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把当时的心理又重新剖析了一遍,一直被他刻意隐藏且始终不肯承认的真实原因也逐渐明朗——他的怒火百分之八十缘于嫉妒和不甘。
一个人被束缚的人怎么会不嫉妒另一个自由自在的人呢?如果没有这个家庭,他过的也会是那样一种生活,而使他受缚的人偏巧就是他的妻子。
每天他都从妻子那悠闲快乐的目光里看到自己的疲惫,从她轻松惬意的笑容里看到自己因压力而紧绷的脸,从她随意散漫的穿着上看到紧紧裹覆在他身上的衬衫西装,他又怎么能甘心?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他又怎么会去伤害她,伤害一个他深爱的人?
【Chapter 13 人心不如水,平地起波澜】
I
一段充满了失望和伤害、眼看即将支离破碎的婚姻,却还有爱情坚守在他们的灵魂深处跟残忍的现实负隅顽抗。
电视里传出时断时续、冷落孤寂的声音,漆黑夜空里的流云从窗户顶上疾速掠过,像木头一样卧在床上的赵言诚听不见其他声音,他的耳边始终只回响着凌筱的那句话:那时的你并不爱我。
他确实不是时时刻刻都爱她,当他在怜悯自己的时候,就顾不上爱她了。
是否这种情况是约定俗成的——恋人一旦成了夫妻,就不可避免地变得自私。没有哪个人能够数十年如一日地不顾自己,爱着别人。
他不禁对爱情产生了怀疑,至少是对他一向所理解的爱情产生了怀疑。
如果真像凌筱所说的那样,结婚后他不爱她的时候比爱她的时候更多,那么凌筱又有多少时候是爱着他的呢?
他轻轻地偏过头,凌筱已经枕在他的胳膊弯里睡着了。她睡着时鼻翼两侧微微张开,发出轻微的呼吸声,她的胳膊总是弯曲着遮盖在她的眼睛上方,另一只手搭在起伏胸脯上。
也许别的女人睡觉也是这个姿势,赵言诚却没有机会证实,所以,他只会认为凌筱睡姿是最惹他喜爱的。
他用近段时间从未有过的温柔将熟睡的她揽进怀里,尽管他答应了她要尝试着像刚结婚时那样相处,然而一个星期以来,他却未曾带她去看过一场电影,或者陪她去散一次步。原因无他,结婚两年,他们已经习惯了大多数夫妻平淡相处的模式,刻意去营造新婚初期的浪漫只会感到别扭。
失去了的美好时光是不可能找得回来的。他悲哀地认清了这个事实。
“我做不到你要求的,我只会让你失望。”他亲吻着她的额头,用低得连他自己也听不清的声音说,“这样下去,你迟早会去他身边吧?”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的心也仿佛剧烈地摇颤了一下,而凝视着睡颜的眼睛也渐渐地潮湿。
他忘记了一切,包括她已经睡着了,使足了劲儿抱紧了她,仿佛是分别的时刻就要到来一样,把她往里揉了又揉。
直到从他怀中发出一声闷闷的低吟,他才松开手,凌筱刚得到解脱就探出头,睡眼惺松地望着他。
“我刚刚睡着了?”她含糊地问,然后看到赵言诚忧郁痛苦的神情,睁大眼睛便惊呼,“你怎么了?”
赵言诚只是怔怔地看着她,几不可见地摇了下头。
“到底怎么了?”凌筱紧追不舍地问,“你的样子看起来好让人担心!”
她说话时,眼睛也很诚实地流露出了对他的担忧。
赵言诚的内心顿时百感交集,握住那只摸到他脸上的手,他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她的眼睛,而他的手指正缓慢地穿过她的指缝交叉扣紧。
“听着,凌筱,”他的另一手从她的腰后穿过,托起她轻盈的身体,跟他紧密地贴合,她的唇也碰到了他的,就在她的唇边,他发出痛楚的低喃,“听着,要放弃你是件痛苦的事,但是,也许哪天我不得不这么做。”
不给她机会回答,他便霸道又深情地吻住她。他不去看那双因为惊惑而瞪圆的眼睛,狂热得近乎粗暴地吻着她的唇,颈,胸脯,直到那双眼睛缓缓闭上,意乱情迷地把双手插进他的发里揉着,他才像被安抚了那般,温柔地向她索要他迫切想得到的——
爱情、身体、灵魂和专属于他的心。
他们都是那么地脆弱无助,却又是那么地需要对方,只有在遮掩身体的外衣被剥下时,灵魂才变得□而诚实,在这段婚姻关系中,他们分别伪装的那些冷静、坚强、漠然、逃避的外壳统统被欲望击得粉碎。
一段充满了失望和伤害、眼看即将支离破碎的婚姻,却还有爱情坚守在他们的灵魂深处跟残忍的现实负隅顽抗。
“我怎么会怀疑你不爱我呢?”凌筱抬起贴在他胸膛上的脸,绯红的面颊像热恋时那般容光焕发。“我现在也有和你相同的感受,真的就好像我们才刚结婚一样。”
赵言诚惬意地调整了一下睡姿,使她可以大半个身体都伏在他身上,然后用手臂环住她的腰肢。
“那就忘了吧,我们重新开始。”
“怎么能忘?我都记得你多久没有在睡前跟我说过话了。”凌筱状似抱怨地说。
“有多久了?”
“云涛回来之后就再没有过了。”
正是甜蜜的时候陡然听到这个名字,无异于当头给他泼下一桶凉水,他不自在地挪了挪被凌筱压着的那条胳膊。
“是吗?”他兴味索然地问,同时把脸别到一旁,看着窗外那片空旷的黑暗。
“言诚!”凌筱扳正他的脸,目光灼灼地直视着他,“只是在说我们的事,你不要因为提到他就不高兴。”
“没有不高兴。”赵言诚仿佛是为了证明他的话,马上换了副认真的神情,“我只是在算,到底有多长时间?一个月,两个月?真的有两个月,我没有在睡前跟你说过话?”
“岂止!不但没说话,除了吵架的那些晚上,你就从来没有在我睡着前回来过。”
“那你不是很寂寞?”
“你说呢?”凌筱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那我真要反省了,今天一次性地补回来。”赵言诚嬉笑着说完,翻个身把她压在身下,不由分说地又开始吻她。
“你这个人——”凌筱费尽力气推开他,喘着气说,“你这个人就不能好好跟我说回话的?”
“等会儿再说也一样的,我保证,等会儿你要说多久,我都好好陪你。”
虽是这样说,他只是执起她的手放到唇边亲吻。从凌筱迫切的目光里,他看得出来她有多想把握这机会,把他们之间的‘顽疾’彻底解决。
“你有一天会离开我吗?”凌筱想起他先前说的那句话,不禁有些心寒。
赵言诚没有立即回答她,看凌筱的炽热目光也逐渐变得忧心忡忡,窗外仍是那片不着边际的黑暗,就如同他要思考的他们之间的未来。
“我尽量不,”他说,“然而我仍是不能打消心底的疑虑——”
“什么疑虑?”
“回忆过去的不仅仅是你一个人,我也会——”他的唇微微动了几下,神色迟疑,似乎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措词,“每每回忆起过去,忆及的不是你跟沈云涛在一起异常幸福的情形,就是你为他难过的情形,而那时的我,我可以为你做很多,使你更幸福,或是减轻痛苦。可如今我拥有你以后,却完全变调了——你先别哭——真是疯了,你先听我说完好吗?”
他笨拙地拍抚她,同时加快语速说:“为什么我拥有你之后反倒不能使我快乐,更不能使你幸福?这就是我的疑虑。”
凌筱抽噎了两下,抬起一双湿润的眸子望着他,“你是说——”
“我是说每次我想努力做得更好时,反而会使我们的关系变得很糟糕,这种情形就像我要在你生日时给你个惊喜,万事俱备却发现我记错了你的生日。所以,我再怎么努力都是白费力气,某一天回头,忽然发现我原来只是你生命中的一个错误,让你平坦的命运变得崎岖坎坷的错误。”
凌筱似懂非懂,仿佛他说得有道理,而等她去深究是哪句话切中要害时,大脑又茫然一片空白,最终,她仅仅抓住了一丝恐惧——赵言诚也许会离开她的恐惧。
她紧紧拽着被子,往他怀里蜷了又蜷,任性地说:“我不管什么错误,反正我们结婚了,你不能离开我。”
赵言诚长长地叹息一声,抚摸着她光滑的背,她不懂也许是好事,不懂就代表她还对他们的婚姻抱着一线希望,至于他,为了她的这线希望,继续努力,继续跟他心里那个已经在蠢蠢欲动的危险意识抗争吧。
他抽出手臂,下床去客厅关了灯和电视,又回到床上把她揽进怀里。
“睡吧。”在黑暗中,他把唇覆在她的额头上良久,“我不会那么轻易地离开你。”
“像我们刚结婚时那样睡好吗?”凌筱抬起头说。
“刚结婚时那样?”赵言诚偏过头,两人的目光在黑暗中相触。赵言诚恍然领悟过来,欣然一笑,他躺平身体,伸长手臂。凌筱侧着身子钻进他怀里,把头枕在他的肩上,他这才收回手臂,一只揽着她的肩,另一只手与她的那只手十指紧扣地平放在枕头上。
“睡醒之前,你不许松手!”凌筱说。
“好。”他轻轻地应着。
“就算是胳膊酸了,也不许松手。”
“好,我不松手。”
“这样的姿势,我很快就可以睡着了。”
“快睡吧。”他温柔地哄着,“我不会松手。”
“别人睡觉也是这样吗?”
“也许是,很多男人新婚后的第二天手都会酸得不能端酒杯。”
“你那时也是?”
“是。”他停顿了一下,又说,“结婚那天我整夜没睡,你却睡得跟只猪一样,压得我整条胳膊都麻痹了,第二天回门,爸爸倒酒,我端酒杯的手一直在哆嗦,还摔坏了一只酒杯,记得吗?”
“记得,那你还是别抱着我了,明天你还要上班呢。”凌筱说着挣脱出来,静静地凝视了他一会儿,又钻进他怀里,保持原来的亲密姿势,“要不,再赖一会儿吧。”
赵言诚发出一串愉悦地低笑,更紧地抱住她,“就这样吧,我忍得住。乖,安心睡吧。”
又在她的额上印下一个吻,凌筱微翘着嘴唇,不一会儿便发出轻微呼吸声。
赵言诚在黑夜里久久地睁着眼睛,他似乎又听到了从久远的时空传来的甜美悦耳的欢笑声,幽幽地在苍凉寂静的夜里回旋,回旋…
那是一只叫做幸福的精灵,来过又走了,留给他一个巨大的线团,他不停地挽线,不停地挽,但是他再没有见过精灵,他精疲力竭,偶尔听到精灵得逞的嘲笑声——
继续挽线吧,这就是你挣脱不开的人生,劳累又乏味。
醒来时,他的身侧空空如也,拍拍额头下床,挥去昨夜的梦境,厨房里飘来油炸食物的香味,餐桌上摆好了白粥和煎好的火腿,未上桌的还有煎鸡蛋和咖啡。
II
这是一个寒流突然来袭的早晨,天空灰霾得丝亳看不到日光降临的迹象,夜里从窗缝泄露进来的寒冷空气流窜到每个角落。站在镜子前的赵言诚脱下西装,从妻子手里接过羊毛衫穿好,西服搭在手臂上,与妻子一同出门。
连续多个早晨,他都是这样渡过的,一成不变的早餐,搭电梯到地下停车场,绕十分钟的远路送妻子去商场上班,然后开车回公司。
“气候变冷了,冬天快来了吧。”
赵言诚在公司遇到了第一个同事,他的直接下属——生产部经理周明朗搓着手说。他还照常穿着薄西服和薄衬衫。
赵言诚体恤地拍拍他的肩,笑着说:“赶紧娶个老婆好过冬。”
周明朗打量了一下赵言诚厚实的穿着,会意地笑笑,“说得是,您看,公司的单身汉都穿得我这样单薄,这突如其来的寒流可让我们这些粗心大意的寂寞男人受罪了。”
赵言诚平日里跟下属没什么隔阂,就跟朋友一般地玩笑取乐。周明朗这样说,他也笑了笑,“恐怕交出自由更加受罪吧?”他瞥了下周明朗眼睛周围的一圈儿黑影,“昨天又玩到很晚?”
“不算晚,三点钟以前回家的。”
“真羡慕你们有个好身体。”
说着他们已经走到赵言诚的办公室门前,周明朗收起嬉笑的表情说,“昨天我和刘厂长去了趟医院。李洪洲的赔偿已经付了,而他的伤也早就痊愈了,我向家属建议过把李洪洲转入精神病院,他的弟弟拒绝了,也不肯让李洪洲出院。”
“为什么?”赵言诚收回跨进门的那只脚,面对着周明朗问,“他不是接受了赔偿?”
“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他还希望今天早上十点能跟您谈谈,也许是想再多要点儿钱吧,我看他弟弟就是个贪婪的泼皮无赖。您还是别出面了,我们直接向医院结了住院费,他想赖下去也不行。”
赵言诚扶着门沉吟了会儿说:“先进来吧。”
他思索着往办公桌走,习惯性地去解西装的扣子,解了一颗他又重新扣上,回过身去周明朗说:“不能这样做,我还是去趟医院,实在是说服不了他们,再停掉治疗费。”
“可是他那弟弟看着就让人讨厌,您犯不着顺着他啊?”
“我不是为了他去了。李洪洲的遭遇太可怜了,还有他那个有情有义的女朋友,我不能让他们失望。”
周明朗被顶头上司说服了,况且这也不是什么重大事件,便点头说:“那我陪您一起去?”
赵言诚正要开口,叩门声响起,秘书站在半敞开的门边,得到赵言诚眼神示意,便走进来,把手上的资料给他。
“公司的法律顾问刚传真过来的,辖区法院的传票,李洪洲的家属不满公司给的赔偿,提起了诉讼,开庭日期是两个月后,12月31日。”
赵言诚只随便看了看就扔到桌上,事不关己地说:“法律顾问又有得忙了,不过这官司都打得没什么悬念的,我国的劳动争议案里很难得到大笔的精神损害赔偿,同样的案例也就能拿到两三千块钱,我们已经额外付过三万,比那高出了十倍。”
“这家人还真有趣,没拿到钱一声不吭,拿到钱就马上提起诉讼,”周明朗说,“真是恶心,我敢说李洪洲的弟弟绝不是为了他哥哥的悲惨遭遇才上诉的。”
“显而易见,”赵言诚挥手让秘书先出去做事,自己又拿起那张传票看了一遍,“随他们去吧,劳动争议案没有诉讼费用,输了对他们没损失,而若是他们请的律师能够让法官开这个先例,那么法院怎么判,公司就怎么赔,谁能说这不是意外的好运?”
“简直就是桩无本生意。”
“没错,”赵言诚看了眼手表,“我去趟医院,最好是今天能把事情解决,以后就由法律顾问们接手了。”
“我陪您去吧。”周明朗仍然有些担忧地说,“那个弟弟不像什么好人。”
“我也不是一个怕事的人。”赵言诚信心十足地说。
或许是近段时间与妻子的关系融洽,温馨幸福的生活让赵言诚即使来到医院这种晦气的地方,即使要见到一个令他厌恶的人,也依然保持着轻松和蔼的心情。
白墙,白色的门和帘子,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这个寒流突然来袭的日子,妻子给他穿上的御寒毛衣温暖着他那颗忙碌而疲惫的心,凡是入目的颜色都变成了一种温暖的色调。
幸福,总是会蒙蔽双眼和理智。
他轻车熟路地来到闭拢的病房门前,抬起手礼貌性地轻叩了一下,门并没有关紧,他的手指刚敲上去,门罅开一道缝隙。
通常这种情形会让人警惕或是兴奋,前者是阴谋论者,后者有偷窥癖的喜好。赵言诚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种,他大咧咧地顺手推开了门,而眼前的情景是,病房里仅有的两个正在谈话的人转头看向他,脸上带着愕然的神情。
赵言诚也惊愕了,这里所说的两个人其中一个坐在病床上,脸色是久病初愈的蜡黄,瘦骨嶙峋,浑浊的眸子依然是久久未能回神的愕然。
惊喜的亮光自赵言诚的眼底一闪而过,他几步跨到病床前,仔细地把李洪洲端详了一遍,轻拍着他的肩膀喊道:“李洪洲!”
“赵总!”李洪洲发出一个嘶哑的声音。
赵言诚喜不自露地坐在床边,“你好了?”说着他又转头看向病房里的另一个人——李洪宇问,“他是什么时候恢复的?”
“今天凌晨。”李洪宇冷淡地答道,他似乎很不高兴见到赵言诚,说完离开了病房。
赵言诚不跟他一般见识,调过脸跟微笑的李洪洲说:“你记不记得你病了两个月了,这两个月你——”所幸他没有兴奋得忘形,及时考虑到了也许李洪洲并不愿意承认自己患过精神病,他顿时噤声。
李洪洲却是毫不在意地微笑,“我听洪宇说过了,这两个月的事我都不记得,只知道我的手指断了。”他用伤感的神情看了看缺了根指头的手,“赵总,我还能回工厂上班吗?”
“当然可以。”赵言诚爽快地应着,“要是你感觉身体已经完全好了,明天就可以回工厂上班,我跟刘厂长已经知会过了,你可以转到质检科去。”
“那太谢谢您了。”李洪洲感激地说。
“不要客气,你能好起来,我相信这是大家最盼望的。”赵言诚想了一下,又说,“不过,我想最高兴的应该是你的女朋友,她可是个好女孩儿,都说患难见真情,你生病这段期间,她对你照顾连我们旁人看着都感动。”
“我也很感动。”李洪洲附合地说,他抬起眼皮忽然望着赵言诚。
当赵言诚对上他的目光时,竟然毫无理由地打了个哆嗦。也许是错觉,可就在刚刚目光相接的那一刹那,赵言诚直觉地感到那抹目光里带着一丝恶毒。
病房外的走廊上响起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其中还夹杂着有节奏的击掌声,像极了推理小说里可怖的案发场景,赵言诚的心莫名其妙地慌乱起来,他的大脑毫无理由、毫无根据地闪过一个念头——立刻起身离开。
“赵总,您能拉我一把吗?”靠着床头的李洪洲身体微微往前倾,很虚弱地朝赵言诚伸出手。
III
“赵总,您能拉我一把吗?”靠着床头的李洪洲身体微微往前倾,很虚弱地朝赵言诚伸出手。
说不清什么原因,面对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向来热心的赵言诚却迟疑了一下。然而,他还是站起身来,挪了两步到床头,握住了那只枯瘦断指的手,略微使力。
只在一瞬间,床上那个消瘦的病人猛地往床边一扑,结结实实地摔到地板上,就如同一颗潜藏着毁灭性危胁的手雷被拉了引线,赵言诚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得连连退后几步,当他惊魂未定地站稳时,病人拉着他的手,面色苍白地仰面躺在地上。
赵言诚的第一反应是抓紧他的手,想将他拉起来,然而那人却像是一具沉重而僵硬的尸体,这时,病房虚掩的门被推开,几个人站在门边。
赵言诚本能地抬起头往那几个人看去,为首的一个相貌斯文的年轻人也注视着他,目光带着浓浓的谴责意味,然后,年轻人冷漠地朝他举起了手中的相机——
死一般沉寂的病房里响起刺耳的“咔嚓”声,就像是冰冷的手铐锁紧时那般让赵言诚不寒而栗,闪光灯亮了即灭,眼前这看似残暴的一幕被相机记录在案。
一篇有价值的新闻摆在眼前,真相只是他们所拍摄到的,一个人的命运、前途、事业、爱情,这一切都被视若等闲;他的正在安度晚年的长辈、与他命运息息相关的妻子,在他被这篇有价值的新闻毁灭的同时也成为了殉葬品。
被恐惧紧紧摄住的赵言诚不由得抬起眼眸,视线一一扫过眼前每一张冰冷的面孔。
“你们是谁?”他问。
年轻人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回过身拉出一个人来,这个人是刚从病房离开不久的李洪宇。年轻人指着赵言诚问他:“他是谁?”
“他就是我哥公司的负责人之一,”阴损的计谋顺利得逞,李洪宇张嘴伊始竟然兴奋得哆嗦。“他们不想负责医疗费了,所以要赶我哥出院。昨天他们就派来了一个人威胁我说,如果今天还不出院,他们就会停止向医院付医疗费。看到没有?他竟然残忍到向一个精神病人动手,而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就像是所有恶意诬蔑以获得同情的人一样,李洪宇的表情和语调具备了所有的特征——激愤,可怜,痛心疾首。似乎再也没有比他更让人同情的弱者了,而被他指责的赵言诚则是个衣冠齐楚,欺凌弱者的残暴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