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兰不好拦她,与三老太爷说了一声,请了赵氏进去。

赵氏进屋就跪下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把三个丫鬟都唬了一跳,赵氏跪在地上,哭着道:“公爹,媳妇也是没办法了。臻後如今不管,将来越发难管了。我们这儿两个男孩儿,臻徐这般争气,我这个婶婶与有荣焉,只盼着臻後也有那一天,我也能像四嫂一样养出个进士儿子来,给我们三房,给裴家争口气。”

这番话说到了三老太爷的心坎里去了,他捋了捋胡子,要是两个孙儿都能中榜,那是多么大的荣耀呀!

可再一想臻後现在的样子,论功课,考校学问时牛头不对马嘴,一问三不知;论品行,目无尊长、无法无天,对他这个祖父都要顶嘴,眼中更是没有爹娘,这幅不长进的模样,长期以往下去,别说争口气,能不给裴家抹黑就该谢天谢地了。

思及此处,三老太爷只觉得心跟被人大力抓了一把似的,痛得气都要喘不上来了。

好好的孩子成了这样,全是贾老太太惯出来的。

三老太爷重重拍了拍桌子,叹道:“贾氏糊涂啊!”

赵氏等的便是这句话。赶忙道:“公爹,我听几个丫鬟们说了,那柳家二太太其实是来给臻徐说亲的,人家柳家看中了臻徐,要叫他做姑爷。那柳九娘我也瞧过了,模样品行,没得挑了。可婆婆似乎是不愿意,这事没提起来过也就罢了。提过了,因为这个原因没成,那不是得罪了姻亲吗?臻徐还在延岭呢,失了柳家这个助力,仕途都要受影响的。”

听说还有这等事,三老太爷皱眉道:“你说的是真的?”

赵氏直起身,急急道:“是真的!柳二太太就在府里住着,公爹问了就知。”

三老太爷不方便直接去问柳二太太,便依着流兰的意思。去请了周氏。

赵氏依旧跪在地上,刚才是屏着一口气来向三老太爷告状,这时候话也说完了。气也散了。垂着头跪坐在一边,面无表情,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周氏来了之后,便把自己知道的细细说了:“柳二太太到的头一日就提过了,大伯母实在不晓得怎么与三叔母提这事呢,柳二太太也头痛着。说柳家着实喜欢臻徐,那九娘也是个好的,庶出嫡养,配给臻徐正妥当。只是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叔母这个做祖母的不松口。四嫂也不敢越过三叔母自己拿了主意,这亲事谈不拢呢。”

三老太爷听了这话。背手在屋里来来回回走了几趟,最后停在了书桌边上:“她不肯定下来,我做主了!”

三老太爷也不说要亲自见过柳家人,当下就拍了板,叫流兰备了纸墨,刷刷几笔写了臻徐的生辰八字,交到周氏手里:“柳家家风我信得过,至于柳九娘,你既然说好,我这个老头子也无需再看。往后,臻徐的亲事你别去管那老太婆说什么,与大嫂一块定了。要还有定不下来的,就来跟我说,我来拿主意。我的孙儿娶媳妇,还要事事依了她的心相不成?老六媳妇,你只管请好官媒,等柳家二媳妇回去之后,就叫官媒送臻徐的庚帖去延岭。”

周氏接了八字,点头道:“三叔父放心,这事侄媳妇一定办好。”

三老太爷满意地点了点头。

周氏抬眼见赵氏还跪在那儿,心急全写在了脸上,便问了一句:“臻後还是去贾家族学念书吗?”

三老太爷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道:“他们贾家那是念书的地方吗?明日里就送去书院和几个兄弟一块念。再不长进,叫老六狠狠给我打。由老六来打,一条条念族规,那老太婆还能护着不成?还有,叫臻後搬去外院住,老六媳妇你再看看他身边那些伺候的人,要是不行就全部换掉,定要盯得紧紧的。”

周氏应下了,赵氏闻言喜出望外,给三老太爷磕了头,起来后顾不上揉一揉膝盖,就与周氏一道出来了。

搬去外院住,没有在贾老太太跟前,十五老爷与赵氏作起儿子规矩来就方便多了。虽然裴府的爷们多数都住在内院,很少有搬去外院常住的,但为了臻後,赵氏也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赵氏跟在周氏后头下了楼梯,膝盖发酸走路不易,她咬了牙扶着扶手下来了,又与周氏再三道了谢,先行回去伺候贾老太太了。

周氏走了一趟庆荣堂,把三老太爷的回复转告给了柳二太太与马老太太,两人都很高兴,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臻璇听臻琳讲完,自是替臻徐高兴的。想到贾老太太的性子,这一回不仅仅是臻徐的婚事能定下来,臻後若能离了这一位祖母,受些挫折,即使不能在学问上有大长进,磨一磨性格也是好的。

也不知道贾老太太何时能够消停些…

不过,贾老太太和夏家的何老太太一样,都是不可能多消停的人。

臻璇摇摇头不去想这两位,贾老太太已经不能再左右她的生活了,而何老太太,老祖宗压在上头即便是要动弹也要琢磨琢磨。

臻琳没有再多说庆福堂里的事,轻声与臻璇道:“谢谢你。”

臻璇一怔,见臻琳目光认真,一下子明白过来,这是谢她解决了上京的船舶马车。

臻璇握着臻琳的手,摇头笑道:“谢我做什么,这般客套。四姐姐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从前救过我这个唐僧多少次了。这事情是二爷定下的,我也就是带了一个话,并没有帮上什么忙,。”

臻琳多年不曾听臻璇打这个比方,想起幼年往事,扑哧笑了出来,指了指马老太太的屋子:“好呀,你是在说那里头全是妖怪不成?”

臻璇也笑出了声,嘻嘻道:“有那吃人的妖怪,也有那好心的向佛人。”

“你这个唐僧这一回不也救了几个人?”臻琳转着眼珠子道。

臻璇掩嘴笑着道:“少不了几位菩萨相护。”

流兰与流竹会在三老太爷跟前说起臻後的教养,定然是收了信的,那一日臻璇出的主意,臻琳转告了段氏,段氏又与周氏商量,布出来了这么一个局。

流兰与流竹对臻後、臻徐没有丝毫怨念,冤有头债有主,她们心中忿恨的是贾老太太,只要能叫贾老太太吃瘪的事,她们肯定会去做。

点了三老太爷的怒火,臻徐的这门亲事再提及时,无论是从谁的嘴里说出去都不打紧了。三老太爷分得清好坏,自然会压制住贾老太太替臻徐做了主的。

臻琳轻轻拍了臻璇几下,正要再说几句玩笑话,突然见一个婆子匆匆进了庆荣堂的大门,疾走去了马老太太屋子。

臻琳定睛一看,咦了一声:“那不是六叔母身边的李嬷嬷吗?”

臻璇转头顺着臻琳目光看去,李嬷嬷从前在庆和堂里照顾过小产的查姨娘,她也是熟悉的,这一看,也认了出来:“是李嬷嬷没错,怎么这般着急。”

姐妹两人不知李嬷嬷来意,也不在外头说话了,一前一后进了马老太太屋子。

在外间就听见马老太太气冲冲的声音:“就她事多!”

臻璇与臻琳对视了一眼,能叫马老太太这般生气的,恐怕又会与贾老太太有关。

李嬷嬷一本正经,就事论事道:“六太太叫奴婢来禀报老太太一声,已经请了查老先生过去了,等瞧了之后,奴婢再来报。”

李嬷嬷退了出去,马老太太只觉得头晕眼花,戴嬷嬷赶忙上前替她揉了揉太阳穴:“老太太,莫要心急。”

“我心急什么?不是我要说他们两公婆,这么大年纪了,吵吵闹闹就算了,几次三番都动手!”说到这里马老太太长叹了一口气,又见柳二太太颇有些尴尬地坐在一旁,摆手道,“柳家二媳妇,叫你看笑话了,真是…”

旁的话,柳二太太不好说,只能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马老太太点点头:“可不是嘛!”

既然知道三老太爷与贾老太太动了手,还受了伤请了大夫,自然少不得叫人过去瞧瞧。马老太太交给了段氏,段氏拉上了并不愿意去的曹氏,妯娌两个一道去了。

臻璇可不想过去凑这个热闹,她是见过那两位动手的,定是一个扬了拐杖一个搬了绣墩,鸡飞狗跳一般。那样的场面,哪里像是两个年过半百的老夫妇,倒像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

坐了三刻钟,庆福堂里的情况一点点传了回来。

这一回两位老人都是上了火气的,三老太爷挡绣墩的时候伤了手腕,贾老太太扭到了腰,亏得没有伤到根本,就是年纪大了不好养,要多休息些时日。

而争执的起因自然是臻徐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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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书友sunfloer889的两个平安符~~~244章 祝寿(十)

贾老太太一晓得三老太爷交出了臻徐的八字就气得跳脚,又叫世逦一阵吹风,母女两个一块冲上了水阁。

三老太爷在听一出新戏,摇头晃脑正是有滋味的时候,叫她们一打断,皱起了眉头,自然是不高兴的。

贾老太太一进了屋,也不管旁的,直直到了书桌边就把放在上头的一方砚台狠狠砸到了地上,碎成了几块。

流兰见了,撇嘴与流梅道:“可惜了,前几日刚送来的,老太爷很喜欢呢。”

流梅嗤笑一声:“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哪一回不砸上几样东西,等新的送来,老太爷还没捂热了,又要换新的了。”

贾老太太一心要与三老太爷论个高低,不去理那两个碎嘴的丫鬟,指着三老太爷大骂道:“臻徐的亲事算怎么回事?我还没死呢!竟然敢越过我!那柳家是个什么东西,裴家在柳家已经死了一个了,现在还要娶一个进来,是要害死一屋子人吗?你不要活命了,我还要活呢!”

“呸!”三老太爷吹鼻子瞪眼,跺脚道,“世筠是小产拖垮了身子没的,不是叫柳家害死的,你胡说八道个什么!我告诉你,我就给臻徐订这门亲事怎么了?我是他祖父!我给孙儿找媳妇还要知会你不成?”

“你能定出什么好亲来!”贾老太太顶了回去,“你自己说说,你定的亲有多害人,我那时候怎么反对的?你一意孤行把世逦嫁给到了苏家。结果怎么着?千挑万选给世逦挑了一个短命的。这帐我还没跟你算明白呢!”

“算什么帐!苏家还不够好?换谁家能叫你把守寡的媳妇连带着孩子一块接回娘家住的?”三老太爷啧了几声,“碰见你这么不讲道理的亲家母,就是把媳妇送去庵堂都没话讲!”

贾老太太闻言怒不可遏,当下就要反驳,不料三老太爷下一句更是像一把尖刀狠狠地插在了她的胸口上。

三老太爷高声训道:“你给满玥寻那亲事的时候与我说过吗?贵妾!我的老脸都给你丢没了!”

马有失蹄,人有失足,苏满玥的亲事是贾老太太最大的失误,原以为是进了王府能压裴家姐妹一头。哪里料到竟然出了那样的偏差,她们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在吵架的当口叫三老太爷翻了这事出来,贾老太太羞愤不已, 一气之下失了理智,搬起了绣墩就砸了过去。

水阁上头当时只有世逦与流兰、流竹、流梅,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傻了眼,等反应过来时,见那两人打成一片。哪里顾得上再煽风点火,急忙上去拉,却是拉不开两个打红了眼的人。

直到底下仆从听见流兰的呼喊声冲上来。这才解了围。贾老太太被世逦拖着还要骂,叫三老太爷抬起一脚踹在腰上,当时就没了声响。世逦一看不好,叫人把贾老太太抬了回去,急忙请了查老先生。

知道了经过,人人面上都不太好看。

柳家人格外尴尬。尤其是柳九娘,她自然晓得这一回来甬州是为了自己与臻徐的婚事。自从听长辈提起此意之后,她就寻了机会偷偷去看过来柳家做客的臻徐。臻徐一身浓郁的书卷气,说话轻柔,举止文雅。怎能不叫女孩儿倾心,对于这门亲事。柳九娘是十分乐意的。

可到了甬州,一晓得那贾老太太便是臻徐的祖母时,她有些胆颤,等将来她到了裴府生活,日日要对着贾老太太,那真是太可怕了。

今日再听得贾老太太与三老太爷的冲突,更是皱了眉头。

柳十娘看在眼里,附耳低声劝了几句:“裴四爷娶了亲,又怎么会叫新妇一直在甬州呢。我听说,就是他父母姨娘,到时候都要一块接到任上去的。”

柳九娘闻言,一时分不得真假,却也感谢柳十娘的好心安慰,冲她笑了笑。

马老太太把她们姐妹模样看在了眼里,虽不晓得在说些什么,但从柳九娘的神色来看,大抵能猜出一二。

这个柳十娘,是个心细体贴的,能把别人照顾妥帖。

最重要的是,柳十娘是柳二太太的嫡出女儿。

想到这里,马老太太眯了眯眼,悄声问柳二太太,道:“你家十娘可说了人家?”

柳二太太眼底闪过一丝精光:“老太太的意思是…”

马老太太也不想打太极,直接道:“我们臻律如何?”

臻璇坐得离柳二太太近,这番细语一字不漏落到了耳朵里,她不由看向臻琳,臻琳也在看她,应当也是听见了。

柳二太太沉声道:“不知六爷自己是怎么打算的?”

臻璇听了此问,心下了然。

这就是做母亲的嫁嫡亲女儿,不是单看男方条件,更在乎的是那个人肯不肯、会不会好好待自家女儿,要是叫女人去受苦,再好的人家也是不嫁的。

马老太太也听明白了,端着茶盏不说话。

柳二太太知道马老太太要寻机会问一问臻律,若她和柳家姐妹一直在这里,怕是不方便,便找了个借口带着三姐妹先出去了。

马老太太想在柳二太太回去之前就把事情初步定了,也不耽搁,叫人去找臻律。

臻璇原想和臻琳一道避出去,马老太太却不在乎,道:“臻律是个宁脾气,帮我一道劝劝。”

臻律没一会儿就来了,一听马老太太问婚事,他脸上有些不高兴:“孙儿过了年要送四妹妹进京的,而后就留在京里述职,实在无心娶亲。”

“糊涂!”马老太太轻声骂了一句,道,“祖母难道就不知道这些了?你是从了军的,这一回能在甬州住上几个月,是皇恩浩荡,皇上体恤傅家,也体恤我们裴家,这才叫你定好了缺再进京。可是,你总归要成家的不是?你以后在京里也好,去边疆也罢,身边没个打理内院的人,你母亲也放心不下啊。”

臻律低着头不说话。

马老太太看了一眼臻琳,臻琳开口道:“六哥哥,要是从军了就不成亲,那我们五妹妹可怎么办?”

马老太太重重点了点头,很是赞同:“没错,你妹妹要嫁的那个难道不是打仗人了?再说了,上头臻徐定下之后就轮到了你,你要是不定下来,下面几个弟弟怎么办?自个儿十七岁了还不着急,别的几房也要娶媳妇进门的。”

臻律叫马老太太说得没了办法,晓得今日定是逃不过这一遭,苦着脸道:“那就全凭祖母做主。”

马老太太皱眉,臻律的性格怕是一时半会儿说不通,把臻律叫到跟前,认真道:“全凭祖母做主,那祖母做主给你娶回来的人你也要喜欢着照顾着,我给你选柳家姑娘回来,可不是给你当摆设给你糟蹋的,你要是不懂事,看你老子不揍你。”

臻律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孙儿知道了。”

马老太太见此,也没有旁的办法,叫了曹氏进来说了这事。

曹氏一听,自是喜笑颜开:“老太太,柳家十娘我这几日细细瞧了,当真是个好孩子,我也喜欢得紧,您今日不提这事,我也想厚着脸皮来跟您求一求的。您放心,我一定盯着臻律,他不敢对十娘不好。”说完这些,曹氏把臻律拉到身边,劝道,“这是娶嫡妻,不能马虎的,柳家那般好的人家,你也上上心,十娘那孩子你也见过了吧,要是那样的你都不满意,还能找谁去?别整天脑子里就是舞刀弄枪的。”

臻璇还要回夏家,没有多坐,与臻琳一块出来往庆安堂去向李老太太和季氏告辞。

青帷小车上,臻琳柔声道:“我看六哥哥压根没把娶妻的事放在心上。”

臻璇也看出来了。

臻律走军营的路子,一家上下虽有担忧,但这会儿也不排斥了。马老太太和曹氏欣慰臻律的努力,也想快些替他寻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一来照顾起居,二来再得妻族支持。柳家十娘论出身论品貌都是上选,而臻律自个儿的条件也是出色的,柳二太太大约不会反对,这门亲事应当能作数的。

“也许是初提起有些排斥,等换了庚帖、定了婚期,真的到了娶妻的时候,想法大抵就不一样了。”臻璇道。

她与夏颐卿的婚事就是如此。刚提起来时叫李老太太气得够呛,到后来迫于皇家威严,也就接受了,到了如今见他们夫妻和鸣,李老太太对这个孙女婿那是越看越顺眼。

臻琳颔首。

马车经过庆福堂外头,臻璇打起帘子看了一眼。贾老太太要休养上一段时日,在这期间,以周氏的手腕,定能把臻後搬去外院的事情处理得妥妥当当。贾老太太再不高兴,无奈人躺在床上,要闹要护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了。

而四老爷、四太太沈氏与臻徐的姨娘林氏,是要熬出头了。臻徐定是要在任上娶亲了的,总要有长辈在座,作为父母,四老爷与沈氏是要去的,林氏与沈氏关系极好,也不会被留下。这一出了甬州,哪里还要再回来受贾老太太的气,跟着儿子儿媳在任上住。

到了那时,家中定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贾老太太不同意,总不能去延岭把人抓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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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十六那日,柳二太太带着三个孩子一早坐车返回延岭。

下午的时候,周氏就请了甬州城里的出了名的官媒带着臻徐的庚帖出发。庆荣堂里还要等,等到臻徐的亲事定下了,再送臻律的庚帖。

臻璇则躺在榻上眯着眼听桃绫说着闲话。

何老太太想娶绝户大龄女赚嫁妆而不成的事在城里传开了,风言风语之中,定然有人不信,可也有好事者联想起那一日王老汉与夏家二奶奶在玲珑阁外的矛盾,是真有其事而是心有怨气怒而诽谤,一时之间众说风云。

到底还是成了城里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夏家有奴仆听了传言回来,屏翠园里自然也晓得了。

陈氏听了就发了懵,她是见到过李媒婆上门的,也隐约知道是为了夏苏卿,可李媒婆说的是哪一家小姐,陈氏是被完完全全蒙在了鼓里。这会儿弄明白,瞠目结舌,待回过了神就要去和何老太太理论理论,亏得身边章姨娘好说歹说劝了半日,才没有大闹起来。

谁知周姨娘不知好歹。竟然嗤笑着说了一句:“老太太有心替你儿子多要些嫁妆,不领情也就算了,还要发脾气,啧啧,好心当成驴肝肺!”

陈氏气得发抖,冲上前去,指着周姨娘吼道:“你稀罕,你稀罕叫你儿子去娶个克夫的!”

陈氏性子素来绵软。从不大声说话,何况是与人争吵,周姨娘头一回见她如此,一时心里发虚,踉跄着后退了几步,颤着声道:“瞧六太太说的,真是…我只是一个姨娘,儿子是我们太太的,怎么会是我的…”

陈氏瞧不上周姨娘。又叫章姨娘与张氏好言劝了几句,这才收了场。

臻璇听完,摇了摇头:“这日子过的…”

婆母长辈是否容易伺候。当真是件极重要的事情。臻璇多少有些庆幸。郑氏与郑老太太都是好相与的,要不然,岂不是要头痛了。

傍晚时,没有丝毫预兆,一场大雨倾盆而下,天色眨眼之间就暗了。雨水顺着屋檐连成了雨幕。执棋急急带人关上了些窗子,就怕雨水溅进来,又点了烛灯照明。没一会儿工夫,天井里就积了水。

夏颐卿回来时衣摆湿透了,他微皱着眉头道:“看见雨大。坐了车到角门才下来,也就几步路。就湿了这么多。”

臻璇怕他受寒,赶忙叫厨房送了热水进来,待夏颐卿沐浴更衣后,又端了姜茶。

听风苑里传了话来,这种天气不叫他们走一趟了,晚饭各自在房里用。

进门这两个月,臻璇的晚饭都是在听风苑里用的,待听了传话,再侧耳听外头的雨声,噼里啪啦砸下来一般,这种天气若是出去一趟,回来都要湿透了。

臻璇抬眼看向了屋里伺候的执棋。

执棋明白臻璇意思,走了一趟小厨房,见那些材料准备一顿晚饭绰绰有余,也安了心。

高妈妈与挽墨一道,帮着厨房里的婆子一块准备,倒也没有误了饭点。

待用过饭,外头的雨依旧没有一丁点减弱的样子,臻璇不禁叹了一口气:“瞧着是要下到天亮去了。”

夏颐卿坐在罗汉床上看书,听了臻璇这自言自语的话,不置可否,问了旁的事:“七娘,掌上屏风绣得如何了?”

臻璇见他问起,取了绣布出来,笑盈盈递给夏颐卿:“下午刚刚收了尾,正要拿给二爷看呢。”

夏颐卿接了过来,臻璇的绣品他从前就见过,针脚缜密,花样别致,配色丰满,极有灵气,甬州女子多擅绣,臻璇在其中属上乘,比得了玲珑阁里的绣娘们。再看这“福禄寿喜”,象牙色印郁金色万寿纹锦缎上绣了胭脂色的四个字,依旧是针线整齐干净,看起来透着几分喜气,极适合做年礼。

夏颐卿很满意,收了起来,道:“明日我就带去玲珑阁,小一旬的工夫就好了。”

臻璇点点头,笑着道:“老祖宗的年礼这几日就要备起来,前段日子老祖宗说过,年纪大了,看经书有些吃力,我打算抄一份《地藏经》。”

“老祖宗会喜欢的。”夏颐卿浅笑,抬起手指了指博古架上的棋盒,“时候还早,我们下一盘如何?”

往日这个时候,臻璇还凑在郑老太太跟前说话,亦或是与夏湖卿一道在园子里漫步消食,今天出不去,两人待在屋子里,下棋倒是个不错的消遣。

臻璇走过去取了棋盒,执棋赶紧过来拿了棋盘,夫妇两人对坐在罗汉床两端。

执棋识趣,捧着自己的绣棚去了外间。

“我只懂皮毛,二爷手下留情。”

臻璇打开棋盒,持黑子先行,一开始彼此试探,小心翼翼,算得上旗鼓相当。不料到了中盘,夏颐卿一改之前的稳健之风,颗颗落子带着杀气,叫臻璇捉襟见肘、难以招架,露出不少空挡来。

这般下去,岂不是要被夏颐卿这势如破竹一般的进攻给逼到角落里去了。

臻璇捏着棋子,皱眉思考,一步想七八步都尤觉不够。

夏颐卿并不催促她,支着下巴看臻璇沉思,只见她指尖无意识地翻动着黑子,漆黑润泽的棋子显得那青葱手指愈发修长白皙,额发散了几缕,遮在清丽脸颊上,落在夏颐卿眼中,只觉得臻璇低头盯着棋盘的认真模样格外好看。

臻璇想清楚落了子,夏颐卿顺着她手指的动作把目光移回了棋盘之上,不由暗叹,这番破解倒不失为一个好路子,能有此解,怎么能算是只懂皮毛呢。

夏颐卿再看那下棋之人,眉宇之间隐有喜色,与刚刚沉思的样子一样,独有一份魅力,叫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若要多看几眼…

夏颐卿不急不缓落了子,臻璇见他游刃有余,指尖白色棋子温润如玉一般,带着些翠绿质感。臻璇不敢马虎,全力应对,每一步棋都细细思量,倒也能寻出应对之策来。

如此下了十多手,夏颐卿指尖轻点落了一颗白子,唇角笑意清浅,他抬眼看向臻璇。

臻璇隐隐觉得不妙,仔细一看棋盘,不由脸色一变,低低“呀”了一声,右下角的这一块已是死局了。

臻璇疑惑,回过头再去想之前那十多手的交锋,这才恍然大悟。

夏颐卿下得实在太可恶了!

他的每一步棋,看起来都有应对之法,臻璇也如此应对了,可这些都是布局,一步步引导她按着他的思路落子,挖坑、观望、收网,直到把这一片都吃了过去。

这是故意的,布了陷阱等她自己跳下去,谋了她的半壁江山。

而她竟然没有丝毫察觉的,真的跳了。

臻璇懊恼不已。

夏颐卿睨了臻璇一眼,带着笑意,道:“只懂皮毛,倒也不是自谦。”

平而无奇的一句话,偏偏叫夏颐卿说得几分玩笑几分调侃几分宠溺,臻璇一时之间又羞又恼,扭过头不看他。

明明是夏颐卿太过厉害,又故意布局,这才使得她丢城失地,越发显得她棋力不济了。

棋力不济也就罢了,下棋本就有赢有输,臻璇不是输不起的人,而输给夏颐卿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可夏颐卿瞧着一本正经,却是对这种下棋的方式十足的乐在其中,叫臻璇不免牙痒痒的。

从前与姐妹们下棋,无论是棋风小心谨慎如臻琼,亦或是勇往直前如臻琪,还是仔细谋算如臻珧,臻璇都遇见过,对弈过。

但她们都不会有哪个像夏颐卿一样故意引导她往陷阱里跳。这哪里是下棋,明明是逗她作乐。

也只有亲密如夫妻,才能这般下棋,一来一往,彼此追逐玩笑,透出闺房之趣来。

这样的认知,叫臻璇的心漏跳了几拍,看了一眼捏着棋子看着棋盘的夏颐卿,烛光之下,他的脸庞有着连那白子都比不了的柔和,看得人心醉。

夏颐卿抿着的唇微微扬着,对上臻璇的目光,笑道:“怎么?不下了?”

凝视被人直直撞破,四目相对,臻璇的脸唰得一下红了,连耳根子都烧了起来。她赶忙移开了目光,从棋盒中取了棋子,倔强道:“怎么不下!”

已经是一面倒的局面,又下了几手,再坚持也只能中盘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