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飞青却很坦然,拿来一个小南瓜挖空,教她怎么做,随口又问:“你有事求蒋夫子吗?”

“嗯,我想让哥哥去他那儿念书。”

“何必求,给他束脩便是。”

“……”孟溪心想,她一下拿不出二十两啊。

看她面露为难之色,叶飞青了悟,暗道这孟家也太不像话了,家里的男儿要念书,居然让一个小姑娘为之操心,她那哥哥好意思吗?

可别人的家事他不好置喙,叶飞青只能认真把这道菜教给她。

她听着,唯恐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因此也学得飞快。

叶飞青看着她低头切蘑菇,动作流利又优美,心里突然涌上一种莫名的感觉,既是享受,又是痛楚。

似乎,他以前也这样教过谁。

不,是谁教过他。

他揉了揉眉心。

这种幻觉是他昏迷之后醒来就一直伴随的,父亲说他在战场上受了伤,足足躺了半年,他痊愈后便开始沉迷厨艺,不可自拔,似乎只有沉浸其中他才能感觉到平静,才能觉得欢喜。

叶飞青目光掠过孟溪的脸颊,心想此事虽然奇怪,但既来之则安之吧。

…………

按仙游楼的规矩,厨子们是轮着休息的,这日到孟溪,她大清早就开始在家里做南瓜囊肉。

孟深瞥了一眼,看到她在橙红色的小南瓜里塞了三分肥,七分瘦的猪肉肉粒,还有蘑菇丁,笋丁。关键是,这三样东西是先在油脂中煸炒过的,肉粒发着呲呲声,与蘑菇,笋在锅中翻动,光是那混合的鲜香味就已经令人心动,别说还与甜糯的南瓜一同蒸。

想想就忍不住。

然而等了半天也不见孟溪把这道菜送来给他尝。

孟深在书房踱了几步,走去厨房,假装是去倒水,可孟溪并不在那里。

孟深揭开锅盖,也不见南瓜囊肉。

去哪儿了,人跟菜都不见了,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去问在喂鸡的孟竹:“阿竹,妹妹在何处?她今儿不是休息吗?”

孟竹撒着麦麸:“她去找蒋夫子了,刚才做得南瓜囊肉就是给蒋夫子的。”说罢狠狠盯孟深一眼,“就是为你去找的!”

傻了吧,找那个蒋夫子?凭他的本事,需要蒋夫子来教他吗?孟深极为恼火,快步走出去。

蒋夫子喜欢清静,住在青玉街街尾,那条街上种了许多桃树梨树,到得秋日落叶纷纷,不停的飘下。

孟深刚刚到,正要往蒋夫子家里去,就听到一声狗叫,随后便传来孟溪的惊呼声。他跑过去,看到她摔在地上,带去的食盒滚落于远处,两只狗扑上来,对着食盒一阵撕咬。

只剩下碗里的一点汁水了,什么也没吃到,它们舔了舔,失望的走开。

“呵。”孟深发出一声冷笑。

“哥哥?”孟溪吃惊的抬起头。

“谁让你过来的?”他挑眉,也不扶她。

简直是横眉冷对。

孟溪怔了怔,随即一笑:“哥哥,蒋夫子同意教你了,我可以一个月一个月的付钱,他听说你九岁就考上秀才了,让我一个月出一两银子加五百文。这样的话,一年还不到二十两银子呢。”

居然还笑……

她怎么笑得出来?花了这么多钱,还摔跤,为何要笑?

孟深心里憋着一股子火,却发不出来。

他终是上前扶住她:“我没必要在他那里学。”

“为何?蒋夫子教过的学生通过会试的把握很大,而且我已经交了束脩,哥哥,你就去试一试吧,明年就要会试了,我觉得你一定能考上的。”孟溪说着一顿,半蹲下来扶住脚踝。

刚才那两只狗太吓人了,突然冲出来她完全没注意,不然也不至于摔跤。

可能是她烧得菜太香了吧?孟溪想着嘴角一弯。

真是傻了,还笑。

孟深道:“能走吗?”

“嗯。”她重新站起来。

可走两步,她的秀眉就会拧起。

孟深驻足,半响闭一闭眼睛弯下身:“我背你回去。”

啊,孟溪怔住。

“看什么,上来啊!”

做着这动作,声音却那么凶,孟溪犹豫片刻,慢慢趴在他身上。

义兄看起来身材并不魁梧,可这时她却发现义兄的肩膀还是很宽的,背也不窄,背着她绰绰有余。

小姑娘肌肤的暖意透过衣裙传了过来,孟深的耳朵莫名一红,他走得飞快。孟溪生怕摔下,急忙伸手搂住他脖子。孟深的脚步猛地停住,过得片刻又开始往前走,但速度却明显慢下来。

孟溪没发现他的脸也红了,只道:“哥哥,我跟蒋夫子说好了,你明儿就去那边吧。”

孟深不语。

他此刻什么都听不到。

义妹身上的香气侵入了他的鼻,她柔软的手臂环着他,令他难以思考。

看义兄没有回应,孟溪再一次道:“哥哥,你明儿就去蒋夫子那里吧,你已经耽误许多时间,得快些跟上才行。”

他终于听到了,暗想,他疯了才让蒋夫子教呢,他可是宣宁侯,考什么会试?不,他绝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蒋夫子挥着戒尺:我等着你过来,等着你过来,等你来。

孟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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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孟溪不知道义兄心里是怎么想的,倒是开始担心去酒楼的事,说道:“哥哥,前面有家医馆,你背我去那里。”

早些上药的话,说不定明日就好了。

抬头一看,果然有家医馆,孟深依言将她背去。

所幸扭得不重,大夫察看之后给她拿来跌打药:“早晚涂抹一次,三五日能痊愈。”

孟溪问:“那我明儿能走路吗?”

“不想加重的话,别走。”

孟溪心头一闷,才领了工钱,这就要在家里养伤了,感觉有点对不起师父,追问道:“那后日呢?”

不等大夫回答,孟深冷声道:“想把另外一只脚也崴了不成?”弯下腰,“上来。”

大夫听了一笑:“小姑娘,看你哥多疼你,还是好好养着吧。”

孟深眉梢挑了挑,不会说话别说话,谁疼她呢?他只是怕她伤势加重以后养不了他。

孟溪却是嘴角一弯。

过去的十年间,孟深从来都没有一个做义兄的样子,她记得幼时也摔过跤,但都是堂兄堂姐来扶她的,义兄只会袖手旁观,她当时讨厌透了他,而现在义兄却愿意把心里的关心慢慢表露出来。

上回去衙门不说,还教她认字写字,这回又主动背她。

孟溪抿着嘴笑。

笑得他心烦,孟深拧眉:“上不上来?”

就是口气经常很不好,孟溪暗自哼了哼,趴在他背上。

此时已快接近午时,走在街道上能闻到从每家每户传来的饭菜味。

肚子饿,阳光又毒,身上还背着人,孟深感觉浑身不舒服,到家时额头上已经溢出汗。

没想到他们是这样回来的,孟竹飞奔上去,大叫道:“阿溪,你怎么了?”随即就盯着孟深,“你干什么了?”

孟深脸色一沉。

孟溪忙道:“是我自己摔了一跤,跟哥哥无关。”

是吗,孟竹不太相信,觉得指不定是堂妹袒护他,这段时间堂妹是吃了迷魂汤了,对孟深那么好。

她这一叫,其他人也出来了。

“快把阿溪背进去,让她赶紧躺着。”

“可去看了大夫?”

“怎么好好的会摔跤?”

众人七嘴八舌。

孟深将孟溪放到她屋里的床上,恨不得马上离开,不过是摔了下,一个个如此大惊小怪。

“已经看过大夫,也买了跌打药,过几日就没事了。”孟溪看着老太太,“祖母你不用担心的。”

“那就好,”老太太吩咐儿媳,“将饭菜端来给她吃吧。”

“阿竹,你去。”王氏叫了女儿一声,又跟孟奇道,“阿奇,等会把那只芦花鸡杀了,给阿溪补补!”他们家里的财神爷,可不能受到一点损伤。

孟深冷眼旁观。

孟溪道:“不用……”

“啥不用!”王氏打断她,“摔伤了就得吃老母鸡汤才行,明儿我让阿竹去仙游楼跟你师兄们告个假,你就好好躺着吧,啥事也别做,听话。”

“就是,不过一只鸡嘛,家里鸡多着呢。再说,你教会阿竹做糕,她一晚上能挣多少个鸡回来。”孟方庆也道。

孟溪笑一笑,没再拒绝。

因孟溪刚才一直未回,王氏已经将午饭烧好,孟竹很快就端了来。

“都走了吧,让阿溪好好吃饭。”老太太发话。

众人陆续离开。

唯独剩下孟竹一个。

她盯着堂妹,皱着眉道:“真不是他弄的?”

“你为什么觉得是哥哥弄的?”

“今儿他跑来问我,说你去哪里了,我说去找蒋夫子了,你是没看到他的脸色呢,简直要杀人似的!他怎么这么没有良心,你挣钱给他做束脩,倒像是跟他有仇了。”

所以她怀疑是孟深害堂妹摔跤。

孟溪放下碗:“你对哥哥成见太深。”

这叫什么话,孟竹挑眉:“我对他有成见?他什么样子你难道眼瞎看不见,他这么一个人,你为什么要养他啊?”为什么要这么辛苦,人家还不领情!

孟溪不知如何解释,她总不能说前世孟深是因她而死,半响道:“哥哥其实不坏,他只是……只是什么都藏在心里罢了。”

堂妹一定是被下了迷魂药!

什么藏在心里,孟深像是会把好意藏在心里的人?孟竹气得站起就走。

门边上一个小凳杵在那里,被她用力踢了一脚。

孟溪哭笑不得,不过她可以理解孟竹的心情,孟家的人,除了堂哥比较宽和外,都不喜欢义兄。

他有时候是真的讨厌啊!

孟溪叹口气。

第二日。

孟溪醒来发现竟是巳时了,立刻就想起义兄的事。

众人怕打搅她养伤,早上都没怎么出声,让她睡晚了。

孟竹此时跑进来,手里端着一碟咸笋,一碟菜心豆腐,放在桌上后,又跑去端来一碗鸡汤,一碗饭:“我扶你起来洗漱,正好吃饭。”

孟溪忙问:“哥哥呢?”

“他啊?”孟竹回想了一下,“刚吃完早饭回屋了。”

什么!

孟溪道:“你快让哥哥去蒋夫子那里,巳时应该已经开课。”

孟竹撇撇嘴:“我为什么要去?他又不是三岁孩儿。”

“那我去。”孟溪道,她花了一两半银子啊,还专门给蒋夫子做了南瓜囊肉,不就是为让哥哥去念书吗?

见她真要下床,孟竹急忙道:“行了,我去说。”

她快步跑出去。

见到孟深就道:“刚才堂妹跟我说,你应该去蒋夫子那儿了。”

孟深淡淡道:“嗯。”

完全没有站起来的样子,孟竹叉腰:“你快收拾一下,你不去,阿溪又要来烦我,我可没有那么多闲工夫。”

一个小丫头也敢差使他?孟深岿然不动。

孟竹咬牙:“你到底走不走?”

孟深投来一撇,连口都懒得开了。

那目光冷森森的,叫人心生寒意,孟竹不由自主倒退一步。

可她也不走。

她心里不服气,堂妹花了银子他就该去念书,可是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说什么。

两个人对峙着,谁也不动。

不知过得多久,门外传来孟溪的声音:“哥哥,你还没走吗?”

孟深目光一闪。

“阿溪,你怎么来了?”

她看孟竹一直没回来,心里就有些担心了。孟竹讨厌义兄,而义兄呢,这性子也不是会听话的,生怕两个人吵起来,那样更耽误时间,只好自己过来一趟。

孟竹扶住她告状:“我已经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可他就是不动。”

“哥哥?”孟溪看向他。

来得急,她头发也没有梳,披散在肩头,一双剪水双瞳看过来,明亮的好似镜子。

孟深手指动了动,没说话。

孟溪不知他怎么了,示意孟竹扶着过去。

一到书案边,她就伸手给他收拾砚台,毛笔:“哥哥,这些最好都带过去……真的不早了,哥哥快些走吧。”

他为什么要去念书?孟深根本不愿,他阻止她:“你别……”指尖一下触到她掌心,竟摸到了一层薄茧。

那茧子好像锋利的刀刃一样戳入他的心。

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眼睁睁看着孟溪把这些东西装入包袱。

“行了,哥哥,快走吧。”她把包袱放在他手边。

孟深看她一眼,提起包袱,终于离开了椅子。

孟竹的嘴巴微微张大。

她叫孟深去,他理都不理,可堂妹一来,他竟然马上就起来了。难道说,真的像堂妹说得,他只是藏得深?

不,孟竹摇头,就算是,他的好心也不会太多。

孟深提着包袱离开了孟家。

走在青玉街,他仿佛才清醒过来。

是孟溪一心要养他的,他从来都没有逼迫她,所以,他为什么要去念书?她苦也好,她累也罢,与他有关系吗?

他为什么再碰到她的掌心时,要觉得难受?

那一定是错觉。

孟深转了个身,看到旁边正好有座戏楼,数数带的铜钱,立马就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蒋夫子摸着戒尺:你总归会来的。

孟深:不,我不会。

作者:不,你会。

孟深:……感谢在2019-12-03 09:58:13~2019-12-04 11:47: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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