉州府还有多少存余,现在嘉州府的物价以及共有多少户籍。还有附近几州的收成情况。”

不等刘汝康反对,李景若立刻道:“刘太守,高判司问的,也是我想问的。”

得!这两个家伙是串通一气的!

刘汝康叫道:“来人呐!”

在外面候命的家丞推开门跑了进来。

刘汝康将高展明方才讨要的资料与家丞如此说道一番,那家丞就告退了,没多久捧回几分官府文件,道:“还有几份太守府里没有,要去各县征调。”

李景若道:“我现就住在高判司府上,带你们收齐资料,送到高判司府上来就是。”

那家丞忙连声称是。

刘汝康阴阳怪气道:“高判司有何高见?”

高展明不急不忙:“我得看完资料结合民情再想想。”

“嘁!”刘汝康朝天翻个白眼。

高展明顿了顿,道:“可惜我只是个判司,专管诵狱。即便我果真有高见,怕也办不了事。”

哟呵!刘汝康新奇了。这纨绔子弟好大的胆子,这是跟自己要权来了!他当即道:“你要是能治灾,老子不用跟朝廷请命,直接就擢升你当县令!”

高展明微微一笑:“大人认为,如今嘉州的当务之急是什么?”

刘汝康道:“当然是缺粮赈灾!”

高展明出示手里的官文:“官府还有一定的资金,可以用来向民间屯粮的商贾收购米粮发放给穷苦百姓。”

刘汝康心里痛骂高展明没见识,道:“那些商贾要是肯卖粮,老子还要给朝廷上书?前年一斤白面才九文钱,现在白面被叫到一百五十文一斤,官府就是有金山银山也不够收!咋收?老子恨不能带兵去抢!”

高展明心里略一盘算,道:“我有法子,即便没有朝廷的援助,或许也能令嘉州再多撑几个月。”

刘汝康大惊:“你有什么法子?!”

高展明挑眉,又道:“我只是个判官……”

刘汝康大怒,连拍三下桌子:“只要你献计,能用的老子就用,若是有效,熬过这几个月老子就给你升官!升你做上县令!”

李景若不紧不慢地添油加醋:“刘太守不是不赏识高判司么?听说前几日还让高判司白白等了一整天……”

刘汝康蓦地站了起来:“只要他能治灾,老子在他府门口跪一天……不,跪三天!给他赔罪!”

高展明笑了:“那就请太守大人将我需要的资料都送到我府上来吧。”

刘汝康一挥手:“我现在就找人去给你调!可你要是想不出计策乱夸海口……”

高展明道:“太守大人若真有心重用我,那么我献的计策,大人一定要用,而且要不问缘由地用。若用了我的计策,还是收不到粮食,不能暂缓灾情,我认捐两万两白银为嘉州百姓购粮!而且我会自请罢官,从此远离嘉州!”

李景若颇有些吃惊,上下打量着高展明。

两万两白银呵!刘汝康瞪圆了眼睛,心中一边盘算两万两白银能买多少粮食,一边暗骂高展明败家。两万两白银是哪里来的?肯定不是年仅十八的高展明自己赚的!肯定是太后和安国公给的,还不是搜刮民脂民膏来的!这高展明当真纨绔,而且纨绔到了极点!就为了出一出风头,一甩手两万两银子!

刘汝康当然不信高展明能有什么妙计,嘉州那么多官员都解不了嘉州的灾情,那高展明就算有三头六臂能呼风唤雨,他能把蝗虫都灭了?不可能!刘汝康为了叫那些黑心的商贾吐出屯粮,威逼利诱甚至都甩出刀子来吓唬人了,也没骗来多少粮食,高展明能叫那些商贾把粮食吐出来?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刘汝康猛一拍桌:“一言为定!老子说话算话,但老子不信你,你给我签个状子,你要是明年开春之前不能让嘉州的灾情减轻,两万两银子立刻送到官府来!”

万一高展明真有什么妙计,当然是好事。万一高展明只是乱夸海口,两万两银子也能让嘉州再多缓上一阵,这桩买卖对刘汝康来说只赚不赔,他当然要答应。

李景若道:“我可以做个见证。”

刘汝康一脸狐疑地瞪着李景若:“你俩是一伙的,你的话老子也不信,有胆子就签军令状!”刘汝康是个火爆脾气,就算现在皇帝站在他面前,他一样该顶撞就顶撞,就算李景若是个正三品的都督,他也照样不放在眼里。

高展明二话不说,起身到刘汝康的书桌边,就着未干的砚台蘸了墨,提笔就写,不片刻就写成了一张状子,递给刘汝康。

刘汝康看过,道:“少了一条!”接过笔,将他方才所说的只要高展明能完成此状,他就给高展明跪上三日负荆请罪加了上去,豪迈地一挥手,“老子说话算话,不赖你的!画押吧!”

高展明取过刘汝康桌上的红泥,在状子上摁下自己的手印,刘汝康也将自己的手印压上。

“行!”刘汝康一拍桌子,一锤定音,“老子等着你的妙计!”

高展明笃定一笑,起身道:“那下官便先告辞了。”

李景若道:“今日差不多了,我也先回去了。”

刘汝康忙道:“你不回都督府?”

李景若道:“我尚想在民间查访,都督府就先空置着吧。”

“随你的便。”刘汝康无所谓。只要李景若人找到了就成,他爱住窑子还是爱给人当面首,都是他的事,反正这些纨绔子弟荒唐事办得多了去了!李景若自甘堕落,关他屁事!

高展明和李景若向刘汝康告辞,由家丞引着向外走。书房的门刚打开,就看见太守夫人和几个小厮正蹲在门口偷听呢,一见李景若,众人纷纷向他行礼。

高展明向太守夫人拱了拱手:“夫人。”

太守夫人对他二人讪笑,掏出帕子作了个揖,依依不舍道:“高大人,李大人,以后有空再来府上打马吊啊。”

李景若哈哈大笑:“一定。”

高展明和李景若前脚一走,太守夫人后脚就冲进书房。

两人还没走远,就听见身后传来刘汝康的哀嚎声和太守夫人的训斥声。

“老娘日你先人板板!你居然敢说新来的都督是面首,看看你干得好事!”

“唉哟,夫人,放手,快放手吧,耳朵让你拧下来了……”

太守家丞面上一臊,干笑道:“咱快些走吧。”

李景若和高展明相视一笑,离开了太守府。

第二天,高展明就送来了第一条计策。他要求官府停止无偿放粮,颁布政令,百姓可以捉蝗虫换粮食,一石蝗虫换一斗粮食。

嘉州府为了治理蝗灾,也曾组织军民捕捉蝗虫,不过毕竟人手有限,且又有种种原因,难以做到全民动员,所以蝗虫的剿灭行动成效一直有限。

再说官府放粮,因为粮食有限,不可能人人顾全,只能接济那些最贫困的。然而贫困与否,需要官府的认定,其实如此并不公正。最贫困的或许得不到救济,而有壮劳力的人家却因为可以得到救济而懒怠做活。即便如此,官府能发放的救济也少得可怜,不过杯水车薪罢了。

高展明的申请令交到太守府,刘汝康看完哼了一声:“算是有些小聪明。”大手一挥,批准了。

政令颁布的第二天,城里万人空巷,铁匠不打铁了,扛着锄头下地捉蝗虫;木匠不刻木了,拎着笼子下地捕蝗虫;就连青楼窑子也不开张了,姑娘们换下绫罗,穿上麻裤挽起袖子,在田地跳起了翩翩捕蝗舞。

李景若和高展明上街,只见先前热闹的街上变得冷冷清清,就连马吊馆都没人了。

李景若笑赞:“高兄果然妙计。”

高展明道:“咱们去郊外看看。”

两人坐着马车出了城,到了郊外,高展明撩开车帘,震惊地“呵”了一声。只见田地人头簇拥,乌泱泱一大片,几乎没有闲人落脚的地方,比当日他看见的蝗阵乌云更壮观。田边堆满了一担担的蝗虫,放眼望去,真是一场盛大的丰收。

政令颁布了没多久,官府里的就让蝗虫给堆满了,就连公文都快没地方放了。高展明又下令,将蝗虫运往外州贱价贩卖给养禽的农户,一时间,整个蜀地的鸡鸭禽类都被养的油光水滑,鸡肥的上不了树,鸭肥的下不了水。而嘉州尚未被蝗虫啃食的粮食也得以挽救了下来。

刘汝康又把高展明叫了过去。

刘汝康拿着官府颁布新令后的账本给高展明看:“自从老子用了你的新令以后,官府虽然不无偿馈发粮食了,可是官府的存粮消耗的比之前更快了,照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官府的存粮就要用完了!你们这些官吏的俸禄老子只能发蝗虫了!”他指着高展明的鼻子道,“你的功劳最大,明年过年的时候老子给你发一百石蝗虫,不用谢!”

高展明道:“不愁,俸禄先奢着也无妨。如今蝗虫已捕捉的所剩无几,再换也换不了多少,李都督已经向朝廷上书请求拨粮赈灾,不走你们赵家的道,折子一定能递到皇上手里。熬到明年春夏,官府的赈灾款应该就能到了。”

刘汝康用力拍桌:“你就这点能耐?!老子承认你的计策有点用处,蝗灾得到控制,今年的收成应该比去年好些,可也好不了多少,春天老百姓都饿得没力气下田种地!撑到夏天,老百姓早就饿死了!”

高展明道:“下官正打算向太守大人献计,是关于官府收粮的,没有粮食,官府不是还有银子么?商贾手里不是还有屯粮么?收粮就是!”

刘汝康好笑道:“收?你拿什么收?一百五十文一斤白面,就算把你卖了都不够收!”

高展明道:“一百五十文倒也不贵。商贾手中有米,却不肯卖给官府,就是因为官府出的价太低。要我说,一百八十文一斤收粮食,榜文贴出去,各州的商贾都得把粮食送到我们嘉州来。”

刘汝康惊得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什么?!一百八十文一斤白面?!你疯了?!一两银子收五斤半,还不够一户人家吃几天,你的两万两银子拿出来,才值十万多斤!你知道嘉州有多少人口?!”

每逢饥荒,官府就出贴压低米价,不许商贾高价卖米,并且以低于市价的价格收购粮食当做赈灾储备,当然也会给商贾一定的好处,譬如鬻米千石可换个胥吏的官职。然而这项举措对于商贾的诱惑毕竟有限,换来的胥吏职务根本没有什么实权,大多只是个虚职,便是有商贾愿意以粮食抬高自己的身份地位,可一户人家捐一个官位也就够了,而炒高粮价能获得的收益却足以使他们富得流油,赚够了钱,去哪里换个好差事不行呢?即便官府明令禁止民间高价卖粮,可是商贾不肯贱卖,百姓又必须要粮食,只能私下偷偷交易,非但不能真正把粮食价格压下去,还导致因为买卖风险的增大,更加提高了粮价,民间怨声载道。

高展明道:“太守大人,你听我的,只消把官文贴出去就是了。我保证你收的到粮食。”

“日你仙人板板!”刘汝康拍桌痛骂:“你疯了,老子还没疯!你给老子滚出嘉州!”

高展明不急不忙,擦掉刘汝康喷在他脸上的唾沫,从怀里取出当日他和刘汝康画押的军令状:“太守大人,您亲自画押,白纸黑字,只要是下官献的计,你不问缘由都要用。如今这便反悔了?”他故作惋惜地摇头,“我原本还敬大人是个言出必行的汉子,没想到……”

刘汝康瞠目结舌。

高展明笃定道:“大人,你只要把官文贴出去,其余的,下官自有解决之道。”

刘汝康不可思议。高展明到底哪里来的信心,难道他真打算把自己的家私都拿出来补贴?就算是高家的纨绔子弟,也没有这么败家的!高家到底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令人发指呐!

刘汝康额头青筋直跳,咬牙切齿道:“行,你要是收不到十万石粮食,你提你自己的狗头来见本大人!”

高展明微微一笑,将军令状收回怀中,风度翩翩地笑道:“那就请大人尽早把官文贴出去。晚了,只怕官府也要断粮了。除了高价收粮之外,还请太守大人解除禁令,允许民间商贾自由定价卖粮。”

第五十七章 心计

有李景若的大力扶持,便是刘汝康一万个不乐意,第二天嘉州府还是放出了官文,高价收粮,各种稻谷米粮都收,价格几乎都是往年粮价的数十倍。

之前刘汝康还死压着十八文一斤白面、二十文一石米的价格不肯松,新的官文一出,竟然比刚撤下的收粮旧官文所出的价提高了十倍!民间顿时一片哗然!

官文又允许商贾自行定价卖粮,不再限制,因此一时间民间的粮价被炒到了其高无比的位置,往年一石白米只要一两银子,商贾堂而皇之地叫价二十两;就连粗糠都被叫到了五两银子一石。

就在高展明想办法缓解灾荒的时候,李景若也没闲着。嘉州一直为流寇盗匪侵扰,百姓民不聊生,难以正常经营生计。为了打击流寇盗匪,李景若颁布号令,百日为限,百日之内捕获盗寇可以抵罪。

蜀地的流寇盗匪原本有好几个阵营,最出名的就是锤子帮铲子帮,此二帮成立已有数十年,自打去年嘉州开始闹起了蝗灾之后,这两个帮派迅速壮大,官府三番两次出兵都难以将其剿灭。

这些帮忙们各自独立,除了抢老百姓的,也会互相抢对方的,之前就一直角逐征斗。再加上高展明治灾有方,一些原本迫于无奈落草为寇的盗匪早已有了回乡的打算,只是由于有罪在身,怕不得善终,才骑虎难下。李景若的新政无疑恶化了这些流寇盗匪们之间的争斗——只要抓住其他盗匪,自己就可以免罪!

有的人为了给自己脱罪而出卖同伙,有的人虽不想重做顺民却害怕被同伙出卖,一时间,盗匪们互相猜忌甚至互相残杀,势力迅速减弱。没半月,原本嘉州最大的几个盗匪窝都溃散了,铲子帮和锤子帮的人头被送到官府,其余匪类死的死、散的散。官府不出一兵一卒,不费一文银钱,就把嘉州猖獗的匪乱给平息了。

高展明得知后,夸赞李景若道:“李兄手段狠厉,在下佩服。”

李景若道:“彼此彼此,高兄也未见比在下心慈手软,在下就等着看高兄如何大显身手了。”

李景若身为都督,统辖五州。嘉州的官文一出,李景若立刻让他手下其他几个辖地也纷纷公布官文,言嘉州短缺粮食,嘉州太守高价收粮,鼓励商贾前去卖粮。消息立刻传开,各地商贾纷纷运粮前来鬻卖。李景若又大开方便之门,凡是运粮来的商贩,皆予以放行,发给行商证,并且减低商税。

没多久,嘉州城人头攒动,皆是各地闻风而来的粮商。

眼看以蝗换粮的行动让嘉州府的存粮消耗殆尽,刘汝康不住催促高展明:“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收粮?官府快没粮食发了!”

高展明道:“唔,蝗灾已止,捕蝗换粮的官文也可以撤了。”

刘汝康道:“就算撤了那官文又如何?嘉州府的余粮都不够给官吏们发俸了,更别提赈灾了!”

高展明道:“我只说了放官文高价收粮,难道我说过真的要收?”

刘汝康大惊:“不收粮你贴官文做什么?”

高展明好笑道:“一百八十文一斤白面,五两银子一石糠米,若是真照着这个价收粮,别人岂不以为嘉州太守是个傻子?”

刘汝康目瞪口呆。我不是傻子,可你是傻子啊!高价收粮的官文不是你让放的吗?

刘汝康没好气道:“你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神秘兮兮的,连我也不能说?”

高展明耸肩:“太守大人心直口快,若是告诉了你,全天下岂不都知道了?”

刘汝康的下巴险些没掉下来。高展明这是在骂他大嘴巴吗?!简直……简直……简直太了解他了!

高展明笑道:“下官没有什么鬼主意,只是众人皆知嘉州的困境,因此纷纷慷慨解囊,前来援助,太守大人可千万记得好生嘉奖那些仗义之士,不能轻易让他们走了。”

慷慨解囊?谁?那些屯粮炒价的商贩?刘汝康简直莫名其妙。然而看着高展明胸有成竹的模样,刘汝康也只好胸闷地回去了。

过了几天,让刘汝康大为惊奇的事情发生了。

粮商辏集于嘉州城内,从异地闻风赶来的商贾们也知道嘉州府不可能吃下那么多粮食,自己又没有门路沟通政府,于是为了赶紧清货赶回家过年,就开始自行降价出粮。

高展明是行过商的,他深深明白物以稀为贵的道理。做商人的什么都不怕,就怕货比货,价比价。凡是由朝廷或地方豪绅垄断经营的商品,因为没有比价竞价,价格只会一路走高,而民间可自行贩卖的货物,物价往往更稳定。嘉州城的粮食之所以被炒到了天价,正是因为嘉州蝗灾缺粮的缘故,所有的存粮被一些豪绅大贾囤积,百姓们为了活命,走投无路,只能接受豪绅大贾开出的任何价钱。而他的新令一出,各地商贾运粮入嘉州,粮食不再稀缺,价钱自然也就下去了。

让刘汝康终于揣摩出高展明用意何在的事情是粮商在民间贩卖粮食的价格竟然低过了官府官文收购粮食的价格。

一直以来,官府收粮的价格往往都比民间的价格要便宜。商贾们若是手中有足够的货物,卖给老百姓,只能赚些银子,可是卖给官府,却能赚个人情,日后行商时便能获得官府的便利。所以当高展明以一百八十文收购一斤白面的时候,白面的价格在民间立刻被炒到了两三百文一斤。不过天价只是暂时的,短短一个月过去,白面的价格就跌了数倍,民间只卖到八十文一斤,连官府的一半定价都不到。

又过了几日,刘汝康亲自上门来找高展明和李景若。

经过这件事,刘汝康对高展明和李景若的态度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李景若剿匪、高展明收粮,两件事干的干净利落,解决了嘉州府长久以来最大的两件困扰。这么看来,恐怕纨绔子弟不是李景若和高展明,反倒是他自己了。

刘汝康到高展明府上登门拜访的时候,高展明和李景若正在院子里下棋。刘汝康一见他二人,忙冲了上去:“高判司,李都督,高招啊,厉害啊!”

李景若眼睛盯着棋盘,根本没有看他:“刘太守谬赞。”

高展明笑了笑,道:“刘太守亲自造访,所为何事?”

刘汝康擦擦赶来时热出的汗,道:“我这两天被人烦坏了,一堆商贾上赶着要来拜访我,我刚出门的时候还让几批人给堵了,都求着我收他们的粮呢。高判司,你猜猜他们开多少价?”

高展明不紧不慢地落下一枚棋子:“多少?”

刘汝康亮出巴掌:“一石白米,五两银子!一石糠米,二两银子!哈哈哈!”

高展明问他:“太守大人应了吗?”

刘汝康摇头:“还没有,我是想应了,不过还是打算先来问问你们。”

高展明笑道:“太守大人这便心急了?大人先前不是十五文一斤收白面吗?如今这价还比大人当日定的价贵得多呢。”

刘汝康哈哈笑道:“差不多就行,差不多就行,好歹让他们赚个车马钱。再者说,我派人盯了好几天市价了,差不多就是这个数,也没的再减了。”

嘉州卖粮的商贾见官文已经放了两个月了,官府还一斤米都没收过,再看这市场上的盛景,也知道自己上当了。商贾豪绅们不愿就这样吃了大亏,于是联合起来控制粮价,将那些价格过低的粮食全部吃进,稳住粮价不能再跌。因此粮价虽降下来不少,但因为那些商贾们的对策,还是往年的五倍左右。

李景若走了一步棋,悠闲地端起茶喝了一口,只听着不做声。

高展明道:“太守莫不是替他们心疼吧。那些辏集嘉州的粮商,可不是什么良善之人,都是冲着牟取巨利发国难财来的,若不然,这粮价也不会过了两个月才降下来。商贾靠自己的辛勤劳作和智慧牟利,在我眼里,他们并不比士子农人低贱,然而想靠国难发财的商贾,原本已泯灭了良心,就因为这些人,商人才一直被鄙夷。依我看,倒是该叫他们吃些教训了。”

刘汝康惊诧:“你还有什么法子?”

高展明微微一笑:“若不是有人暗中吞货继续抬价,如今的价格也不会还那么高。依我看,就按太守大人说的,让他们赚个车马费也就够了。凡有那太过贪心的……”他轻轻在棋盘上落下一子,“他们既然敢继续吞货,那我就让他们吞个饱!”

第五十八章 收粮

高展明的态度让刘汝康情不自禁哆嗦了一下。一直以来他对高展明的态度都不咋地,别说客气了,就连基本的礼数也懒怠。然而高展明在他面前总是客客气气的,随他怎么怠慢也从不发火,因此他更觉得高展明这家伙只是个欺软怕硬的草包,根本没有真才实学。

可是高展明近日来接二连三出的计策都让他刮目相看。高展明非但不纨绔,而且还是个心思深沉的。他不禁怀疑起自己当初听到的传闻究竟是真是假。这样的人,真的是靠着高家的荫庇爬上来的?以他的本事,肯定比高家那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能干多了。就算他科举的时候真的作弊了,那也作弊的好,这样的人才给他当个状元还是朝廷赚了呢。刘汝康接触过不少新秀进士,眼高手低的多了去了,都说科举公正,可真正能选拔出的人才有限的很。高展明当日到底怎么会被朝廷左降出京的?真的是当翰林的时候办错了事?该不会是让人陷害的吧!难道是自己的母家赵家……

刘汝康正走着神,忽听李景若道:“刘太守,你看棋看得好生认真,你瞧我这局棋就快输了,不知你可有高见,助我扳回一招?”

刘汝康的回过神来,往棋盘上看了一眼,李景若的局势确实不太好,右下角的一块棋子快让高展明给做死了。

刘汝康思索片刻,老老实实摇头:“别问我,我下不来棋。”

李景若笑了笑,捻起一枚黑子,看似不经意地随手一点,竟是弃了右下角不顾,去攻高展明刚做活的一块。

高展明思索片刻,也不再对李景若强攻猛打,去救自己被李景若攻打的那一块。两人下棋的速度突然加快了,你一子我一子,李景若看似漫不经心,攻势却越发凶猛,高展明想把自己的势力扩张,就不得不遣子去救,没想到李景若不打他原本的那一块,却大力斩杀他的援救。高展明救得越多,死的越多,不多久,李景若将自己原先被围的那一块也连通了,竟是扭转了逆境。

高展明投子,叹道:“围点打援,围魏救赵,李兄高招,在下自愧不如。”

李景若悠然笑道:“过奖,过奖。”

高展明道:“原来李兄方才是让着我呢。”

刘汝康不禁缩了缩脖子。高展明可怕,李景若更可怕,一直以来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看似平易近人,实则手段厉害的很。得,这两个家伙凑在一块,自己当日又一口气把他们都给开罪了,简直是有眼无珠,自掘坟墓呐!

刘汝康干笑两声:“我先回去了,告辞,告辞。”

高展明道:“粮食的事……”

刘汝康道:“你说不收就不收,老子……我都听你的,军令状都签了,你说了算!”

高展明微微一笑,起身道:“我送你出去。”

李景若也跟着站了起来:“我也无事可做,我跟你一起去,顺道出去逛逛。”

高展明和李景若到嘉州也有几个月的时间了,都督府一直空置着,正好官府里蝗虫多的堆不下,李景若大手一挥,把都督府让出来,现在都督府里堆满了蝗虫,李景若借口没地方,更是在高展明府上赖着不走。高展明也不赶他,让人给他弄了间上房,布置的比他的主卧还奢华舒适。

刘汝康也不明白高展明和李景若到底是什么关系。李景若身份没暴露的时候,外面都流传说李景若是高展明从京城带来的面首,后来有些人知道李景若的官职比刘汝康还高,流言的风向一转,变成了高展明是李景若的面首。反正不管谁是谁的面首,那是他们屋里的事,包括刘汝康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高展明和李景若肯定有一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