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寒忽然想抽烟。
他偏头夹着伞,摸出烟,双手拢着火苗,微微侧着头点燃。
雨很急,风很大,这个男人的头发被吹得很乱,他的眉眼掩映在暗沉的夜里,只剩黑漆漆的剪影,仿佛胶片上永远的定格、永远的烙印。
陈曦看到了他,有些怔愣。
猩红的一点,还有被风一吹就散的烟雾,通通成了静止的时光。
猩红的一点,也是一道戒疤。
那一瞬,夜很深,陈曦静默下来,不知到底在想什么。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停顿片刻,陈曦撑伞走过去。
经过身旁的时候,温寒夹着烟的手垂在身侧,轻轻捻了捻。
陈曦余光顿了顿。她抬起伞面,偏头看他,白皙的脖颈又被拉出一道弧线。
“你怎么在这儿?”陈曦问他。
她问的理直气壮,可明明他才是应该在校园里的那个人…温寒愣了一愣,觉得有些好笑。他轻轻笑了,狭长的眼尾上挑,也含着笑。温寒说:“我去食堂。”
“哦。”
陈曦点点头。
两个人又陷入诡异的安静。少顷,陈曦说:“我走了。”
和那天在阳台上一样,像一个离别的仪式,让人心里不大舒服…温寒深深吸了口烟,呛口的烟瞬间进入胸腔,涨满了他的五脏六腑,连带他一贯冷静的思维也被刺激的有些痛,太阳穴突突的跳。
温寒终于开口喊她:“陈小姐。”
滂沱的大雨声中,他的声音沉沉的,是另外一种频率。
陈曦顿住身形。她低下头,能够看到地上会反光的水,却看不清她自己此时此刻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啊,这几天大姨妈不舒服,眼睛发炎又长麦粒肿,额滴神啊,简直没法见人了,状态好烂,写了删删了写,就剩这么多。。。今天更晚了,真心对不起,明天我争取多更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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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章
大雨倾盆,像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作响。
陈曦侧过身,正好对上温寒的眼。
黑夜里,他的剪影依旧黑漆漆的,只有那双眼很亮,璀璨如星,而他的额发被吹得好乱,乱得人心底忽生柔软,乱得人好想伸手去碰一碰。
陈曦蓦地笑了,“什么事啊?”她偏头问。
这似乎是她的习惯动作,懒洋洋的,透着娇憨,笑起来还有个小小的若隐若现的梨涡。温寒垂下眼,轻轻咬了咬松软的烟头,在那上面磨出一个浅浅的印迹。他问:“你去哪儿?”
他这样冷淡的性子,问起话来,也是理直气壮,就像是在上课,威严而肃穆,特别不好接近。
陈曦偏偏不答,而是反问他:“怎么了?”她声音还是懒懒的,轻轻挠着人心。
男女之间的博弈,往往暧昧而危险。
温寒被问住了。他慢慢直起身,涩涩的抿了抿唇,说:“雨大,要不要送你?”
说完这句话,温寒就后悔了。明明是陈曦一步一步将他逼到这个境地,但这话听上去仿佛是他在邀约,或者说他在极力示好…温寒有些苦恼的皱眉。他本意不是这样的。
不过这夜的雨确实很大。
哪怕支着伞,大雨仍旧悉数浇在陈曦的胳膊、小腿、脚背上面,冰冰凉凉,蜿蜒而下,像一双没有温度的手在轻柔的抚摸她。
这样的冰凉令陈曦有片刻失神,很快,她又轻轻笑了。
“好啊。”她爽快的答应下来。
这回轮到温寒无言了。
陈曦这么一答应,显得他刚才真是在殷勤示好…
温寒咬了咬烟,沉默少顷,他说:“你在这儿等我。”他的车停在小区里,需要走出去一段路。这段回家的路,他不喜欢、也不习惯和别人一起走。或者说,这段路是他与这个世界的河,没有人能够趟过去。
陈曦摇头,她说:“不用,一起走吧。”
“有点远。”温寒“提醒”她。
“多远?”陈曦追问。
温寒斟酌了一下,十分谨慎的说:“步行二十分钟。”
陈曦显然没有被这个二十分钟唬住,她看着他,特别淡定的说:“还好。”
她身上有一股异常强大的执拗与倔强,每每对阵,温寒总是败下阵来,他在她的面前,在她那双滴了墨的眼底,恐怕是无处遁形。
-
两个人一前一后。陈曦稍稍落在后面,直到在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她才走到温寒身旁的位置。
她就站在那儿。哪怕隔着两把伞的距离,这种感觉依旧非常微妙,温寒不自在的看过去一眼。他能够看到压得极低的浅蓝色伞面,还有伞下女人的身影,纤瘦,柔弱,还很白,白的泛水光。
温寒淡淡撇开眼,目不斜视的对着前面,在心里倒数红灯的秒数。
5、4、3、2、1——
绿灯亮了,温寒快步离开。
他走得很快,每一步踩下去,都溅起一团小小的浪花。
陈曦稍稍抬起伞面,正好看到前面那个被光影模糊的剪影,笔直,修长,应该还绷得很紧…
重新压下伞,陈曦轻轻笑了笑,慢悠悠走过马路。
-
学校对面的这片小区可谓是寸土寸金,楼盘开发商更是财大气粗,直接冠名了某个足球俱乐部。陈曦曾经无数次经过这里,今天还是头一回如此接近。
到这里,温寒觉得已经足够了,他不能再领陈曦进去。
等后面的人慢吞吞走过来,温寒交代道:“你在这里等我。”还是先前这句话。
“为什么?”陈曦挑了挑眉,一脸的明知故问。
温寒觉得自己能被陈曦气死。她不是不知道答案,她是在这儿跟他装,他觉得自己根本又是多管闲事、滥发好心了!
温寒蹙眉,目光冷冷的,陈曦偏头,视线懒懒的,互不相让。
又是一场博弈,看谁能赢过谁。
忽然,有人焦急的喊:“温先生,温先生!”适时划破了这场可笑的僵局。
温寒循声望过去,他看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保安,好像是之前要还他钱的那个。
“有什么事?”温寒疏离的问。
保安急得不得了,他推开岗亭的窗户,探出一张焦灼的脸。这人憨厚的脸上满是汗,他搓着手,无措的说:“温先生,我怎么都找不到你,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像、好像有只猫快不行了!”
温寒微微拧眉,他沉着脸走过去。
没有这人的阻挠,陈曦顺利跟过去。
那个保安弯腰搬了个纸箱子上来。箱子敞开的瞬间,空气里弥漫出一股浓浓的味道,像是奶腥味,陈曦说不上来。她探身过去,看了一眼,便怔住了。
只见这个箱子底下垫着几块零碎的布,像是从坏掉的汗衫上剪下来拼凑而成的。而碎布上面蜷着两只眼睛还没完全睁开的奶猫!它们挤在一起,一只奶白色蜷成团,不知死活,一直黄白狸花张着嘴叫着,可怜的要命。
陈曦弄不清前因后果,却也知道这两只猫大概和温寒有关系。她看着旁边的男人,再看看箱子里的奶猫,一时沉默无言。
保安继续无措的说:“温先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只白的今天一直拉肚子,也吃不进东西…怕是要挺不过去了,我就想跟你说一下。”
晕暖的灯光下,那只蜷成团的奶白色始终安静的闭着眼,不声不响,它实在太小了,只怕连死亡是什么都不知道。所以,离开母亲的孩子终究会死的…
温寒不说话,静静注视着这一切,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陈曦推他,说:“温寒,送去医院吧。”
温寒缓缓侧目,澄澈的眼底俱是晦暗不明。
陈曦说:“刚出生的奶猫最需要保暖,这样子肯定不行。你那里有热水袋么?”这一瞬,她又成了掌控者。温寒默然摇头。陈曦又说:“不穿的衣服也行,我们得快点。”
温寒垂眸,目光再次落在那两只可怜的小东西身上…
他偏头夹着伞,空出的双手去抱装猫的纸箱。抱起这两个小生命的那一刻,温寒的手里倏地沉了一沉。这种感觉非常奇怪。还来不及回味,下一秒,他的伞被人从脖颈的缝隙里抽走了,动作并不温柔,刮着有些生疼,温寒下意识的回头。
只见陈曦一言不发,利落的收起他的伞。做完这一切,她稍稍靠近他一些,然后将自己手里的伞移过来,斜斜挡着他和两只猫。
陈曦淡淡的说:“走吧。”
温寒愣了愣,问:“去哪儿?”
“你家。”
陈曦说的格外坦然,温寒又是一愣。刚才的僵持的事又回忆起来。他直觉告诉自己绝对不能让陈曦去家里。因为这个女人太过危险。何况,这样的夜里,带一个女人回家…温寒很抗拒。
可陈曦直视过来,眉眼平静。她特别自然的解释:“你打伞不方便,而且猫需要保暖。”
她这么一说,好像有坏心思的那个,是他。
温寒深深吸了一口气,客气的与保安道过谢,然后沉默着离开。
暗沉的夜,大雨滂沱,温寒抱着垂死的猫,身旁有人替他撑伞——一起回家。
小猫的奶腥味、女人若有似无的软香,还有夏夜的花香,下雨的微凉…所有一切参杂在一起,萦绕在鼻尖,温寒已经分不清了。他只觉得脚下的这段路好长,他走得前所未有的吃力,他身体紧紧绷着,所有的注意力不得不放在手中,才能忽视旁边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女人。
幸好陈曦也不爱说话,她只是尽心尽力的撑着伞,而且大部分挡在他那边。
电梯里灯火通明,温寒这才发现陈曦大半边身子被淋湿了。
她额前的刘海一缕一缕黏着,是说不出的狼狈,她身上还是中午在新天地的那件浅绿色衣服,原本宽宽松松的,如今被雨一淋就耷拉下来,贴着身体,隐隐约约勾勒出起伏的线条,还有女人细细的内衣带子…
像条妖娆的蛇。
-
温寒住十二楼,1202。
陈曦抬头视线扫过那个亮起的红色数字,又默默移开眼。
这里一梯一户,电梯门打开,就可以看到摆放整齐的鞋柜,还有一个矮矮的长沙发,换鞋子用。
到这里已经是温寒的极限了。
他把猫搁在鞋柜上面,对陈曦说:“你在这儿等一下,我去找点东西。”
陈曦这回没有再跟他唱反调,她坐在矮沙发上,看着温寒打开门。
门开了,一团漆黑,无声无息。
所以,他一个人住,没有其他人在。
灯掣在门的右边,温寒按下去,客厅的灯瞬间亮了。
里面是一片干净的白色,他大概还有些洁癖…
陈曦淡淡移开眼,偏头看旁边的小猫。
虚掩的门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不多时,温寒丢出来一条毛巾。他说:“这是给你的。”还是避如蛇蝎。
这条毛巾应该是新的,很松软。陈曦默了默,把盘在脑后湿漉漉的头发散下来,坐在那边,慢慢擦拭着,有一股虔诚的味道。
温寒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件抓绒的运动衣,还有一条羊绒毯。
陈曦恰好看到那件运动衣的牌子,她忍不住问:“你确定?”
温寒这才注意到陈曦的模样,身形不由一顿。
只见女人湿漉漉的乌发全部披下来,散在肩后,衬得那张脸越发小巧了,大约是因为淋过雨的缘故,她脸上的血色少了许多,也越发的白,有一种病态的娇弱,连那双墨黑的眼眸都柔软起来,蓄着夜的温存。
沉默无言的经过陈曦,温寒微微弯下腰,专心盯着鞋柜上的两只猫。
片刻之后,他为难的直起身,指挥还在擦头发的陈曦,说:“你来给它们垫。”
陈曦擦头发的动作瞬间呆滞住,她拿着毛巾愣了愣,旋即扑哧笑了。
“温寒,你怕猫?”
温寒抿唇不答。他确实不喜欢这种毛茸茸又带有温度的东西,可在女人面前说,真的有些丢脸。
陈曦还是笑,她问:“温寒,那你怕我么?”
16
十六章
温寒心底忽然有一种微妙的感觉。他好像被眼前这个女人出言调戏了,而且还是光明正大的捉弄。温寒顿时无言。
陈曦却还是笑。
她一边给小猫垫抓绒衣,一边不依不挠的揶揄:“温寒,你是不是怕猫啊?”她说着偏头冲温寒笑。灯下,漆黑的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她在问猫,其实也是在问她自己。她在问,温寒,你是不是怕我啊。
温寒觉得这人未免太过幼稚。他不接话,不搭理她。陈曦偏要执着追问:“是不是呀?”
南方姑娘说话大多软软糯糯,尾音也是软绵绵的,稍稍上挑,很酥,很轻,会有一下没一下的掠过心尖,简直就是温柔的刀,能将人逼到无路可走。
“不是。”温寒寒着脸回答。
他的脸色真的很难看。停顿片刻,温寒严肃的补充:“陈小姐,我不是怕,只是不喜欢而已。”
他不喜欢猫,不喜欢她。
陈曦听了,还是轻笑。她说:“温教授,你倒是心善。”
这话便有些莫名其妙,温寒困惑了,他哪里心善?
陈曦坦然的望着他,勾着唇,低低嗔笑:“不喜欢还往家里捡,也不知是不是傻。”
“温寒,”陈曦唤他,“你经常这样捡东西玩?”
她一语双关,指无家可归的猫,也指淋着雨的自己。
温寒听懂了,于是更不自在。
他觉得自己又被这人出言调戏了,可是,他本意真不是这样的!温寒从不会带任何有生命的物体回家,因为他嫌麻烦,所以心冷又硬,不好接近。而且,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傻,简直是在侮辱他的智商!
“不是的…”
温寒想要解释清楚,陈曦拍拍手,跟没事人一样,她站起来说:“好了,走吧。”
她打断他的话,又成了两人之间的那个掌控者。
默默收回后面的话,温寒无奈的抱起猫——他今天真是一念之差,捡到两个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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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的电梯,总是很安静,他们都不是多话的人,除非陈曦开口,不然他们之间能永远沉默下去。
一片静默之中,陈曦电话忽然响了,是周家年打来的。
周家年这周去外地参加一个会议,今天才回来,从机场刚到家,还没吃晚饭,他就接到了闫文清的电话。
先前陈曦执拗冒雨离开,闫文清实在不安,于是给周家年打电话,“小周啊,曦曦最近有点不太对劲,前几天蹲在图书馆那边淋雨,恍恍惚惚的,幸好遇到悦悦。今天居然死活不愿在家住,这丫头怎么越来越固执?!”
闫文清不住唉声叹气,周家年好生安慰了一顿,才劝住胡思乱想的老人。挂掉电话,他急匆匆将陈曦的病例从电脑里调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