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姑点点头,转身作了手势,“既然是远方来的道友,那就请入观,不过天黑之前就得离开。”

两人随着她慢慢步入,朱色大门悄然而闭。此时闲人都已离去,豫和观清幽寂静,似乎只有他们三人的脚步声渐次响起。小道姑领着两人穿过香烛袅袅的正殿,又经过宽敞的场地,才来到一座幽深偏殿前。

“师傅正在里面休息,过会儿就要去正殿打坐。”小道姑说着,将殿门轻轻推开,示意两人入内。

颜惜月朝夙渊望了一眼,举步进入偏殿。但见正中神像乃是端庄女仙模样,在其之前摆有香烛莲台,正有一名身披麻衣道袍的女子背对着两人坐于蒲团之上。

颜惜月还未开口,那女子已静静回过头来。

玉簪贯发,神态温和,只是面色稍显苍白。那娟秀的眉眼看似不过三十左右,却又自有世外高人的淡然风范,竟让人看不透她到底有多大年纪。

“听我徒弟说,小道友来自于闽地,却不知师承何派?”那女道缓缓起身,道袍轻轻垂落,晕散出缕缕清香。

“……晚辈是玉京宫弟子。”颜惜月面对着她无形中感到几分压力,轻声道,“您就是妙善道长?”

她细细端详了颜惜月一番,颔首道:“玉京宫?现在可还是清阙掌管?”

颜惜月恭敬道:“对,他正是我的师尊。”

妙善眉梢微微一动,脸上却还是不经尘烟似的平静。“原来是清阙门人,甚是巧遇。”

“道长与师尊认识?”

妙善淡淡一笑,侧过脸望着神像前的灯火,“许多年前有过一面之缘。”

颜惜月还想再问,她却已转目望向夙渊,“这一位……难道也是玉京宫弟子?”

颜惜月本来想说夙渊也是同门,可听她语气却好似看出了些什么,这一愣之下,夙渊已回答道:“并非。晚辈自北方海岛而来,师承玄冥子。”

“玄冥子?”妙善念了一遍,唇边还带着笑意。颜惜月忙岔开话题,问道:“晚辈们途经临川城,却望到城外乱葬岗有黑影点点,后来又随着箫声飞远不见。不知道长是否见过此景?”

“原来是为此事而来。”妙善请两人坐下,喟然道,“不瞒两位,那乱葬岗上因为长年累月有枉死屈死的人埋入,久而久之便集聚了众多冤魂。我也曾去念咒贴符,希望鬼魂不致侵害城中百姓,但我因除妖而法力受损,近年来那些鬼魂已渐渐不受控制,你们所见的黑影只怕就是它们……但所说的箫声,我倒是不知从何而来,或许也有道友经过,见怨魂不散,便引走了一些?”

夙渊沉声道:“但那些黑影,只怕不是简单的怨魂。”

“哦?何以见得?”妙善听了此言,不由又望着他。

夙渊并未说出北溟之事,只是道:“晚辈能感觉到,似乎怨魂已被魔气侵袭,纠缠不散,更为可怕。”

“魔气?”妙善眼中流露出几分惊讶之色,“小道友当真没看错?”

夙渊微微点头,“应该没错。”

“道长没有察觉到临川城外有魔气萦绕吗?”颜惜月不由问道。

妙善手扶着案几,叹了一声:“看来是我法力衰微,竟不曾察觉。”

颜惜月见她脸色不是很好,便关切问起情形。妙善迟疑了一下,面露悲哀:“这豫和观中本是我与师姐二人同住,多年前也是因为除妖伏魔,师姐不幸遇害,我也受了重伤。因此我长年居于此观,也不太下山,只是尽力帮助临川百姓消灾减病罢了。”

颜惜月不由对她肃然起敬,又想起之前见到的年轻人,便问起此事。妙善怔了怔,莞尔一笑:“那是我同门中年纪最小的师弟,名唤飞烟。他知道我愿意收留穷苦无依的女孩子,有时在外看到了就会替我带回来。”

“他如今不在这里?”

“虽是师弟,毕竟男女有别,他只是偶尔会在白天来小坐片刻,并不住在本观。”

说到此,刚才那小道姑端着茶水进来,妙善便道:“去将秀儿领来。”

小道姑应了一声退出门去,过不多时,便领着一个身穿宽大衣衫的女孩走了进来。颜惜月细细一看,果然正是先前在街头卖艺的秀儿,只不过原来她脸上满是尘土汗水,再加上衣衫破旧,显得干瘦枯黄。而今洗净梳妆了起来,倒比之前耐看了不少。

秀儿一见妙善便跪倒在地,妙善上前将她搀扶起来,又抚摸着秀儿的肩膀,“这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从小失去了父母,被叔叔领养虐待。从此以后,只管在我身边修行,虽过不上富贵日子,却也有个安身之处。”

秀儿低头含泪道:“谢谢道长,秀儿以后一定好好在这里干活。”

“哪里需要你干什么活。”妙善一笑,继而又抬手指着那端来的茶水,向颜惜月与夙渊道,“这茶是由观中沉仙井的井水泡制而成,甘香微苦,饮后令人神清气爽,两位若不嫌弃可以品味一下。”

颜惜月端起素白茶杯,只见那青茶根根直立悬浮于澄碧水中,轻轻抿了一口,果然舌尖微苦,却掩不住香味悠远。她本来在上山前吃了太过甜腻的糕点,如今饮到这茶水,越发觉得齿颊留香,便不由又多饮了几口。

夙渊却只喝了一下便将茶杯放在手边,妙善瞥了他一眼,“小道友不爱这茶叶滋味?”

“我……不太习惯喝茶。”

颜惜月道:“他向来有些挑剔……对了道长,一路上就听闻那沉仙井的奇妙,晚辈很想去看看。”

“却是不巧,日暮之时沉仙井中灵气翻涌,不便让人接近。”妙善顿了顿,又看着颜惜月道,“若是你愿意,今夜可住在本观,待到月明升起,那井水灵气平息,又吸取了月光精华,对我们修仙之人很有裨益。”

颜惜月听了倒是高兴,“这样的话,那我们就留在观中打搅一晚。”

妙善看了看夙渊,又面露难色,“只不过,因本观只有女流,这位小道友不能留下。”

夙渊一怔,皱了皱眉,低声向颜惜月道:“你难道要独自住在这里?”

颜惜月踌躇片刻,只得婉言谢绝了妙善的邀请,说道:“如果方便的话,我们明天赶早再来叨扰,今日就先告辞了。”

妙善也未介意,意态仍是闲雅。

颜惜月与夙渊出了道观,那朱红色大门慢慢合拢关闭。飞鸟远去,枝叶簌动,四周又是一片寂静。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台阶,夙渊脚步略快,可过了片刻却不见颜惜月赶上。回头一看,却见她正站着不动,他疑惑地走回去,“怎么回事?”

“你……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她的神色有些不安。夙渊诧异道:“哪里有什么声音?这四周安静得很。”

她却朝着四周张望,继而又独自朝前走去,也不与夙渊说话。夙渊见状,加快脚步追赶上去,问道:“为何神思恍惚?你到底听到了什么?”

颜惜月此时只顾低头前行,用力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了,现在已经好了。”

可在夙渊看来,她的脸色还是不佳,于是便抬手摸向颜惜月额头。不料颜惜月却猛地扬手将他挡开,“干什么?”

夙渊愣了一愣,她却已经顾自走下台阶。这一路下山,颜惜月都不曾露出笑颜,夙渊又不知她到底为何转变了心情。待等回到临川城客栈,她开了房门要进去,夙渊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颜惜月却回头瞪着他道:“为什么总是跟在我身边?我要睡觉了,你回自己房间去。”

“你自从喝过妙善泡的茶之后就神魂不定,不能让你独自待着。”夙渊说着,便硬挤进门。

她气哼哼地在房中转了几圈,显得烦躁不安。“我哪里不对劲了?是你自己疑神疑鬼!”

“坐下!”夙渊恼了起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强行按坐在床边。颜惜月还待挣扎,却被他微冷的手覆上额头,重重地压住了动弹不得。

夙渊强按住她,指尖一点金光钻入颜惜月眉间。她惊恐喊叫,他只能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同时加紧了诀咒速度。颜惜月的额头不断冒出冷汗,脸色变得格外苍白,但浑身上下失去了力气,再也无法挣脱夙渊的禁锢。

寂静的屋中只剩两人急促的呼吸声,那金光忽又从颜惜月眉心小花中钻出,回到了夙渊指尖。他再次摸了摸她的脸颊,她无力地看着他,和先前相比似是安静了不少。

“没事了。不要害怕。”他低声说着,将颜惜月慢慢放置在床。她怔怔地点点头,却忽然又惊恐地睁大了眼。

夙渊一皱眉,忽觉她眼眸间倒映出一道人影,似是穿着鲜红长裙的女子,正在他背后慢慢浮现。

他猛地一震,霍然回身去看。

桌上灯火闪耀,背后空空荡荡,并无他人存在。

可就在此时,他却在隐约中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人怯怯走来,又不敢接近。

“谁?”他紧握着颜惜月的手,站起身回望。

原先明亮的灯火跳动了数下,随后竟好像被什么力量强压了一般,那火苗越来越低,直至濒临熄灭。

昏暗的光线下,有细弱的女子声音在半空飘忽。

“夙渊……是你吗?”那声音带着无限哀伤,又隐含着低低悲泣。

夙渊僵立在床前,过了片刻,才哑声道:“……幽霞?”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在放防盗章,也是被迫无奈,一般情况下晚上9点前更新放的都是防盗内容,你们看到了可以买也可以不买,9点过后会换回正文。但有时候晋江后台要进行审核,导致无法替换,所以会延长更换时间,请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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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烛火倏然熄灭,屋中陷入黑暗。

夙渊再度发问,却听不到任何回应,他焦急起来,“幽霞,是不是你来了?”

窗纸簌簌而动,似乎有声音在窗外萦回。他快步上前推开窗子,外面已是沉沉黑夜,夜色中,有一点黯淡的红色光芒微微浮动。

随后,慢慢飘向遥远的星空。

夙渊急欲追赶,却又不放心颜惜月,故此迅速在她床前布下金光流转的结界,将她牢牢护佑在内。此时那红光已经越来越远,几乎就要融于茫茫黑暗之中。

夙渊自窗口掠出,瞬间化为一道光影,朝着红光远去的方向追逐而去。

然而就在他即将追上的那一刻,遥远的夜空中又忽然响起渺渺箫声,空灵如山间云起,弥散了满目翠意。那一点红光陡然一颤,竟忽然分散成无数光点,只在夙渊身边环绕一瞬,便随风乱舞,转眼消失不见。

他停在半空,一时失神。

却在此时,怅然的心境中忽觉无端震动,他一惊,急又抽身返回。才接近那客栈,便见原先那灭了灯火的房中瞬间亮起刺目蓝芒,正是七盏莲华爆发出的光芒。

夙渊破窗而入,但见颜惜月床前的结界已黯淡破碎,唯有深蓝色的七盏莲华在半空飞速盘旋。他急忙俯身去看颜惜月情形,却觉背后一道阴风飒然袭来,夙渊反身间背后光剑迅疾飞旋,直撞上对方袭来的罡风。

一瞬间光焰忽现,对方抬袖掩住面孔隐入墙壁,只露出一双枯瘦焦黄的手不断扭曲。无数道红色火影自其指甲间攒飞而出,如疯狂扑舞的毒虫,忽又聚成数不清的鲜红细线,朝着夙渊张扑射去。

夙渊身形一隐,数道金光在半空交错如网,那些鲜红火影触及金光,竟发出焦枯的味道。与此同时,对面墙壁间的影子忽然消失不见,夙渊正待上前,却听床后咔咔作响,回头间竟见那一双鬼手不知何时已从床内的墙壁中伸出,径直抓向颜惜月。

幸得七盏莲华正在床前徘徊,绽放出层层莲瓣,将颜惜月护在其后。但那双爪子竟直接穿透莲瓣,生长出无数黑色触手,眼看就要将颜惜月吞噬进去。却在此时,夙渊扬剑怒斩,数道已缠上颜惜月身子的触手惨叫着断落,床铺立即燃起阵阵刺鼻的黑烟。

触手骤然缩回,那躲藏在墙壁中的“人”亦在瞬间隐没,不留半点痕迹。

夙渊坐到床头,将昏昏沉沉的颜惜月扶坐起来,检视一遍后才发现被触手碰过的衣衫都已焦黑破烂,她腰间的肌肤隐隐发红。七盏莲华幽幽飞来,在床前叫道:“她受伤了!”

他皱起眉头,探手覆上那裸|露在外的肌肤,掌心微微生寒。

颜惜月一蹙眉,迷迷糊糊醒来,借着莲华的光亮看到夙渊,不由愣了愣。

“黑漆漆的不点灯……哎,你怎么还没走?”

夙渊看她这样子,方知她已经清醒过来,只问道:“你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她吃力地眨眨眼,“好像,我们从麻姑山回来,然后我想睡觉,你却不愿走……”正说着,她觉得腰间刺痛,低头一看,却见衣衫碎裂,夙渊却正将手覆在她腰间肌肤之上。

一声尖叫,颜惜月跌倒在床,喊道:“你要干什么?!”

夙渊狼狈不堪,抓住她的脚踝,压低声音道:“吵什么?没见自己受伤了吗?”

颜惜月一愣,伸手摸了摸腰间,惊愕道:“这是怎么回事?”

夙渊还未回答,莲华已经抢着道:“有鬼抓你!”

“鬼?”她更是疑惑不解,“什么时候出现的?”

夙渊沉默片刻,道:“之前你神志不清时,我好像听到了有人在喊我……”

“谁?”

他没立刻答复,过了一会儿,才道:“像是幽霞的声音。”

颜惜月愣了半晌,“然后呢?”

“我追了出去,却寻不到她。等察觉异常时赶回来,房间里有魔物想将你拖走。”

莲华愤然补充道:“调虎离山!”

夙渊有些无奈,神情亦低落了几分。颜惜月听了亦感后怕,垂着头道:“那要是晚回来一会儿,你或许……都见不到我了呢……”

“不会。”他想都不想地回答。

“不是险些被抓走了吗?”颜惜月揉着刺痛的地方说道。

他垂下眼帘,道:“那我也会把你找回来。”

她瞥了他一眼,又顾自躺在了床上,幽幽叹道:“你觉得,那真的是幽霞吗?莫非她就在附近?”

夙渊静默了一阵,随后说:“像是要来找我,却又被奇怪的箫声引走。”他顿了顿,问道,“你在豫和观饮了那茶之后,不觉得自己有异样?”

颜惜月乏力地转过脸,看着他的身影,“好像,总有悲伤的哭声在耳畔萦绕,弄得我心烦意乱。”

“哭声?”夙渊想起之前那近似幽霞的声音响起时,也隐隐含着悲声。他默默叹了一口气,没再言语。颜惜月见他沉默下去,心情亦复杂难解。两人就在昏暗中静了许久,只有七盏莲华还在四周慢慢飞舞,似是对他们的情形充满诧异。

“会不会,幽霞与豫和观有关?”寂静中,颜惜月抬眼望向夙渊。

他回转身看着她朦胧的脸庞,点了点头。“我也有此想法。”

“那……我们明天再去?”她的语气带着试探。

夙渊颇为意外,“你刚刚恢复,还是不要再冒险。”

“只是小伤,明天就不痛了。”颜惜月说着,还用力撑坐了起来。“再说万一魔物再来,你又不在,怎么办?”

夙渊无语。

“你是不愿意让我看到幽霞吗?”颜惜月心里酸酸的,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在光亮下黑如宝石的眼睛。

他却愕然,明显不了解她的心意。“为何忽然这样问?”

她瘪瘪嘴,“那就带我一起去。”

“……好。”

颜惜月又皱眉,“可是明天就算能见到沉仙井,妙善和小道姑必定跟在边上,我们又怎么探查?”

夙渊思忖了一下,道:“那就施用隐身术进去?”

颜惜月想到先前隐身之后,要找到他都困难,不由又有几分担心。过了片刻,她忽而扬起小眉,道:“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们住在豫和观,趁着夜深人静之时潜行探查,这样或许更能发现沉仙井到底是否有所玄机。”

“可那妙善不是说了吗?她只能容你住在观中,不肯让我留下。”

颜惜月托腮想了想,抿唇朝他一笑。“只要你愿意,自然可以跟我一同住进去。”

次日早晨,颜惜月再度来到豫和观门前时,却见大门紧闭,连进出的百姓都一个皆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