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芷的脸顿时一红,将手缩了回去。她忍住了眼中的泪水,把脸侧向一边,低声道:我没事……他们只是把我关起来,没有为难过我。”说话之时,语气变冷了不少。
乾坤见木芷态度转变,立时想起木芷曾说过的关于心愿未了的那些话。木芷一直回避男女之情,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他也曾暗暗告诫过自己,要将对木芷的情愫深埋心底,不再轻易表露出来,这样两人相处之时,才不会让木芷尴尬为难。可是他刚才情难自禁,还是一不小心做出了出格的举动。他心里有些恼怒,不知是在恼怒自己,还是在恼怒别的什么,当即举起另一只手,便对握过木芷的那只手狠狠地扇了下去。
木芷嘴唇一动,想要阻止乾坤,但话到嘴边,却又咬住了嘴唇。
“啪”的一记重响,乾坤的手背登时红肿了起来。
乾坤身上的伤口共有十几处,除了两处在锁骨内侧,其余伤口均在手臂上。陈泥丸正专心给乾坤的手臂上药,眉头不由得一皱,道:“小友,你这是做什么?”
乾坤没去想该怎么回陈泥丸的话,只是叹了口气。
忽听陈泥丸“咦”了一声,说道:“奇怪,当真奇怪……”
乾坤急忙转头看向陈泥丸,木芷和白玉蟾也扭过头来,只见陈泥丸正盯着乾坤锁骨内侧的两道伤口,神色大为惊讶。
锁骨内侧的两道伤口最早上药,陈泥丸分明记得上药之时,两道伤口还在隐隐渗血,眼下不过片刻时间,两道伤口不仅止住了血,而且皮肉相合,竟已愈合了一多半。陈泥丸知道自己的百草黑玉膏对治疗外伤极为有效,但远远没到如此神效的地步。他用一种颇为惊怪的眼神打量了乾坤一阵,忽然拿起乾坤的手腕,仔细地诊起脉来。
乾坤疑惑不解,木芷和白玉蟾也都微微皱眉,不明白陈泥丸突然诊脉是何用意。
陈泥丸仔细诊了乾坤手腕上的脉象,又诊手臂内侧的脉象,再诊脖颈根部的脉象。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奇怪,最后收回了手,问道:“小友,你是不是……患有什么怪病?”
乾坤应道:“我自小到大,除了伤风感冒,没得过别的病。至于怪病,那就更加没有得过了。”
“可是你的脉象……”陈泥丸说道。
“我的脉象有什么不对吗?”乾坤见陈泥丸欲言又止,不禁也跟着好奇了起来。
陈泥丸没有回答,想了想,又问:“你的身子可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
乾坤如实答道:“那倒是有不少。我的双手力气很大,常人举起百斤重物已是极难,我却轻易便能举起数百斤重的东西。我中毒之后,无须解药,无须救治,便会自己没事,且但凡中过的毒,便不会再中第二次。我受伤之后,往往只过一夜,伤口便全然愈合,哪怕是极重的伤,也是如此。我一直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顿了一下,又想起一事,“对了,我曾吞服了活死人胎珠,自那以后,有时我会突然变得癫狂,浑身燥热,体内涌起一股奇怪的力量,几乎难以控制。”
“活死人胎珠?”陈泥丸微微皱起了白眉,“那是何物?”
乾坤心中一奇:“活死人胎珠是开境物,翠虚真人身为寒泉阎罗,难道连胎珠也不知道吗?”他见陈泥丸的神情没有半分虚假,似乎当真不知活死人胎珠是什么东西,于是简略说了活死人胎珠的来历、活死人胎珠作为开境物引起的纷争,以及自己吞下活死人胎珠的经过。说完之后,他又想起木芷还不知道陈泥丸是谁,于是便向木芷介绍了陈泥丸。
陈泥丸是天底下有名的炼丹道士,木芷做试药道子期间,道藏一叶常常提及五湖四海的炼丹大师,便提到过陈泥丸的名字,还讲过陈泥丸的不少逸闻。木芷由此知道陈泥丸平素不衫不履,邋里邋遢,此时一见,果真如此。她看了一眼陈泥丸,又看了一眼白玉蟾,见两人都不修须发、满面尘垢,不禁暗觉好笑:“果然有什么样的师父,便教出什么样的徒弟。”
陈泥丸听完乾坤的讲述后,感慨连连,说道:“原来还有开境日和开境物这回事。老道所要的幽灵草和七彩叶猴,竟是如此得来。难怪一天之内,黄泉狱中便押来这么多擅闯之人,原来你们都不是擅闯,而是莲社开境后才进来的。”
乾坤越发惊讶,实在没想到陈泥丸作为镇狱阎罗,不仅对活死人胎珠一无所知,甚至连开境一事都不知晓。
陈泥丸看向白玉蟾,说道:“玉蟾,前几日为师问起你,你说来终南山秘境是一路闯进来的,为何没提起开境一事?”
白玉蟾如实应道:“弟子没有得到开境物,是靠道友和木姑娘引路,这才一路闯了进来。师父是寒泉阎罗,弟子原以为师父知晓开境一事,是以未曾提起。”
陈泥丸摇头叹道:“为师虽然做了寒泉阎罗,但这寒泉阎罗……唉,不说也罢,不说也罢。”转头继续问乾坤,“小友,你说的这些异于常人之处,都是吞服活死人胎珠后才出现的吗?”
乾坤想起曾在三祖殿内吸入噬魂香而自行解毒的事,说道:“那倒不是,早在吞服胎珠之前,我便有过中毒自解的情况。我双手力气大于常人,更是从小便有了。”
陈泥丸说道:“如此看来,你这些异于常人之处,应该与活死人胎珠没有关系。”他想到乾坤身体的各种异常,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说道,“老道一直以为,世上患有如此奇症的人只有一个,想不到……想不到竟还有第二个。”
乾坤原本就想不明白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会出现各种异常,此时听陈泥丸这么一说,似乎他知道这些异常情况的由来,不由得更加好奇,说道:“这些异常已困扰我许久,万望真人指点迷津!”
陈泥丸面露犹豫之色,捋着稀稀拉拉的胡须,在炼丹室内来回踱了几步,忽然问道:“小友,你实话告诉老道,你到终南山秘境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乾坤不禁心中暗想:“是啊,我到终南山秘境来,究竟为了什么?因为好奇,所以想来探个明白?因为承继龙褐,所以想来求道?还是为了……为了木芷?”他抬眼向木芷看去,恰好木芷也正向他看来,两人目光一对,他露出了微笑,木芷却迅速把目光移向了一边。他扪心自问,之所以要来终南山秘境,到底还是为了木芷居多,既是为了替木芷了却心愿,更是为了保护木芷周全。但他每次表露心迹时,木芷总是一再回避,他此时若再直言相告,只怕又会惹得木芷不悦。“为什么要来终南山秘境?”他摇了摇头,对陈泥丸道,“这个问题,我可当真答不上来。”
若是换了孟婆,必定不信乾坤这样的回答,但陈泥丸却是信了,说道:“过去五年间,有不少人闯入终南山秘境,大都被囚禁在这寒泉狱中。老道问过这些人,他们有的是为了求财,有的是为了权势,也有来寻人的、治病的、找奇珍异宝的,更多的还是为了长生不死。如小友这般不知为何的,倒还从没有过。”
乾坤淡淡一笑,说道:“世上浑浑噩噩之人比比皆是,别说来终南山秘境不知为何,便是活了一辈子还不知为何而活的,也是大有人在。终南山秘境虽然神奇,据说世人所求之物都能在这里找到,但我什么也不求,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倒也潇洒痛快,没什么不好。”
陈泥丸叹道:“小友与终南山秘境大有干系,老道实没想到,你来终南山秘境,竟是什么也不求。”
六道乾坤眉一挑,乾坤奇道:“我与终南山秘境大有干系?”
木芷对终南山秘境极是关心,听陈泥丸说乾坤与终南山秘境大有干系,也不禁大感好奇,抬起一双妙目望着乾坤。恍惚之间,她竟觉得乾坤变得陌生了许多,便如隔了一层轻纱,令她看不真切。
“你什么都不知道,却来了终南山秘境,看来是天意如此。”陈泥丸叹了口气,说道,“有些事情,老道若是不告诉你,那便是害了你啊。”
乾坤越听越不明白,道:“还望真人明示。”
陈泥丸的眼睛里一直夹杂着犹豫之色,这时犹豫之色尽去,仿佛在一瞬间下定了决心。他示意白玉蟾去太极石门处守着,听着外面的动静,留意是否有人进入外面的试药室,然后才在正中央的蒲团上坐下,对乾坤说道:“小友,你可知你的身体中毒之后,能够自行解毒,受伤之后,伤口愈合极快,癫狂发作之时,浑身力如泉涌,这些其实不是什么利好之事,而是患上了一种世间罕见的奇症?”
乾坤摇头道:“从没有人跟我说起过,我还是头一次知道。这是什么奇症?”
陈泥丸说道:“这奇症的名字,叫作活死脉。除了你之外,世上还有一人,也患有这活死脉奇症。老道曾为那人诊过脉,那人的脉象与你一模一样。那人的身体也有你所说的这些异常之处,甚至比起你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人是谁?”乾坤问道。
那人是……”陈泥丸顿了一下,最终还是说了出来,“那人主宰着九泉狱和碧落天,是这终南山秘境的主人。”
乾坤和木芷同时大吃一惊,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两人只知道终南山秘境有莲社守护,至于终南山秘境还有主人,实在是闻所未闻。守在太极石门旁的白玉蟾听了这话,也是转过头来,脸上流露出了一丝惊色。
陈泥丸说道:“你们这般惊讶,老道实能理解。当初老道得知终南山秘境有主人时,也是万分惊讶,难以置信。”想起往事,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徐徐说道,“老道这一辈子,统共活了一百六十六岁,前六十年修内丹之术,得以延年益寿,后百余年却痴迷外丹之术,只盼有朝一日能炼出长生不死药。老道为了炼出长生不死药,穷尽医书药典,遍寻金石药物。六年前,为了寻找一种极为罕见的丹砂,老道去了一趟漳州梁山,路过一小桥时,与一箍桶老人相撞落水,醒来后便已身在黄泉狱中。那些看守牢狱的莲社信士,对老道什么也不说,只是隔上一段时间便对老道用一次刑。那时老道既不知身在何处,又不知为何被囚,常想一死了之,但百年所愿尚未达成,实是心有不甘。”
乾坤听着陈泥丸的讲述,不禁想起自己在黄泉狱中的遭遇,那些戴着赤面獠牙面具的莲社信士,也是什么都不告诉他,便将他囚禁起来,日日严刑拷打,当真是莫名其妙地受尽了折磨。
陈泥丸说道:“老道被足足关了半年之久,才被带去白牢,见到了孟婆。孟婆说了九泉狱和碧落天的事,问老道是否甘愿成为莲社信士,留在九泉狱中为她炼丹。老道当然不肯,孟婆便又把老道关回牢狱,此后每隔一月,便来询问一次。如此又过了半年,这半年间,莲社信士不再对老道用刑,孟婆每月来询问时,都会带来一些记载金石奇术的古籍,那些古籍在世上早已失传,实不知孟婆从何处得来。老道看的古籍越多,对炼丹之道的理解便越深,从前炼长生不死药时有过许多难解的疑惑,渐渐竟都想明白了。眼看炼出长生不死药颇有可能,老道实在手痒,只想有一丹炉,亲自一试究竟,再加上过够了暗无天日的牢狱生活,终于还是答应了孟婆。孟婆没有立即回话,隔了几日才来见老道。她告诉老道,要老道炼丹的人并不是她,而是她的主上,也就是终南山秘境的主人。”
“老道大吃了一惊,实没想到终南山秘境居然还有主人。孟婆说那主人患上了一种奇症,问老道是否愿意替那主人炼制治病的丹药。老道答应了下来,很快便有碧落使者来到黄泉狱,押老道去碧落天,为那主人诊脉看病。老道被蒙住了眼睛,又用黑布罩住了头,被碧落使者押行了许久,终于坐了下来。老道替那主人诊脉,竟是从未遇过的奇怪脉象,有时张脉贲兴,跳动极快,快到无与伦比,有时却又猝然静止,完全不动,便如人死了一般。那主人自述症状,说他手握终南山秘境的秘密,已在世间活了上千年,千年间不毒、不伤、不眠、不死,只是每隔四十九天,便会发作一次癫狂,发狂之时犹如身遭万劫,五脏六腑如受火焚,痛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自称此症为活死脉,提拔老道为寒泉狱镇狱阎罗,供以天下所有医书药典、奇花异草和金石丹砂,许以五年期限,要老道炼出医治活死脉的金丹。若是炼成了,老道所求任何事物,他都会一一满足,便是想要长生不死,他也能办到,可若是炼不出来,老道便会被押去溟泉狱,受九幽阴劫而死。老道碰到这种世所罕见的奇症,当时便跃跃欲试,想看看以老道之能,究竟能否炼出治病金丹,又想着炼制治病金丹之时,也能炼制长生不死药,是以一番权衡,最终答应了下来。”
乾坤听到这里,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惊奇,说道:“世间万物均有寿限,人的寿命不过百年,真人有一百六十六岁高龄,已是我所见过的最为长寿之人。便是传说中的彭祖,也不过八百年的寿限。那主人竟活了千年之久,这……这怎么可能?”他一边说话,一边摇头,委实难以相信。
木芷同样惊讶不已。除了惊讶之外,她眉心处的四瓣梅花隐隐变红,脸上流露出了极为关切的神色,似乎对终南山秘境主人的事十分在意。
陈泥丸说道:“这是那主人亲口所言,究竟是真是假,老道也是不知。老道为那主人诊脉时,一直被蒙住了眼睛,看不见他的模样,不知他究竟有多老,只是听他的声音极为年轻,倒像是只有二十来岁的少年人。”说到这里,他也觉得困惑,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然后继续往下说道,“这五年来,老道穷尽所学,炼出了不少丹药。每次炼丹,一口丹炉之内必须同炼两粒,炼成之后,莲社信士拿出其中一粒,捉来囚徒试药。倘若囚徒试药后没事,剩下的那粒丹药才会被送上碧落天。老道是寒泉阎罗,能号令狱中的莲社信士,唯独试药一事,老道不能插手,想来那主人终究还是信不过老道,怕老道在丹药中偷做手脚。寒泉狱中关押了不少囚徒,老道审问过每一个囚徒,对各人的好坏有所了解,请求莲社信士在试药之时,尽可能地挑选作恶多端的人,不要为难那些好人。可即便是看着那些恶人因试药而死,老道也是心有不忍,负疚难安,只盼能早日炼出金丹,治好那主人的活死脉奇症,让狱中的囚徒尽早免去试药之苦。可是五年过去了,送上碧落天的丹药已不下百粒,却始终没有传来那主人病愈的消息,只是每隔一段时日,便有碧落使者前来寒泉狱,催促老道抓紧炼丹。”
“那主人为了治好活死脉,除了要老道炼丹之外,还用了其他不少法子。九泉狱统共九层,各层关押的囚徒都不相同,寒泉狱关押擅闯之人,用于炼丹试药,黄泉狱关押百岁之人,是为了从那些百岁老人身上找到长寿无病的法子。其他各层之中,有的关押了世间有名的医士大夫,有的关押了各种奇人异士,这些人之所以被抓来,都是为了给那主人治病。碧落天上还种着各种奇花异草,养着各种珍禽异兽,圈养了不少童男童女,全是给那主人治病所用。据说碧落天上有一口福寿井,那口井极深极大,井中填埋了各种尸骨,其中不少尸骨都是幼童。老道被抓来九泉狱不过五六年时间,那主人主宰碧落天和九泉狱却已长达千年之久,据说千年以来一直如此,实不知有多少无辜生灵丧命于碧落天和九泉狱中。老道虽然去过一次碧落天,途中也行经了九泉狱,可是眼睛被蒙,沿途未能亲眼所见,不知这些传闻是真是假。但黄泉狱和寒泉狱的情形,老道是亲眼所见,的确和传闻一样,想来其他传闻也不会是空穴来风。老道一心炼制治病金丹,连长生不死药也顾不上炼了,也是想那主人早日病好,好让九泉狱和碧落天的无辜生灵能少受苦难。可惜老道本事不济,五年之期只剩下最后一月,要炼出治病金丹,恐怕是无能为力了。”
陈泥丸徐徐道来,语气平缓淡然,可乾坤听在耳中,初时觉得惊骇莫名,后来却只觉得烦恶无比,尤其是听到那主人竟圈养了不少童男童女用于治病,碧落天上甚至有一口填埋了许多孩童尸骨的福寿井时,立刻感到一股怒气直冲脑门。当初他在长安城各大道观出家修道,只因看不惯一些道士的恶行,便一怒之下干出了打伤主持、烧毁道观的事。此时听到那主人如此恶行累累,他立刻愤慨不已,一番话冲口而出:“那主人做下这么多滔天恶行,真人居然还要给他炼丹治病?他有病在身,尚且如此作恶,若是病好了,只会作更多的恶,世间不知还会有多少人遭难。真人若是真为碧落天和九泉狱中的无辜生灵着想,就该反了他,杀上碧落天,将他除掉,永绝后患!”说话之时,六道乾坤眉倒竖而起,圆瞪的双目之中,隐隐然有红光泛动。
陈泥丸叹道:“碧落天和九泉狱中,不知有多少厉害人物为那主人效命。你所知的莲社,不过是这些厉害人物中最没用的一群人,可即便如此,莲社的那些信士也已极难对付。想要反那主人?”说着不停叹气,连连摇头,“绝无可能,绝无可能……”
乾坤立时想起黑袍孟婆曾说过莲社只是一条看门狗,此时听了陈泥丸的这番话,才知黑袍孟婆所言是何意思。但他怒火中烧,脱口便道:“那又如何!你没有反过他,怎就断言绝无可能?哪怕当真绝无可能,那也要反他,便是被他杀了,也强过替他作恶。”
陈泥丸听了这话,长长地叹了口气,接下来便是若有所思,一阵默然。
木芷忽然问道:“敢问真人,这么多厉害人物,为什么全都甘愿待在碧落天和九泉狱,任由那主人差遣驱使呢?”


第4章 开道破狱,传灯照亡
终南捷径
陈泥丸说道:“那主人握有终南山秘境的秘密,掌控着长生不死之法,他每隔十年,便从九泉狱和碧落天中挑选一人,赐予长生不死之法。这里人人为他效命,都是为了从他那里求得长生不死之法。”
“如此长生不死,又有什么意思?”乾坤愤慨未消,说道,“来终南山秘境之前,我听说这里有天上地下之分,天上是碧落天,地下为九泉狱,还以为是什么神奇秘境,想不到竟是如此黑暗龌龊之地。那主人便是把长生不死之法白白送给我,我也决然不要。”
木芷对乾坤道:“真人有他的为难之处,你消消气,好好与真人说话。”
乾坤道:“我只是觉得气不过。”但经木芷这么一说,又见木芷秀眉微蹙的样子,他心中的怒气到底还是消减了不少。
陈泥丸说道:“若是人人都如小友这般想,那便好了。可惜世人痴迷长生不死,帝王将相也好,平民百姓也好,自古以来皆是如此,便是老道自己,不也为了炼制长生不死药,耗费了百载光阴吗?小友异于常人,身患活死脉奇症,若是让那主人知道了,世上竟还有和他患同样奇症的人,他势必不会放过你。他定会把你抓起来,将各种稀奇古怪的治病法子,先在你身上试用,便如拿你试药一般,只不过那定然比试药痛苦百倍千倍。你身患活死脉一事,万万不可让那主人知道。”他起身走到一排药柜前,拉开最下面的一个抽屉格子,拿出两张赤面獠牙面具,又取出两套叠好的灰色道袍,对乾坤和木芷说道,“这两套衣物,二位拿去穿上。”
乾坤和木芷伸手接过了面具和道袍。乾坤扭头看了一眼白玉蟾,白玉蟾便是穿着这样的灰色道袍,戴着这样的赤面獠牙面具。他好奇道:“穿上这些做什么?”
“二位进了九泉狱,再想出去,已是不能。从今日起,二位便留在寒泉狱中,随老道一起炼丹制药。”陈泥丸说道,“老道还能做一个月的寒泉阎罗,这一个月内,老道会传书碧落,想办法让主上纳二位为莲社信士。如此一来,二位可保周全,性命无虞。”
乾坤当即将手中的面具和道袍弃于地上,断然说道:“这套衣物,我是绝不会穿的!”目光一转,向木芷看去。木芷也没有戴上面具穿上道袍,而是将面具和道袍原封不动地还给了陈泥丸,微笑道:“谢过真人一番好意。”
陈泥丸讶然道:“你们这是为何……”
乾坤站起身来,说道:“真人方才问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来终南山秘境。我方才不知,现下却知道了。你所说的那位主人,是不是当真活了千年尚未可知,但他作恶多端,却是半点不假。他独占终南山秘境的秘密,引得那么多人来此,却又将这些人囚禁起来,这些人要么加入莲社归顺于他,要么便被囚禁至死。那黄泉狱中,枯骨仍在,那些百岁老人本该颐养天年,尽享天伦,却被他关在狱中,只为探寻治病之法。这寒泉狱中炼丹试药,也是害了不少人的性命。除这两层外,九泉狱还有足足七层,更不知有多少冤鬼亡魂。倘若真人诊脉无误,我的确患有和那位主人一样的活死脉奇症,那我来到终南山秘境,便如真人所言,那是天意所为。我乾坤不但要上到碧落天,揭开终南山秘境的秘密,把这一切弄个清楚明白,我还要打败那位主人,叫他再也不能在这终南山秘境中作恶!”
陈泥丸如闻惊雷,满脸惊愕,手捧面具和道袍,愣在了原地。
“木芷,”乾坤转头对木芷道,“我虽然至今不知你那未了的心愿是什么,但你来终南山秘境,想必便是为了了却那个心愿。我们这就走吧,一起上碧落天!”
木芷脸上一笑,一对浅浅的酒窝露了出来。她喝下白玉蟾给的解药后,解了孟婆汤的毒,浑身力气已经渐渐恢复。她站起身来,走到炼丹室角落里的铁箱子前,从铁箱子里找到了九宫盒和玉笛。她将九宫盒揣入怀中,将头发轻轻一绾,把玉笛斜插在发髻上,说道:“好啊,我们一起去碧落天。”
陈泥丸听乾坤和木芷说要走,急忙拦住二人,说道:“老道说了这么多,便是怕小友不知情,在九泉狱中乱闯,若是不小心被其他阎罗抓住,暴露了身患活死脉一事,势必后患无穷。难道小友不明白吗?”
乾坤咧嘴一笑,道:“这一点无须真人担心。我早就暴露了,黄泉狱那两个老婆子关了我整整五天,难道还会不知我身患活死脉吗?”
陈泥丸吃了一惊,略微定了定神,说道:“那倒未必,只要孟婆不知道你身上有那些异于常人的症状……”
乾坤立刻打断了陈泥丸的话,说道:“这就更不用真人操心了。我先后中了孟婆汤和赤链蛇的毒,又每天被严刑拷打遍体鳞伤,隔上一夜便恢复如初。中毒自解、受伤自愈这些症状,两个老婆子早就知道了。”顿了一下又道,“我逃出黄泉狱时,还故意在老婆子面前发作了一次癫狂,想必我身患活死脉一事,两个老婆子已是一清二楚。两个老婆子一定会把这消息传上碧落天,用不了多久,碧落天上那位主人就该知道了。”
陈泥丸一时之间张口结舌,惊得说不出话来。
乾坤了解了自身的处境,却一点也不担心,反而坦然笑道:“真人用心良苦,一番好意,我心领了。真人方才那一席话,解开了我心中诸多困惑,实是感激不尽。”他之前一直疑惑不解,木芷和白玉蟾等人被送到寒泉狱关押,为何只有他被孟婆单独囚禁在黄泉狱中,那些百岁老人又为何无缘无故惨遭囚禁,直到此时方才明白。“真人的告诫,我谨记在心,此去碧落天,我和木芷一定多加小心。”他向陈泥丸躬身一礼,又向白玉蟾拱了拱手,便要和木芷离开。
陈泥丸道:“二位非去碧落天不可吗?”
乾坤斩钉截铁地道:“非去不可!”
木芷站在乾坤身侧,点头应道:“不错。”
陈泥丸道:“二位可知,去碧落天的路该怎么走?”
乾坤道:“虽然不知,但沿着九泉狱一路闯过去,路自然便有了。”
陈泥丸苦笑了一下,说道:“如此一来,二位闯完了九泉狱,便又会回到此地,再次与老道见面了。”
乾坤原本打算走,听了这话,不免奇道:“真人此话怎讲?”
陈泥丸道:“小友身穿龙褐,是道圣传人,老道实不愿见你枉自送命。你留下来吧,九泉狱你是闯不过去的。”
乾坤说道:“真人想要留我,我却想劝真人一起走。待在这寒泉狱中,日日炼丹制药,又有什么意思?五年期限只剩下最后一个月,真人方才也说了,炼出治病金丹已难有可能,到时候要去溟泉狱受什么九幽阴劫而死,难道真人甘愿就这么死吗?不如和我们一起走吧,离开寒泉,闯上碧落天。”
陈泥丸默然一阵,终是摇了摇头。
乾坤转头看着白玉蟾,说道:“玉蟾兄,你是走是留?”
白玉蟾不假思索,说道:“我为寻师父而来,师父要留在此地,我自然也留在此地。”
乾坤道:“那好,真人和玉蟾兄既然不肯走,那我就不再多劝。我和木芷决心要走,也请二位不必多留。”语气斩钉截铁。
陈泥丸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如此,老道便把去碧落天的路告诉二位,只盼二位能少走一些弯路,少遇一些危险。”
乾坤心想,此去碧落天没有半点门路,不知沿途有多少机关陷阱,又会遭遇哪些厉害的镇狱阎罗,若是能事先知道而有所防备,自然有百利而无一害。他说道:“那就先行谢过真人了。”
陈泥丸说道:“此去碧落天,有两条路可走。小友之前说起开境的经历,曾提到进入终南山秘境之前,看见过‘上穷碧落下黄泉’的刻字,后来便乘着木筏,追踪莲社的船穿过暗河迷宫,一路来到了黄泉狱。其实小友乘筏之处,沿着暗河往下游走,便是‘下黄泉’,能来到黄泉狱,若是往暗河的上游走,却是‘上穷碧落’,能直接去往碧落天。小友现在可以回头,出黄泉狱,穿过暗河迷宫,再逆流而上,此为去碧落天的第一条路。”
乾坤和木芷听了这话,不由得心下讶然,面面相觑。“上穷碧落下黄泉”这七个字,刻在太乙池畔那道瀑布背后的山洞之中,两人进入山洞后曾看得清清楚楚。这七个字是唐代大诗人白居易写在《长恨歌》中的一句诗,两人还以为莲社将这句诗刻在石壁上,只是为了指明那山洞是碧落天和九泉狱的入口,从没想到这句诗竟是指示去往碧落天和九泉狱各是什么方向。此时听陈泥丸一语道破,两人都深感可惜,尤其是乾坤,在感到可惜的同时,更是懊悔不已。他自认为聪明绝顶,破解莲社的开境暗语可谓轻而易举,然而这句“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意思如此简单,他竟然没能看破。如今身在九泉狱中,想要走回头路,就必须再闯一次暗河迷宫,可是没有莲社的船在前面引路,闯过暗河迷宫几乎没有可能,因此他才会懊悔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