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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面具人不由得一愣,那掌管红牢的面具人目光诧异,孟婆脸上的皱纹也微微一动,都不明白乾坤为何会突然回匕自残。
乾坤刺伤锁骨内侧还不够,又迅速拔出阴阳匕,撩起袍袖,接连在自己手臂上割出了十几道口子,一时间鲜血横流。他紧咬牙关,强忍剧痛,两只眼睛盯着身前的面具人,眼眸深处隐隐泛起了红光。
那掌管红牢的面具人看见乾坤眼中出现红光,陡然明白过来,目光急变,说道:“阎罗大人,快取‘龙血香’!”
孟婆也看到了乾坤眼中红光乍露,伸手拉开梳妆台下的抽屉,只见里面放着几支紫色的香,与那面具人在红牢中用来令乾坤昏睡的香一模一样。
原来乾坤回匕自残,正是因为之前几次在红牢中受刑时,一旦忍痛到一定程度,体内便变得狂躁起来,暗暗有一股力量涌动,与他在水穷峪狂性大发时的感觉极为相似。只是每当他的身体出现这种异变时,那面具人便点燃龙血香,令他吸入紫色烟气,体内的力量迅速消散,浑身精疲力竭,整个人很快便昏睡过去。他隐隐觉得,似乎只要自己身受痛楚,忍到一定程度,便能催动胎珠之力,令自己狂性大发。此时身陷困境,容不得他仔细思量,唯有大胆赌上一回。他用阴阳匕刺伤自己——为了不损伤龙褐,他先刺没有龙褐遮裹的锁骨内侧,后来割伤手臂时,也是提前撩起了龙褐的袖子——然后强忍痛楚,身体果然再一次出现了这种异变。
乾坤眼中红光已现,只觉得五脏六腑涌动不止,身体像烧红的鼎炉般炙热非常,一股狂躁无比的力量忽然凭空而生,在体内奔走积聚。他厉声咆哮,阴阳匕狂挥而动,攻向身前的三个面具人,出手竟比之前快了数倍,力道也猛了数倍。
三个面具人立刻处处受制,难以抵挡,不得不从腰间拔出兵刃,与乾坤对敌。那兵刃通体银白,形状奇特,似剑非剑,似匕非匕,倒像是一根骨刺,如同将一根胫骨磨尖了半截,但质地坚硬,绝非真正的骨头,而是金属打造而成。三个面具人动用了骨刺,却还是抵挡不住乾坤的攻势,眨眼之间,便被阴阳匕割伤了多处,再也无法守紧包围之势。
那掌管红牢的面具人已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拿起一支龙血香,冲到白牢一角,将龙血香伸进一盏灯笼之中,想要点燃。
乾坤有过几次昏睡的经历,知道这种名叫龙血香的东西一旦燃起,便能克制自己的发狂状态,于是下了重手,迅速将三个面具人刺成重伤,令三个面具人再无还手之力,随即右手用力一掷,阳匕去势如电,飞向那掌管红牢的面具人。
那面具人来不及点香,急忙斜身避让,阳匕堪堪贴着他的身子掠过,钉在了身后的石壁上。他尚未站住脚跟,身前风声猎猎,乾坤已飞身赶到,阴匕疾刺而来。面具人的右手从腰间抹过,摘下一把血红色的钉钩,用极快的速度横着一挡。电光石火之间,钉钩挡住了阴匕,然而他左手一空,龙血香已被乾坤伸手夺去。
乾坤认得面具人手中的钉钩,那是曾在他身上留下过多个血窟窿的刑具。他眼中红光大盛,随手将龙血香往怀里一揣,阴匕势如万钧雷霆,向那面具人不断刺出。攻击面具人时,他脚下不断腾挪,从石壁前掠过时,顺手将钉在石壁上的阳匕取下。阴阳匕同时刺出,他的攻势越发迅猛。
那面具人身形魁伟,速度和力量却非同小可。他出手快如闪电,但乾坤的速度比他更快;他每一击都强劲十足,但乾坤的力道比他更强。他刚与乾坤交手,便目光大变,左手又从腰间摘下另一件兵刃,同样是一根银白色的骨刺。他两件兵刃同时使用,奋力抵挡阴阳匕的攻击。
那面具人的速度和力量再怎么厉害,终究有一个上限,乾坤体内的那股力量却是源源不断,越聚越强,攻击的速度越来越快,力道也越来越猛,而且出手没有任何间断,不给那面具人任何喘息之机。那面具人竭尽全力,乾坤的十次攻击之中,倒也能挡下八九次,但总有一两次抵挡不了,身上便会被阴阳匕刺伤一两处。眨眼之间,阴阳匕已刺出了数十次,他身上的伤口渐渐增多,衣袍上的血迹越来越明显。他全力抵挡,消耗极大,乾坤却是越斗越狂,毫无疲态,此消彼长,他更加难以抵挡。
忽听一声刺耳的铮鸣,那面具人用骨刺挡住了阳匕,但钉钩却被阴匕削断,阴匕趁势而入,刺进了那面具人右腿,直没至柄。乾坤握住阴匕狠狠一拧,那面具人痛声惨叫,倒在了地上。乾坤受尽那面具人的酷刑折磨,对那面具人恨意极深,即便如此,他也只是伤其右腿,并没有趁机再下杀手。
从乾坤向那面具人发起攻击,到此时胜败分出,过招虽有数十次之多,却只是发生在顷刻之间。
乾坤一刻不停,拔出阴匕,掉头便朝梳妆台前的孟婆攻去。
四个面具人倒下的全过程,孟婆看得一清二楚,深知狂性大发的乾坤不好对付。她一直坐在梳妆台前,此时见到乾坤攻来,当即毫不犹豫地起身。她不与乾坤正面相斗,只是避其锋芒,一味闪避。她虽已耄耋之年,反应却十分迅敏,身手异常灵活,乾坤的阴阳匕连刺了十余下,竟连她的一片衣袍都没能沾到。
乾坤狂声咆哮,骤然之间,出手竟又快了几分。孟婆连避数下,终于再难躲过,手中的青铜八角铃铛急忙一抬,挡下了阴阳匕的一击。这一击力道奇大,孟婆的手被震得微麻,铃铛发出刺耳的响声,表面留下了一处凹痕。
得寸便要进尺,乾坤体内力量如狂潮乱涌,出手又快了分毫,“当当当当”数声连响,孟婆已难以纯靠身法闪避,阴阳匕的每一次刺击,她都只有用青铜八角铃铛才能挡下。闪转腾挪之际,孟婆身上的黑袍急剧摆动,腰间露出了一根黑色的骨刺。她尽落下风,处处受制,即便如此,仍是不拔出骨刺反击,只一味地用青铜八角铃铛进行格挡。
乾坤已占尽上风,正要继续加快出手速度,趁势击倒孟婆,忽然身体发软,生出了一丝疲惫之感。这样的疲惫感觉,他早就有过多次,那是吸入龙血香后才会出现的反应。他的目光急忙掠向一旁,只见梳妆台下插着一支龙血香,香头火星暗动,淡淡的紫色烟气飘升。原来他攻击那掌管红牢的面具人时,孟婆已趁机点燃了一支龙血香,插在梳妆台下。她不与乾坤正面相斗,一直奔走闪避,引得乾坤四处追击,便是为了分散乾坤的注意力,让乾坤难以觉察到龙血香的存在。乾坤一心攻击孟婆,直到吸入龙血香身体出现疲惫的感觉,方才惊觉过来。
乾坤发狂之时,神志十分清醒。他不断追击孟婆,便是为了将其击伤,好让自己逃走之时,孟婆不能在身后追击。然而此时吸入了龙血香,他体内那股狂躁至极的力量,如同抽刀断水一般,突然从源头处被截断了。他知道发狂状态难以维持,击伤孟婆已无可能,立即转身向梳妆台奔去。他大步一跃,毫不迟疑地钻进了玉镜后面的暗道入口。
孟婆容不得乾坤走脱,紧跟着便追进了暗道。
乾坤冲入暗道,眼前一片漆黑。他一口气狂奔了十几步,转过一道窄弯,极远之处忽然出现了些许亮光。他以最快的速度朝亮光狂奔而去,哪怕暗道狭窄无比,身体多次磕撞在两侧石壁上,磕撞得极为疼痛,却也顾不上了。
龙血香极为厉害,乾坤只是吸入了一丁点,体内积聚的力量便迅速消散,精疲力竭的感觉再次出现,脑中也生出了昏沉之感,只想就此闭上眼睛,痛痛快快地睡上一觉。身后铃铛声大作,孟婆穷追不舍,乾坤只能强忍昏沉之感,用尽仅剩的一点力气,发足向前狂奔。
亮光越来越近,乾坤大喝一声,猛然间冲出暗道,眼前豁然开朗。
可是他一点也兴奋不起来,反而心头骤冷,如堕冰窟。
在他的身前,没有任何道路,是悬空的岩壁。在岩壁的边缘,半截断掉的铁链钉在那里,铁链的下端笔直垂落,垂入了血黄色的水中。
出现在乾坤眼前的,竟然是忘川池!他在暗道中苦苦追逐的亮光,正是望乡台上那盏“孟”字灯笼的绿光;岩壁边缘那半截断掉的铁链,正是他拒饮孟婆汤后走过的那根铁链;他此时所在之处,正是当日他通过铁链后昏迷倒地的地方,他甚至能看见自己躺过的那片地上还有一摊自己留下的、已经发黑的血迹。
陡然之间,乾坤想起了孟婆曾念过的那句“奈河桥上莫回头”,也想起了遮挡暗道入口的那面玉镜之上刻有“莫回头”三个字。他怔怔地立着,心中不禁想道:“莫回头,莫回头……绕了一大圈,想不到竟又回到了原地。原来我费尽周折,走的却是一条……一条回头路……”这样的念头一冒出来,他不禁有些心灰意冷,抬眼望着这个熟悉的地方,目光越过了忘川池,落在了池中心的望乡台上。刹那之间,他一阵心惊肉跳,背脊不住地发凉。
此时此刻,就在望乡台上,就在那盏“孟”字灯笼底下,一个红衣束身的老妇人坐在那里,一朵艳红色的金灯花斜插在右边鬓角,满是皱纹的脸微微仰起,一对深深凹陷的眼窝抬了起来,嘴角似笑非笑地向上斜翘,正是孟婆。
第3章 金丹派南宗四祖
寒泉狱
孟婆明明在身后穷追不舍,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望乡台上?乾坤惊诧万分,回头向暗道中望去。
此时铃铛声大响,一道人影已追至暗道出口。绿光映照之下,只见那人白发黑袍,手握青铜八角铃铛,正是孟婆。乾坤急忙又望向望乡台,那里所坐之人同样手托青铜八角铃铛,也是孟婆。
“竟有两个孟婆?”乾坤暗暗心惊。两个孟婆容貌相同、身形相同,鬓角也都插着金灯花,只是暗道中的孟婆穿着宽大的黑袍,将金灯花插在左边鬓角,望乡台上的孟婆却穿着紧窄的红衣,将金灯花插在右边鬓角。他顿时想了起来,他与孟婆见过三次,孟婆每次说话不多,但都用到了自称,只是有时自称“老妪”,有时却自称“老身”,孟婆的神色也时有区别,有时面无表情,毫无变化,有时却嘴角斜翘,似笑非笑。他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原来黄泉狱的镇狱阎罗不是一人,而是两人,只是这两人长得太过相像,叫人难以分辨。”
乾坤绕了一大圈,却又回到了原地,往前铁链已断,乃是遍布赤链蛇的忘川池,往后则是刚刚逃出来的黄泉牢狱,可谓进也无路,退也无路,更别说两个孟婆一前一后,将他夹在了中间。更糟糕的是,此时他吸入了龙血香,浑身疲软,头脑的昏沉之感越来越重,别说与孟婆动手,哪怕就这么站着,也随时可能昏迷倒地。
“我重伤了那几个面具人,若是被抓回去,势必被关进红牢,受尽万般折磨,生不如死。与其这样,不如跳进忘川池,被淹死也好,被赤链蛇咬死也罢,总好过死在暗无天日的红牢里!”乾坤想到此处,再不犹豫,将阴阳匕往环形褡裢上一插,纵身一跃,跳进了忘川池。
“扑通”一声大响,他堕入水中,眼前红光荡漾,只见四面八方聚集了无数暗影,突然间群起而动,如狂潮般涌来,全都是张开利口、露出尖牙的赤链蛇。
乾坤跳下之时,便做好了再受一次千叮万咬之痛的准备,然而周围的赤链蛇冲到他身前一丈之处,却纷纷停住,绕着他的身体来回游动,不敢再靠近分毫。他的身子四周,仿佛筑起了一圈无形的墙,使得万千赤链蛇难以近身。他很快发现,这些赤链蛇之所以不敢靠近他,竟是因为害怕他的血。他的血从十几道阴阳匕割出的伤口中流出,与水混融,围裹住了他的身子。冲上来的赤链蛇,一旦接触到他的血,便立即掉头,可是又舍不得这送到嘴边的美食,只好围着他来回游动。赤链蛇越聚越多,便如一圈越来越大的赤色漩涡,绕着他不停地旋转。他想起上次掉入忘川池中,那些咬过他的赤链蛇纷纷毙命,当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如今看来,多半也是因为吸了他的血才会毙命。只是赤链蛇为何会怕他的血,他却一点也想不明白。
赤链蛇不敢靠近,乾坤便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再加上被冰冷的池水一激,昏沉的头脑清醒了许多,他当即浮出水面,一边踩水令身体不再下沉,一边往四周看去,寻找出路。
忘川池周围的岩壁虽然光滑,难以徒手攀爬,但乾坤有阴阳匕在身,只须将阴阳匕交替插入岩壁,便能攀爬上去。整圈岩壁上共有三个洞口:一个是他跳下来的暗道口,紧追而来的黑袍孟婆正守在那里,他好不容易逃了出来,自然不会再主动回去;另一个洞口被收起来的奈河桥挡得严严实实,根本无法进入;还有一个洞口则是他和木芷、白玉蟾等人进入黄泉狱的地方,那里与望乡台之间有一座吊桥相连,望乡台上的红衣孟婆随时可以通过吊桥去那洞口守着,即便红衣孟婆不加阻拦,他进入了那个洞口,也只是回到地下暗河边,要想活着闯出水道纵横的暗河迷宫,几乎没有可能,更何况他好不容易才来到了终南山秘境,岂能就这么无功而返?木芷被囚禁在寒泉狱中,他又怎能舍弃木芷而去?
三个洞口都去不得,若是一直待在水中,就算两个孟婆不攻击他,他也只能不断地踩水,以免自己沉下去。可是这样一来,他迟早会把力气耗尽,最终还是会被淹死,变成这忘川池中的又一条亡灵。
身陷如此困境,左右不是办法,乾坤忽然心念一动,猛地深吸了一口气,竟一头扎回了水下。
乾坤在水下大睁着眼睛,即便眼睛丝丝作痛,也只能强行忍住。他看见四面八方聚满了赤链蛇,无数蛇影来回穿梭,密如织网。在他的斜前方,一片蛇影的缝隙之间,隐约有红光正在闪烁。
他第一次摔下铁链掉入忘川池时,曾在水下看见过红光,此次跳入忘川池,同样在入水时看到了红光,只不过之前都有无数赤链蛇迅速聚集,他一心对付赤链蛇,根本无暇顾及其他。此时赤链蛇不敢攻击他,他念头一转,想起了入水时看到的红光,这才潜回水下。
水下为何会有红光在闪烁?乾坤大感好奇,当即手划脚蹬,向斜前方的红光游去。
那方向上的赤链蛇纷纷避让,乾坤得以迅速游近,只见红光竟是由一朵金灯花发出的。那朵金灯花生长在水下岩壁之上,发出的红光正在慢慢变暗,但附近有一条赤链蛇游过,触碰到了花瓣,金灯光便重新亮了起来。
在那朵金灯花的下方,岩壁上还有一朵花。那花嵌在岩壁之中,不是真花,而是一朵雕刻出来的五叶莲花。在那朵五叶莲花的下面,岩壁上刻有两个青苔斑驳的篆体大字,虽然痕迹有些模糊,但尚能辨认,乃“寒泉”二字。在“寒泉”刻字的正下方,岩壁上开有裂口,竟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水下暗洞。
五叶莲图案之下是篆体刻字,篆体刻字之下是洞口,这样的场景乾坤早已不是第一次见了。他曾见过刻有“上穷碧落下黄泉”的终南山秘境入口,也曾见过刻有“黄泉”二字的黄泉狱入口,眼前这个刻有“寒泉”二字的水下暗洞,极有可能便是九泉狱第四层寒泉狱的入口。
乾坤大惊之下一阵狂喜,以至于一口气竟没憋住,呛了好大一口水,急忙浮出水面换气。
乾坤一直以为,寒泉狱的入口是奈河桥挡住的那个洞口,没想到竟是在水下,实在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木芷正是被囚禁在寒泉狱中,他一心想救木芷,却一直不知该如何去往寒泉狱,此时竟让他意外发现寒泉狱的入口,当真是惊喜万分。他得意至极,向黑袍孟婆和红衣孟婆各看了一眼,心中暗道:“难怪老婆子叫我‘回头不入忘川池’,原来真正的出路便是在忘川池中!”他心中暗喜,再次埋头潜入水下。
成团的赤链蛇纷纷避让,乾坤重新游近刻有“寒泉”二字的水下暗洞。借助岩壁上那朵金灯花的亮光,他隐约看见暗洞之中有不少花苞倒垂,延伸进了暗洞深处,如此景象,与数日前走过的那条黄泉路几乎一模一样。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游进暗洞,伸手触摸一个花苞,那花苞果然徐徐亮起红光,又是一朵金灯花。一朵朵金灯花被他触摸,相继亮起了红光,照亮了整条洞道。他手划脚蹬,不停地向前游去。
乾坤游了片刻,水下暗洞出现了弯折,开始斜通向上。不少赤链蛇追着他游进水下暗洞,但到了弯折之处,仿佛遇到了一堵无形屏障,竟纷纷停住,不再向前。一口气越憋越紧,他胸中渐感难受。他加快游动速度,头顶忽然一凉,脑袋已钻出水面,置身于一条暗河之中。
乾坤喘了几口大气,这才抬眼张望四周。
此时他身处的这条暗河,河面宽四丈有余,笔直向前延伸了数十丈,便到了尽头,被一堵深黑色的石壁阻断,因此暗河水并不流动。暗河上架有一块块石板,连成了一座形状极为奇特的石桥。石桥总体上呈“丰”字形,长长的主桥顺着暗河中心延伸,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座狭窄的横桥相交,连接着暗河的两岸。两岸点了不少火把,映照出了一间间昏暗的牢狱,牢狱中人影幢幢,关押着不少囚徒。
乾坤看着眼前的场景,惊叹之余,不禁暗暗想道:“想必这里便是寒泉狱了。道教传说之中,九泉各有所用,黄泉用来关押山魈精魅,寒泉用来关押江湖水怪。山魈精魅和江湖水怪,世上自然不会有,但黄泉狱是完全比照黄泉开凿的,这寒泉狱自然也要依水而建,才算得上是名副其实。”
在乾坤的右侧,暗河岸边有一片浅滩,浅滩旁边是一堵石壁,石壁上有一个洞口,此时洞中隐隐传来了一阵轰隆之声。乾坤早已听过这种轰隆之声,那是奈河桥放下时所发出的响声。他心中一惊,暗道:“原来那奈河桥挡住的洞口也是通往寒泉狱,两个老婆子定是猜到我从水下游了过来,这才放下奈河桥,想必不一会儿便要追过来了。我得赶紧找到木芷和玉蟾兄,想办法救他们出来,尽快逃离此处。”想到这里,他迅速游向暗河中心,来到主桥底下。
此时寒泉狱中除了关押的囚徒外,四下里空无人影,不见任何看守之人,只有阵阵惨叫声隐约从远处传来。乾坤往惨叫声所在的方向望去,只见那是在暗河的另一头,岸边石壁上有一道紧闭的圆形石门,惨叫声便是从那道圆形石门中传出的。乾坤一心只想救木芷和白玉蟾,对这阵惨叫声不加理会。他趁着寒泉狱中无人看守,迅速爬上了主桥。
面具道士
乾坤沿着主桥往前行去,两岸的一间间牢狱尽入眼中。每一间牢狱外面都插有一支火把,光线比黄泉狱明亮得多,足以让他将牢狱中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黄泉狱的众多牢狱只关押了五个百岁囚徒,而寒泉狱的十六间牢狱却没有一间是空的。牢狱中的囚徒是男女分开关押的,关押男囚徒的牢狱总共十二间,关押女囚徒的牢狱只有四间。所有囚徒的手脚都被上了镣铐,镣铐被扣在牢壁上的铁环之中,使得囚徒即便身在狱中,也只能在方寸之间活动,无法自由走动。
乾坤能看清牢狱中的情况,牢狱中的囚徒也能看见乾坤在主桥上行走。这些囚徒原本极为安静,但看见乾坤从暗河中爬起来,又没有戴赤面獠牙面具,浑身血迹斑斑,怎么看都像是个越狱的囚徒,一时之间铁链晃动之声四起,低声求救之声更是不绝于耳。
乾坤急忙将手指竖在嘴边,示意这些囚徒不要出声。可是这些囚徒被关押日久,好不容易看到了一丝获救的希望,见乾坤左顾右盼似在找人,因此不仅没有安静下来,反而更加躁动,生怕乾坤注意不到自己。
乾坤担心惊动寒泉狱中的看守之人,又怕孟婆从黄泉狱追来,因此加快了找寻的速度。他一路看了过去,倒也看见了不少认识之人,比如土为安、火不容、玉道人、乌力罕、尹志平和赵无财等人,均被关押在牢狱之中。这些人看见乾坤,反应各不相同,土为安一直静坐不动,火不容骂了一句“他娘娘的”,玉道人尖声冷笑,乌力罕冷眼相看,尹志平微皱眉头,赵无财则是不断低声求救。
乾坤很快看完了关押男囚徒的十二间牢狱,没有看见白玉蟾,也没有看见阴长生。他走到关押女囚徒的四间牢狱外。
此处离暗河尽头已经不远,他抬眼一望,只见那截断暗河的深黑色石壁上,刻着五叶莲图案,图案下方有篆刻的“阴泉”二字,再往下则是一道铁门,深深地嵌在石壁之中。乾坤没想到如此轻易便找到了通往第五层阴泉狱的道路,只是不知那道铁门该如何开启。但他此刻无暇关心这些,只是一心想救木芷。他转头往关押女囚徒的四间牢狱看去,还没来得及用目光搜寻,便听见最边上的牢狱中传出了一声低叫:“乾坤!”正是木芷的声音。
乾坤急忙看向最边上的牢狱,一眼便看见了木芷。木芷的脸色憔悴了不少,却依旧掩不住秀美绝伦的姿容,眉心那朵落梅妆灿若丹霞,明媚动人。在木芷的身旁,还囚禁着两个女人:一个身穿绯红色绸衫,正是那个与土为安同行的女子,她用来遮面的红纱已去,容貌极美,高鼻深目,不似汉家女子,别有一种异域风情;另一个女人穿着黑底流彩的紧身衣服,正是五行士中的水行士水之湄。水之湄脸上那抹坠有彩珠的黑纱同样已经揭去,容貌竟也是颇为美艳,只是雪白的脸颊上有一道细细的疤痕。她眼角眉梢略有妖意,正面浮冷笑,瞧着乾坤。
乾坤眼睛一亮,目光只落在木芷身上,对水之湄和那绸衫女子正眼也没瞧一下。与木芷只不过分别了五日,他却像五年没见一般,心中惊喜万分,便要向木芷所在的牢狱奔去。然而他只奔出两步,一声“木芷”也只叫出了一个“木”字,却听木芷道:“快躲起来!”声音压得极低,满是急切之意。
便在这时,近处传来一阵轧轧声响,听起来像是缓缓开门的声音。此时乾坤位于十六间牢狱的边缘,离传出惨叫声的那道圆形石门很近。那道圆形石门半黑半白,乃太极之状,此时正沿着曲线中缝,缓缓向两边打开,明亮至极的光线从门缝中漏了出来,惨叫声一下子变得大声了许多。
桥上无处躲避,乾坤只好迅速溜入暗河,藏身在桥底下,并深吸了一口气,把整个身子潜入了水下。
太极石门开启后,一个面具道士从门内走出。那面具道士所戴的面具同样绘着赤面獠牙,只是身上穿的却是灰色的道袍。他不是空手走出,而是拖着一个金衣大汉。那金衣大汉的双手双脚均被上了镣铐,口中不停地冒着黑沫,不时发出一两声惨叫。十六间牢狱中的囚徒看见了这一幕,似乎惧怕至极,立刻安静了下来,原本嘈杂的寒泉狱顿时恢复了原有的沉沉死寂。
那面具道士拖着金衣大汉上了横桥,沿着横桥走到了主桥上。他看见主桥上有不少湿漉漉的脚印,立即停住了脚步。他低下头来,看着桥下的暗河水,只见水色略微泛红,像极了被血染红的样子。他抬起头来,面具眼孔后的两只眼睛看向最边上的那间牢狱,看向了牢狱中的木芷。他看见木芷眉心处的四瓣梅花变成了深红色。他不再停留,继续拖着金衣大汉往前走,对主桥上的脚印和水中的血色竟是视而不见。
面具道士将金衣大汉拖至一间牢狱外,打开牢门,将金衣大汉拖了进去,拿起镣铐上的铁链,扣在了牢壁上的铁环中。那金衣大汉两眼翻白,口中的惨叫声变得有气无力,浑身更是鲜有动弹。这间牢狱还囚禁着赵无财和玉道人。那金衣大汉正是赵无财的十个护卫之一。赵无财一脸惧怕之色,急忙撇开了脸,不敢去看那金衣大汉的惨状,更不敢去看那个面具道士。
面具道士锁好了金衣大汉,转身便朝玉道人走去。
玉道人神色一慌,尖声叫了起来:“不要抓我,我不要试药……”手脚挣动,铁链哐啷作响。
面具道士根本不加理会,解开铁链,将玉道人拖出了牢狱。
“我不要试药……不要拿我试药……”玉道人不停地叫着,又尖又细的声音回荡在地底牢狱之中,听起来极为凄厉可怖。他一边尖叫,一边挣扎,只是他似乎使不上力气,一番挣扎却没起到任何作用,被面具道士拖上主桥,向那道太极石门拖去。
眼看太极石门越来越近,一阵刺耳的铃铛声忽然从远处传来。
面具道士立刻回头,只见孟婆手持青铜八角铃铛,已从浅滩处的洞口走出,出现在了寒泉狱中。
两个孟婆只来了一个,是那个身穿黑袍、将金灯花插在左边鬓角的孟婆,另一个红衣孟婆则继续镇守在望乡台上。在黑袍孟婆的身边,随行着四个面具人。这四个面具人原本看守在奈河桥的背后,听到黑袍孟婆的铃铛声后,便拉动悬索,放下了奈河桥,又从奈河桥上横伸一块桥板,搭在了铁链连接的那个洞口上,接引黑袍孟婆过桥。黑袍孟婆过桥后,命令四个面具人随她前来寒泉狱,捉拿越狱潜逃的乾坤。
黑袍孟婆的眼窝对着那面具道士,嗓音平缓死沉:“黄泉狱走脱一人,来了寒泉,你可有看见?”
面具道士摇了摇头,继续拖着玉道人往太极石门而去。
黑袍孟婆的两个眼窝缓缓地扫过暗河两岸的十六间牢狱,已将所有牢狱里的情况扫视了一遍,没有发现乾坤的身影,随即眼窝一转,对准了暗河中心的主桥。主桥上有一长串湿漉漉的脚印,脚印之间还有零星的血迹。她迈动颤巍巍的步子,走过横桥上了主桥,沿着脚印往前走去,很快来到了脚印中断之处。她的眼窝低垂下来,正对着桥下的暗河水。周围的水都是清澈的,唯独这一片水隐隐泛红。
忽听玉道人尖声叫道:“那个走脱之人,是不是长着六道乾坤眉?”
黑袍孟婆抬起眼窝,对准了玉道人。
“我知道那乾坤眉躲在何处。”玉道人尖声说道,“你快叫他放了我,不拿我试药,我立刻便把那乾坤眉的藏身处告诉你!”
黑袍孟婆面无表情。她已然找到乾坤的藏身之处,哪里还用得着玉道人来多嘴。她手中的青铜八角铃铛轻轻一摇,跟随她前来的四个面具人立刻聚拢过来,跳入水中,从四面合围,扑入水下,哪知却扑了个空,桥底下竟是空无一人。
面具道士拖着玉道人转上横桥,往太极石门而去。太极石门一直敞开着,面具道士看见门内地面之上,出现了几个湿漉漉的脚印,与他在主桥上看见的脚印如出一辙。他当即手下用力,往旁边轻轻一带,玉道人的下半身顿时掉出狭窄的横桥,落入了暗河之中,其时玉道人一直挣扎不止,在旁人看来,倒像是玉道人自己挣扎过猛,以至于下半身落入了水中。面具道士将玉道人拖上了岸,迅速地拖进了太极石门。玉道人的下半身被水打湿,从门内地面上被拖过,顿时留下了一道长长的水迹,将原有的几个脚印覆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